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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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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门口,顾府仆人已经离去另办他事,只留了地址。
  张士师刚走出观门,又想起耿先才智、见识远在自己之上,叫上她一同前往大有裨益,忙重新折返回来。却见耿先中正在院中替他洗那件公服,不由得大惭,忙上前道:“有劳炼师了。”耿先生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典狱回来,莫非是想叫上贫道一道前去观画么?”张士师道:“正是。炼师聪慧过人,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耿先生也不推辞,将未洗完的衣服交代给弟子后,才与张士师一道出门,因顾闳中住在九西门附近,距离甚远,便雇了辆大车,往西面而去。
  此时已经是夜禁时间,城门封闭,内外隔绝,城内却是热闹得很——一路过去,酒楼林立,人烟凑集。一直过了斗门桥,人才慢慢少了些。如此繁华景象,又怎能想到如今强敌环伺,南唐为讨好大宋左支右绌,不断贡献方物,早已经力殚财竭,空有一副花架子了。
  到得顾府门前下车,大门虚掩,叫了两声无人应门,正欲自己进去,忽有人拉开门,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冲出一名汉子来。张士师忙道:“敢问顾官人是否……”
  那汉子蓦然见到耿先生与张士师站在门口,大吃了一惊,拔脚便走。张士师见他神色慌张,不似顾府中人,上前一把扯住,喝问道:“你是谁?”那汉子道:“我……我是……”话音未落,便听见顾府中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高声喊道:“失火了……不好了!画室失火了!”
  一惊间,那汉子却趁机挣脱,转身就跑,迅速没入夜色中。张士师心想救火要紧,顾布上去追赶,忙道:“炼师,烦劳你赶紧去西门叫金吾卫士来帮忙灭火,他们有防火大桶。”自冲进去顾府救火。
  耿先生匆忙来到九西门,向城门卫士说明情由。那卫士只吆喝了一声:“失火了!”取出一面锣敲了起来。顿时有一群人骚动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提了尖底水桶,一手一只,奔过来乱嚷道:“在哪里?在哪里?”耿先生心想:“不是说有防火大桶么?”不及思忖更多,忙道:“在这边。”领着众人朝顾府而去。
  未进大门,却见顾府上空虽有火光映出,却并不鲜亮,估摸火势并不大。众人一股脑儿冲进大门,只往火光处而去。却见失火之处原是一处单独的石室,几名仆人、婢女正用木桶汲取井水去浇火,也只是杯水车薪。画院待诏顾闳中正无可奈何地愣在一旁,女眷们站在他身后,各有惊惶之色,忽见飞速来了援兵,倒是大感意外。
  耿先生四下不见张士师,心中一紧,忙问道:“典狱君人呢?”顾闳中一指大火,道:“他说这场火是冲着《夜宴图》来的,冲进去抢画了。”耿先生跺脚道:“到底是画重要,还是人重要?”
  话音未落,便见张士师灰头土脸地从火中冲了出来,背上犹带着火苗,先将手中卷轴扔到地上,这才脱下身上道袍扔在一边。一名卫士提了桶水倒在那衣服上,“嗤”地一声将火苗浇灭。
  耿先生忙扯住张士师退到一旁,问道:“有没有受伤?”张士师嘿嘿一笑,道:“炼师放心,我冲进去前往自己身上淋了桶水,一点事儿没有。”顾闳中脱下自己外套,过来为张士师披上。张士师道:“多谢。”走过去拣起卷轴一扬,道:“《夜宴图》我可是抢救出来了。”顾闳中道:“二位请到堂内歇息。”张士师道:“这火……”顾闳中道:“这是处单独的石室,烧不了多久便自会熄灭,又有炼师费心,及时叫了金吾卫士前来帮忙,二位不必忧心。”话虽如此,回头凝视画室烈火熊熊,知道许多心血已毁于一旦,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
