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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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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鱼肉,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张泌道:“有劳二位再等一刻,下山后我请二位差大哥到金陵酒肆去喝酒吃肉。”梁尚、姜闻忙道:“不敢。”
耿先生道:“我们现在是要去找李家明么?”张泌点了点头:“李家明既有动机,又有时机,按士师的说法,只有他跟李云如一直坐在卧榻上,金杯就在他眼前,随时可以下毒。尤其可疑的是,夜宴当晚李云如中毒死后,他一直愤恨不已,出言极冲,对韩熙载也不例外,但后来仵作到来,发现李云如是死于金杯毒酒后,他再无之前激动言行,这种态度的转化很可能是因为受了巨大刺激……”耿先生道:“嗯,他要杀死杀死爱慕的女人,却误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心情肯定不好受。”
再来到花厅厢房,只剩了李家明一人,醉醺醺地伏倒在桌子上。张泌一望桌脚,横倒着两个空酒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全喝了。梁尚上前叫道:“李官人!”见毫无反应,又推了推他,却始终不见醒来,发愁地道:“看来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张公,现下要怎么办?”
张泌道:“我来试试。”走过去将手抚在李家明背上,往下摸到肺俞穴位后,开始用力揉搓。见依旧没有反应,又将李家明右手拿了起来,用点捏的手法按住他大拇指内侧掌骨肥肉处的鱼际穴。只听见李家明“哼哼”了两声,似乎醒了,但却没有抬起头来。
耿先生将嘴唇凑到李家明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找到杀你妹妹李云如的凶手了。”李家明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大声问道:“是谁?”余人惊讶地望着耿先生,她只微微一笑。却听见李家明恨恨地道:“到底是谁杀了我妹子?”梁尚道:“咦,你明知故问,凶手不就是你本人么?”
李家明先是一呆,左手迅疾抓起桌上的酒杯,恶狠狠地向梁尚砸来。事出突然,梁尚吓得傻了,浑然不知避让。耿先生一个箭步抢上来,轻巧地将酒杯接住。
正僵持间,外面有人叫道:“张公人在里面么?”张泌听出是江宁府差役封三的声音,忙道:“你们先在这里看住他。”出门一见封三满脸是汗,却是掩不住的喜色,料到案情已有重大进展,当即问道:“封哥儿辛苦,可是有了重大发现?”封三道:“正是。”上前附到张泌耳边,低声将西瓜凶手如何往瓜中下毒的法子说了。张泌道:“呀,竟是这样。走,我们再去酒窖看看。”
当下先去厨房找大胖要了把小刀,与封三再来到酒窖,却见里面灯火明亮,舒雅正守在李云如尸首旁垂泪。张泌也不睬他,只仔细查看那四块毒西瓜——张士师只是随后一切,瓜脐歪在了其中一块上,果见瓜脐中部有个小小的凹眼,眼中尚填有未能洗净的泥土;而老管家切开的血西瓜更是凑巧,刚好从瓜脐中间切开,瓜脐下的白芯有一道细微的土痕,越近瓜皮越是明显。事情显而易见,张士师所猜到的下毒方式正是凶手实际采用的方式。
张泌忍不住叹道:“确是高明。”封三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张典狱真是聪明,竟然能想通凶手下毒的法子,可见还是俗话说得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呢。”张泌道:“嗯,毒西瓜案应该已经破了。”
封三一呆,他与张士师分手时正要往积善寺而去,只知道典狱突然想到了凶手往瓜中下毒的方法,后面的事一概不知,正欲追问,忽听得背后舒雅问道:“凶手是谁?”张泌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凶手。”回头道,“封三哥,你去找人借个家什,”不再多言,大踏步离开了酒窖。
重新回到厢房时,李家明正坐在椅子上,神色已然清醒了很多。梁尚、姜闻则从旁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生怕再有异动。
张泌与封三一道进来,道:“李官人,现在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你,你有杀人动机,也有作案时间,就连王屋山都认为是你下的手。所以,对不住,我得把你带到官府去,我们这就走吧。”
旁人均以为李家明定会再次发怒,说不定还会拒捕,不料他只是一呆,随即顺从地站了起来,左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衣,预备穿到身上,他的右手似乎受过伤,很不得力,无法举高。张泌道:“官人的腰有些毛病吧?”走过去帮李家明穿好外衣,他没有拒绝,只始终缄口不言。
一行人未遇旁人,也不再去前院与主人招呼,直接出来韩府下山。他们太急于知晓毒西瓜凶手是谁,丝毫没有留意到新科状元郎粲正躲在竹林中,窥见他们走远,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跺了跺脚上的泥,朝韩府走去。
第二章
张泌等人刚进城门,便见到一名金吾卫士骑马跃过镇淮桥,一边飞驰一边高喊道:“毒西瓜凶手抓到了!就是积善寺的德明长老!”封三等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是他?”
