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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儿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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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透过几层墙壁传过来时已经很微弱,但王婶屏息凝气,还是听到了杨树林和薛彩云的对话。
杨树林说,回来了。
薛彩云说,嗯。
杨树林说,今天跑到哪儿。
薛彩云说,前三门跑了五个来回。
真是张嘴说瞎话,王婶心想。
杨树林说,每天这么跑,管用吗。
薛彩云说,怎么不管用,白天我在菜站的秤上约,瘦了三斤。
杨树林说,你们单位的称准吗。
薛彩云说,当然不准,我们经理为了提高利润,把称调高了,也就是说我的实际体重还要轻。
杨树林说,有效果就好。孩子刚喝完牛奶睡下了,你也睡吧。
薛彩云水,嗯。
然后是拉灭电灯的声音,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呼噜声,据王婶判断,这是薛彩云舞跳累了后补充体力的声音。
其实薛彩云并非有意对杨树林隐瞒事实真相,她曾经问起过杨树林,是否愿意和她去公园跳舞,杨树林说,单位的工会刚刚成立了舞协,他认为玩物丧志,就没报名,当务之急是照看好杨帆,让他尽早摆脱大便堆积在大肠中的折磨。杨树林没有意识到这是薛彩云想去跳舞的表现,依然将工作重点放在杨帆身上,很少在乎薛彩云的感受。而薛彩云为了避免被杨树林说成不务正业,又异常渴望通过运动达到减肥的目的,同时又对跳舞这项对她来说的新鲜事物魂牵梦绕,在内外因素综合作用下,不得已才对杨树林撒了一个小谎。而这个小谎在王婶看来,却性质严重。
第二天,王婶在街坊中间奔走相告,逢人就说,你知道吗,树林他媳妇天天在外面和别的男的跳舞,手拉得那叫一个紧,脸都快贴一块儿了。王婶的讲述并没有照本宣科,为了图自己嘴上痛快,子虚乌有,添油加醋。邻居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立即放下手里的活,与王婶展开讨论,追古溯今,涉及女性人物从孟姜女,到潘金莲,再到江青,最终一致认为,杨树林家有好戏看了;也有的人付之一笑,说,跳舞怎么了,王婶您操这份儿闲心干嘛,还是管好自己家那点儿事吧,王婶见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便不再逗留,另寻下家。
那些态度冷漠者,虽然嘴上波澜不惊,但心里的平静已经被打破。在王婶的误导下,邻居们开始留心观察杨树林的屋子,无论是上厕所,还是淘米做饭,都会有意向里面张望,有时候为了多看几眼,还特意多上几趟厕所,多做几顿饭,原本寂静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人们开始来来往往,似乎突然之间变得勤快了。
有志者事竟成。大家终于发现了薛彩云和杨树林的貌合神离。其实这很正常,毕竟是两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举手头足必然会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是薛杨二人的不合拍被他人的心理作用给放大了。
邻居们看在眼里,嘀咕在心里,议论在嘴里。薛杨二人稍有风吹草动,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场电闪雷鸣,谣言越传越远,也越传越甚,干脆有人说成薛彩云在认识杨树林之前就和那个男的好了,而且嫁给杨树林的时候已经怀了那个人的孩子,要不怎么结婚不到十个月,薛彩云就生了杨帆。后来有人打听到王志刚姓王,便又说杨帆应该叫王帆,他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流淌着王家的血液。杨树林为孩子这么操劳,无异于薛彩云和那个男的雇来的保姆。
