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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桑雄狮-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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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罕娜低头看着迭戈。男孩平躺在地,脑袋枕在一团叠好的毯子上。她的医师本能又冒了出来。贾罕娜跪下来,捏起他的手腕,立刻感到信心倍增:迭戈的脉搏更加有力了,而且速度也减缓下来。

她抬起头,打个手势。一名站在不远处的战士拿着火把凑过来。“帮我照亮。”她低声说。

贾罕娜支开男孩闭拢的眼皮,观察双目对光亮的收缩反应。两只眼睛反应一致,而且焦点明确。又是个好现象。他面无血色,但这很正常。没有发热的迹象。包扎也很妥当。

他恢复得相当好。虽然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但骄傲和震惊的心情还是让贾罕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按常理来说,这孩子早该死去。

他差点死了。假如是由贾罕娜为他诊疗,或是伯纳特·迪尼高,或是她叫得出名字的所有医师……迭戈活了下来,脉搏稳定,呼吸均匀,这全因伊沙克·本·约南农尽管在黑暗中生活了五年,仍是世间最有勇气、最具天赋的医师。从今往后,还有谁会否认这一点?还有谁敢?

贾罕娜摇了摇头。真是虚妄的骄傲。此时此刻,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有的,在战争拉开帷幕之时,在无数人即将死去之前,伊沙克拯救了一条差点消逝的生命。这是一次面对战乱和死神的宝贵胜利,所有医师——特别是他的女儿——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

她点点头,士兵撤回火把。贾罕娜坐在不省人事的男孩身旁。她已命阿马尔在黎明前先打个盹儿,现在她终于可以让自己也闭会儿眼了。

“他还好吗?”

是米兰达。罗德里格的妻子。贾罕娜在黑暗中朝她望去,心里想着罗德里格曾经讲过的那些暴力而优美的故事,但在她眼前的只是个非常美丽的小个子女人,躺在孩子身旁的冰冷地面上,话语中饱含恐惧。

“他很好,可能早上就能醒过来。他现在需要睡觉。”

贾罕娜的眼睛习惯了黑暗,可以略微看清躺在男孩另一侧的米兰达。

“迪尼高告诉我……从没有人做过这种手术。”

“没错。”

“你父亲……他是因为救活别人,才被弄瞎的?”

“救活母亲和婴儿,在生产时。他为此碰触了一名亚夏妇女。”

米兰达·贝尔蒙特摇了摇头,“我们为何会对彼此这样残忍?”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夫人。”

她们沉默片刻。

“罗德里格提过你很多次,”米兰达轻声说,“在家信里。全是赞扬之词。他的金达斯医师。”贾罕娜似乎看到一丝隐隐的笑容,“我吃醋了。”

贾罕娜摇摇头,“被丈夫如此深爱的人,不应该吃醋。”

“我知道,真的,”米兰达·贝尔蒙特说,“这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礼物。如果因你父亲的帮助,迭戈能活下来,那就是两份。这两份礼物实在太重。我承受不起,甚至有些惶恐。”

两人良久无言。片刻之后,贾罕娜意识到对方重又坠入梦乡。

她坐在熟睡的男孩身旁,靠着不知哪位好心人放在旁边的一堆干货,想到了死亡和新生,黑暗与光明,双月、太阳和群星。亚夏与贾德开战,雨滴却落向在世间流浪的金达斯人。她想到爱情,也想到有朝一日怀上自己的孩子。

贾罕娜听到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刻辨认出来人是谁。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最后的交谈就在今夜等着自己。

“他怎么样?”罗德里格蹲在医师身边,轻声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容隐在黑暗中。

“情况相当好。我刚跟你妻子说了,他可能早上就会醒来。”

“我要在场。”

“当然。”

罗德里格站起身,“跟我走走?”

她早就料到了。为什么会料到?心灵为何能看清这些东西?

“别离他太远。”贾罕娜低声说。她站起来,随罗德里格一起走过手持火把的卫兵,来到不远处。他们站在河边,旁边是一座小屋。贾罕娜还记得它,这是少数几座没毁于去年那场灾难的建筑物之一。加西亚·德拉达的表亲在屋里杀了一位妇人,还有那没出生的孩子。她的生命似乎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她正是在那天夜里遇到罗德里格,那天上午遇见阿马尔。都是在同一天。

周围寂静无声,他们听着河水潺潺。罗德里格说:“你父母跟我们在一起很安全。对他们来说,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我相信。”

“贾罕娜。可能……对你来说也是最好的去处。”

她早知道他会这么说。贾罕娜摇摇头,“也许是最安全的,但不是最好的。”她没把更深的含义全说出来,但跟罗德里格交谈,也用不着说得那么明白。

两人沉默不语。双月和群星渐渐西沉。河水在下方呢喃。

“我跟胡萨里谈了谈,请他留在我身边。他同意了。今晚我对国王撒了个小谎。”

“我猜到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莱恩和马丁没法把队伍救出来吧?”

