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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的精神-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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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尼洋河的末端走向源头,又从拉萨河的源头走向末端。更有雅鲁藏布江陪伴我们从下游大峡谷走向上游日喀则,归途又看到横贯江孜的年楚河。藏土的河流坦荡深广,那是古山冰晶之水的下凡,是西藏的底气、神佛的摇篮、生命的地理脉道。它以母性的慈悲滋润出牛羊人狗、青稞果蔬。西藏,江河耸立,群山滔滔。

去了巴松措、纳木措、羊卓雍措。“措”就是湖。都是神湖、圣湖,在水天一色里荡漾着大地的羊水。清透,蓝绿,莹澈,深深而淼淼,超脱而漂亮。湖都是嫁给山神的女神,水中的鱼便是女神的孩子,所以藏族人不吃鱼。信仰创造了湖的静美和鱼的幸福,和平被共享。哦,爱人的秋波,梦界里的涟漪。原来有善良就有天堂。

西藏没有山。只有崛起的榜样、呼吸的标杆,八千万隆起的乳房,曾是、今是、将是我们吮吸命液的地方。我想那孤拔之态充满男人的欲望,想那群起之势有着吐蕃王的豪迈。它又是岩石之家、土砾之聚,泥石流让我害怕,盘旋道让我心惊。它在人的渺小中王霸而立,把光秃之美和森然之秀凹凸成巨浪的海。西藏就是山。

飞机上就鸟瞰了,冰峰雪巅。我想:晶体的堆积何以如此跌宕?白色的涂抹何以如此苍茫?那些稠绿、灰黄、姹紫嫣红呢?无再生也无死亡,肃穆中浩浩汤汤。告白登山队员,人类最蠢的就是征服。远古,太初,寒武纪,现代与古生代对接。冰是地球的保姆,西藏是保姆的保姆。我愿是一块冰,禅定在西藏,万年不化。

来到卡诺拉冰川。山顶海拔五千五百六十米,公路四千八百米。二十年前冰川就在路边,伸手可摸,现在后退至少三公里。冰川在消融蒸发中流泪,我们在沉默无奈中悲伤。人类是苦难的,命悬一线。这些年的大雨丰雪,都是冰川融水飘上了天,局部的洪涝意味着全球的枯涸。我瞩望时间的尽头,祈祷创世的神王,快来地球再造冰川。

和经幡一样斑斓纷呈,八角街的店铺,是情与爱的卖场。仿佛天下有多少爱侣,这里就有多少俏货:戒指是手指上的甜蜜,镯子是臂腕里的幸福,项链是裸颈上的温暖,胸坠是心房前的缠绵。都是信物,是相思的证明,多少钱不说,真和假不论,倾心爱你,才是一切。哦,现在我要检举:同样的戒指,有人买了两个。

这一瞬,我们身心清洁,没有瑕疵。我们眼里存着喜马拉雅冰山雪浪的莹澈,嘴里噙着雅鲁藏布急弯峡谷的雾汁,脸上铺着江孜平原田园青稞的秋黄,额上顶着拉萨河畔经幡哈达的祝福。我们洗浴过了,从里到外,被藏北高原的蓝天牧野,被藏东森林的阔绿大秀。这一瞬,我们的祈愿诚挚而浪漫:所有的吉祥都来西藏。

我看到仓央嘉措翼然而起,如同吉祥的空行母,飘浮在绿雨之上。很安静,情歌的声音在所有人心底滋漫。我始才觉得书的孤独的灵魂在寻找更加孤独的人的灵魂,于是结伴而行。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书魂的依傍呢?单向街的情思里,灵魂与灵魂的拥抱正在悄寂中绵延,一个声音喃喃不绝:爱你,爱你身后的所有人。

仓央嘉措断喉而逝,却把情歌留给我们,成为久远的滋养。唱起来吧,在那东山顶上。你是谁的玛吉阿米?你是谁的仓央嘉措?让爱在心里扎根长出,无论有花无花,有果无果,绿叶即是证明:哪里有你的心,哪里就有你的爱。伏藏就是埋藏心底有待发掘的爱情。你埋藏了吗?你等待谁的发掘?海枯石烂,情歌不变。

如果仓央嘉措不是二十四岁离世,又怎能保持永远年轻的面影?如果不是用年轻创造永恒,又怎能延续情歌的生命?如果生命不是疯爱,又怎能呈现再生的奇迹?如果奇迹不是跨越历史的感动,又怎能维持爱与痛的秩序?如果爱痛之河仅是情欲,又怎能证明我们是文明的人类?如果人心不作回答,又怎能引发伏藏的开启?

