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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眷红尘-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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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慢慢转过身,乌黑锐利的眼眸,刺人的目光,心里莫名地一跳。故作惊讶之态,轻声呼道:“王公子?”
对我适度表现出来的惊诧和隐隐的喜悦,海山似乎颇为满意,轻声笑道:“张候爷,很吃惊吗?”
我急忙躬身拜道:“下官失礼,请王爷恕罪。”
“所谓不知者无罪,候爷并不认识本王,何罪之有呢?”海山缓缓道,踱到桌前坐下,伸手示意:“状元公请坐。”
“谢王爷。”我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心中暗暗庆幸,幸得在学校时,学过表演话剧,对改换男声,颇有心得,到了这异时空,正好用上。
海山抬手道:“给张大人倒酒。”
我身后模样俏丽的女婢,往杯中倾满玉液,还未品尝,一股浓郁的酒香袭来。
“这是宫中御酒,由贵州进贡而来,大人不妨尝尝。”海山含笑道。
我端起酒杯,试着小小啜了一口,入口清凉,沁人心脾,咂一咂,竟如琼浆一般,咽下去以后,舌尖还留着一抹醉人的浓香,比今日宫中品尝的御酒还要香浓。不禁出声赞道:“好酒。”
海山双眉轻挑,眸中的光芒登时亮了几分:“大人若喜欢,就多喝几杯,本王这里还有很多。”
身后的下人很快又为我注满一杯。
我笑着拱手道:“没想到王爷府上,会有这么好的宫中御酒,看来当今皇上对王爷果然宠爱非常啊。”
“你错了,这是贵州府专门送给本王的,并非皇上赏赐。”海山淡淡地笑了,语气中透着一股浓浓的霸气。
他也未免太嚣张了吧,这样明目张胆地和朝廷叫板。或者他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自如地一笑:“王爷相貌非凡,气势过人,令观者折服。若下官是贵州府尹,也会心甘情愿地为王爷送上几坛佳酿的。”
“哦,是吗,哈哈哈。”海山仰天大笑,笑了好一阵,停下来,从桌上探头过来,看了我一眼,轻柔的声音道:“听闻张大人是洪都人?”
“是啊,不过下官虽是洪都人,却很小就离开洪都四处游历。”我从容答道。
“原来如此,张大人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年迈的婆婆,相依为命。”我露出伤感之态。幸得大哥提醒,否则我现在可该如何应付。
“原来张大人是个孤儿,可惜啊可惜。”海山轻轻摇头,锐利的目光依然紧紧地盯在我脸上,很不喜欢他这样,感觉自己象个透明人似的,若不是为了爹娘,几乎就想转身逃去。为了避开他的目光,我稍稍后靠,假意扭头欣赏园中景致,出声赞道:“亭台楼阁,碧波水榭,造型新颖,独具匠心,触目之处皆为美景,王爷的王府后园真是景色怡人,令人赏心悦目啊。”
“是吗?”海山轻笑:“王府本是仿苏州园林设计的,花了三年的时间方才修膳完工,每一桥,每一亭都有其来处。”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路行来,每一景看似相似,却又各有不同。”我假意感慨道。
海山淡淡一笑,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投向远处的夜色中,开口问道:“张大人今日前来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浅浅笑着:“下官此次来,是为了送一幅画给王爷。”
“画?”海山略有些讶异。
我扭头向侍立身后的小厮示意,小厮将礼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画轴,我立起身,接过画轴,小厮缓缓退后,一直退到玉阶上,方将画卷完全展开,呈到海山面前。
海山手执酒杯,抬起头,仔细看那画。只见画上一条宽阔的大江汹涌奔腾而去,江边是险峻的山峰,直入云端,一轮红日从江上升起,放出万道霞光。祥瑞重重,气势逼人。观之令人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画的右侧还题着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万里江山。下款:门生张好古敬上。
沉默片刻,海山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手支腮,另一手轻轻旋转手中玉杯,朝我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轻声笑道:“万里江山?好画,画得好,来人,收起来。”
我将画递给下人,转身向海山深深一拜,语气谦恭道:“下官此次科举,以泛泛之才,得登金榜之首,心中惶然,今日在崇光殿听木寅提起,方知王爷伯乐之恩,无以为报。下官虽非千里马,亦愿尽施平生所学,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到这里,略略停顿,见海山面带笑意,微微点头,似乎认同我的看法,心中一松,接着道:“下官身无所长,略有画技,班门弄斧之作,让王爷见笑了。”