  几人来到正堂,顾闳中命人取了一套干净衣服与张士师换上,再将《夜宴图》展开,用支架竖立支好。画幅毫发无损不说,且因为大火的缘故,丹青颜色竟也干透了。顾闳中安排妥当,才郑重道:“我尚须处理失火之事,二位请自便。有什么需要,请直接告诉仆人,千万不要客气。”张士师知道他挂念画室,心中好生内疚,道:“抱歉得紧……”顾闳中道:“典狱言重了。何况未必是有人刻意纵火针对《夜宴图》。只愿这幅图果真能对案情有所帮助。”张士师道:“好,多谢。”转头一扫那《夜宴图》,便即呆住。
  耿先生见他神色异常,问道:“典狱可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张士师道:“这里……”耿先生道:“看打扮、神色似乎是秦蒻兰,不过面容倒也不十分像。”张士师道:“这画的正是秦蒻兰,我在官家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一幅画。”
  耿先生面色顿时凝重起来,道:“典狱是说顾闳中还另外画了一幅《夜宴图》交给官家?”张士师忙道:“不是……我看到的那幅画中只有秦蒻兰一人。”耿先生沉吟道:“贫道明白了,顾闳中、周文矩二人当晚去夜宴,并不是去试探韩熙载,而是为了秦蒻兰。”
  张士师全然糊涂了,道:“我不懂,炼师可否说得明白些。”左右无人,耿先生还是刻意放低了声音,道:“听说北方宋帝贪慕美色,官家有意用美人计来缓解南唐危机。”
  张士师自是知道耿先生消息灵通,她的“听说”,一定是十分可靠的来源,只觉得内心一点点冰凉了下去,原来这江南三千里江山、高高在上的国主、满朝的文武百官,竟是要指望一个女子去拯救。
  耿先生知他心意,当即道:“典狱,这幅《夜宴图》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请仔细看看吧。”
  张士师定了定神,勉力将目光从秦蒻兰像上移开,大致看了一遍,问道:“炼师也认为这场火起得蹊跷么?”耿先生道:“画室是间单独的石室,位于花园正中,可见顾闳中极是看重,想来对防火也相当留意。这场火刚好生在这个时候,应该不是意外。”张士师点头道:“我也认为是有人怕《夜宴图》泄露什么秘密,所以雇了人来放火。”
  耿先生道:“这个人应当就是真正害死李云如的凶手了。”顿了顿,又叹道:“这一场火倒是减轻了李家明的杀人嫌疑。”张士师道:“确实,他人在监狱,无法与外面通消息。可惜的是,刚才在顾府门前让那汉子给逃了。”耿先生道:“若果真是有人雇他行凶,贫道倒有个法子可以引他出来。”低声说了几句,张士师道:“好,我这就出去请那些金吾卫士帮忙。”
  

第三章
  等张士师出去,耿先生便凝神观摩《夜宴图》。这图共有两幅,分别为琵琶图和绿腰图,描绘了夜宴开场李云如弹奏琵琶及第二场王屋山跳舞的情形,人物纤毫毕现,古朴传神。唯有一点十分怪异,众多人物中只有朱铣与真人最像,与他本人一模一样,而其它人倒也能分辨出谁是谁,但较之朱铣的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还是差了一些。
  正沉吟间,张士师重新进来,道:“我四下问过,确实有个仆人见到火起前有人在画室附近游荡,他赶过去人又不见了,还以为是眼花,也没有在意。我已经告诉了金吾卫士,请他们四下散布消息,说顾府失火只是一场虚惊,画室丝毫无损。”耿先生道:“嗯,咱们就守株待兔看看。”
  正要说朱铣画像一事,忽听见外面顾闳中的声音道:“文矩兄这边请。”只见顾闳中领着周文矩走了进来,向二人介绍道:“文矩兄听说我先完成了《夜宴图》,想来看看。”
  略微寒喧过,张士师问道:“不知道周官人的《夜宴图》什么时候能完成?”周文矩笑道:“我可不及闳中兄的快手,不过也只差一点点了,明日就能给你们送来。”转头凝视《夜宴图》,感叹道:“闳中兄的用笔着色是越来越高明了。”顾闳中道:“倒教文矩兄见笑。”周文矩笑道:“闳中兄,画的事,我们出去再谈,不妨碍典狱观画破案了。”顿了顿,又问道,“不过,不是听说两件案子都已经破了吗?”张士师道:“嗯,我还是想仔细看看二位的《夜宴图》,也许会有什么遗漏。”周文矩道:“难得。”自与顾闳中出去闲谈论画。
  耿先生叹道:“这两位画院待诏倒是有趣,明明都是凶案的目击者,顾闳中绝口不提案子,周文矩也是点到即止,好像都对命案毫不关心。”张士师道:“他们是画师,画师的身份要求他们当以超脱的态度来看待周围的人和事。”耿先生道:“未必,典狱再看看这幅《夜宴图》中的朱铣像。”
