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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劈刀-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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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袤无际的天穹,一条条暗红色的云带呈光芒状发散开去,极长且广,一直从头顶延伸到天边的地平线以下。远方的祁连山的雪峰在红彤彤的晚霞中氤氲出淡淡的红雾,长风在穆士塔法峰的峰顶把红雾摇曳成一面面巨大的红色旗帜,热烈而壮美。眼前的完颜山已经静静地隐入泛着青色的暮霭之中,静谧而庄严。古道之上,西风隐隐送来驼铃的清吟和马嘶之声;黄河汤汤,一片船影桨声。牧归的羊群颠着碎步,仿佛波浪一样涌进镇外各自的圈中,商旅行人则带着一脸的倦意和饥色匆匆投入各自熟悉的客栈中休息打尖。每每此时,青狐桥镇便开始沸腾嘈杂起来。
  已连着五日没有进到头蹄下水了,靠着原先的一点存货还能勉强维持羊杂汤,而桶桶肉及蒲包肉则完全停下不做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头蹄下水原料,一品香的生意一下子便清冷了许多。负责采买的尕伍子跑遍了镇周围大大小小的屠宰行及肉铺肉案,不是没货便是价钱高得令人咋舌。而镇上沉寂了近两月的那些羊杂汤摊子雨后春笋一样重又冒了出来,再问他们的羊杂汤价钱,却又便宜得令人匪夷所思。
  尕伍子气哼哼道:“日妈妈的,明天再进不到下水,只好豁出去我这副下水作羊杂汤了。”
  听他说得有趣,顺子、亮子乐得跌脚打滚捧腹大笑。笑罢,亮子点着尕伍子玩笑道:“你如果没有了下水,你吃下去的草料往哪儿装?”
  尕伍子拧眉攒目忿忿道:“你们两个真没良心,我是火燎*门子,急得都快投河自尽了,你俩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看我的笑话?”
  见他认起真来,两人忙敛起笑脸。顺子问了一句:“你不是和开屠宰行的蒯瘸子关系不错嘛,你没找他想想辙?”
  “呸——用得着你提醒?”尕伍子一脸不屑的神色,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都快跑了快八趟了!一句话,货被人出高价全包了,人家是有多少要多少。”
  “日娘捣怪的,我就琢磨不透,原先那些摊子早就改做别的买卖了,怎么忽而一拥而上重又摆起羊杂汤摊子了?”
  “这有甚奇怪的?三百六十行,你能捆住人家的手脚不许人家做?”
  “你猪脑子啊?我是觉得他们的羊杂汤便宜得邪乎,你算算,目下这么贵的头蹄下水,即便三个大子儿一碗,也是亏血本赚吆喝?何况一个大子儿一碗,跟白送有何区别?”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或许人家——”
  “你们先别聒噪。”半天皱眉不语的龙远鸿摆摆手打断了小哥儿几个的争论。他目光幽幽,手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不已,顿了一刻,方慢悠悠接着说道:“此前只有咱们一家做羊杂汤,一夜之间忽然冒出这么多羊杂汤摊子,透着一股邪性气儿。不错!三百六十行谁都可以做,但不是这么个样子。一股脑儿突如其来,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否则没人会这么傻,挤破头做同一种买卖,这里面一定有鬼!我总觉得这些人是专门冲咱们而来的。”
  亮子接口道:“就是、就是,高价断咱们原料,低价撬咱们的客人,双管齐下,逼着咱放弃羊杂汤买卖。”
  “这样做他们又能捞上啥好处?他们都是些小本买卖,明明在亏血本,又能撑多久?一家发疯,总不至于这么多的小摊主都跟着发疯吧?”
  “所以,他们都只是幕前的木偶,后台一定有人在提线操纵。”

第十章 云诡波谲(2)
“后台这人会是谁呢?”