“不会。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胡萨里担任执政官——在费扎那,或是别的地方——会跟阿马尔一样称职。”

“他同意吗?”

“我想会的。他不会替穆瓦迪人效力。而且至少他信任我,就算阿马尔不信。”

她听出了那苦涩滋味,“这不是信任问题。你是知道的。”

“大概吧,”罗德里格看着她,“如果他坚持要走,我只想保证他能安全离开,所以就编出了部队被困在拉寇萨的故事。”

“我明白,罗德里格。”

“我不想让他走。”

“这我也明白。”

“我也不想让你走,贾罕娜。等到穆瓦迪人出现,整个阿拉桑都不会有你们的容身之所,你们两个人。”

“那我们必须努力找个地方。”她说。

寂静。贾罕娜意识到他在等待,所以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会离开他,罗德里格。”

她听到瓦雷多统帅长出了一口气。

在黑沉沉的夜幕下,在缓缓流动的呢喃河水旁,贾罕娜没有注视身边的男人,只是低头看着大河。“狂欢节那天,我就在你的窗前。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看着你的烛光。”她咽了口唾沫,“我差点上去找你。”

她感到罗德里格转过头来,但她依旧死死盯着河面。

“你为什么没上来?”他语气有些异样。

“因为你那天下午跟我说的话。”

“我记得当时在买纸。我跟你说了什么,贾罕娜?”

她终于扭头看向罗德里格。天很黑,但她早已把队长的面容和身形牢记在心。去年夏天,他们曾同乘一骑离开这座小村庄。说起来,其实不过才一年。

“你告诉我,你是多么地爱自己的妻子。”

“原来如此。”他说。

贾罕娜把头扭开。她必须把头扭开。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再对视下去。她冲着河流,冲着黑暗,轻声说道:“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真的那么糟糕,或是根本不可能吗?”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罗德里格·贝尔蒙特才说:“不会比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男人更糟。”

贾罕娜闭上双眼。

“谢谢。”她说。片刻之后,她终于紧紧抓住悬在两人之间的那句话,“再见。”

话音未落,这一刻便已经过去。整个世界又恢复运动:时间,河流,双月。在贾罕娜眼中,始终悬在他俩之间的那种微妙之物——不管它究竟是什么——轻轻地落在河边的草地间。

“再见,”他说,“无论你今后去往何方,愿祝福永远伴你左右。亲爱的。”接着,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他们没有丝毫碰触,只是肩并肩走回迭戈、费尔南和米兰达睡觉的地方。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家人,过了良久才走向国王的营帐。将领们正在那里谋划运筹。

她目送罗德里格离开,眼见他掀开帐篷门帘.一瞬间被里面的灯火照亮。随着帐帘落下,他也消失不见了。

再见。再见。再见。

太阳还未升起,天空灰蒙蒙的,贾罕娜看到迭戈睁开了眼睛。

他身体虚弱,而且相当痛苦,但他认出了父母双亲,甚至勉强挤出—丝笑容。费尔南跪在弟弟身旁,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伯纳特·迪尼高站在他们身后,笑得特别开心。伊沙克过来查看他的病人,把了把脉,又摸了摸伤口的状况。

他们现在不需要她。贾罕娜利用这个机会,跟母亲走到不远处,向她说了自己的打算以及其中缘故。她发现艾莲和伊沙克已从阿马尔口中得知了大部分情况,不过她并不觉得特别吃惊。

似乎他们起床时,阿马尔就守在帐篷外面。她还记得去年夏天,阿马尔跪在伊沙克面前的情景。那天她发现,父亲和阿加斯人早有交情。阿马尔·伊本·哈兰这样的人,在把他们的女儿带走之前,不可能不亲口说明。

她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令她吃惊的是,阿马尔居然没有遭到拒绝,她妈妈可是从不吝惜拒绝的。如今贾罕娜要横穿战乱中的国度,同一名亚夏人为伴,奔向只有双月才知道的未来,她妈妈居然接受了。

