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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劈刀-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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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茶缸清洌甘甜的湖水,许养皓的精神好了许多。蜷缩在松软金黄的胡杨叶子上,他惬意地说道:“湖水之所以不会结冰,是因为水来自湖底。”由于天寒地冻,他的伤口并没有发炎,只是红肿得厉害,略一用劲便会牵动伤口,疼痛让他行动不便。
“湖里有鱼,我们可以熬鱼汤喝了。”龙远鸿就近拢了一大堆干树枝准备生火。
由于湖泊处于深深的河床中,又隐藏在密密的胡杨林里,风被挡在了外面,所以显得很静谧,不像砂土林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这里有可能是魔鬼城中唯一的水源,因此野兔旱獭黄羊一定不会少,想办法捉上几只。”
“太容易了!扯上几根马尾巴鬃挽成活套,下在湖边就行了,明天再挖上两三个陷阱,您就等着吃烤肉吧政委大人。”
“呵呵,肉是吃不成了!”许养皓苦笑一声道:“能喝点汤就不错了。”
他说的是实话,腹部受伤,多多少少会使肠道受损,只吃流质食物是非常科学的。
在雪降下来之前,龙远鸿迅速用树枝和芦苇搭建了一个严实宽敞的茅草庵子,地上铺上厚厚的树叶和芦苇,从马鞍上解下毛毡铺于树叶之上,将许养皓搭进庵子中卧下,他转身便去捉鱼。
湖并不大,有两三亩方圆的样子,周围长满了芦苇菖蒲。湖心最深处也不过淹到大腿,无数细小的泉眼中汩汩涌出温暖的地下水,湖底的细沙在泉眼水流的吹动下一张一合轻轻翕动。水很清很温暖,水草游鱼尽收眼底。湖中生有一种黑背柳条鱼,有锹把子粗细、一拃长许。由于没有天敌,湖中的鱼极傻极多,可以用“泛滥”来形容,龙远鸿用手在水草中一捋就能抓住三五条。
第九章 魔鬼城(11)
吃罢烤鱼及鱼汤,又小心翼翼为许养皓清洗了伤口,龙远鸿将火移到了庵口,两人舒适地并排躺在毡上闲聊。
火光熊熊,温暖而静谧,望着林中自天而降的鹅毛大雪,骤然脱离战争来到这四野俱寂、杳无人烟之地,松弛下来的龙远鸿不禁一声感慨:“也许,到了共产主义就是我们目前这种样子?”
“哈哈——哎哟——”许养皓被他的幻想功夫和牵强附会给逗乐了,他不禁大笑起来,不想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直咧嘴,半晌方缓过劲儿。
他点着龙远鸿的脑壳笑道:“典型的小农意识,小富即安,眼前的一切最多也就是原始共产主义而已!”