海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嘴角噙笑,淡淡道:“大人又何须谦让呢,在本王眼中,这幅画比王府所收历代名家的真迹都要珍贵得多。”
“不敢,不敢,王爷谬赞了。”我依旧笑着谦让,心中暗道,你只管先收着,今日得的越多,他日失去的便更多。
海山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示意歌伎和下人退下,伸手道:“张大人坐。”
我微笑坐下,海山亲自执了酒壶,为我满上酒,笑语:“请。”
“谢王爷。”将杯中酒缓缓咽下,提起雕花的玉酒壶,为海山斟满一杯,含笑道:“这杯酒,下官敬王爷。”
海山端起酒杯,却不饮,轻轻摇晃杯中玉液,看酒水在灯下泛起波光,似乎颇为自得其乐,空气顿时沉静下来,只余轻轻的水声,哗哗地响。
我抬起头,假意欣赏景致,暗暗猜测男人的意图。摒退众人,沉默不语,是故弄玄虚吗,还是在考虑什么。以自己所见所闻,对此人的脾性略有所知,心高气傲,阴沉狠绝,更可怕的是,因为手中握有实权,又有皇后一党的支持,皇上也对他一味纵容,有恃无恐,对自己的野心根本不屑掩饰。若明着与他为敌,不但救不了爹娘,反倒会赔上自己一条性命,为今之计,只有先设法博取他的信任,再徐图之。
那幅万里江山花了我一个时辰,将画纸铺在长桌之上,用玉版纸压住一头,边走边画,方能画出江水奔流之势。画名暗合男人平生所愿,自然比送珍宝更能博取他的好感。
好一会,海山终于将目光从杯中收回来,语气轻柔道:“皇兄今日在宫中奏请父皇,举荐你任刑部尚书之职,吏部掌管官员,户部掌管钱财,这两处皆是肥差,礼部是清水衙门,兵部则掌管军权,也是一个好去处,孟大人却为何偏偏想去刑部呢?”
他的消息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灵通。我心中暗惊,脸上笑道:“不瞒王爷,下官自小就喜欢钻研古往今来的各种离奇案情,心甚迷之,所以这次科考,也一门心思想进刑部,做一个为民申冤的好官。”
“是吗?看来皇兄对你也颇为赏识啊。”海山淡淡道,语气中透出一丝讽意。
“不敢,不敢。”我含笑谦让,语气谦恭道:“下官学识不过尔尔,先得王爷看顾,荣登金榜之首,又得太子举荐,荣任六部之职,实是愧不敢当啊。”
海山淡然一笑:“张大人气质脱俗,才识过人,是新科士子中的佼佼者,天下人聚目的焦点,皇兄和本王自然也不例外。”
“下官何德何能,岂敢承受太子殿下和王爷厚爱。”我笑着回应他,轻轻提起酒壶,又为他倒满一杯,语气平和道:“下官今日蒙太子招见,在东宫中喝茶叙话,纵论天下时势,受益良多。太子殿下才识渊博,天性仁厚,假以时日,必是一代仁德之君。”我一边说话,一边悄悄观察海山的脸色。自己前往东宫的事,他定然知情,不如坦言告之。
海山的脸渐渐阴沉下来,眉头轻蹙,沉吟不语。
我执起酒杯,送到唇边浅啜了一口,话峰忽一转,露出惋惜之态,轻声道:“只可惜太子殿下身体太过荏弱,不理政事已久,不似王爷年轻睿智,英明果敢,又曾率军为朝廷立下许多汗马功劳,下官还在科考之前,便早闻王爷盛名。”
我说到这里,有意停顿,见海山脸色稍稍缓和,心中暗喜,又道:“太子在东宫中几次向下官提起王爷,盛赞不绝。下官拙见,若能以太子的才识和仁义,再加上王爷的谋略和威势,定能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令我朝江山永固,国祚绵长,百姓安居,路不拾遗。”
海山默然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从桌上凑过来,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半真半假的语气,却咄咄逼人:“怎么,张大人原是为皇兄做说客来的吗。”
隔的这么远,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额上登时渗出冷汗,呼吸一紧,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努力按捺住心中的紧张,我从容抬头:“不瞒王爷,下官此来,不是来做说客的,也不是为了皇太子,而是为了这万里江山和王爷您。”
“哦。”海山双眉轻扬,笑容溢出唇畔,冷冷开口道:“这江山如今是父皇的,将来是皇兄的,与我何干,大人此话,让本王颇为不解啊。”语气虽依然透着寒意,杀气却减了许多。
暗暗松一口气,我离座而起,长长一揖,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含笑问道:“王爷以为,治天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海山吃惊地看着我,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冷然答道:“自然是权力。”
“这只是其中之一,而且不是最重要的。”我鼓起勇气,不慌不忙地反驳道。
海山眼中的讶异又浓了几分,并不生气,唇角上扬,反问道:“那么依大人之见,应该是什么?”