贾罕娜心想,这恐怕也是世界已经改变的标志。

母亲和女儿相互拥抱,谁都没有哭泣。在她骑上别人牵来的马匹之前,又被父亲揽入怀中。这次,贾罕娜落泪了。

她看到阿尔瓦·德伯里诺静静地站在附近,跟过去一样,心事全写在眼神里。她看了看胡萨里,还有罗德里格。

她把头转向骑马等在一旁的阿马尔·伊本·哈兰,冲他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出发。他们奔向东方的费扎那,在大河北岸很远的地方,与这座城池擦肩而过。他们看到缕缕黑烟从城中盘旋而起,涌入渐渐放亮的天空。

她只回头看了一次,但奥韦拉村早已不见。待到此时,她已止住哭泣。贾罕娜去年夏天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次是跟阿尔瓦和维拉兹一道。现在她身边只有一个人,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此人顶得上一百五十名战士。

虽然在贾罕娜心中,他的价值远远不止一百五十人。

她拨马凑近阿马尔,朝他伸出右手。伊本·哈兰摘掉手套,与她紧紧交握。他们就这样骑了整整一个上午,只见头顶的云层渐渐消散,灰蒙蒙的天空在阳光下变得蔚蓝。

他们久久没说话,贾罕娜最终打破沉默,揶揄地说:“麦支里贴沙漠里养骆驼?”阿马尔的欢快笑声回荡在周围的辽阔平原上。

过了一会儿,她用另一种语气问:“你跟我父亲说了什么?你请他祝福了吗?”

阿马尔摇摇头,“我没敢那么过分。我告诉他们我爱你,然后请求他们原谅。”

她默不作声地想了很久,最终用极尽轻柔的声音说:“咱们会有多长时间?”

阿马尔严肃地答道:“我真的不知道,吾爱。我会尽力而为,为咱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时间永远不够,阿马尔。记住我的话。我永远想要更多时间。”

他们每晚安顿好营地后都会做爱,那种急切心情贾罕娜此前还未曾体会。

经过十天急行,他们遇到了正向卡塔达挺进的拉寇萨军队。在他们挚爱的阿拉桑,时间开始飞奔,奔向它的终点,速度比任何战马还快。

第十八章

由于拉寇萨被贾德人长期围困,巴蒂尔王做出必要的姿态,命人将寝宫中的贾德式木座椅尽数撤去,换成了若干软垫。

国王小心翼翼地矮下身,坐在炉火旁的几块靠垫中,唯恐洒了杯中的红酒。

他的宰相马祖·本·雅夫兰也坐了下来,还痛苦地皱了皱眉。依他的看法,国王公开废弃北方式家具,其实是个毫无意义的举动。他设法坐进地板上的靠垫中,觉得一次比一次困难。

巴蒂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比我年轻,我的朋友。你太纵容自己,以至于身体变得软弱。在围城期间怎么能这样呢?”

马祖扮个苦相,同时扭着身子寻找舒服的姿势,“我……我的髋骨又犯老毛病了,陛下。等到雨季过去,就会好起来。”

“这些雨帮了大忙。他们在城外的帐篷里,肯定很不好受。”

“希望如此。”本·雅夫兰真心实意地答道。传言说贾洛纳军营地中正流行瘟疫。

他抬起左手,近旁的仆人急忙递上一杯红酒。在本·雅夫兰看来,君主弃绝北方事物的倾向尚未扩展到贾德美酒,真是让人松了口气。他冲巴蒂尔举杯示意,仍旧试图找到舒服的姿势。两人都暂时没开口。

此时已经入秋,东方的雨云今年到得很早。自初夏时节起,拉寇萨就被贾洛纳军围困。它并未陷落,连城墙都没有破损。考虑到眼下的劣势,这个成绩来之不易。

费扎那城在仲夏时节被瓦雷多人攻占,信鸽带来的最新消息说,鲁恩达国王也拿下了塔瓦雷斯河口的萨洛斯城。所有成年男子都被斩首,妇女儿童则被活活烧死作为对贾德的敬献,但城市本身未被焚毁。鲁恩达的桑切兹王显然准备在那里过冬。这是个坏兆头,巴蒂尔和他的宰相都很渚楚。

