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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守灵哭得太久，伤的不只是眼睛。

　　　　听见女儿的声音，子书廉愣了一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短短半年来，焦虑得头发都灰白了。

　　　　只是子书棠看不到。

第585章　海棠（）　
看到也不会心疼。

　　　　子书廉走后，子书棠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院子里晒太阳，朦朦胧胧只感觉光线很强，坐了一会儿却发现似乎有什么冰冷的视线在看着自己。

　　　　抬眼望去，白茫茫的视野里笼罩了暖金色的阳光，但远一点的东西依旧什么也看不清楚。

　　　　能哭到这样的程度，原主怕是真的伤心到肝肠寸断了吧。

　　　　子书棠什么也没看见，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凭直觉猜测，子书棠想，那个站在屋檐下看她的，应该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子书寒。

　　　　事实也果然如此，子书寒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阳光中炙烤的清瘦女孩，她的眼睛澄亮无神，一如多年前的自己。

　　　　失去母亲是怎样的感觉呢？

　　　　子书寒回忆，那日他见到自己母亲的尸体时，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脚步沉如千钧难以抬起，最深的痛，是沉默。

　　　　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用手挖坑将那个养育了他十年的女人埋在异乡的土里，直到双手鲜血淋漓，然后任由子书府那些陌生的人将自己接回，冠以子书的姓氏，冠以从前可望不可求的身份地位。

　　　　子书寒想起，从母亲去世到现在，他一滴眼泪都未曾掉过，而面前这个年级相仿的女孩，却哭光了所有的泪水，她和自己真是两个极端，一点都不像兄妹。

　　　　子书棠望着那个方向，她能感觉到，那里的人也在看她。可她不是原主，对于这个少年，她没有恨，只有同情。

　　　　所以过了一会儿，她竟微微扬起了唇角，在阳光下绽开成明媚的弧度，如院子里盛开的粉色海棠。

　　　　子书府面积很大，其规模堪称海市私人宅院的第一，其间分修成许多的庭园住宅，布置着许多的假山鲜花及湖水锦鲤。

　　　　许莹钟爱海棠，成婚时子书廉就亲手在院子种下了几棵粉白的海棠树，每年的四至五月，都会开出层层叠叠的花，霎是好看。

　　　　此时子书棠的笑，其实只是一个用意，她想说的是，子书寒，余生请多多指教。毕竟，我是从地狱里来找你的恶魔。

　　　　之后，子书棠又见到了为她主治眼睛的陈松之。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消磨时间的时候，一身白色西装的陈松之在丫鬟带领下走了进来，先是和她打了招呼，继而向屋檐下的少年点头。

　　　　“子书少爷，好久不见。”

　　　　子书棠顺着这声音抬眸，只能看见一抹修长的白色。

　　　　陈松之和自己和子书寒都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他比他们大了十岁左右，如今的子书寒十七岁，而他已二十七岁。子书棠有些好笑的想，自己该可以叫他大叔了吧？

　　　　子书寒没有接话，转身从屋檐下离开。陈松之不在意的笑笑，取出随身携带的装备开始为子书棠检查眼睛。

　　　　“子书小姐，不要害怕，我只是来例行检查。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了，你都不乖乖吃药，恢复得很差。来，不要动，轻轻的睁开眼睛。”

　　　　子书棠在他微凉的手指靠近眼帘时下意识闭眼，鼻尖闻到他的味道，是很淡很淡的绿茶一样的药香。

第586章　海棠（）　
原主记忆中，陈松之是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为他温和的气质所折服。他就像是三月的春风，温和而轻柔。

　　　　可现在，子书棠知道，他那笑意掩藏之下的，一样是世俗的浑浊。

　　　　微凉的指尖覆上眼眸，子书棠强迫自己按照他说的去做。睁眼后一束明亮的蓝光射来，让她眼前一花，不可遏制的再次闭眼。

　　　　“好了，发炎的症状已渐渐消除，这是一个值得庆幸的好现象。但子书小姐，以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在阳光下暴晒，请回屋多休息。要记得每日按时吃药，切记不能再流泪了，否则病情还会恶化。”

　　　　陈松之边说着，边将自己的工具收到随身医疗包里。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俊逸，仿佛听得人的耳朵都会怀孕。子书棠点点头，抬手示意丫鬟扶自己进去。