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杨树林和薛彩云说的,当薛彩云和杨树林在他们正议论得精彩纷呈的时候出现时,他们会立即交换眼色,及时更换话题,然后若无其事地拉上薛杨闲扯几句,等他们离开后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薛彩云和杨树林成了联接邻里之间友谊的桥梁,他们的名字频繁出现在众人的口中。
王婶自退休后始终找不到业余爱好,栽花养鱼喂鸟都不好,唯独热衷于晚饭后去公园侦察薛彩云,每天都有收获。王婶没进报社做通讯员,是中国新闻业的巨大损失。一天下雨,薛彩云休息了一天,但王婶还是穿着雨衣出现在公园门口,当她看到空旷的广场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时,才感到自己的好笑,但她依然站在雨中坚持等候了半个小时,可薛彩云并没有如她所愿风雨无阻地出现在眼前,于是她抱怨薛彩云:年轻人,不够敬业。
这天晚饭后薛彩云一如既往地抹抹嘴便走出家门,杨树林叮嘱她别跑那么远,早点儿回来看孩子,他晚上八点要去单位值夜班。
从杨帆出生开始,杨树林就没让薛彩云插过手,所以在薛彩云看来,管孩子这些事情理应由杨树林负责。
薛彩云不十分情愿,但还是在七点四十的时候松开了王志刚的手,她说:我要回家看孩子。王志刚没有直接回应,却说:这么早结婚就是个错误,这么早生孩子更是个错误。薛彩云听了不高兴了,甩下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便匆忙离去。
回到家,杨树林与薛彩云进行了交接工作,告诉她分别在几点钟给杨帆喂奶几次,放几勺奶粉,多少毫升水,如果起不来就上个闹钟……薛彩云抱着杨帆听着杨树林的传授,想起了王志刚说的话,她认为王志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这一夜薛彩云被杨帆折腾得几乎没有睡觉,先是给他换尿布,然后是计算时间给他喂奶,喝了奶他又尿床,于是再换尿布,听说换下的尿布要立即洗涤,否则尿渍深入到布料深层便洗不去臊味,于是连夜清洗,最后好不容易趁着天尚未大亮的时候合上眼,可是刚有睡意,就被闹钟吵醒又该喂奶了,喂完奶,太阳已经照在她的脸上。
经过一夜的实践,薛彩云感觉自己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憔悴了许多,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比公园跳舞的那些女性有姿色,她风华正茂,身体结实,她才二十二岁。
薛彩云认为没有理由荒废自己的宝贵青春,她应该像王志刚那样潇洒地活着,不能被鸡毛蒜皮的琐事缠住身而虚度光阴,连菜站的那几个小青年都说薛彩云活得不够精彩。那天他们约薛彩云下班后去北海划船,薛彩云想去,但考虑到自己已有家室,就没去,借口说家里还有事儿,他们便起哄说,是不是回家喂孩子呀。他们并不知道薛彩云没有奶。一想起这件事情,薛彩云便对目前的婚姻和那个给她带来诸多麻烦的杨帆咬牙切齿,这一夜的遭遇,更加深了她对自由的渴望。
杨树林下了夜班回到家,洗了一把脸,就要带着杨帆去医院体检。杨帆出生的时候,大夫叮嘱了:三个月后带孩子来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今天正是杨帆出生的第九十天。
薛彩云今天倒休,本想在家弥补昨夜损失的睡眠,但杨树林执意要她一同去医院,多长长见识,知道怎么养育杨帆茁壮成长。她只好强打精神,一个哈欠接一个地跟在抱着杨帆的杨树林身后,坐上开往杨芳医院的公共汽车。
一番全面检查后,大夫告知家长,杨帆健康状况良好,发育良好,各器官正常,但是肚子里积压了多日的粪便再不排出,就会影响孩子成长,于是给杨帆开了几瓶开塞路,嘱咐杨树林定时上药。
回到家,杨树林左手抱着杨帆,右手掏出钥匙,插进锁眼儿,死活打不开门,鼓捣了片刻,还是拧不动。他需要腾出另一只手去开门,便把杨帆递给薛彩云:接着。
薛彩云伸手去接,还没有抱到杨帆,但是杨树林以为她已经接住了,便撒了手。只听“砰”的一声,杨帆像一枚日军投在珍珠港的炸弹,直挺挺地砸了下去,紧接着传来杨帆的嚎啕大哭,充盈着整个院子。
几户邻居被哭声吸引,撩起自家的窗帘,注视着外面的杨树林和薛彩云。
杨树林暴跳如雷,声音盖过了杨帆的哭泣:怎么接的孩子,这都抱不住,还能干点儿什么!
