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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讵可待-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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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都不说话,可是良辰偶尔低头,总能撞上凌亦风的视线。
  她从来没有陪人去做手术的经验,直到护士客气地阻止了她的脚步,这才惊觉眼前便是那道关卡,隔着两扇门,里外就如两个世界。
  她停下来,一颗心却骤然飞速地跳动,手指不由得一紧。
  凌亦风闭了闭眼,淡淡地说:“等我。”稀松平常得就好像早晨出门上班,晚上便能回家一样。
  良辰低头,面无表情,心脏却开始紧缩。她不知是不是该佩服他,在这一刻仍能表现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其实,只有她知道,他也是担心的。从国内出发的前一夜,她几乎整夜无眠,也因此知道他在半夜突然惊醒,而后拥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充满惊慌无措的意味……
  可是到了白天,便又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明明自己也害怕,一直以来,他只不过在安慰她罢了。

  现在,她笑不出,没办法表现得多么坦然镇定。怕耽误时间,于是她突然半蹲下来,与凌亦风平视,平静地说:“还记得在宝琳的婚礼上,我说过最喜欢诗经里的那四句话吧?如果执手携老终究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童话,那么,我宁愿选择它的前两句。”她深深吸气,语气郑重:“亦风,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他一直要求她要输得起,那么,她唯一的要求便是——他不许输。
  不管有什么样的后遗症都好,只要,能够活着。
  她相信,此时此刻,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在场几位金发碧眼的护士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面色平静,这种场景想必是见得多了,只等二人最后谈完便推着病人进手术室。
  然而,良辰却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感,因为同一刻,凌亦风脸上冷静淡然的面具终于裂开,成为碎片。
  他蹙起眉心,语气严厉:“良辰,别胡说。”
  “我没有。”好像倏忽变得冷硬起来,良辰慢慢挣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我会在这里,等到你出来为止。”
  凌亦风似乎还想拉她,可是护士已经在良辰的示意下,将床推往手术室。

  直到那扇大门开了之后又合上,良辰才默默地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凌亦风惊讶无奈的眼神,便成了最后一瞥。

45

  良辰,你很紧张?
  我不但不会放手,而且,最好要牵一辈子。
  苏良辰,你永远都不可能和别人结婚,连想都不要想!
  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
  ……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良辰,我只是,舍不得你。

  座位轻微地一颤,良辰就这么突然从梦中惊醒。那仿佛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反反复复,纠结缠绕,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张面孔,它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有过笑容明亮的时候,也曾经冰冷淡漠目光犀利……那些,全部都是凌亦风,梦里的人,只有他。
  飞机有些颠簸,头顶上方安全带的指示灯忽明忽灭,良辰稍稍平复了微乱的心跳,才转过头去。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士,在气流颤动中仍旧熟睡,嘴巴张开,伴有轻微的鼾声。就这么看着,有一刹那,良辰突然觉得寒冷,纵使收紧手臂也无济于事,只因为少了那个气息温暖的怀抱。
  她有些木然地转头,盯着舷窗外迅速移动的白色气流,心神恍惚,似乎仍未从方才那个漫长无边的梦中清醒过来。
  在梦境里,有他异常清俊的眉眼,以及平静镇定的声音: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

  空姐在机舱内走动,细心地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来到良辰这一排时,不禁微微一愣,继而小心翼翼地问:“小姐,需要什么帮助吗?”
  良辰应声回头,有些疑惑,可还是摇了摇头。
  只是,下一秒,便在空姐的目光中,不经意触到脸颊边冰凉的濡湿。
  她微微窘迫,从包里翻出纸巾,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了,谢谢。”声音平和如常。
  身旁的男士,动了动,仍未醒。

  不久之后,飞机落在坚实的地面,飞越东西半球,结束了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飞行。
  良辰在出关口见到朱宝琳,下一刻,便收到大大的拥抱。
  “良辰,累吗?”
  她摇头,将行李拎上那辆红色的福特。

