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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叔慌了。妈的，这帮小子闹出格了，没让你们对唐秘书耍胳膊头子呀？他上前大喊，住手！没人听；他拉那个那个也不罢手，愣头青的理智已不在他掌控之中。他急了：“小兔崽子，我数一二三，再不松手，我死给你们看！”他喊了两次一二三也没用，只好一头撞向播种机，随着“啊！”一声惨叫，播种机铧犁上挂了红，众人才住手。三爷抱起倒地的他，看他捂着脑袋的指缝间渗出血，吓坏了，老五啊，往下咋办哪。他呻吟：“撤。”人们跟着播种机做鸟兽散。

　　桑塔纳送两人去乡卫生院。唐文问题不大，后背和屁股多处软组织挫伤。五叔左前额缝了四针，需要住院挂盐水，他既不住院也不挂盐水，花不起钱。脑袋缠一圈绷带，拿点消炎药回了家。马如民想留下来陪他一晚，他说用不着，脑袋蹭破点皮算不了啥，快去干你的正事。马如民迈出堂屋门，五叔叫他回来，给他道歉：“大民子，叔这招损了点。实在没钱哪。”然后哽咽了，“承包费秋后交行不行，叔求你了。啊？”马如民蓦然想起五叔当年给他那个小布兜，一分、二分、五分，一堆钢崩儿凑足二十七块五毛三。他觉得肠子像梗阻一样疼。刚才还骂五叔混蛋，我良心给狗吃了？他问自己。跟着眼眶就满了。

　　马如民上了车眼泪就下来了，止不住。他决定明天与小齐过招，逼农场拿九十万，那怕撕破脸也让他们掏钱。先送唐文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唐文不肯，软组织挫伤无所谓，睡一觉就好。马如民夸他，好秘书，谢谢你。明天你接着来大梁村，我逼小齐拿钱。唐文难为情，您忙前忙后的谁谢呀。马如民嘘口气，咱干得就是这差事，用不着谁谢，良心过得去就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1　　　　智斗小齐
马如民转天一早来良种场，发现门前一群人，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以为是大梁村来人捣乱。他患了上访恐惧症，有人扎堆就紧张。下车转一圈，听口音像皖西人，他才踏实下来。马上又紧张了，皖西人一准是来找小齐麻烦的。电话拨出去，得知小齐藏在三分场，他立马赶过去。

　　三分场在柳河堤尽头，两排平房，小齐愁容满面躺在床上。昨天皖西人来农场威胁他：解除合同可以，退承包费，赔违约金。小齐掰开揉碎地劝，大梁村穷得掉渣，你们包地这几年挣了不少钱，有肉匀着吃；他们负责退承包费，违约金付不起。皖西人坚决反对，农场是发包方，违约金就找场长要。缠得小齐毫无办法，干脆撂下重话：“一切听法院判决。”

　　马如民听罢连声道谢：“辛苦兄弟啦。”

　　小齐抓着头皮说，别玄乎，赶紧通融法院，胳膊肘务必向我这边拐。马如民说好好好，电话接通院长。院长犯难，只要案子涉及土地纠纷就敏感，须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马如民好话说了一箩筐，着重讲维稳的重要，拜托院长屁股一定坐到农场这边。院长唉声叹气半天，最后才答应周旋。马如民撂下电话对小齐炫耀：“我够意思吧？”

　　“还行。”小齐敷衍。还有大问题，“钱呢，准备好了？”

　　马如民比划巴掌，说：“有五十万啦。”

　　小齐点头：“像回事。”

　　“哪可是全县公务员防暑降温费呀！”

　　“为什么县里拿钱？”

　　“人民政府为人民嘛。哎，就冲这五十万，还不请我喝几盅？”

　　“你没心没肺呀。我大门兵临城下，哪有心思请你喝酒？嗨，不对呀，还差九十万呢？”

　　“喂肚子要紧。差多差少咱饭桌上说不行嘛。”

　　圈套昨晚就做了设计，今天中午摆鸿门宴智取小齐，软硬兼施逼他拿钱。开车来国道旁的路边店，马如民下车前叮嘱司机务必结账，大钱从小齐口袋掏，酒钱再蹭人家就太小气了。路边店几排散座，马如民和小齐坐东头，两个司机坐西头。分开了好说话。四个菜，一瓶白酒。马如民举杯，提议哥俩为五十万元走一杯。小齐端着酒杯不喝，怪怪地看马如民。马如民喝了又倒上，说：“喝酒，一醉解千愁。”舌尖还藏着话：今天不从你兜里抠出钱，我随你的姓。

2　　　大打出手
小齐说：“还缺九十万呢？”