  张士师得到提醒,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又来回比较众人像,才问道:“为什么这朱铣画得格外像他真人?”耿先生道:“顾闳中是目识写生大家,贫道认为这是他在巧妙地向我们暗示:朱铣就是凶手。”张士师道:“我之前也怀疑朱铣,不过是在毒西瓜的案子上,只因他凑巧在切瓜前离开。但是在李云如的案子上,我始终没有怀疑过他,以他的身份地位,没有任何杀王屋山的理由啊。”耿先生道:“他没有杀王屋山的理由,却有为秦蒻兰杀韩熙载的理由,向官家建议送秦蒻兰去大宋以作缓兵之计的人,正是韩熙载。”
  张士师一时愣住,他自是知道朱铣爱慕秦蒻兰,却不知道爱她爱到这个地步,也想象不出韩熙载竟是如此冷酷,不仅将自己的女人当作衣服一样穿,还当作棋子一样用,先是派她去色诱大宋使者,现下又要送她去取悦大宋皇帝。
  他一时全身无力,软坐在椅中,只死盯着那幅《夜宴图》看。瞧了许久许久,突然有所领悟,既然王屋山上场前还用自己的金杯喝过酒,下场后奉酒给李云如导致她中毒,那么下毒时间就在这当中一段时间内,而那图画得非常清楚,李云如弹奏琵琶的时候,朱铣正坐在她面前的小肴桌旁,扭转了头观她弹奏,到王屋山下场跳《绿腰》时,他则站在东侧近门的地方,张士师后来更是亲眼看到他移往秦蒻兰身边,与她低声交谈,这其间朱铣始终没有靠近金杯所在的肴桌。若说他是在中途张士师离开花厅后溜到肴桌下毒,可当时卧榻上坐着李家明、李云如兄妹,他们怎么会没有丝毫觉察?
  张士师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对耿先生说了。耿先生道:“嗯,典狱说得对。当日典狱召集证人到韩府问案,许多人本是不以为然的,如今有了这《夜宴图》,两下比照,便显出典狱的远见来了。”张士师道:“我哪有什么远见,不过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又想起官家之前的戏谑来,他实在太不像个一国之主。
  耿先生道:“典狱何必过谦!只是绕了一圈,重点又回到李家明身上来了。按照这两幅图位置的变化来推测,只有他才有机会往金杯中下毒。”张士师走到图前,道:“还有一个人也有机会——郎粲。炼师请看,李云如弹奏琵琶时,卧榻上只有郎粲与韩熙载二人,他一直没有动过,直到王屋山下场后,他才离开卧榻,改坐到离王屋山更近的椅子上。在离开卧榻的一刹那,他完全可以将毒药投到金杯中。”
  耿先生道:“郎粲决计不会下毒杀人。”张士师道:“可他不是与王屋山有私情么?杀了韩熙载,他就能与王屋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耿先生道:“话是如此,可郎粲少年及第,名利心极重,对他而言,最要紧的是前程而不是美色。想来他与王屋山交往,也不过是要利用她,请她求韩熙载向官家推荐。官家虽不喜欢韩熙载,但只要他所荐之人,无不加以重用。”张士师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又只剩下李家明一人了。”
  忽听外面有人接道:“李家明不是凶手。”只见张泌稳步进来,张士师又惊又喜,上前道:“阿爹如何找来了这里?”张泌道:“我在金陵酒肆听见有人喊西边顾府失了火,又有人喊说《夜宴图》没事,估摸这里面有点名堂,反正也隔得不远,就走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和炼师都在这里。”耿先生问道:“张公派差役搜查李家明住处可是有发现?”张泌摇了摇头。张士师道:“那阿爹如何断定李家明不是凶手?”
  张泌道:“李家明是左撇子,腰有毛病,右背过分凹陷,因此连带右手有残疾,平举起来都有困难。你们看这图中,他坐在最东首,在李云如的左边,而两只金杯都在最右边,恰好离他左手最远。如果他往金杯中下毒,不单李云如会留意,在场站在门口正对卧榻的人也会立即注意到。”
  仔细回忆起来,李家明确是一直在使用左手,而《夜宴图》中的情形也证实他难以悄无声息地往金杯中下毒。张士师道:“这么说,我们连最后一个嫌疑凶犯都没有了。”耿先生道:“还有一个人。”张士师道:“炼师不是已经排除郎粲的嫌疑了么?”耿先生道:“贫道指的是韩熙载。”
  张士师当即会意思过来:“是了,王屋山到场边预备开始跳舞后,韩熙载回卧榻坐了一小会儿,当时那里只有他一人,随后李云如过去坐在他身边,他突然说要亲自击鼓……”张泌道:“听起来情状确实可疑。韩熙载非常冷静,完全有胆量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于无形,可他有什么一定要杀王屋山的理由呢?”