前面卫士刚过,后面又奔来一骑,叫道:“最新消息,德明长老是宋人细作!德明长老是宋人细作!”
当下先回江宁府,却听差役说府尹等人都在江宁县,便又去了县衙。到得大门,便听说府尹正与典狱审问德明,张泌忙命封三将李家明收监关押。封三问道:“他果真就是金杯凶手么?”张泌点点头,又道:“不过他尚有官职在身,不必给他上枷锁。”封三应了,自押着李家明去大狱。
张泌又向梁尚、姜闻道:“今儿晚上我做东,请两位差大哥喝酒。”二人原以为他只是顺口一说,慌忙推谢,张泌道:“说好的,晚上金陵酒肆见。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件小事想拜托二位……”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二人忙道:“张公放心,包在我兄弟身上。”应声而去。
张泌悄然进来大堂,向儿子打了个手势,自己与耿先生又静静退了出去。片刻后,张士师也跟了出来,道:“有劳阿爹、炼师,不知那边状况如何?”张泌道:“你猜到的凶手下毒方法完全正确,我已经验证过,详细情形可让书吏直接向封三笔录,以作为重要物证。”张士师应了。耿先生道:“典狱是如何想到这处关节的?”张士师道:“我不敢掠人之美,这不是我自己想到的,而是他……”顺手指了指堂内。张泌一愣,随即叹道:“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真聪明、假糊涂,还是假聪明、真糊涂。”
此刻正是午饭时间,张泌腹中饥饿难耐,估摸耿先生也是如此,便道:“你先进去办正事,我与耿炼师在衙门西面那家小馆子等你。”又想起耿先生吃素,忙改口道:“还是去崇真观吧,那里安静,说话方便。”
张士师应了,刚进堂内,便听见陈继善一拍惊堂木,叫道:“先退堂,容后再审。”自捂着肚子退入后堂,也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饥饿。司录参军艾京忙跟了上去。此刻案情正在审问中,主审官突然宣布退堂,众人不免面面相觑,一齐望着张士师。张士师只好解嘲道:“先退堂,府尹要吃饭,大伙儿也要吃饭。”众人哄堂大笑,当下上前将德明带去重监监禁。
张士师向书吏宋江交代去找封三录一份毒西瓜的证词,又鉴于犯人非同小可,为避免再出现老圃事件,赶去大狱用封条亲自将大门封了。一名狱卒笑道:“典狱父子真是厉害,不到两天功夫,就破了血西瓜案,又破了金杯下毒案,这下可是要轰动金陵,连我们江宁县也要跟着沾光了。”
张士师大吃了一惊,心道:“金杯下毒案已经破了么?为何适才阿爹丝毫没有提起?”忙问道:“金杯凶手是谁?”狱卒道:“李家明啊,正关在里面呢,典狱还不知道么?是了,你刚才在审案……”张士师不待他说完,忙道:“我去趟崇真观,有事就去那里找我。”
即出衙门往崇真观赶去,刚到宫城东便赶上了父亲与耿先生二人,问道:“金杯案已经破了么?凶手怎么会是李家明?”张泌道:“不能算破了,因为还没有找到确实的物证。”又大致讲了到韩府问案的经过。张士师道:“既是如此,为何要将李家明捉到县衙关起来?”张泌道:“方便我们去寻找更多的证据。”耿先生道:“或者说,让真正的凶手放松警惕。”张士师道:“话是如此,可现下麻烦的是府尹要亲自问案,倘若我们找不到物证,李家明坚持不肯承认的话,他多半就要用酷刑逼供。适才府尹就打算对德明长老用刑,幸好艾参军提醒了他,方才作罢。”张泌道:“这世上不会有天衣无缝的谋杀案,也不会有完美无缺的凶手,一定有什么线索,是我们忽视了的。”
张士师道:“说起来,那毒西瓜案线索发现得确实侥幸。”当即说了韩熙载昨夜来访县衙、老圃夜半上吊自杀、自己正犹豫是要去聚宝山找韩熙载还是去积善寺找德明的时候,忽然为渔夫所引来到老圃瓜地,意外听到了钟声,才知道积善寺原来就在老圃瓜地西侧,往瓜中下毒是得到府尹陈继善提示,而从炉中发现半瓶砒霜更是偶然。后来还不甘心,又再次去积善寺,想问清楚德明为什么这样做。德明还没由承认事实的时候,府尹就带着大批人马到了,声称德明不仅有杀人嫌疑,还是北方宋人的细作,自己才知道德明下毒杀人的缘由。总之,这一切似乎有些太过顺畅,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耿先生道:“或者典狱暗中得高人相助却不自知呢。”张士师道:“高人?炼师是指陈府尹么?他一时精明,一时糊涂,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呢。”耿先生道:“之前朝中名将林仁肇曾向官家进谏,说德明是北方细作,但官家重文轻武,总是听不进去。这一次,德明卷入韩府命案,细作流言适时而出,也算是为南唐铲除了一个隐患。”