  “在青狐桥能有这么大财力和气魄的就只有对面的万盛楼了。”
  “不会吧?乞丐大爷们刚闹完不久,马大胖子也忒不长记性了。”
  “呵呵,人是最容易健忘的一种动物!据我所知,生意场上马大胖子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以往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哪儿有别人还手的机会?他是个占惯了便宜的主儿,这种人是吃不得亏的,所以这口窝囊气无论如何他咽不下去。”
  “操!不行再把那些叫花子找来和他闹一闹。”
  “先不忙,我所说的只是据理推测而已。”龙远鸿摇摇头道:“擒贼先擒王,等确定了幕后之人我们才能出手应对,况花子们也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那么灵了。”
  亮子三人异口同声道:“师傅,您就安排吧,我们照做就是。”
  龙远鸿笑笑招招手,三人立即会意,忙凑了上去。
  他低低说道:“我们分两步走,一是先解决货源问题,这是当务之急。二是弄清对手是谁。货源好解决,离这儿二十多里地的青海磐安镇应该不会涨价吧?顺子,你表哥碾子不是经常走筏子运货带人跑青海一带吗?你就托他大张旗鼓地从磐安镇给咱带货过来,如若磐安镇也跟着涨价,就换另一处地方进货。记住,一次不要进货太多,只要够咱两三天的羊杂汤所需即可。第二,你们谁有亲戚朋友跟摆羊杂汤摊子的能扯上线儿?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是谁在后面捣鬼。”
  “我姑爹小姨子的婆家大伯子的小舅哥就是个摆羊杂摊子的,我求我姑爹给问问。”亮子绕了个大大的亲戚圈子,逗得大伙扑哧一笑,亮子也被自己这个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罗圈亲戚关系逗乐了,他挠着头笑笑,说道:“师傅,有一点还不明白。”
  龙远鸿点头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亮子摸着脖子一阵嗫嚅,半天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按理说,让碾子带货应该是悄悄的,怎么反而大张旗鼓,这不明摆着要告诉对头咱有货源地吗?他要跟着一股脑趸去,咱不就又没货源了吗?”
  “这叫四两拨千斤,也叫以小搏大。你想想,为了断咱们的货源,躲在暗处的这个对头一定会密切关注咱们的,只要我们还在做羊杂汤,他便不会罢手。我们索性让他跟在屁股后面一家一家地去买断,最好他能把甘青两省的头蹄下水全高价买下来才好呢!”
  “妙妙妙,师傅这是诸葛亮借东风,就腿搓麻绳。”
  “呵呵,火也由他点,风也由他扇,到头来烧他自己个乌眉皂眼。”
  “狗日的,什么世道嘛!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开你的酒楼,我卖我的羊杂,井水不犯河水,为甚要把别人往绝路上赶?”
  “林子深了便有狼虫虎豹横行不羁,水浑了便生出妖魔鬼怪兴风作浪,世道不清坏人自会跳出来祸害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看也是。”
  几人正在厨房议论,前堂传来老刘头的唤声。
  “顺子——有老客住店,出来伺候。”
  顺子做了个鬼脸,麻利地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脆格生生地冲外面应了一声。
  “来喽——各位爷,后院里请——”
  来的是个小型驮队,一共六人,十峰骆驼,六匹骡马,骆驼背上都驮着重重的货物。以一品香的规模,这样的商队至多可以接两个。挎院一共有客房十间,其中两间是带套间的上房,专为亲自押货的老板或喜欢排场的驼队老大们准备的,其余八间均是大通铺,一般赶脚的伙计不用问,按例住大通铺。

第十章 云诡波谲(3)
顺子几人七手八脚帮脚夫们卸完货,将牲口牵进牲口圈里,添上清水和草料,安顿好牲口货物,顺子这才掸掸身上的草屑尘土,笑吟吟向驼队老大走去。
  “掌柜的,您请上房里歇着,其他五位爷住大铺,饭马上就端进来。”
  老大是个冬瓜脸鹰钩鼻,满脸麻子表情阴鸷,他阴沉沉道:“你们会不会做生意?不先招呼客人却先伺候牲口,没他妈见过!”
  顺子闻言大吃一惊。
  无论大型驼队还是小型马帮都是替别人运输货物的,行话称作脚行,挣的无非是个脚钱(运费)。在这种穿越高原、沙漠、戈壁的长距离运输当中,牲口是极为重要的。漫漫商道上,经常好几百里不见人烟,如果其中一匹牲口在路上出现伤病或死亡,它身上所驮的货物不是扔掉就是分担到其他负重牲口身上,如果选择分担的方法必然会累及整个驼队降低行走的脚程。而在沙漠戈壁上上行走,速度和体力关联着生死;即便有备用牲口,伤病牲口的病气还有可能过给其他牲口,造成驼队牲口传染病流行,这是最可怕的事情,这种连锁反应会造成驮队血本无归。所以无论在路上还是在客栈,老大和伙计们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先将牲口们安顿好,牲口是他们的命运所系。
  客栈里的伙计都深谙此道,商队住进来必然先安顿牲口的饮水草料,然后才招呼客人打尖歇息,这是惯例。
  顺子做梦也没想到会因此惹得老大发起脾气来。顾不上细想,他急忙赔起笑脸自责一番:
  “掌柜的,您别生气,都是小的不晓事,我这儿给您老赔不是了。”说着又是抱拳又是打千,顺手用毛巾给老大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行了行了,”老大极不耐烦地摆摆手,冷冷说道:“你们拢共几间上房,几间大铺?”