去沙龙,谈仓央嘉措。朋友问:我发现你的《伏藏》几乎引用了仓央嘉措的所有情歌,怎么没有《十诫》?我说《十诫》和由此改编的《最好不相见》,以及《见与不见》和流传甚广的《信徒》,都不是真正的仓央嘉措情歌,而属于后人的伪托和现代人的编创。或者我们可以宽容地将其理解为仓央嘉措情歌跨越时间的衍生。

我在《伏藏》中提到《信徒》时说,那是仓央嘉措的现世代言对佛性与爱心的深情表达,是代言者和转世者的美丽作品。这样一种姿态也可以用来看待《非诚勿扰2》中出现的两首“仓央嘉措情歌”。但一定要让不知真相的观众和读者明白,它们与仓央嘉措本人吟唱而出的情歌基本无关,只能说它们拥有仓央嘉措的精神。

现代人编创的“仓央嘉措情歌”里,加进去了时代的爱情理念和内地禅宗的意境,即所谓“一切声色,尽是佛事”,“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从而消解了仓央嘉措情歌原本具有的世俗的亲和力。我想说的是,失恋的悲伤和热恋的激昂是我们和仓央嘉措的共有,被压抑的人性才是情歌的魅力所在。

很可能我们会有两种仓央嘉措情歌,一种是仓央本人的情歌,一种是伪托版或现代版的仓央情歌。真正的仓央情歌并不注重爱情与禅机的结合。它源自仓央故乡的门隅山歌,自然清新,唱出来而不是写出来,所以口语化,多比喻:蜜蜂、苹果、老狗等,极少出现“爱”这个词,基本四句一首,套用着原生态的民歌曲调。

封闭的地理、寒冷的气候、缺氧的环境、匮乏的物产,这是一个缺少支撑的世界。当生命无法从外部找到支撑,心灵必然会成为支撑的源泉。这种支撑就是佛。佛是从藏族人内心长出来的支撑,是一个民族延续生命的力量。所以本质上说,藏族人拜佛不是膜拜偶像,是膜拜心灵,膜拜理想的存在方式,膜拜人的未来世界。

夏宗寺位于青海平安县的南部山群里。“夏宗”在藏语中对应的是“鹿寨”一词,指麋鹿生息的地方。山路崎岖,林木茂密,是著名的静修之地。它是山崖的一部分,悬空在陡壁之上,从下仰视,似是天堂丽影在云雾里浮泛。常有西藏青海的高僧来此封门闭关,鸟鸣为经,云影是典,佛念在缠绵之中展翅飘翔。蔚蓝的纸上,鹰是思想的文字。

除了外来闭关的云僧鹤侣,夏宗寺只有三个僧人。八十三岁的土族活佛朱成礼接待了我们。端来清茶,捧来馍馍,活佛说“吃上点,吃上点”。我吃着苦豆香油翻卷如花的馍馍,想起世俗的粮食如何喂养起我们的超逸,让我们幽居于山巅,悬浮在雾里,空中卧眠,天上人间。情思对接宇宙的时候,才知道浩渺的最是人心。

当年,西藏噶玛噶举黑帽派活佛四世乳比多吉应元帝之召,去京途中曾在夏宗寺隐修,有人闻讯而来,希望给自己三岁的儿子剃度授戒。乳比多吉接受了邀请,却《“文!》没想到由他《“人!》授予近事戒的这《“书!》个孩子后来成了《“屋!》宗喀巴,即格鲁派的始祖、达赖班禅的师父。夏宗寺因此而名重教界。时间不居,风烟而去,夏宗盘岖,我来顶礼。

高域夏宗,山巅之上,夜色中,望深空。我想起我跟那只鹿的区别了:它把星星当夜晚,我把星星当思恋。我思恋托尔斯泰远去不见的“主义”,思恋孔子忧道不忧贫的君子之风,思恋神就是爱的基督精神,思恋悲悯至上的佛陀生命,思恋神女的慧情化作语言的刹那——澄碧空廓的境域里,不朽的是那不朽的爱的晴朗。

中国自然生态保护最好的是西藏。信仰的力量给了那里平静生长的岁月。面对自然,你不是强力索得,而是拜恩受赐,是有灵的万物对生命出于怜悯的关照。所以人们心存神圣的善念,深信每一方绿、每一片水、每一座山都是神的居所,破坏自然就是破坏神的家园。它启示我们:大地就是神,神就在脚下,小心啊。