瓦雷多军胆子更大。他们向东南方推进,准备越过丘陵地带奔赴朗札。曾在巴蒂尔帐下任职的罗德里格·贝尔蒙特,似乎不满足于在冬季来临之前只攻取一座主要城市。据说瓦雷多人在山区遇到了抵抗,出于很明显的原因,具体细节很难传到被围困的拉寇萨城。

考虑到西方的局势发展,拉寇萨能坚持到今天实属不易,更何况他们被迫遣散了几乎一半的军队,不然就要冒内部哗变的风险。很多贾德佣兵立刻加入了城外的贾洛纳部队。全靠精明的宰相早就开始储备粮草和物资,再加上城中百姓对巴蒂尔王的爱戴与信心,拉寇萨才能支撑下来。

然而一切都有限度。无论粮草、物资,还是被围困的君主和谋臣得到的支持——况且,那是一名金达斯谋臣。

如果他们能坚持到冬季,也许还有生存的希望,甚至能等到耶齐尔赶来,但迄今为止,麦支里贴沙漠还没有任何消息。他们在等待。今年秋季,所有在阿拉桑的人都在等待,无论贾德人、亚夏人,还是金达斯人。如果沙漠部族跨过海峡,北上参战,整座半岛的一切都将改变。

其实它们已然改变,国王和宰相对此心知肚明。哈里发治下的西尔威尼斯城的典雅气质,在拉寇萨得以保存,但这座由他俩合力建成的宁静小城已经走到历史的终点,它的短暂辉煌即将就此告终。无论这场战争如何落幕,巴蒂尔王的音乐与象牙之城者都将失落。

贾洛纳或是穆瓦迪。一面是可怕的火堆,另一面……?

夜很深了,外面下着雨,雨点以稳定的节奏拍打窗户和树叶、两人还保持着每晚共饮最后一杯酒的习惯,深厚持久的友谊尽在不言中。

“今天上午我接到报告,他们正在建造小船。”巴蒂尔王说着抿了口酒。

“我也听说了,”马祖耸耸肩,“但他们不可能从湖上突破。他们造不出大船,无法承载足够的战士。咱们靠港口的箭塔就可以消灭他们。”

“他们也许会阻止渔船出港。”

围城迄今没有成功,也是因为拉寇萨的小船可以出港捕鱼。当然,它们要多加小心,回来时还得靠城墙上的弓箭手保护。

“我倒希望贾德人企图借着秋风,来封锁这座港口。只要他们敢来,我的水鬼能凿穿任何船只。我真希望他们来试试。”

“水鬼?在秋天?你打算派人拿着凿子入水作战”马祖喝了口酒,“他们会抢着去做,甚至不惜为此动手。咱们有座不肯投降的城池,对此我很欣慰。”

当然也是因为投降根本就不可能。早在围城开始之前,他们就杀了贾洛纳的国王和一位菲瑞尔斯来的主教。

这是伊本·哈兰的功绩:他在前往卡塔达之前,为拉寇萨所做的最后—件事。

他带着十几个城里的顶尖好手,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靠两艘小船摸出城去,沿湖朝东北方移动。贾洛纳人绕过塞兰娜湖一路南下,兴奋地焚烧着沿途的村庄和农舍。他们得意洋洋,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伊本·哈兰和手下人按照计划伏击了一支劫掠队。结果正好撞了大运——人们常说他是个幸运儿。由三十名骑兵组成的贾洛纳小分队中,包括伯姆多王和那位牧师。

在那个春日的傍晚,伊本·哈兰的人发现了小渔村的贾洛纳部队。他们在岸边等待,隐藏在小船里,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被烧死,听着他们被钉上木架时发出的惨叫。等到酒囊在贾洛纳人之间传递,北方人的情绪变得狂野起来,准备扑向妇女和年轻女孩。

十三名拉寇萨战士,怀着明确的目的和冰冷的怒火,从黑暗的湖边出现。对方人多势众,但这不成问题。那些战士后来都说,伊本·哈兰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燃烧的小村庄中划过,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那支队伍的三十个人都被杀了。

贾洛纳王在身份暴露之前、就被一名拉寇萨战士砍倒。他们本想把他扔迸附近的火堆,但伊本·哈兰认出了伯姆多,据说他当时像渔夫一样爆起了粗口。伊本·哈兰让部下将贾洛纳王的尸体带回城去。伯姆多如果活着会有用得多,但尸体也能派上用场。

菲瑞尔斯的牧师被钉在他参与打造的木架上。当时形势已经明朗,埃斯普拉纳兰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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