　　“啊。嗯。你——”马如民实在难为情，给小齐夹一块肝尖，“出？”

　　“什么？！”小齐一把拨开筷子，肝尖打倒马如民脸上。“我有病啊！花钱请你们种地？”

　　马如民抹抹脸上的汤汁，捡起肝尖塞进嘴，边嚼边嘀咕：“哦，算你暂时给垫上。我担保大梁村秋后偿还。”

　　“我有病啊！不，你有病吧？”

　　“哎呦喂，兄弟你什么话呀。”马如民打着哈哈给小齐递酒杯，按部就班转守为攻，“农场十几个人一年四十多万，小金库花得完吗？拿出来用用嘛。”

　　小齐连干两杯，吐着辣气诉苦：“实话告诉你，省局投资一个亿建设培训中心，各单位小金库统统搜刮干净。我上哪儿弄九十万去？”

　　怪不得小齐哭穷，原来如此。马如民撇嘴，什么他妈培训中心，无非吃喝玩乐的楼堂馆所，与李东换奥迪一个屁味。干脆直捣黄龙。他说：“你贷款。”

　　小齐眼珠子差点蹦出来。“欺人太甚！”他拍桌子，“你不拿九十万，我恢复与皖西人的合同。”

　　“老弟息怒，有话好商量。”马如民满脸堆笑耍贫嘴，“你肉厚，还怕贷款？”

　　简直太作践人了。小齐站起来叫司机跟他走，片刻也不停留。

　　马如民左拦右挡不管用，小齐非走不可，眼看小齐一脚迈出门槛，马如民脑门子腾地窜起一股火，疯狗一样扑上去抓住小齐衣领，咬着牙骂：“混蛋！”

　　是可忍，孰不可忍？小齐也掐住马如民脖子，回敬他：“你混蛋！”

　　接下来的情形比武打片还热闹。两人纠缠中你骂我，我骂你；你掐我，我掐你，恨不得将对方嘴巴撕烂，脖子掐断。桌子倒了，酒瓶碎了，菜撒了一地。吓得服务员尖叫。幸亏两个司机及时拽开各自领导。拽开一看，两人额头和脖子都挂了彩。

　　马如民的火还没撒够，一脚踢飞旁边的圆凳子，皮鞋跟着飞出去，落到小齐跟前。马如民顾不得找鞋，蹲在地上捂着脚趾喊疼，喊了几句眼泪就下来了。他后悔了。本来是假戏真做，那想投入进去就刹不住车，副县长口出不逊，动手伤人，成何体统？他站起来走到小齐身边，脖子伸过去，愧疚地说：“掐我打我都行，兄弟你解解恨。”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　　　　四个醉鬼
本来小齐捡起皮鞋准备掷向马如民，砸破这家伙脏嘴才解恨。对方伸过脖子示弱让他心一下就软了，马如民给钱逼疯了，他不能疯。他扔了皮鞋，走人为妙。

　　马如民一瘸一拐追上小齐，央求兄弟别走，话还没说完呢。他把小齐拉到桌前，吩咐服务员重新上菜。他满上酒，先喝一杯给小齐赔罪，带着鼻音说：“大梁村是我心头肉，老少爷们种不上地，他们要戳我脊梁骨啊！我知道你也难，可是再难还难过农民？兄弟高抬贵手，求你放他们一马吧！”

　　要命，他句句话都扎心。小齐脸肌抽搐。

　　“我拿副县长做抵押。”马如民再干杯，“你贷款，秋后我还钱，决不让你坐蜡。”

　　尽管看见马如民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小齐还是咬紧牙关强令自己挺住。

　　“男人膝盖只给父母弯曲，”马如民声音发飘，慢慢给小齐屈膝，“我想给你跪下。”

　　小齐终于溃退。“哥你咒我！”他抓住马如民肩膀，“贷，贷款！”

　　我真的感动了上帝？马如民眼睛直勾勾地看小齐，嘴里咕哝：“兄弟，真的吗？”小齐扶他坐下，认真地点头。马如民乐得嘴角吊上去，抄起酒瓶咕咚喝一口，抽出嘴说：“我替县政府谢你！”又咕咚一口，“替大梁村谢你！”再咕咚一口，“替我自己谢你！”半瓶酒下去他醉了，“你不贷款，哥可要上吊啦！”

　　“贷！”小齐抢过酒瓶，剩下的酒倒进嘴。“贷！”