龙远鸿红着脸干笑了一声。“共产主义不就是人人有饭吃、有衣穿,大家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大家都不用干活——”
“好我的同志哥勒——”许养皓举起手摆了两摆,不由分说打断了龙远鸿的话,“所谓共产主义是指社会极大进步、科学极大发展、生产力极大提高、物质极大丰富,人们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听清楚了,是各司其职、各尽所能,而不是什么都不干,否则老百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能从天上掉下来?不劳而获,那是地主老财。”
龙远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
许养皓一脸的严肃,又一次打断他道:“远鸿,不是我批评你,作为军事指挥员,你勇敢、忠诚、智勇兼备、不怕牺牲,从这一点上讲你是非常优秀的,但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你却显得有些幼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出神地望着庵外静静飘落的雪花。许久,视线才重又回到龙远鸿脸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起来。“准确地说,你参加革命时间不长、理论学习不够,当然了,许多参加革命时间很久的工农干部在这方面的素养也很欠缺。但对于你来说,作为一个有文化有理想的青年,仅有热血和激情还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主义者。”
对于这一点,龙远鸿很是不服气,他一梗脖子道:“张主席(张国焘)的理论素养倒是高,却想另立中央、凌驾于党中央毛主席之上,要不是徐总指挥当机立断愤然抗命,在毛儿盖我们四方面军差点就铸成大错。”
许养皓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他心里明白:龙远鸿其实说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说白了他是在狡辩和偷换概念。
然而,这个话题却是目前不得不回避的敏感话题。以许养皓的理论素养和政治阅历要想说明这个问题根本不难。但不言而喻的是:所谓的说明实际上就是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而这个至关重要的结论必须由党中央最后作出,而不是由某个个人在后面说三道四胡乱猜测,这是组织纪律和组织原则所不允许的。
提起这些,忽然间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庵里庵外静到了极点。
乌云幔垂,雪似鹅毛。由于不堪重负,树林里不时传来树枝被雪压折的声音,沉闷而突兀。藏在树洞里或树叶下的小动物们因此而受惊,它们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和惊慌的跑动之声。风在树隙中来回穿行、左右盘旋,风声忽轻忽重,呼啸而来、倏然而去,仿佛是一群顽皮的小男孩在树林里捉迷藏。
“算了算了!话题过于沉重。”龙远鸿首先回过神来,他摆摆手,仿佛要赶走萦绕心头多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点轻松的罢。”
第九章 魔鬼城(12)
“你说个章程。”正中下怀,许养皓不禁莞尔。
“以雪为题吟诗诵词,咱也风花雪月一回,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龙远鸿清清嗓子,曼声吟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许养皓不假思索,脱口应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
“雪尽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
……
两人的国学底子都比较深厚,彼此搜肠刮肚你来我往,把肚里的有关雪的诗词存货竞相往出掏。吟到会心处,两人会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尽管刚刚经历过一场场血战,尽管身上还带有战争带来的创伤,说到底,中国文人的传统情结在两人骨子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似这等雪中拥火造膝、吟诗诵词的清雅氛围会让他们不自觉地感到赏心悦目。况且古代诗词中的咏雪佳句多出自为国戍边的边塞诗人之手,吟诵起来壮怀激烈、慷慨雄浑,很适合两人目前的处境和身份,诗乃言志,此时此地更能深刻体会诗中的意境。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少一壶美酒了,算得上美中不足。
毕竟有诗尽词穷的时候,许养皓首先出现了卡壳,吭哧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呵呵,这是咏梅而非咏雪,我的政委大人,太牵强了!若这样,‘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也可以作数了,呵呵……”见许养皓卡壳,龙远鸿不禁调侃起来。“不行不行,我数三下,咏不出来晚上不许吃饭。”