  一路上,朱宝琳什么都不问,或许是看她累了,又或许是该问该说的,早已在过去一个月的电话中说完了。
  车子最终停在灰色的写字楼下,良辰推开车门,朱宝琳这才叫住她:“晚上,我去你家住?”
  良辰想了想,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明晚吧,我们一起吃饭。”
  朱宝琳看她良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笑着点头:“好,明天我请客。”

  是真的有很多事要做呵,良辰办交接的时候,也不禁头大如斗。
  此行前去美国,一晃就是一个月,不仅签证到期,也早已耗光了所有的休假。半个月之前,良辰正式提交了辞职信,老板虽然不愿放行,可是见她去意坚决,连半点转寰余地都不留,甚至宁肯支付高额违约金也要离开公司,不免大大诧异,几乎以为是被别家挖角。对此,良辰并没做太多解释。交出辞呈的三天后,大概老板心里明白,这人算是留不住了,才让她回来办理交接手续。
  良辰将所有事情安排好,东西也收拾妥当,和一众同事告了别,才在唐蜜的陪伴下,走出公司大门。

  在台阶之上,唐蜜依依不舍:“以后没人陪我吃水煮鱼了。”
  良辰一笑,腾出手来捏她的脸:“我还在啊,又没到别的城市去,打个电话,随叫随到。”
  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唐蜜想了想,又说:“LC最近招人吗?干脆我也跳槽好了。”
  良辰一愣,仍是笑:“如果有空缺,我第一个通知你。”这是实话。同事这么多年,如今突然分开,她也当真有点不习惯。

  C城不知不觉间早已进入四月,阳光温暖异常,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间,透出斑驳的光影。
  黑色轿车在二人面前稳稳停下,驾驶室里的人走下来,微一点头:“苏小姐,你好。”
  良辰将东西交给他,然后再和唐蜜轻轻拥抱,之后,摆摆手,转身上了车。
  过去,她也不是没有设想过,终有一天离开这家公司将会是为了什么理由,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直到车子拐了个弯,倒车镜里已经不见唐蜜的身影,良辰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里。

  凌亦风的秘书兼助理开着车,亲自来接,见她一脸疲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苏小姐,公司出了点事。”
  良辰立刻侧过头问:“什么事?”
  秘书皱眉:“也不知道是谁,将凌总的事泄露了出去,如今外面议论纷纷,各种猜测说法都有。我们的股东,大客户,甚至连记者都有打来电话问情况。”
  良辰一悚,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她几乎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过了一会儿,她问。
  “就在下午,两三个小时前。”秘书放缓了车速,渐渐停下,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当时你还在飞机上,刘副总、王副总,还有张总监只好召开临时高层会议,商讨对策。”
  良辰想了想,突然问:“今天是星期六?”
  “对。”
  “那么,星期一早上股市开盘,对我们会不会有影响?”
  秘书斟酌了一下,点头:“通常来说,会的,特别是目前人心不稳的情况下。这也正是下午会议的主要内容之一。”
  “那结果呢?他们讨论得出什么对策?”
  秘书摇了摇头:“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散会。”
  良辰听了,静静地,将头靠向车窗。风景刷刷地向后退去,LC的大楼咫尺在望。只听见秘书又说:“苏小姐,凌总他……之前……没有任何交待吗?”按理说,以凌亦风的性格,这些事必然早就在他的考虑之中。
  良辰紧抿着唇,默默摇头,心里却忽然想,倘若,凌亦风在,他会怎么办?
  可是……她又不禁失笑,有些苦涩。如果他能在,那么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想不到,回国一趟,便成了临危受命。当初凌亦风的安排,或许原本就是错的。现在的她,仿佛处在一团乱麻之中,丝毫理不出头绪。

  仔细想想,或许如今唯一能令良辰感到欣慰的,就是与凌家二老的关系有了良好的进展。
  当二十多天前,凌父凌母匆匆赶到纽约时,凌亦风仍旧留在ICU中,昏迷不醒。良辰看着那两双充满焦虑与担忧的眼睛,才明白原来一夕老去并不夸张。她沉默地面对凌母的哭泣,渐渐地,竟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并不像手术刚结束时那样疼痛不已。那铺天盖地的晕眩和黑暗,仿佛被另一个女人的泪水冲刷掉了少许。
  原来,悲伤同喜乐一样,也是需要有人分担的。
  如今的他们,不管过去如何,至少此时此刻,都在为同一个人担心着。如此这般,便像突然有了种同舟共济的意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等待同一道曙光。