人神共居的自然是最和谐的自然,人兽并存的关系是最融洽的关系。在西藏,得益于信仰的不仅是人,还有昆虫飞鸟、豺狼熊豹。生命存在于信仰的臂弯里,做梦也是香甜的。它让我们意识到生命形态的依赖:一是自然,二是信仰。人对信仰的背弃也就是对自然的背弃。生命、自然、信仰,三位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三个目的决定了那些朝拜者千里迢迢、三步一磕头地走向拉萨:一是今生现世的平安吉祥,二是往生来世的幸福美满,三是脱离轮回、升向天国的坚定信念。其中决定性因素并不在于朝拜本身,而在于朝拜者的高尚心愿:他们必须为所有人所有生命祈祷幸福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精神高度,是信仰的高海拔境界。

高海拔的自然让我们精神开阔,视野高远,不像生活在拥挤的都市里,每天疲于解决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精神颓靡,心胸狭窄,你争我斗。都市人要提高自己的境界必须从珍视一滴水、爱护一棵树做起。懂得融入自然就是活力再造,践踏自然就是生命自残。人的精神本源于自然。切记,翻过这座山头,我们才有明天。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我在路上

雾。总是这样,青岛。雾的阻隔里有软软的迷惘、半透明的猜想:酸甜的凤梨汁、爱人的纽扣。心说,即使没有雾,我们也应该有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去发现间距的必要、朦胧的美妙。而你是一片行动的雾,总有一天你们会在雾里碰头,才发现雾是眼光延伸的曲线。被孤独占领的心,最方便的,便是拿雾做你的保护。

去杭州参加一个长篇小说研讨会。明知我不善研讨,却还是要去了。过去的文人聚首,都是拿了自己的作品朗读。公爵夫人的沙龙里,多少作家朗诵过他们的名著。我现在要是这样,那就傻了。聪明的办法还是把复杂的感性抽象为简单的理性参与研讨。不过哪个作家会按照理论产生灵感呢?好文学都是非理性的产物。

会上我说:南方作家智巧,精雕细刻,人生社会;北方作家大气,天地悠悠,荒漠宇宙。如果两者结合,天资优良的南方作家就能透出生命奔涌的气势,纵横天下。但南方作家自恋而不谦虚,他们陶醉于机巧和精致因而单薄,加上过于现实的姿态,让他们在距理想作家一步之遥时,丧失了迈步的能力。痛惜哉,我朋我友!

无论体制内的还是体制外的,无论畅销的还是不畅销的,我们这些作家都是追名逐利之人。但我们内心至少还应该保留一片净地空白,来容纳我们对“九死未悔”的景仰,对“广陵散于今绝矣”的惋叹,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佩服,对“古来圣贤皆寂寞”的认同。我们不能做不了托尔斯泰就鄙视托尔斯泰,对吧?

没有被抛弃的飘零、被遗忘的孤单,没有生的绝望、死的恐慌,没有哭泣抑郁激愤、忏悔自杀,没有扒光自己的勇气和血液冷凉的挣扎,没有心的黑暗、眼的忧患。天才有的我们都没有,所以我们不能像荷尔德林拥有诗的年华,不能像里尔克成为哀歌天使的代言,不能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活着便是精神的向量、思想的景观。

最大的不幸是我们活得没有诗意。人类诗意地栖居在苦难的大地上,而我们不。既得利益者的满足监禁了我们,让我们功利而实用地为欲望活着,而不是为价值和意义活着。我们骄傲地领有平庸、世俗、圆通、零度。这样的结果是:我们日日思考,却不是思想者;年年出书,却不是作家;家有万卷书,却不是知识分子。

研究河流的人很在意源头的宏伟、奔流的落差、磅礴的走向。而水只在意自己的深度,即所谓的静水深流。为什么海是深大渊博的?因为它地位最低下且拒绝奔走流徙。所以小说家就是把深刻变成浅显,理论家就是把浅显变成深刻。深刻的都是小道理,浅显的都是大道理。小说只表现大道理:生与死,爱与恨,善与恶,美与丑。

一个天天面对海的人,却来赞美湖。因为海是男人,湖是女人,而西湖更是出类拔萃的美女。所以男人到了西湖就想独立,就不再漂萍无靠了。而在海上,天雄水雄,人不论男女,都是雌弱女柔的,你永远都在寻找伴侣,一个十个都不够。啊,安静,我要告诉西湖:现在是午夜,这里是断桥,就我一个人,孤清守候……

今夜怀想西湖:大王帝都、吴越南宋、箫鼓烟霞、歌妓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记起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孔雀河边的悲哀了。在他高头大马视察新占领地时,一个瘸腿的老兵说:“陛下,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白骨。还是赏庭前花开花落,看天上云卷云舒,心境做西湖。