许养皓推却不过,挠头道:“战罢玉龙三百万,残鳞败甲满天飞。”此句既出,他的脸色不由倏地一暗。
此句同样是形容大雪纷飞的一首好诗,贴切而富有想象力。但此时吟出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身乃至整个西路军当前的处境。龙远鸿刚才几次诗到嘴边都硬生生噎了回去,怕的就是无端扫兴。
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瞬间重又回落到沉闷,两人再一次沉默。
良久,龙远鸿忽而抬头扑哧一笑,说道:“我想起一个笑话,也是关于下雪的。”
许养皓侧过身子,将胳膊垫在头底下将身子慢慢伸展开来,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龙远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群酸秀才到一家酒馆会文,适逢天降大雪。酸秀才们一商量,决定以雪为题各自口占一绝,咏不出来的罚酒一杯。于是大伙纷纷挠头抠靴、拧眉攒目。很快,所有的人都有了,惟有一个秋风钝秀才还在捻着鼠须低头苦思不已。禁不住大伙一再催促,他慌里慌张道:‘老天下雪不下雨,下到地上变成雨。若知雪会变成雨,不如当初就下雨。’此诗一出尽皆晕翻。恰逢此时一农夫从门口经过,听见这等狗屁不通的酸文,顺口接道:‘秀才吃饭不吃屎,吃到肚里变成屎。若知饭会变成屎,不如现在就吃屎。’哈哈……”
呵呵呵——许养皓轻笑起来。
雪依旧下个不停,打得胡杨林中的枯枝败叶簌簌作响。猛然,林子里传来一阵沙鸡嘎啦嘎啦的叫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惊扰了它们的清梦。寂寂的雪林中,沙鸡的叫声显得很突兀,一阵慌乱的嘈杂过后,胡杨林重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之中。
第九章 魔鬼城(13)
“远鸿,你想过没有?我们跋山涉水深入河西的意义到底何在?”许养皓慢慢支起身子,一脸的凝重。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作为红军中一名文化层次较高的领导干部,出于对革命前途认真负责的态度,由不得他不思考。但鉴于纪律、原则和个人的修养,思考归思考,他一直不愿意和别人私下里谈论此事以及交换意见。高台失利后,这一问题显得日益敏感,就更不能谈了。此次再遇龙远鸿,他心里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他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切入点。所以,一俟安静下来,他便想和龙远鸿探讨探讨。
龙远鸿不假思地说道:“这个嘛,中央早有明确精神,诸如策应东征军东渡黄河,挺进新疆打通国际交通线,建立河西根据地等等。”
“这是大背景下的意义所在。”
“难道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有……或许。”
“或许什么?”
“哦……或许是……,”许养皓的措辞忽而又变得艰难起来,脑子里明明想得清清楚楚,一旦到了嘴边,意思却很难准确表达。话题的意义过于重大,不得不斟词酌句。“我是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行动——我们的行动在军事上已经失败了,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从靖远强渡黄河时我们是两万一千八百人,而现在……现在……”他依然在艰难地寻找着最恰当的措辞。
最困难的时候,往往是真正考验一个共产党人的意志品质和党性修养的时候。尽管处境维艰,尽管这里是魔鬼城——地球上一块很偏僻很隐秘的角落,而且没有第三人在场,但要让他信口对此次西征行动做出评判,他依然做不到。不是他不明白,也不是他词汇贫乏,是做不到和不能做。这也许就是中国古代仁人志士所推崇的“君子慎独”品格。
我们有理由坚信:一个真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其实就是*主义者与中国传统美德的有机结合体,信仰坚定、品格贵重、重义轻生等等,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共产党人能够把画有镰刀和斧头的红旗插遍全中国的真正原因。这杆红旗下聚拢的是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是民族的精英。
“不能说,一说就是错。”不能说,一说就是错——佛祖释迦牟尼在弘法大会上的原话。意为:身处其中,语言作为一种人为的信息载体,其表达能力是很有限的。例如:我们不可能准确地形容出空谷落叶的那份恬然和静寂,谁又能精确描述出一枚苹果的真正滋味?你不行,我也不行。龙远鸿忽然引用了佛祖释迦牟尼的一句名言,此处引用起来贴切而意味无穷。“尽管我们西路军失败了,但是党中央还在,红军还在,这就够了。”
有时一句话也许就是一把开门的钥匙,龙远鸿这句颇具宗教色彩的话此时就起到了这种作用。许养皓豁然开朗,神态随之也变得不那么郑重其事和艰难了。
由于寒冷,许养皓的伤口奇迹般的没有出现发炎溃烂现象,精神也好了许多。但寒冷也是一柄双刃剑,寒冷的气候同时也严重影响了伤口的愈合。所以他一直只能喝少量的沙鸡汤、鱼汤之类的流质食物,这对他的身体恢复极其不利。每天看着龙远鸿大口小口吃着各种烤肉,他除了干咽口水便只能无可奈何地苦笑不已。
