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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不知道‘墟主’一词意味着什么吧？”安闲问。

　　　　雾华默认。

　　　　安闲说：“墟主就是仙墟之主。他是宿州坊最大的官儿呢！要震住宿州坊里来往的修仙者，修为不高，怎么行？”

　　　　雾华又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把腿从温泉池里拿出来，站起身，绕过屏风，到了外间。

　　　　安闲苦笑。没了这一层血缘牵引，他果然一下就疏远她了。安闲没有去追。她心道：“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外面，静谧着。雾华并没有打开门离开。

　　　　安闲略有些窃喜，如此看来，雾华只是害羞？他并没有要从此与她断绝往来的意思？

　　　　她爬出温泉池，动用灵力，把身上的散修修道服烘烤干了，这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啊！哥，你在干什么！”安闲一走出屏风，就失声尖叫了。她扑向雾华。

　　　　雾华盘膝而坐，左手手腕已经割破。血液涓涓流淌，但并不洒落地上。雾华的右手捏了一个印诀，将这血液引导成球。

　　　　这是炼血之术。每个驭鬼修仙者都必备的技能。不能给鬼喝生血，要制作血食。这一点，不仅安闲明白，更是鬼圣殿历代传下来的规矩。

　　　　然而，雾华这个炼血之术和炼制血食有所不同。炼制血食，是提纯，是剔除血液中的戾气。雾华此时却是在提取血液中的血气，是血气固化。这不仅需要普通的血，还需要精血。以雾华的修为，全身上下最多也只有几滴精血而已。

　　　　“哥！你快住手！你疯了，你抽自己的血气做什么？”安闲跪在雾华面前，拉扯着雾华的衣袖，却不敢强行去中止雾华的施法。

　　　　修仙者施法过程中，若被外力干扰中断，极其容易法术反噬。

　　　　“别担心，我没事。”雾华脸色惨白，声音微弱。炼血本来就耗费精力、灵力，他却在同时放血，大量失血，尤其是失去精血，这完全是在自残了。而且是可能会致命的那种。

　　　　“哥，你快停下！求你！就算我骗了你，你也该放我的血才对啊，怎么会气到放自己的血？求你，停下！”安闲眼泪下来了。做鬼时，她待在雾华身边上百年，也没发现他有自残倾向呀。

　　　　雾华没有停，直到一枚拇指大小椭圆形的血珠完全凝聚成功。雾华将这枚血珠放在安闲手心。“妹妹，你带着它，你身上就会有和我一样的血气，就算比那墟主给厉害的前辈来，也再看不穿了。”

　　　　安闲望着手心里的血珠，手儿禁不住颤抖了，泪水瞬间决堤，簌簌不停。“哥”

　　　　他不仅没有责备她，更没有离开她！他只默默地抽了自己的血，给她提炼一个血气珠，只为了让她逃过那些“望气”高人的检视。

　　　　“哥”安闲扑入雾华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我不是个好女子，不值得你这样做。”

第193章　放下

　　　　“你值得，你是我妹妹！我这辈子唯一的妹妹！”雾华虚弱地轻拍了她几下。“乖，我今天累了。你不要再趴在我身上，压死我了。”

　　　　安闲连忙松开雾华。

　　　　“妹妹，你去叫伙计送膳食过来。我想，我需要吃点好的补补。”

　　　　安闲流着眼泪，用力点头。“嗯，我让他们把店里最补血的菜式都上一份。”

　　　　她把血气珠放进一个小香囊里，仔细地贴身放了。

　　　　抬起头，凝神看了看雾华，突然凑上去，在雾华额头上轻轻地一啄，飞快地起身，跳到门口，推门跑了出去。

　　　　雾华摸着额头，感受着这一吻的温润，不由笑了。

　　　　一阵眩晕袭来，大量失血的后果显现出来，雾华缓缓闭上了眼。

　　　　安闲从外面回来，看到昏迷的雾华，给他灌喂了一粒灵融丹，又哭了一场。

　　　　次日。这也是安闲与离渊约定的最后一日。

　　　　安闲的心情很是忐忑。只要躲过这一日，她就彻底摆脱离渊了。这一刻，安闲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至于躲入鬼冢，安闲也不是没想过。一来雾华需要照顾，她不忍玩失踪；二来，安闲想起离渊曾经在她毫无防范且关闭鬼门的状态下潜入鬼冢，她很怀疑离渊有某种秘密手段可以无障碍进入鬼冢，或许，她进入鬼冢，会正好羊入虎口。