　　两个司机见状松了口气，你一杯我一杯敬酒。小齐司机说，酒杯不过瘾，直接用碗量。马如民司机觉得倒来倒去太费事，干脆一人五瓶小烧直接对瓶吹。两人叮当五六灌了一肚子酒，然后晃晃悠悠过来给领导敬酒。马如民司机给小齐举杯，说，齐场长够意思，我替马副县长敬您一杯。没等小齐伸手，马如民抢过酒杯，哗地倒在自己胸口上。小齐刮脸皮笑他醉了，找不着嘴。小齐司机给马如民敬酒，小齐抢过酒杯，噗一下浇在头顶上。

　　马如民趁着意识尚清醒找服务员要来纸笔，对小齐说：“嘴啊说无啊凭，立字啊为据。签个啊协议。”

　　“写啊就写，”小齐不含糊，“谁啊怕谁。”

　　两人歪歪扭扭在纸上划拉，写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四个脑袋趴在桌上鼾声四起。服务员发愁怎么弄走醉鬼。马如民手机响，唐文问服务员：“你谁？让马副县长听电话。”

　　“谁是马副县长？”服务员看桌上的脑袋，“就四个醉鬼。”

　　唐文匆匆赶来把四个醉鬼抬上车。开车要走，服务员拦下他，说：“把账结了再走。”

4　　　又是考察组
考察组与马如民的谈话在病床上进行。马如民躺着，考察组站着。例行公事。

　　跟小齐那场酒喝大了。马如民上吐下泻不省人事，住院洗胃挂盐水。

　　其实他转天就醒了。想去大梁村，身子发飘站不稳。医生让他必须卧床休息三天。他派唐文打探消息，反馈回来令他欣慰：村民得知秋后交承包费高兴得不得了；小齐正与信用社洽谈贷款事宜；稍稍有些麻烦，院长来电话，认为最好调解为主，适当补偿皖西人。他说不行，适当补偿什么意思？如果皖西人狮子口大开，上哪儿给他们弄钱去。他腔口特冲：“就给一百四十万，没商量！哎呀，没有什么不可以，顾全大局……”

　　偏巧这功夫考察组进了病房，看马如民左手挂吊瓶，右手打手机，气冲牛斗的架势再次给考察组留下他不稳重的感觉；又发现他额头两块创可贴，脖子两侧的抓痕清晰可见，足以证明他对兄弟单位领导口吐脏话，动手伤人是事实。考察组联想起李东指摘马如民执政能力差，工作简单粗暴等问题，越发鉴定了如下评断：调整马如民是正确的。带着成见一番嘘寒之后，考察组策略地征询他：“如民同志，对自己工作有何想法？”

　　问愣了马如民。此次调整关乎我？升迁跟本不现实，没那个奢望啊，而且年龄已经过线；莫非要调我出去？刚进班子两年，可能吗。他琢磨不透，说：“我没什么想法。哦，请领导明示。”

　　“如民同志，”考察组不可能明示。走之前说，“好好休息。”

　　一连三天马如民盯着天花板发呆，始终丈二和尚。第四天李东来看他，进屋就说：“你哪点酒量还逞能？”

　　马如民惭愧地笑了笑。然后和盘托出考察组留下的悬念。李东环顾左右而言它，组织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然后话题转到五百万项目上，希望抓紧善后大梁村，五十万别打了水漂。马如民表示拔了吊瓶就去大梁村，但要求立刻把钱拨给农场。李东说，钱只能用两个月。马如民不干，大梁村秋后先还良种场贷款，县里五十万往后放放。钱没不了，他和大梁村签还款协议。李东很为难，干部工资没保障，防暑降温费再拖欠，说不过去。马如民态度坚决，只能请李县长拆东墙补西墙了。李东只好答应。第二天拔了吊瓶，马如民带上转帐支票来农场。除了送钱，他还想逼小齐让步，病床上躺了几天又有新思路。

　　小齐前脚送走信用社主任，马如民后脚进了屋。小齐晃晃贷款合同，说：“九十万。半年期的，秋后要还我。”马如民没含糊，转账支票拍给小齐。因为势均力敌，两人相视而笑。小齐要去县法院，案子上午开庭判决。马如民说不忙，来得及，再聊会儿。小齐警觉起来，说：“又想耍鬼花活算计我？”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5　　　　大梁村鼓乐齐鸣
“嗨，你想哪儿去了。”马如民讪笑，开始实施新思路。“无非再签个土地承包协议。”

　　小齐提醒他，喝酒那天写了呀。马如民摆手，醉成了酒鬼，乱七八糟写得既不像中文又不像英语，重新来。路上他就设计好了，提新思路之前先给小齐一点甜头。他说：“明年承包费上打租，我负责收缴——”

　　“哎哎哎！”小齐拦下他，“今年还没弄利索，提明年干什么？”