　　　　“青叶，扶我到廊下去休息吧。”

　　　　青叶就是先前给她喂药的那个翠绿色衣衫的女子，是原主母亲从许家带过来的丫鬟，现在主要负责照顾子书棠的日常饮食起居。

　　　　刚收拾好东西的陈松之一愣。短短三天不见，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子书小姐突然变得如此听话了。不仅没有像先前那样抗拒，而且还乖乖听从了他的嘱咐。

　　　　但这毕竟也不关他的事，于是陈松之整理好后就立即请离。“那么子书小姐，在下就告辞了。”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没必要在这里做无谓的逗留。

　　　　闻言，子书棠微微颔首。“陈先生辛苦了。青叶，让人送客。”

　　　　其实子书棠是有些欣赏陈松之的。首先不可否认他医术很好，为人也并不迂腐，不会拘泥于固定的形式。

　　　　即使学了西医也没有和其他那些留学回来的青年一样崇洋媚外看不起本土的传统文化，反而主动研究，拜了城内一位老中医为师，试图将中西医结合运用。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个人魅力所在，海市里许多贵族小姐甚至是外国人都对他十分倾慕。

　　　　青叶听了自家主子的吩咐，立即转头向旁边的其他下人开口。“红花，你去送一下陈先生。”被唤做红花的女子低头应声，然后抬头做出请的手势。“是，小姐。陈先生，请。”

　　　　在青叶的搀扶下，子书棠从阳光炙热的原主里走到微风轻抚的廊下，远远的在朦胧中见着那一抹欣长的白色越走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从来没体验过盲人的感觉，真的是各种不方便。还好这视力的缺陷只是暂时的，要是永久这样的话，能不能正常完成任务就很难说了。

　　　　——子书寒和陈松之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过了一会儿，红花送客回来，并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小姐，方才奴婢听到老太太的人在说一个月后会为寒少爷举办一个生日宴会，到时候会请很多名流，正式向众人介绍少爷。小姐，这个宴会，您参加吗？”

　　　　红花小心翼翼的问，她很清楚，自家小姐和那个便宜少爷的关系很差。

第587章　海棠（）　
若不是那个戏子的出现，许夫人和老爷的感情就不会出现裂痕。而小姐，也就不至于被送出去多年，回来就失去了母亲。

　　　　青叶听完这话也是皱眉，有些怜悯和心疼的看向自家小姐。老夫人重男轻女偏心子书寒少爷，对小姐却鲜少过问，任由她哭瞎了眼睛都不关心。要不是老爷回来得及时，小姐这双漂亮的眼睛怕就是要真的瞎了。

　　　　这样的祖母，他们这些下人亦十分不耻，却只能在背地里唾弃。

　　　　然而意外的，青叶和红花并没有在自家主子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愤怒或者哀戚，她只是睁着清澈无神的眼睛望向院子里盛开的粉色海棠，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红花见此有些茫然，没得到主子的回应，不知是要继续站着，还是如何。青叶见此，立刻向她使了个眼神，红花愣了一下，于是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过了许久，子书棠终于收回了并不存在的目光，转身欲回屋内。

　　　　“青叶，着我的手令，去小仓库取些银钱，亲自到锦衣坊下单定做一身旗袍，请他们的掌柜稍后到府里来量尺寸和拿设计图。一个月后寒少爷的宴会，我要盛装出席。”

　　　　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届时自己的眼睛想必也应该恢复了。这样展露头角的宴会，做为子书家唯一的小姐，又怎么能不参加呢？

　　　　原主本是子书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可是因为子书寒的出现，夺了属于她的一切，等她后来想争取时，已经晚了。而现在一切都才开始，如今的自己，可不会轻易认输。

　　　　青叶领命拿了手令去办事，约摸一个时辰后就带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回来了，这是锦衣坊城南分支的掌柜，擅长蜀绣和旗袍制作。

　　　　“小姐，人我给您带来了。”青叶向前几步禀告道。身后的女人微微颔首。“锦衣坊孙绮娘，见过子书小姐。”

　　　　这时，子书棠也画好了自己的设计图，她眼睛看不清楚，画得却豪不含糊，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特别是刺绣的花朵图案，每一朵都栩栩如生。