  “回掌柜的话,目下还有两间上房、四间大埔空着,上房是专为您老准备的。”顺子小心翼翼极力巴结。
  “好吧,剩下这六间我们全包了,赶紧准备汤水饭菜去吧。”
  什么?六间全包!顺子吃惊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奶奶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咋看你也不像财大气粗的主儿,你一路这么包下去,光店钱你要扔出去多少?豆腐搅成肉价钱了,你还挣个鸟毛的脚钱?
  吃惊归吃惊,长期的堂倌生涯使顺子养成了逆来顺受的职业习惯。客人就是衣食父母,优秀的堂倌不但要能忍气吞声,还要八面玲珑油光水滑。
  他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好嘞——就依掌柜的吩咐,马上就得。”说罢一溜风领着客人们住进各自的房间,又马不停蹄地端来汤水茶饭伺候。
  旧时有谚云:“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言下之意,车夫、船家这两行最爱中途变卦提价,稍不如意便将客人及货物扔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地,逼着你多付车钱船费,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勒索;脚伕们自恃人多势众,说话做事便气势汹汹粗野不堪,动辄武力威胁,形同土匪,商家只好忍气吞声吃亏认讹;而店家是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宰你没商量;牙家(掮客或经纪人)是欺行霸市、空手套白狼、两下里骗,在买卖双方抽钱拿份子,于是便显得奸诈鬼滑惹人厌憎。
  这种说法虽带有一定的诬蔑性,却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混乱和社会矛盾的激化已到了相当尖锐的程度。在这种畸形的社会里,什么怪人都有,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面对各色人等,顺子只能见怪不怪。

第十章 云诡波谲(4)
一夜无事。
  二天鸡啼时分,这伙人便趁着夜色早早结账离去。
  顺子长长吁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打发走了。
  这伙人的行为举止既怪且刁,跟他们的老大一样,其他几个伙计也都仿佛生番子,动不动就开口骂人。
  早上起来,顺子发现其中一个伙计一瘸一拐的,行走很是吃力,遂好心好意问了一句:“客官脚咋了,要不要紧?我们店里备有跌打损伤药。”并关切地用灯照了一下。那人急忙抽脚躲闪,并一把将顺子推开,顺子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饶是如此,那人嘴里还不依不饶地骂道:“关你鸟事,乱照哩——”
  顺子当时气得差点吐血,心里恨恨骂道:老子就是照你这个哩!
  于是默不作声地开门送客,一句话也不想和这帮人说了。望着这起子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中,顺子总觉得一种怪怪的感觉抑在心里。
  呸——真他妈妈的邪性!站在寒风中发了会儿呆,顺子肚里暗骂一声,悻悻转身回房睡觉去了。
  中午时分,亮子的姑爹那里有消息了。
  “师傅,搞清楚了,是个河西人,叫什么尕乌沙。”由于兴奋,亮子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这孙子将这一带所有的头蹄下水都出高价买断了,然后白送给镇上这些羊杂摊。”
  尕乌沙?真是冤家路窄!龙远鸿皱了皱眉,如同不小心吞下半个苍蝇。转眼一想又觉得其中很是蹊跷:尕乌沙和自己有仇,和一品香却毫不相干,他没来由这么干,况且他从哪来这么多钱?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龙远鸿双目灼灼,仰面朝天沉吟一番,然后低下头盯着亮子嘱咐道:“这样吧,下午你陪你姑爹的小姨子的婆家大伯子的小舅哥走一趟,看看尕乌沙在什么地方分发头蹄下水,还有什么人和他接触,最主要的是要注意有没有万盛楼的人参与。”
  “好嘞——”
  这头儿刚安排好亮子的事情,龙远鸿回头透过传菜的窗口不经意向大堂瞥了一眼。
  顺子正站在大堂门口和一个年轻女人说话。由于距离较远,顺子和那个女人都侧着身子,只看见两人的半张脸。起先他并不大在意,只觉得女人的样子有些熟悉,却想不出这女人是谁。偏偏此时那女人笑着朝这边转了一下头,她那花一样明媚的笑容使龙远鸿顿时惊愕万分。
  温俪菡!那女人的音容笑貌分明就是温俪菡。
  顾不得多想,他冲出厨房绕到前堂,想再确认一下,不想那女人已匆匆离开了。他和转身进来的顺子撞了个满怀,顺子差点被撞了个马趴,他一伸手扶住了顺子。
  “师傅——你这是——?”