　　“土地承包最好一定五年，”马如民露出狐狸尾巴，“承包费逐年递减——”

　　“不行！”

　　“一切皆有可能。”

　　“做人要厚道哇！”　

　　“彼此都要厚道嘛。承包费一亩三百像不像高利贷？今年三百不变。明年二百，后年一百，一定五年。”

　　“赶尽杀绝呀？干脆你当场长得了，两头说了算。”

　　“实话告诉你，放弃良种试验发包挣黑钱，告你们违法改变土地性质，吃不了兜着走！让大梁村包地肯定不告你们。不劳而获收承包费，兄弟你知足吧。”

　　“得了，惹不起你这张嘴。这事秋后商量行吗？”

　　意想不到的顺利。马如民扑上去给小齐一个热烈拥抱，说：“行！行！”新思路还没跟大梁村沟通，无非给小齐下点毛毛雨，为秋后谈判奠定基础。小齐此刻就松了口，马如民自然大喜过望。脑袋在小齐肩膀来回蹭，无意中发现小齐脖子上的挠伤，想起喝酒那天出手可能重了，他歉疚地问：“还疼吗？”

　　“你他妈差点掐死我！”小齐说。又看马如民脖子，“你呢？”

　　马如民说：“你小子手也黑。秋后咱俩别掐了，弄不好要出人命。”

　　“那就比喝酒。灌死你。”

　　一下提醒了马如民。掏出账单拍给小齐，说：“还我饭钱。”

　　“堂堂副县长，”小齐刮完脸皮掏出钱，“小家子气！”

　　“嗨，说好你请我的？没让你付医疗费便宜你小子了。”　

　　两人皆大欢喜下楼。小齐进城听候法庭判决。马如民揣上饭钱赶往大梁村。

　　桑塔纳颠簸前行，颠得马如民嗓子痒痒，没腔没调唱起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艰难的日子总算熬过去，眼前一片乌云散了，心里从未有过的敞亮。唱到半截唐文来电话，说乡亲们组织好了，就等马副县长来签订还款协议。

　　马如民指示司机把油门踩到最大。到了村口隐约听到热络的声响，他摇下玻璃伸出耳朵，听见一阵锣鼓点：咚卟隆冬呛……

　　接着有人吹唢呐：哒嘀啦哒嘀哒哒……

　　马如民亢奋了。谁能敲出这撩人心魄的锣鼓点，五叔哇；谁能吹出这高亢铿锵的旋律，三爷呗！甭问，乡亲们一准高兴坏了。车子还没到村委会，他就听见了老少爷们的欢声笑语。愣头青甲颠颠上来拉车门，说：“六叔来了。五爷等您呢。”愣头青乙丙丁也过来，六叔长六叔短地叫。马如民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敢情这几个愣头青是小辈。　txt小说上传分享

6　　　　无言的结局
高台阶上站着头缠绷带的五叔，晃着鼓槌说：“欢迎马副县长上台。”马如民红着脸上台问他，鼓捣这闲杂干啥。他鼓槌指向人群，“大伙的意思。一来庆贺你给大梁村办成大事，二来算给你赔个不是。”马如民嘀咕，多叫人脸上挂不住哇，乡亲们不骂我就算烧高香了。他说别来虚头巴脑，好赖你是大梁村出的县长。然后示意众人静场，“都听大民子说话！”

　　马如民望着台下一双双瞪得滚圆的眼睛，掏出心窝子话：“乡亲们，大民子对不起你们！我爹骂我好多次了，我给婶子大爷兄弟姐妹道歉。”他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又说，“话又说回来，种地交承包费天经地义。如今县政府和良种场替大伙交着钱，咱秋后务必想着还账。待会儿挨家挨户签还款协议。再有，别动不动就上访扰乱办公秩序，毁坏公物——”听见五叔大声咳嗽，他停下话口。

　　这小子不厚道，五叔歪着头看马如民，打人专打脸。得，给他交个底。五叔说：“庄稼人心口不插坯，谁对我们好咱心里有数。大民子把心放肚里，承包费肯定不让你作蜡，秋后砸锅卖铁也还钱！还有，我要再踹政府大门，不是他妈人养的。”他后面这话说得有点过头，马如民想拦他，他说别急，“老少爷们还有要求，承包费一亩三百太贵，再少点行不行？到底少多少，就看大民子你啦？”

　　幸亏提前给小齐打了预防针。马如民说：“我已经给农场下了毛毛雨，这事可以商量。这事儿秋后再议，我负责到底。哎，乡亲们别鼓掌，我臊得慌。大民子的根在大梁村，只要我当县长，肯定让你们有地种！”

　　欢呼、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