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似是无理:娇羞婀娜还要落落大方,柔若无骨还要亭亭玉立。女人要是一心为男人活,那就太累;可如果不为男人活,那就太没意思。女人的理想是西湖,西湖为男人生却不为男人守。因为她是永世的情人而不是今生的太太。情人,让我们挽手走向黄昏的苏堤,在芙蓉柳枝的粉绿里,留一个告别的影。

来到西溪湿地,天首先湿了,珠浪在伞盖上丁零当啷,像带着脚链的女子舞蹈而过。从西湖到西溪,从人文到自然,杭州把什么都占了。在西湖脂粉腴厚的景观里,每一棵树、每一叶舟、每一片波晕,都有华丽悲欢的历史。而西溪是水野荒寂、草浪苍茫的,让我想到避世入幽、归真返璞,想到风华自朴素出、西湖从西溪来。

船行水路,在烟雨中穿过。我们指着岸边说:“看啊,柿子。”很奇怪果摊上的柿子怎么挂到树上去了?好像餐桌上的鱼不是来自水,牛奶不是来自牛。世界的确已经变了:道德跟人无关,信仰跟宗教无关,廉洁跟官员无关,理想跟作家无关。当所有的不正常变为正常之后,我们真的很诧异:柿子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我们的船是耐庵号。水网高地,草莽芦苇,让人想起水泊梁山出没的好汉,那是官逼民反、追求自由的模范。但导致的结果却是夺命如麻,《水浒》也就难逃杀人文学的诘难。恐怖主义的李逵做皇帝,自然比假仁假义的宋天子更可怕。招安的是皇帝,不是良知与忏悔。中国人因标榜无怨无悔而失去了多少灵魂进步的机会。

气温骤降,便想到温暖。那年也是十二月,嘎斯车坏在昆仑山,司机去二十里外的兵站求援,丢下我们一男一女俩记者。冷啊,即使穿着皮大衣也好像单寒如纱。我们挤在驾驶室,彼此忘了性别。漫漫长夜,气息和眼睛传递着温暖,纯净无邪。很奇怪我跟她别后再无联系。大概互赠的温暖是唯一的,留下来回忆就足够了。

这里留下了女娲抟土造人的露天作坊,留下了祖辈恭顺祭祀的轩辕后土,那是七彩的峰丛、气势磅礴的丹霞地貌。原来人就是从这里诞生的?无土不成幸,没田哪来福。人一诞生就要追求幸福,但有了幸福就是人吗?不然,真正的人要爱土为德,积德为贵,故名贵德。青海的贵德国家地质公园阿什贡景区令人耳目一新。

阿什贡意为隐藏。谁发掘了隐藏的秘密?回民喇海青。贵德国家地质公园、黄河奇石苑、天地人缘博物馆均由他创建。他有信徒的虔诚:人类喜欢崇拜天物,其实天堂就在脚下。他有哲人的睿智:彻悟人生看山,了却心愿认土。他有文人的情怀:欲见山河千里秀,先保大地一寸土。土文化的意义在于:土就是文化。

七七级,中文聚会。我们抵达的不是母校,是重启人生的踏板、从零开始的机会。热情润滑了三十年分离的僵硬,倾诉被大家聆听,幽默被笑声追捧。蓦然发现,美丽的酒窝已经被时间填平,羞涩的拉手已然是无忌的拥抱,不仅喟然:回不到我们的从前。喧闹是沧桑的句号,眼泪是友谊的开端。我会想你们,女同学。

许多年前,我游走在草原牧区,努力生存,认真工作,日复一日,从未想过我踩踏过的草木、攀折过的野花会成为我生之源泉。蓬勃的自然让我发出了风声雨声雷电声,冰湖在春天里的爆裂声,让我把激动当作癖好、思念当作粮草。突然想,不是我,是它们,是它们的诉说成全了我。而我不过是自然的工具、瞬间的黄绿。

一片土地对一个人的作用完全等同于上帝造人。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貌创造了人,而土地却把自己的品格毫厘不爽地复制在人的灵魂深处。命中注定了我的存在,好比风车,借力而转,那股来自天空的神奇的风啊。我被荒原沙漠改造、被狗马狼豹宠爱,当悲欢离合的滋养让我无以回报,我便紧紧抓住她的手:文学,你好。

又来日月山,向人介绍山口石刻的由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青海劳改系统一片混乱,死人无数。反映上去,中央为之震惊,派公安部副部长王昭出任青海省长。王昭来青海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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