　　　　安闲最终选择继续躲在这家温泉酒店，陪着雾华。

　　　　雾华抱着一罐千年人参与乌骨雉熬的浓汤，小口小口地喝着。这东西大补，若一股脑喝下去，虚不受补，必定鼻血长流。雾华小口小口地喝，每喝一口，都运功炼化，确保每一滴都不浪费，且安全无副作用。

　　　　安闲则抱了一罐凉茶。兄妹俩小声地说着体己话。

　　　　雾华问起了离渊，问起了安闲和离渊之间的纠葛。

　　　　仙心商行那样大力度的悬赏下，南荣安娴的八卦故事早就天下皆知了。

　　　　修仙者虽然讲究清心寡欲，但这只是目标。实际上，生活枯燥的修仙者，八卦心燃烧起来，比凡人更猛烈更激荡。修仙者们对南荣安娴大婚三天出轨门尤为关注，各种添油加醋下，早就传得不堪入耳。

　　　　但雾华自始至终没有在安闲面前表露出半丝痕迹，好像他根本没有听过那些传闻一般。反正，那些他都是不信。

　　　　安闲：“哥，仙心商行的老板叫离渊。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我猜，他可能是一尊上古魔神。他说他失去了一颗心脏，需要一颗心脏来弥补。他选了我的。”

　　　　“你若没了心，岂不是要死？妹妹，咱们绝对不给。”雾华说。

　　　　安闲自是不想给离渊心的，但她不想对雾华有所隐瞒。“离渊说只要我在快要死的时候给就行。”

　　　　“那也不行。只要没死就还有希望。妹妹，无论多危险的绝境，你都要撑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自戕。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救你的。殿主说了，我只要努力修炼，一定能飞升成仙。”雾华挺了挺胸脯，摆得是“哥很厉害”的范儿。

　　　　“我知道啦。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死？哥，我不想做南荣家的女儿。南荣家的人，只想把我送出去，换他们的荣华富贵。”

　　　　“你现在是我们方家的女儿。别担心，爷爷和我都不会拿你去换钱的。”

　　　　安闲窃喜，这就是她想要听到的话。

　　　　“可是我已经嫁给离渊了。他若说他是我夫君，非要捉我回去呢？”

　　　　雾华沉默了一阵，喝了一口参汤，说：“我想，他不会强迫你的。”

　　　　“为何？”

　　　　“他要你的心，对不对？”

　　　　“对。”

　　　　“他之前并没有强行挖走你的心，对不对？”

　　　　“对。”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能强行挖你的心，只能是你心甘情愿地交给他，说不定，还要附带你必须爱上他这个条件。条件这么苛刻，他讨好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逼迫你？对了，你怎么知道他要你的心？”

　　　　雾华说的时候，安闲一直在点头。“离渊自己告诉我的。”

　　　　“啊？”雾华觉得不可思议。谋取别人的心，竟然还去告诉对方。这是什么逻辑？

　　　　安闲也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他说他不想骗我。”

　　　　雾华再次沉默。他喝了一口参汤，炼化了，又喝了一口。

　　　　“妹妹，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闲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可是她找不到答案。她说：“可能他太自信吧。觉得就算我知道我把心交出去后会生生世世变成有严重心疾的人，也会把心给他。他就是这种自大狂。”

　　　　雾华眉头皱了起来。“他连后果也告诉你了？”

　　　　“他没说。他的一个朋友说的，不过，他没有否认。”

　　　　雾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妹妹，我想，他可能并不打算要你的心。”

　　　　“啊？”

　　　　“你想啊，他若真对你的心志在必得，为何要警示你？我听说仙心商行是个非常庞大的财富集团，就连四大顶级宗门也没有它富有。离渊能经营这样的仙心商行，不可能是个自大自负的缺心眼。”

　　　　安闲沉默不语。

　　　　“他若不是要图谋我的心，又是想图谋什么呢？我除了这条命，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安闲痛苦地拧着眉。

　　　　雾华放下了参汤，把安闲的手拉过来，轻轻握在手心。“既然如此，妹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便是这条命而已。若是要死，哥哥我陪你一起死。”