　　　　绣娘一看，眼神立刻变了。

　　　　“你好，这是设计图，希望你们能用最好的苏锦制作，刺绣的部分绝不能含糊，价格不是问题，相信一个月时间，你们应该能做出来了。”

　　　　子书棠收起画笔，抬眸向书案前的位置开口说道，她虽看不清楚，却能凭声音和气味准确分辨出来人的位置。

　　　　孙琦娘仔仔细细的去看那图，心中震惊，面露惊叹。自从旗袍开始流行以后，锦衣坊最好的设计，也不过如此。

　　　　衡量之后，孙琦娘点点头。“回小姐，能做。”虽然时间有点赶，但省去了设计的环节，也就少了许多的事，做下来并不成问题。

　　　　得到满意的答案，子书棠露出了笑意，在红花的搀扶下从书案后站起走出来，走到孙琦娘旁边伸展双臂站好。

　　　　“那好，就麻烦你们了。现在，请为我量尺寸吧。”

第588章　海棠（）　
孙琦娘闻言侧身从荷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量尺细心的给子书棠量了尺寸做记录，不一会儿就量完告辞。

　　　　她走后，差不多也到了晚饭时间，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的墙上黄橙橙的一片，晚霞染上天空，丫鬟端来食物。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时间在院子墙角的朝夕更替中流逝，子书棠能睁眼看清周围景物时，那几树的海棠花已开过了荼靡，残存凋零的已经变深了颜色的花瓣。

　　　　又一日，陈松之按例来做检查，完毕后正收拾东西欲走，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极细的叹息。

　　　　“真可惜，错过了花期。”子书棠站在花树前，抬手抚上崎岖的花枝，面露遗憾。

　　　　陈松之回头，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凋零的花树上，微微一笑。“不可惜，花开之后它们就要结果，那才是它们生命的意义。”植物开花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结果。

　　　　闻言，子书棠目光流转偏头看向了他，忽然一笑，转移了话题。“陈先生，不知三日后的宴会，你可选好了舞伴？”

　　　　如今的海市已是半殖民半封建的混乱地带，国民政府和各国驻华军区交向横列，不论是他们哪一方，都提倡新式文化，于是海市的上流社会就流行起了西洋舞曲和旗袍以及酒会。

　　　　听了面前女子的问话，陈松之眉毛一挑，眸光变得兴味盎然。“暂时还没有，如果可以的话，子书小姐愿意做我的舞伴吗？或者小姐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她主动提到这个话题，自然是有所谋，陈松之十分上道的继续着反问。

　　　　子书棠笑笑，一双清澈的眸子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彩。“陈先生猜得没错，既然我们都没有舞伴，那不如就选择对方好了。”

　　　　子书棠笑着说道，十五岁的少女还很稚嫩，与以往陈松之见惯了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千金小姐不同，她有一份独特的纯澈。

　　　　“好啊。能做子书小姐的舞伴，在下很荣幸。你的眼睛基本已经恢复，平时要多注意保养，忌强光直射，忌过度疲劳，基本就没什么大碍了。”

　　　　陈松之说着，俊逸的脸上扬起十分轻松自然的笑意，子书棠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颜。是很清俊很有气质的那种男人，眉目如星眼似海，唇角弧度扬起时令人如沐春风，好像阳光都是他的陪衬，因他而温暖。

　　　　距离老太太准备的宴会还有三天，子书棠反正也闲来无事，正好又差了一双能与旗袍相配的鞋子，便亲自带着青叶与陈松之一同出府。

　　　　送他回到诊所后又去逛了几家鞋店买了双银灰色闪钻的细高跟鞋。在这个时代，这样的鞋子是很前卫的，价格也是不菲。但子书棠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让人包好送去子书府。

　　　　店长正在包鞋时，子书棠随意的去看周围展柜上的成品鞋子，这时突然从台阶下走进来一名女子，十三四岁的样子，画了清淡的妆，一进门就向店家开口。

第589章　海棠（）　
“老板，我就家小姐定的鞋呢？再有三日就要用了，请先拿出来给我看看。”女子说着，此时店家正包了好子书棠的鞋，交给旁边的小二。“你去，送到子书府去。”

　　　　小二得令，立刻预备揣了鞋往外跑。子书棠见此，看了看侍立在店门口的青叶，她于是立即伸手拦下正要出门的小二。

　　　　“不用麻烦了，请交给我就好。”青叶客气的说，小二于是转头看向了店长，而店长又看向了子书棠。

　　　　“没事，既然您忙，那东西就我自己带走好了。”子书棠客气的说着，店长感激的点点头。“谢子书小姐体谅。”