薛彩云想辩解,但看到杨树林扭曲的脸和青筋斑驳的脖颈,表情像一只酣战正凶的公鸡,便没再回应,默默地从地上抱起杨帆,掸去他身上的土,等待杨树林把门打开。
杨树林立即平静下来,这时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对薛彩云说话超过八十分贝,刚才的行为只是他的一种非正常表现,是失去理性后的原始冲动。
他打开门,先让薛彩云进去。薛彩云进门后,放下杨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杨树林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忙说了几句好话,以为一劝就好,但没有奏效。树林慌了手脚,之前他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实战经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置之不理,等待她的怒火自生自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战仍在继续,薛彩云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已有两个小时。太阳正当空,杨树林放下报纸,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
他依照从工厂老师傅那里学到的偏方,做了一份猪蹄汤,在帮助杨帆做恢复大便训练的同时,杨树林还对薛彩云能流出奶水残存一线希望,他听说同事的媳妇在孩子快一岁的时候才有了奶,所以,并没有放弃对薛彩云进行催奶工作。
他把骨头汤端到薛彩云面前:别生气了,吃吧,下奶的,咱儿子大便干燥,和你密不可分。
薛彩云看了一眼碗里还带着黑毛的猪蹄,厌恶地摇摇头。
杨树林说,你不希望看到咱儿子拉不出屎吧。
薛彩云接过碗,吃了一口,难以下咽,又把碗放下。
杨树林哀求:为了咱们的儿子,你就咬咬牙吧。
薛彩云说,从一开始我就为别人,谁为我了。
薛彩云想起了很多,她为了自己的父亲,和杨树林草草结婚,然后又极其被动地生下杨帆,之后体形臃肿不堪,饱受奚落,为了这个家和杨帆,她不得不放弃本该属于她的美好青春,现在,当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始终在为别人活着,这令她后悔不迭。现在父亲没有了,她可以彻底推翻从一开始就是荒谬而错误的婚姻及生活,她想。
薛彩云坚决没有喝一口猪蹄汤。杨树林只得放下碗,拿出开塞路,向杨帆走去。
在杨帆的一声惨叫中,杨树林将开塞路放进杨帆的屁股,并轻轻挤压液囊,挤出一滴油性液体,然后像拔出匕首一样,从杨帆身上拔出开塞路:儿子,知道你拉不出屎来难受,你爸的心里也不好受。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杨树林的不懈努力下,杨帆终于停止便秘。就在杨树林又在为一天的努力不见成效而唉声叹气,刚把杨帆从便车里抱出,放在床上,一扭脸去干活的工夫儿,杨帆终于千呼万唤屎出来,让一片黄澄澄的搀杂着少许的黑的物体呈现在光天化日下。
杨树林是根据味道得知这个喜讯的,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会是杨帆,还以为昨晚的剩菜坏了,但是当他把所有剩菜闻了个遍的时候,才发现味道并非来自那里,于是吸着鼻子,一步步来到杨帆床前,看见杨帆正躺在屎里打滚,粘得一屁股都是,此时他的小肚子就像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杨树林的第一反应就是,堵了一个礼拜的管道,终于自己通了。然后开始收拾杨帆和尿布。被擦洗干净的杨帆躺在重新铺好的床上,睁眼看着父亲为他清洗尿布的背影,竟然微笑了起来。
杨树林从这件事上积累了丰富经验,后来当得知一位同事正为老父亲的便秘而绞尽脑汁苦不堪言的时候,他宽慰人家:急也没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豁然开朗了。
杨帆通便后,医院给他开的那几瓶开塞路,就被杨树林当了擦手油,冬天手裂口的时候,擦上特别管用。
杨帆拉出屎带给杨树林的喜悦,不久便被薛彩云提出离婚的坏消息冲散。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薛彩云把一份离婚协议摆在杨树林面前,冷静而坚决地说:把字签了吧。
杨树林并没有立即同意和否决,而是与薛彩云进行了一次长谈,在了解了她的真实想法后,和平友好地在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薛彩云,后者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同时薛彩云告诉杨树林,她调换了工作单位,不再去街道卖菜,而是到了一家报社,尽管处理的都是日常琐事,但总比站在菜堆里风吹雨淋强。
这晚,王婶光临了杨树林的寒舍,她听到杨树林和薛彩云在离婚前的对话,顺理成章地推算出两人即将分手。作为看着杨树林长大的长辈,她觉得有些话要对树林讲,于是非常巧妙地把杨树林叫到自己家去说话:大妈家的电视播不出台,你去给看看。杨树林信以为真,带上钳子改锥和万用表,跟着王婶去了她家。