　　　　仙心商行那样强大，雾华不敢说能保住安闲的命，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一起死。

　　　　安闲一时怔忪了。是啊，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怕的？可是，她还是好恨，好难过！

　　　　雾华的手指穿过安闲的手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对，柔声说：“妹妹，忘记他吧。这样的离渊，你爱不起。”

　　　　“你胡说，我哪有爱他？”安闲莫名的惊慌，急忙就要去抽自己的手。可雾华握得很紧，这种十指相扣的姿势又增添她挣脱的难度。安闲一时抽不回自己的手。

　　　　雾华说：“妹妹，你把《九转黄泉》上半部献给宗门，造福大家，水襄，还有我舅舅却这样对你，你伤心吗？你怨恨吗？你不伤心！你不怨恨！你知道，这是利益闹的。”

第194章　双魂

　　　　安闲点点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水襄、成礼这种小阴谋，早在她意料之中。有什么可伤心的，成礼已经死了。水襄么，等回到鬼圣殿，早晚收拾了她。

　　　　“妹妹，可若是换做我，我若这样对你，你会伤心吗？你会怨恨吗？”

　　　　安闲脸色就不好了。她不敢想象雾华背叛她的样子。

　　　　雾华微笑，“妹妹你看。不一样了，对吗？若离渊对你而言，是旁人，是不相干的人……”雾华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小时候被欺负，但我没哭。我跑去找表哥，希望他帮我出气。可是，表哥让他的尸鬼咬我。尸鬼的牙齿穿透我身体的时候，我一下就哭了。”雾华用另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胸，“不是伤口痛，是这儿痛。”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安闲脸庞滑落。

　　　　她扪心自问：我果然是把离渊当做了特别的人？觉得他应该保护我，可是他却没有保护我……如果离渊只是旁人，是不相干的人，我自然没有理由要求他保护，我自然不能因为他没有保护我而怨恨他？

　　　　雾华轻轻松开了安闲的手。聪明的他明白，有些心结，到底要安闲自己去解。

　　　　安闲抹了一把泪水，一刹那，似乎就把那层厚重的阴霾揭开了去。这层阴霾一直遮盖着她的眼，哪怕她做鬼千年，也始终没有看透。

　　　　她仇恨着玉缺，一心要杀死他。可是，贞洁这种东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她要用自己的全部时间和精力去仇恨？重要到过了一千年，她依旧放不下？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恨着玉缺，是因为我觉得他令我失去了离渊？

　　　　原来我忘记离渊的模样，并不是我真的健忘，只不过是我自卑到不敢去思念他的模样？

　　　　重生前，我之所以自杀，是离渊的抛弃，而非玉缺的玷污？

　　　　重生后，我一心想要和离渊离婚，其实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挽回一些自己的尊严？

　　　　原来是这样吗？

　　　　“对啊，就是这样。”一个声音突兀地在安闲脑海。

　　　　安闲浑身一震，凉茶罐脱手滑落，滚落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凉茶洒了一地

　　　　“妹妹，你怎么了？”雾华担忧地问。

　　　　安闲强自定下心神，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哥，谢谢你的开解。到现在，我才知道我的内心里还藏在另一个自己。一个我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自己。”

　　　　雾华惊诧安闲竟然如此爽快地直面自己。要知道，他自己到现在，依旧无法释怀外祖父一家对他的态度，他甚至还在为成礼等人的死感到难过。

　　　　安闲轻轻抚了下小腹。腹中被封印的两个孩儿安详地拥抱着，睡得正香。

　　　　“哥，我要闭关，有些事我要捋一捋。”安闲说。

　　　　雾华颔首。“好！你放心闭关，我在这儿守着，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到你。”

　　　　安闲起身，绕过屏风，径直走入温泉之中。她在温泉之中，盘膝而坐，只把头露出水面。

　　　　安闲说她发现自己内心里还藏着另一个自己，雾华只当她挖掘到了自己潜意识里的思想，却不知道，安闲所说的另一个自己，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重生前，作为鬼魂一只，她对自己的魂体修炼很有研究。可是，重生之后，她就几乎就没感应到自己的魂体存在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拿千年的鬼修为皆尽不在了，只留下了记忆。