  “哦——看见一个熟人了。”龙远鸿脚步不停,心中有事略显得有点语无伦次。“也——也不一定——算了算了,已经走远了。”
  那女人姗姗远去,他只看见个修长挺拔却不乏婀娜的背影,须臾,背影便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之中。
  “谁啊?”顺子也跟着出了大门,左右张望一番。“哪一个,要不要我去追?”
  “噢——不——许是看走眼了,走远了。”他嘴里胡乱应付着,心里还在暗自惊疑:也许真看走眼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呢?中支队全是伤号女兵,据说已经全部——
  见师傅怅然若失的样子,顺子没话找话,讪讪说道:“那就好,那就好。”眼睛里却写满了疑问。
  沉思中的龙远鸿没听清他说什么,随口问道:“你说什么?”
  顺子本来就是没话找话,刚才所言纯属应付之语,他这一问倒把顺子问了个张口结舌。顺子意识到师傅确实走神了,而自己刚才所言也不很得体,吭哧吭哧几声急中生智道:“师傅,刚才我表嫂过来告诉我,我表哥今天去了青海,托人捎话回来,头蹄下水已经买好,估计明天就能返回。”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章 云诡波谲(5)
“你是说刚才那人是你表嫂?”龙远鸿急切问道,此言既出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笑着掩饰道:“我是说,头蹄下水已经买上了?”
  顺子哪儿知道自己和表嫂说话时师傅刚好觑了个满眼,他还在为自己不小心撞了师傅使师傅错过熟人而自责不已呢。因此龙远鸿的表情他根本没看出任何异常,他老老实实回道:“刚才我表嫂特意过来告诉我消息,怕我着急。”
  “那就好,怎不留你表嫂在店里吃顿饭?”
  “她是陇南人,吃不惯碗碗菜,味太重太腻,况且她已经有喜了,害口。”
  既是陇南人,一定不是俪菡了。俪菡是四川广元人,碾子媳妇只不过凑巧和她长得有些像罢了。龙远鸿彻底放下心来,肚里又暗暗自嘲一番。
  信步转回到厨房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尕伍子一阵开心的大笑。龙远鸿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只见亮子脸上黑黢黢的,头发眉毛被火燎得焦黄焦黄,只露出一口白牙和一双皂白分明的眼珠,模样极是滑稽。呵呵……龙远鸿忍俊不禁一阵莞尔。
  龙远鸿忍住笑,因问:“咋回事,头伸灶洞里去了?”
  哈哈哈——尕伍子几人笑得更响了,亮子跟着也嘿嘿不止,半天才说出前因后果。
  原来,亮子见午饭已过,客人此时不多,便腾出手来到挎院后面的牲口圈里给牲口添水添料。孰料刚一动草垛,扑哧一声草垛燃起火来,亮子登时被燎了个焦头烂额,好在他眼疾手快,急忙从缸里舀了一盆凉水浇上去才将火扑灭。否则大火在草垛里燃烧起来,转眼便会引燃草料棚,迎风便是漫天大火。
  “好好的草垛怎会起火?”龙远鸿随意问了一句。
  “柴草捂的时间长了有时会自燃。”
  “不对,”顺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接口道:“这些草料都是前两天才买来堆棚里的,才将两天功夫,既没受潮也没暴晒,咋会无缘无故自己烧起来?”
  尕伍子也回想起来,他若有所思道:“是啊,这批料还是我亲自经手买来码在棚里的,按理说绝不会出现这种事。”
  “看看去。”龙远鸿的鹰翅眉不由挑了挑,这火也烧得太离奇了!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目下有人针对一品香在背后捣鬼,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草垛燃烧过的一圈灰烬赫然在目,亮子泼上去的水依然还淋淋漓漓的,看起来非常刺目扎眼。
  龙远鸿取过一把草叉子在灰烬里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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