三人到崇真观,吃了馍喝过汤,张泌说是晚上还有事,自去午睡。张士师心中仍是费解老圃自杀一事,请教耿先生。她想了很久,才道:“此事恐怕得从北方客的身份着手,只有去问韩熙载本人才能知道。”顿了顿,又道,“不过以他脾性之刚烈硬气,除非是他自己想说,不然典狱怕是要一无所得。”
告辞耿先生出来,张士师揣摩着倘若韩熙载无从下手,老管家或许会知道一些内情,毕竟他自小跟在韩熙载身份,对北方旧事多少知道一些。正踌躇要不要现下赶去聚宝山,忽见那老宦官寇英又出现了,老远便招手道:“典狱叫人好找!快些随我进宫,官家要见你!”
张士师一呆,虽然每日来回县衙都要经过宫墙,他这辈子还没有进过王宫呢,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王宫里面是什么样子。老宦官却不容他发呆,挥了挥手,身后小黄门立即上前拖了张士师便走。
崇真观离王宫不远,走东边小门进去便是正宫门,门上筑有高大的楼观,南唐凡国主登基、改元、宣布大赦等均在此举行礼仪。穿过门道,便是一条又长又阔的甬道,直通正殿。老宦官却领着张士师往西而去,曲曲折折穿过几道戒备森严的宫墙终于来到一处楼阁前,上面写着“澄心堂”几个鎏金大字。
张士师先候在阶下,老宦官进去禀报。外面天气虽然炎热,宫中却是凉气森森,倒也不觉得难受。只是等了许久,始终不再见人出来,只隐约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娇笑发嗲声。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笑声渐悄,老宦官才匆忙出来,道:“进去吧。”
跟随老宦官慢慢走了进去,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正站案桌前挥毫欲书,见人进来,忙放下笔,问道:“你便是江宁县典狱张士师么?”张士师道:“正是下吏。”他随意散漫惯了,突然见到本国国主,不免有些惶恐。老宦官一旁低声提醒道:“这便是官家。”张士师正欲上前下跪行礼,却听见李煜道:“不必多礼。我今日召你前来,是想听你讲讲如何破了那毒西瓜奇案和金杯毒酒案。”
张士师心道:“官家的消息好快。”见他和颜悦色,又自称“我”,而不是戏文中常听到“朕”,人似乎相当亲切,便直言道:“回禀官家,金杯毒酒案尚未勘破。”李煜奇道:“凶手教坊副使李家明不是已经捉拿到案了么?”张士师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找出真凶。”
李煜道:“嗯,我明白了。那么毒西瓜奇案呢?”张士师道:“这案子确实甚奇,之前无论如何找不到线索,但昨日从老圃瓜地打开口子后,一切结都自行解开了。”当即详细讲述了问案经过,只是没有提陈继善从中提示一事。他愈说愈流畅,渐渐忘记了听者是南唐至高无上的人,道:“我虽说未辱使命,却总觉得自己在此案中没有出什么力,就好比……就好比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李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嘴角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道:“你是瞎猫,德明长老岂不成了是死耗子?”一语既出,才觉不妥,便转换话题道:“典狱负责调查此案,想必与韩相公多有接触。”张士师道:“是,打过一、两次交道。”心中隐隐猜到官家下面要问的话才是今日之重点,当真问他对韩熙载的看法的话,他又该如何回答?