进门王婶就说,树林呀树林,让大妈说你什么好,你太傻了。
杨树林不知王婶所云,见她家的电视正清晰地播放着新闻联播,更一头雾水:您家电视这不好好的嘛。
王婶说,说你傻,你还就是傻,傻到家了。于是从头到尾、有本有眼地将亲眼目睹薛彩云和一个男的跳舞的经过复述给杨树林听,并任凭想象,加入一些无中生有的情节,煽风点火,夸大其词。最后王婶说,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要不得,趁早离了好。
杨树林听后,并不相信,认为王婶是在通过贬低薛彩云来安慰自己,便说,大妈,我抗得住,您不用这样说她,买卖不成仁义在。
王婶说,傻孩子,大妈能骗你吗,而且……王婶欲言又止。
杨树林问,而且什么。
王婶提出一个让杨树林不敢面对的问题:而且杨帆肯定是你的儿子吗。
杨树林一时找不到证明自己是杨帆爸爸的证据,便反问王婶,何以见得杨帆不是我儿子。
于是王婶将自己的思路透露给杨树林:薛彩云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和那个男的好了,而且关系密切,很可能这个时候就有了杨帆,不然杨帆为什么会在你们结婚仅九个半月的时候就出生了;那么怀了杨帆后薛彩云为什么会选择暂时离开那个男的而火速与你结婚,她为了遮人耳目,纸包不住火了,肚子眼看着一天天大起来;那么那个男的为什么不立即和她结婚,而将薛彩云转嫁给你,因为他还在上学,是个大学生,上学的时候不让结婚;那么他们为什么在杨帆出生后又重归于好,因为那个男的毕业了;还有,当初他们为什么不去做人流,我想,可能是那个男的是基督教徒,我听说很多大学生都信仰上帝,认为堕胎是最大恶行,所以他们把你当成中转站,暂时收容薛彩云,现在时间到了,你作为临时丈夫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杨树林认为王婶的推断有些道理,但也有破绽:杨帆只酝酿了九个半月就出生不是没有可能,听说有的孩子九个月不到就出来了。王婶说,那只是个别现象,姑且认为薛彩云的的确确怀了杨帆九个半月,可是你怎么确信结婚当晚她就怀上杨帆了呢,你以为这种事情跟种地那么容易吗,挖个坑,撒下种,埋上土,浇点水,就够了吗,你错了,当初生我家老大的时候,你知道我和他爸费了多大劲吗;所以,种种概率很小的事件放在一起,可能性就是零;所以,相信我吧,树林,离婚是你正确的选择,别犹豫了。
杨树林不敢相信王婶这个平日里看似二百五即将步入老年的北京妇女,居然会有如此强悍的逻辑推理判断能力,她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个数学尖子,说不定在旧社会还给资本家算过账。
杨树林对此也有自己的判断,他不相信薛彩云在和他结婚之前与别的男人关心暧昧,也不相信杨帆不是自己的儿子,就说婚后薛彩云背着他有了其他男的,但是仅在婚后九个半月杨帆就出生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恐怕薛彩云无法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所以杨树林唯一相信的就是,薛彩云跳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大学生,听了一番花言巧语,加上薛彩云文化不高,人生观很容易受到他人左右,思想波澜起伏,在所难免。强扭的瓜不甜,男人要心胸宽广,杨树林对待薛彩云就像毛主席对待林彪一样,当薛彩云有了自己想法的时候,就由她去吧,只要把杨帆留下。自打杨帆出生以来,杨树林对他爱不释手,他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杨帆;同时,他也认为杨帆的生活里不能少了他。
王婶的推断和杨树林的分析均看似有道理,但杨帆究竟是不是杨树林的儿子,不是嘴上说是就是的,也不是嘴上说不是就不是的,这个答案只有薛彩云最清楚,但是当杨树林问她,杨帆是不是我儿子的时候,得到的答案却是:废话。
废话?废话是什么意思:那还用说,不是你的还是别人的?还是:那还用问,当然不是你的了!
杨树林无法完全理解“废话”的含义,他只让薛彩云说是或不是。薛彩云说,我不说!杨树林说,你为什么不说。薛彩云说,你这么想是对我的侮辱。杨树林说,我没有侮辱你,但如果你这么做了,就是对我的侮辱。
原本萍水相逢和睦相处的一对夫妻,在离婚前开始了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杨树林希望得到杨帆是他儿子的肯定回答,这样他就可以在离婚判决时强烈申请占有杨帆,而这个答复薛彩云却无法轻易给出,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是,都会受到以王婶为代表的一搓人的质疑,并对杨树林说三道四,左右他的观点,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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