　　　　现在，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安闲终于明白，为何她发挥不出魂体力量了。

　　　　识海灵魂所在。

　　　　人类的生魂居于人体头颅内识海之中。而识海却是个玄之又玄的存在，哪怕敲破头颅，也找不到它的实体。识海，是一种介于虚无的空间，可以无限大，也可以无限小。

　　　　此时，安闲的识海内，一片空。

　　　　只有极其稀薄的白雾在这片虚无的空间里漂浮。这些白雾，便是游散的魂力。灵魂吸收这些魂力，就可以强大。这魂力又与阴灵力不同，它比阴灵力更纯粹更单一，可以从任何灵力中萃取得到。

　　　　然而，即便用特殊手段，萃取到了魂力，也不是每个生魂都能将魂力吸取利用。灵魂要吸收魂力，又需要秘法支撑。

　　　　在这片空之中，诡异地存在这两个魂体。

　　　　一个身着大红嫁衣，头上盖着大红盖头。那嫁衣用金丝绣了龙凤呈祥、万花盛开图案。龙的眼珠用拇指大的猫眼石镶嵌，凤的翎羽用七彩宝石缀成。那大红盖头用一百二十颗金珠压边，端的是富贵无边。

　　　　只是，这华美嫁衣之下，却有滔天戾气滚滚而出，形成缕缕黑烟，在魂体周围缠绕。同时，又有强大的阴煞气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来。

　　　　很显然，这是个修炼了若干年的怨魂，是一个女鬼。她不是别人，正是安闲，来自千年之后的女鬼安闲。

　　　　另一个灵魂，则是安闲口中的“另一个自己”。若不是“另一个自己”在刚才突然发出了一道意识，说了一句“对啊，就是这样”。安闲根本发现不了。

　　　　安闲魂体头上的红色盖头以及这套大红嫁衣，都是安闲的葬衣。她不仅魂体穿越了，而且把这身葬衣也带了来。

　　　　隔着红色盖头，安闲也能感知到对面那个灵魂。

　　　　这个灵魂和安闲的千年女鬼魂身相比，就显得稀薄多了，只是一条极淡的魂影。依稀可以辨出是安闲的模样，鹅蛋脸儿，眉目如画。她散发的气息也很微弱，却是干干净净的生灵气息，没有丝毫的煞气和戾气。很显然，这是一道生魂，是人类真正应该拥有的灵魂。

　　　　安闲瞬间就明白了她是谁。这道生魂才是这具肉身真正的主人，对于安闲来说，她是十六岁时的自己。

　　　　“你竟然一直都在？”安闲狂郁闷。

　　　　生魂点点头。“我醒来就看到了，你太强大了。我好害怕。然后，我看到了玉缺，看到了离渊哥哥负气离去。他不要了，我也不想活了。所以……”

　　　　“所以你就躲了起来，假装自己消失了？”安闲很想把这个家伙拖过来，一口吞掉。

　　　　生魂低着头，不说话。

　　　　“你现在为何又冒出来？你赶紧利落地跟我消失！”安闲怒斥。

　　　　生魂说：“我现在知道了，离渊哥哥还是爱着我的。”

　　　　安闲真想掐死她。“你这个灵魂是用豆渣糊的吗？”哦，天啦，原来我曾经是这样一个蠢货！

第195章　自己

　　　　“你和我，有一个必须消失。”安闲低垂着头。她头上的大红盖头无风而动。“我重生过来时，肉身还没有死。所以，你这个千年前的我，还存在。这是不对的。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安闲。否则，就是悖逆天道，必遭天谴。”

　　　　生魂轻轻地哆嗦了一下。安闲的气势太强大了，让她极不舒服。她还很弱小，但这段时间她一直躲在未来的自己的光环下，默默地学习，接触到了修仙世界，胆子也大了不少。

　　　　生魂小声说道：“穿越千年重生，此乃违背天道之举。你虽是未来的我，可是，我没选择自杀。我没有死，自然就不会变鬼，在今后的历史里，并没有你。可是，你却偏偏出现在这里。你看，我们已经很和谐地相处了八个月了，也没见什么天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安闲心道：到底是我自己，在明知自己处于弱势的情况下，生魂拆穿了来自千年后的她才是违背天道的存在，让她自知理亏，同时又提出共存的建议。果然是我的做事风格。

　　　　这个八个月，安闲从来没有出现任何人格分裂的征兆，一直都是和谐统一的。是因为她这千年魂身魂力强大，把自己脆弱的十六岁时的生魂压得死死的。然而，继续这样下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安闲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