却听见李煜悠然道:“秦蒻兰号称‘江南第一美女’,当真美艳不可方物么?”张士师万料不到官家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却见李煜招手道:“你过来瞧瞧。”
走过去一看,案桌上摆着一副美人站立像,轻倩灵巧,不是秦蒻兰却是谁。李煜问道:“她本人美貌比起这幅画如何?”张士师道:“当然美多了,画中人不及其万一。”李煜叹道:“果真如此,早闻秦蒻兰天生丽质,虽画工之妙,始终不得其神。那该如何是好?”张士师不明所指,不敢接话。李煜凝视着那幅画,嗟叹了一回,才挥手道:“你去吧。”
这一趟进宫,未免有些传奇——传说中仁厚文雅的国主召一个县吏到王宫,大谈江南第一美女的美貌——只给张士师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印象。
出来宫门,正想着不如再走一趟韩府,突然从虹桥边跃出来一人,一把拉住他,嚷道:“可让我好等。”定睛一看,竟是江宁府司录参军艾京,忙问道:“艾参军为何在此?”艾京道:“我奉尹君之命在此恭候典狱大驾。”不由分说,拉着张士师往江宁府而去。
江宁府就在虹桥东南,距离王宫极近。进来正厅,陈继善正一人踱来踱去,神情焦急万状,一见张士师便奔上来问道:“官家问了些什么?”张士师揣度他是不愿意旁人知道他暗中指点西瓜下毒一事,忙道:“官家只略略问了案情。但教尹君放心,下吏并无半句提及尹君。”
陈继善这才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道:“本尹就知道典狱是个聪明人,不枉我将你从句容调来江宁。”顿了顿,又问道:“官家提及德明长老了吗?”张士师道:“提了,官家说下吏是瞎猫,德明长老是死耗子。”陈继善哈大笑,道:“嗯,这个比喻倒也有趣得紧。典狱,如今这凶手都已经抓到了,只需犯人招供便可以报刑部结案,咱们这就一起去江宁县审讯李家明吧。”张士师忙道:“万万不可。”陈继善奇道:“为何不可?”
张士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捉拿李家明只是一种策略。正踌躇间,陈继善却自己失了兴趣,看了一眼堂侧的更漏,惊叫道:“呀,到时辰了!得赶紧去种珍珠了。”飞快地进了内堂,竟是比兔子还要快,只扔下张士师一人。
出来江宁府,已经日暮时分,今日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再去韩府了。他又回了江宁县一趟,重新检查了大狱守卫、贴了门封,这才往崇真观而去。回到观里,方知道父亲已经出门去金陵酒肆去了,心中纳闷,问道:“阿爹是要去那里调查案情么?”耿先生道:“张公派江宁府差役梁尚、姜闻去搜查李家明家,约了二人晚上在金陵酒肆饮酒。顺便去打听一下你三番两次提及的那个神秘渔夫。”张士师道:“呀,这些事本该我来做的。”正欲赶去酒肆,耿先生一把拉住他,笑道:“张公交代了,让你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去聚宝山会韩熙载。”
张士师心想有理,当下在观里吃过晚饭,借了件道袍,从观里的老井中提了几桶水起来,好好洗了个澡。正觉得遍体舒畅时,耿先生在外面叫道:“典狱君,顾府刚刚来人,说顾闳中顾官人已经画好了你要的《夜宴图》。不过因为天气闷热潮湿,墨迹不易干透,暂时无法将画作送来,你若是着急,便请你自己亲自过去看。”张士师张眼一看,才发现外面天色早已经黑透,隔门答道:“太好了,我马上就去。”飞快地穿好衣服出来。耿先生笑道:“典狱君,这又不是去衙门,你不必再穿公服。该不是嫌弃那件道袍太差?”
张士师见她用手指了指鼻子,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穿着这件公服在外奔波了两天,早已经是汗臭熏天,忙重新进房换了道袍,又道:“等我回来再洗。”到得门口,顾府仆人已经离去另办他事,只留了地址。
张士师刚走出观门,又想起耿先才智、见识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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