“治天下,有三样必须具备。”我含着笑,一字一顿道,“其一得天时,其二得地利,其三得人和,当年项羽盖世英雄,却自刎于乌江边,刘邦小小亭长,却跻身帝王之列,无他,刘邦得天时,地利,人和也。”
海山双眉轻扬,一抹利光从冷眸中划过,语气依然平静着:“张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名正言顺,可得天时,占据要地,可得地利,有胸怀天下之心可得人和。”我缓缓道来:“如今皇太子殿下名正言顺,已得天时,坐拥太子之位,已得地利,生性仁厚,在百姓中民望甚高,已得人和。王爷三样可有其一?”
海山冰冷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爆发出一阵轻狂的笑声,眼中已有了怒色,止住笑,冷声道:“张大人说这番话,是在告诫本王吗?”
“非也。”我面不改色,唇角依然是轻淡的笑容:“王爷以为,您的才识逊于太子吗?”
海山鼻中冷哼一声道:“当然不是。”话语中傲气十足。
“正是如此。”我微笑道:“王爷虽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心智和谋略却远在太子之上,又得皇上皇后宠爱,手握重权,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王爷的门生,唯王爷之命是从。这些都是对王爷有利的条件,天时无法得,地利和人和却可得,若能善加操控,这万里江山迟早是王爷的囊中之物。”
海山眉头轻蹙,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语气淡然道:“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杀了你。”平和的声音,隐含着杀意。
我抿唇一笑,轻声道:“下官相信自己的眼光,王爷英明睿智,胸襟宽广,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不会杀直言敢谏之人。”语间悄悄看海山,杀意锐减,嘴角的笑意却渐趋浓厚。
心中一松,又接着道:“皇太子生性太过仁厚,此是他胜过王爷之处,亦是他输于王爷之处,若在太平盛世,又有忠心耿耿的贤臣良将辅佐,或可为一代明君。只可惜我朝开国不过二十余年,内忧未已,外患未竭。这万里江山需要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威加海内,方能令四方臣服。王爷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胸怀天下,是最适合的人选。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下官不才,愿追随王爷左右,助王爷成就大业,创一番不朽的功绩,博一个青史留名,万古流芳。”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身上却起了满身的寒栗,跟着他,只会遗臭万年,哪有万古流芳的份。
海山一手支腮,沉声道:“张大人莫非已有了良策?”
“下官不才,想到三步。第一,王爷如今应该韬光养晦,收敛锋芒,静静等待时机。太子虽孱弱,却有众多元老重臣的支持,他们都对他忠心耿耿,皇上也从未明确表态支持王爷,不是夺嫡的好时机。第二,王爷虽握有军权,但朝中还有十几位外姓王爷也各自拥有军队,镇守一方,对朝廷隐有不臣之心,须防他们借王爷与太子内争之机,起兵谋反,王爷若想坐稳太子之位,还需设法获得他们的支持,或将他们除去。第三,取天下民心是最大的关键,古语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上即是舟,民即是水,若想上下同心,便该少造杀戳,多施恩泽,让民心向着王爷,则大事可成。”
说完抬头悄悄看海山,见他眼中眸光闪烁,沉吟不语,很快又道:“王爷若不相信下官,下官愿与王爷以两年为期,定一个赌约,依此三步行之,若是两年后王爷大业未成,下官任凭王爷处置。”心里话,不管事成不成,总是尽己人事,到时再设法脱身也可。
海山端起酒杯,一口喝干,语气缓和道:“张大人不助太子,反助本王,为的是什么?”