  凌父凌母在医院滞留了近一天的时间,最终由良辰领着去吃晚饭。过马路的时候,良辰低着头,心神微微恍惚,一脚刚刚踏出,便被人从身侧拉了一把。
  她一惊,车子几乎贴身而过,速度虽已慢下来,但仍卷起一阵气流,呼呼地吹散发丝。
  她转过头,手掌正被人牢牢握住,柔软而温暖。
  身旁娇小的妇人,眼眶微微红肿,皱着眉,“……这孩子,走在街上怎么都不看路?!”明明是在责怪,听在良辰耳里却似乎隐隐有着爱护的意味。
  她一怔,继而轻轻一笑,也不知突然从哪儿生出的念头,反手握住了凌母的手。凌母低下头,也愣了愣,却没有挣开。
  两人相携而行了很长一段路。

  果然,至亲至爱的生死仍是最重要的,纵使之前有再多的隔阂争执和不快,到了这一刻,也都不再值得大家去为此而执着。更何况,手握着手,还能互相慰藉与取暖。

  可是现在,坐在LC高层会议室里,面对大股东的追问,良辰却不得不自行寻找力量,给自己一个支撑。
  对方两家公司合起来,占了LC将近20%的股份,因此对于外界传闻颇为担忧。
  其中一个代表开门见山:“我们只想知道,总裁凌亦风先生,目前究竟怎么样?”他看了良辰一眼,又说:“凌总将名下三分之一的股权转让给这位苏小姐,又突然任命她为助理总裁,我们不得不怀疑,真如外面传闻所说,凌总的身体健康状况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希望你们能给予真实而合理的解释。”
  良辰看着他,问:“我刚回国,并不知道外面有怎样的流言。”
  对方低眉,似乎在斟酌,末了才有些犹豫地说:“据说凌总患了不治之症,手术失败……”
  良辰抿紧嘴角,“然后呢?”
  “……然后,因为手术失败而成了植物人。”

  良辰的心口顿时犹如被人重重一击,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目光却更加清湛灼亮,“请注意你的言辞。”声音一反常态的严厉起来:“即使只是不负责的传言,我也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说法。”顿了顿,不去理会周围诧异的侧目,她稳了稳气息,面色冷然,继续道:“你们是公司的股东,有权了解真相,况且,我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有所欺瞒,但是,请你们在向LC取证之前,不要随意听信谣言。”
  对方代表似乎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良辰会如此激动,不禁轻咳一声,气势有所收敛:“那么,真实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呢?”
  在座的高层纷纷看向良辰,这件事恐怕也只有她来说,才会最恰当。

  良辰十指交叉置于桌前,沉默半晌,才开口:“之前凌总的确是去了国外就医,也动过了手术,但并非如传闻所说手术失败。目前无法露面,只是因为他需要长时间的后期治疗和休养。不单是医生有交待,就连我自己,也不希望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太过操劳。既然高风险的手术都能成功,那么,我和他就更加不希望因为某些小事而最终功亏一篑。”
  尽管语调平静稳定,没有丝毫刻意的彰显,但仍是让人敏感地嗅出了暧昧的气息。加之此前股权转让以及临时任命,即使事前不知情的人,也隐约猜到良辰与凌亦风的关系。
  对于这一认知,有人难免面面相觑,良辰却恍若未察,反而很轻地笑了笑:“事实上,我与凌亦风已经在国外注册结婚,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想听见别人散播恶意的谣言,以至于影响到LC或者他本人。”说完,她坦荡地与之前咄咄逼人的股东代表对视,左手无名指间的钻石,在灯光下光芒璀璨。