龙远鸿监控得很严,像许养皓所受的这种外伤,最好的饮食应该是清淡的蔬菜及蛋奶米粥等。中医理论认为:肉类食物具有一定的“发”性,而鱼肉海鲜类的“发”性则更强,极易引起旧伤复发及新伤化脓发炎。在魔鬼城这种了无人烟、寸草不生的戈壁腹地,又逢寒冬腊月之时,哪儿有什么蔬菜米面之类?能喝上沙鸡汤、鱼汤这些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已属不幸中之大幸了,虽然鱼汤对他的伤口愈合很不利。
第九章 魔鬼城(14)
不久,他的伤情开始令人堪忧。十几天过去了,他的伤口不但没有丝毫好转而且开始出现发炎化脓的迹象,而且呈现出一种每况愈下的情形。龙远鸿暗自心惊不已却又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不仅如此,一天晚上后半夜,正在酣睡之中,他被一阵奇怪的窸窸窣窣声惊醒。睁开眼,他惊异得发现,许养皓正趴在火堆旁狼吞虎咽地啃着自己白天吃剩下的一块肉,看情形已吃下去不少。
“你想干什么?”见此情景,龙远鸿不禁有些生气。“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稀汤……稀汤不顶饿,我饿……饿了……”许养皓有些尴尬,但丝毫未降低咀嚼的速度。
联想到他近日不断恶化的伤情,龙远鸿立即意识到他的这种行为有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不禁又惊又怒:“不对,你曾经三越雪山、四过草地,饥饿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真的……真的饿了……真的。”
“你这样做意味着你想放弃,你这是在自杀!”
“没那么严重罢?”三下五除二,他已吃完最后一口,艰难地爬回窝棚躺好。转而笑道:“你怎么忽然变得这样复杂?”
“我复杂还是你复杂?想自杀又怕别人说你意志薄弱。”
“你纯粹……纯粹是想当然,谁说我想……想自杀?远鸿,别太婆婆妈妈了。”被龙远鸿看破内心,一向词锋犀利的前政治委员有点理屈词穷了,他虚弱地抵抗着。
“你——嗨——”龙远鸿有点说不下去了,他不想再用尖刻的语言刺激许养皓了,他知道许养皓自尊心极强,不惧死却惧拖累战友,自己说得太多太透反而会适得其反。
许养皓家贫少孤,小小年纪便靠打零工艰难度日,在饥一顿饱一顿中勉强长大,身体底子本就不怎么好。目前受了这么重的伤,在这种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只能凭自身的抵抗力和顽强的意志求得自愈。他很清楚自己的伤情和体质,即便是以前,以西路军野战医院的医疗水平,这么大的创伤能够治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何况现在身处魔鬼城中,最终将难免一死,只是个时间长短而已。敌众我寡的混战中,自己没有被俘、没有受辱,且能和自己想处甚笃的战友在一起度过这些天平静的日子,所有这些已是上天格外眷顾了。自己一生追求光明和真理,为了崇高的理想自己曾奋不顾身的斗争过、努力过,可谓轰轰烈烈、绚烂壮丽!人生如此,夫复何求?此生足矣!如果再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以龙远鸿的秉性,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便不会舍自己而去,更不会允许自己自杀,如果自己选择自杀,他会因此永远看不起自己,甚至会像鄙夷逃兵一样看待自己。
因此,他便不动声色地开始实施其自己的慢性自杀计划,目的只有一个——不让战友因为自己牺牲而过分悲痛,不让自己成为累赘,把生的希望留给龙远鸿。
无疑,那是一个英雄辈出、可歌可泣的岁月!
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背负着崇高的理想走入了红军的行列,然后又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奉献给了共产主义理想。英雄的花朵虽然凋谢,共产之花的泥土却因之而肥沃。
此后几天,龙远鸿一直严密监视许养皓的一举一动,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然而病魔却开始了猛烈的进攻,他的伤口迅速溃烂扩展,并发症发作,开始出现高烧昏迷症状。
深度昏迷中,许养皓一直在用俄语不停地哼唱着《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砸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空旷的暗夜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第十章 云诡波谲(1)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
广袤无际的天穹,一条条暗红色的云带呈光芒状发散开去,极长且广,一直从头顶延伸到天边的地平线以下。远方的祁连山的雪峰在红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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