掩饰住心中的紧张,我轻声笑道:“下官家住长江边,每日看江水滔滔,逝去如斯,心中总是生出无数感慨。常想人生如白驹过隙,匆匆数十年,生为男子,若不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下官助王爷,只为尽施平生所学。若助太子,不过成就他的一世贤名罢了,跟随王爷,却可创一番不朽的功绩,成就我朝的千秋霸业。”
海山沉默片刻,忽然长身而起,一直走到我身边,低头凝望着我,薄唇微扬,冷冷的语气,漫不经心道:“是吗,张大人,我该不该相信你呢?”
察觉他的靠近,我心中顿时一紧,急忙往后退开几步,拱手道:“下官言尽于此,信不信,但凭王爷,告辞。”不待他答话,转身快步下了水榭,身后的海山并未出言拦阻,心中又松一口气。
虽已夜深,京城的大街依然喧嚣不止,青楼酒肆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高朋满座,灯火通明。看着似是一派歌舞生平,繁华不已,谁又知这内里早已风雨飘摇,纷乱不堪了呢?
我坐着轿子,心事重重地回到状元府,走到大红的府门前,忽然停下脚步,立在石阶上,抬起头望了望星光黯淡的天空,眉头轻蹙,沉吟不语。
远远的街角,苏堂穿着一身青衣,立在树影之下,望着石阶上神情忧郁的俊美少年,好一阵,突然转身离去。无边的夜色很快把他的背影吞没了。
相府捉婿
大殿之上,年迈的皇上迈着虚浮的步子,一步步挨到龙椅前坐下,缓缓道:“众卿平身。”
百官开始奏事,漫不经心地听了一阵,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太监在上面高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年大比已经结束,共录取头甲三十名,二甲五十名,三甲一百名,着吏部分封官职,外放各县府,另封状元张好古为刑部尚书,榜眼木寅为吏部侍郎,探花雷子其为台州知府,领旨之日着即赴任,不得有误。钦此。”
我率领一干士子跪下叩头谢恩。
回身站到朝班中,忽觉有一道冷冽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顺着目光望过去,却是九王海山,一身紫色蟒袍,腰缠玉带,手执玉笏,嘴角带着笑,目光却一如往日般冰冷锐利。
我匆匆朝他一笑,扭头他顾,文官队列最前面也有一个人回过头看我,是个穿着红色官袍的老者,颔下垂着三绺长须,看着我的目光慈祥和蔼,难道这就是众人口中被妖魔化的左相木颜,此人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模样却生得温和清瘦,象现代电视上演的清官。
来不及想太多,只听太监在上高唱道:“散朝。”
这么快,急忙跟着众官一起跪下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又议了几件事,散朝后,我快步赶往刑部,刚踏进大门,迎面一阵阿谀奉承之声,一应官差同僚皆笑着拱手道:“张候爷。”
“不敢不敢,承让,承让。”我一一笑着作答,到了公房内,却见眼前书案上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还有无数盖着封印的案卷,在墙角堆了一大堆,不禁有些讶异。正待出声询问,一个青衣的官员迎上来道:“下官傅成松拜见张大人。”
我扫了他一眼,面容清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衣裳洁净,语气平和,看起来颇为干练,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那些公文和案卷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成松从容答道:“书案上堆的是各地官府送来的公文,急待处理,墙角堆的是今年呈上来的死刑案卷,必须在立秋之前复核完毕。送交皇上御批。”
我轻吁一口气,暗骂前任太过惫懒,居然留下这么大的尾巴要我善后。
傅成松静静地立在书案旁,将公文摆好,躬身道:“大人请。”
我勉强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羊毫笔,笑道:“好,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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