  这一下,恐怕除了她之外,包括公司各位副总及其他高层,没有人不吃惊。
  她缓了缓,神色平静地说:“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也可以代表LC集团的官方说法和证明,至于你们是选择相信我们,还是继续听信小道消息,请自行考虑。但是,我想说的是,既然大家同为股东,那么也就应当相互信任,共渡难关,况且,LC一贯以来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今后在凌总以及各位的努力下,相信前景会越来越好。”说着,站起身,主动伸出手:“希望日后,我们能够继续配合下去。”

  她的睫毛很长,灯光照射下,覆成眼底淡淡的阴影,神情自信而坚定。
  ……

  直到会议室的人一一离开,良辰这才俯下身,将脸埋进臂弯间,长长的樱桃木会议桌,手臂贴在上面,隔着衣服似乎都有丝丝凉意。
  秘书走进来,声音轻轻的,仍是用习惯了的称呼,唤道:“苏小姐?”7
  良辰抬起脸,清秀的眉间透着明显的疲惫。
  “苏小姐,我买了晚餐上来,放在凌总办公室。”
  良辰勉强地笑:“谢谢。”可是,她现在只觉得累。
  想不到,说谎竟是这样难,心里明明在打颤,表面却要不动声色,挽回局面。
  散会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凌亦风再不能回来,她还能支持到几时?

  重新取得赴美签证的时候,良辰才得知凌父凌母也正好返回国内。虽然几乎每日都与James通话,但她还是打了电话去凌家,问了近日的情况,仿佛这样才能更加安心。
  纽约春天的阳光,比起她离开的时候,稍微强烈了一些。宽阔平整的马路上,来往大多是装扮时尚的人群,色彩明媚鲜艳,仿佛整个城市都在欢快地跳动。
  良辰抵达医院,护士小姐亲切地和她打招呼,她拎着行李走进病房,却猛地一愣,脚步随着笑容凝滞,对着空荡荡的雪白病床发呆。
  “没事的。”仿佛看出她的紧张,护士微笑道:“今天天气好,盖勒医生陪他去晒太阳了。”
  “哦,这样啊。”良辰缓过神来,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慢慢松了下来。
  她微扬唇角:“我去找他们。”

  James见到她,老远就在招手,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几乎能和阳光媲美。
  躺椅的靠背已经被调得很低,凌亦风半躺在上面,虽然穿着暖厚的外套,大半个身体仍被毛毯完全覆盖住。
  良辰走过去,半蹲下来,从毯下抽出他的手,轻轻握了握。那只手,一如以往的修长优美,骨节均匀,只是,皮肤却透着苍白,失去了生气
  “我回来了。”她轻轻咬着唇,眼睛里笑意盈盈。
  毫无意外的,凌亦风并没有回答她。曾经清亮深邃的眼睛轻轻阖着,侧脸的弧度在金色的光线下近乎完美。
  这样英俊的一张脸,此刻看来,却仿佛糅合着一种脆弱的美感,唇色微微苍白,明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好像随时都有消失的可能。

  良辰有些失望。即使过了这么久,仍旧不免失落和心疼。
  她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来,问道:“这段日子,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James摇头。
  良辰抚上凌亦风微凉的手腕,皱着眉几不可闻地叹气。
  仅仅过了一个多星期,他的消瘦却是显而易见的,连厚重的外套和毛毯都无法遮掩。
  “这是正常的。”James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长时间的昏迷,即使有营养液支撑,也免不了逐渐消瘦下去。现在,就算他能立刻醒来,也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和适应,才能恢复正常生活。”
  良辰轻轻“嗯”了声,将头枕在凌亦风的腿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了晚上,良辰才得知,原来在她回国后的第三天,凌亦风曾一度被急救,甚至送入ICU中观察了两日。
  “为什么都没人告诉我?”她有些生气,如果不是偶尔听护士提及,恐怕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是伯父伯母主张不说的。”James也无奈:“你才刚刚回国,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赶过来。”顿了顿,他又劝道:“其实他们也是为你着想,这一个多月,你也够辛苦了。你看,现在,不也没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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