　　　　这家店面积不算大，生意却还不错，子书棠一共就只看到店长和一个小二，于是此时也就不必劳烦人家多跑一趟了，自己顺便带走就好。

　　　　子书棠抬眼看了一下正站着等待店长回复的女子，收回目光向店长告辞。“那么您忙，我就先回去了。”“子书小姐慢走。”店长立即恭敬的送客。

　　　　子书小姐。这四个字显然引起了女子的注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去看子书棠，目光里有些疑惑，有些羡慕，还有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从她身边经过时，子书棠微微顿了一下，侧目，而后若无其事的离开。这个女子子书棠有印象，她是春风渡里的歌女，未来子书寒妻子的跟班。

　　　　这女子方才口中的小姐，是如今春风渡中最炙手可热的歌女白溪，她和子书寒是老相识，来自同一个故乡，一起流浪到海市，有着很深厚的情义，未来也会被子书寒娶作妻子。

　　　　白溪曾经也是江南某唱戏班子里的成员，后来班子解散了，她便随着师兄流浪来海市，子书廉的性息，还是她提供给戏子母子的。

　　　　白溪的每一场戏，子书寒只要有机会，都会去捧场。

　　　　从鞋店离开后，子书棠又去了城南的锦衣坊取定做的旗袍，孙琦娘亲自接见了她。旗袍先前曾拿到子书府去试过一次，稍作改动后此时已趋近于完美，看了之后子书棠很是满意，等青叶交了钱后就坐到了汽车里回家。

　　　　海市如今能开得起汽车的人并不多，子书家算是一个。而这一辆，是子书廉特意让人从外地高价买来的，专供子书棠使用，这样的待遇，即使是子书寒也没有。

　　　　这个时代的汽车远不如后世那么先进，不仅噪音大，气味也不好闻，但作为代步工具使用也还可以，总比马车洋气些，装起逼来也是绰绰有余。

　　　　在回府的路上，子书棠透过车窗玻璃见到外面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街边蹲着许多乞丐。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贫富差距悬殊，许多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在海市外面不远处的地方，就正燃烧着战火。

　　　　青叶是没资格同子书棠一起坐车的，子书棠到家后很久，她才和另几名下人一路小跑姗姗来迟，额头鬓角都冒着汗珠。

　　　　六月初的天气已渐渐炎热，子书棠命人给她准备了茶水，看着她咕噜噜的喝下。

第590章　海棠（）　
子书棠偏头向旁边的下人吩咐。“去告诉老爷，再备一辆车给我。”下人闻言，疑惑的应承。“是，小姐。”语毕转身出去了院子。

　　　　刚喝完茶的青叶也是疑惑，忍不住的开口发问。“小姐，您已经有一辆车了，为何还有一辆？”这汽车可不是一般物件，海市总共也没几个人用得起，而她家小姐却要两辆，青叶下意识觉得有些异样。

　　　　子书棠正坐在廊下的藤椅里翻阅着一卷下人们看不懂的英文书籍，听了青叶的疑问，只是微微一笑。

　　　　“我是有车了，可你没有啊。若每次出门你都是这样跑来跑去，那得多累，也很不方便。”

　　　　子书棠说完，收回目光落到了手里的书卷上。“你先下去休息吧，让红花泡一壶茶，等会老爷会来。”

　　　　青叶闻言，白皙的脸颊一红，轻咬了口下唇，低低的应承。“是，小姐。但奴婢乃是下人，没资格让小姐费心，还望小姐收回成命，万不能和老爷老太太因此生了矛盾。”

　　　　一辆车不是小事，自从老爷给小姐买了之后，老太太就整天在她院子里唠嗑不停。总说是浪费了，而且还没有给子书寒少爷也准备，她是很不满意的。

　　　　如今小姐又要一辆，还是给他们这些下人配备的，不用想也知道老太太会怎么生气，到时候就是惹上了无数的麻烦。

　　　　青叶从小就跟在许莹身边，对于小姐也是格外疼惜，自然不愿意让她去面临那样的结果。

　　　　然而，子书棠却只是翻阅着手里乳白色的书页，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