  张士师道:“或许他知道了王屋山嫁他的动机不过是为了摆脱李家明,现在郎粲高中状元,王屋山有了新靠山,随时可能离开他,所以他气愤下起了杀机。”张泌摇头道:“有些牵强,这不似韩熙载的为人。”耿先生也道:“韩熙载向来不将女人当回事,你看他如何对待秦蒻兰便你呢过知晓。对他府中姬妾多有偷欢之事,他未必真不知道,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三人议过一回,最终确定韩熙载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嫌疑可以排除,那么,到现在真的是一个嫌疑人都不剩了。又说了放火烧画室一事,张泌道:“想来这雇凶放火之人定是金杯真凶了。只是你请顾、周二位画《夜宴图》一事,旁人并不知晓,凶手如何能得知?”张士师道:“这也正是孩儿费解之处。”
  正说着,顾闳中疾步奔进来,道:“等到了!果然如典狱所料,有人爬上围墙窥测拙府。只是……”张士师道:“难道又让他跑了?”顾闳中忙道:“不是,只是这人我们大伙儿原都认识。”回头叫道:“带他进来吧。”
  只见两名仆人押着一青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垂头丧气,低了头,不敢看大家。张士师大惊道:“怎么会是你?”原来那人正是他们刚刚排除了嫌疑的新科状元郎粲。顾闳中不愿意参与其事,只将人带进来,又领着仆人退了出去。
  耿先生道:“状元公,你在这里做什么?”郎粲道:“我是路过……”张士师道:“你是想来看看《夜宴图》到底烧了没有吧?在那边呢。”郎粲扫了一眼《夜宴图》,道:“我只是路过这里,听说顾府失火,想看个究竟。”张士师道:“可是以你状元公的身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为何要不顾体面地爬墙呢?”郎粲无言以对,干脆缄口不言。
  张泌道:“状元公应该知道,我朝律法规定,放火烧私家舍宅者,至少流徒三年,若是被毁财物满十疋,绞刑处死。”郎粲忙道:“不不,我没有放火。”张泌道:“可放火之人说是受你指使……”郎粲惊道:“你们抓到他了?”其余三人会心而笑,想不到张泌一诈,他便如此轻易露出了马脚。
  张泌道:“状元公今晚无论如何脱离不了干系,不过……”郎粲正绝望之时,忽听对方言语有缓和之意,忙问道:“不过什么?”张泌道:“状元公只需将实情告诉我,我就当今晚没有见过状元公。”郎粲迟疑道:“那张典狱……”
  张士师见郎粲明明间接承认了是他雇人来放火,也就是说,他就是金杯案的真凶,突然又见父亲与其约定,暗有放走他之意,不免十分吃惊,但料来必有用意,当即道:“阿爹说什么就是什么。”郎粲当下再无犹豫,飞快地道:“是王屋山叫我来放火,不过并不是要害人,只是想烧掉顾官人新画的那幅《夜宴图》。”
  所有人大为意外,王屋山明明是受害者,怎么会对一幅《夜宴图》这么紧张?张泌问道:“王屋山为什么要这样做?”郎粲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本来也不愿意来,可她要挟我……”耿先生道:“王屋山怎么能要挟到你?”郎粲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一咬牙道:“我与王屋山一直有私情,她威胁说要向所有人公开我们的关系……她不过是个舞伎,声名于她并不重要,可对我……”张泌道:“你当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么?”郎粲跺脚道:“事到如今,我还怎敢欺瞒各位?”张泌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好,我信你。士师,天色不早,不便多叨扰,你去向顾官人求借此画,我们回去再说。”
  几人离开顾府出来,张泌便放了郎粲离开。张士师有所尚迟疑,问道:“阿爹真的信他的话么?”张泌道:“此人是名利之辈,绝不会拿前程来冒险。”张士师见父亲和耿先生都这般认为,自是再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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