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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儿子-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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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这帮同学在山西插队,不是海南,点的都是山西人民常吃的内陆的肉菜粮食,没点鱼虾蟹贝,也多亏自己昨天才发了工资。

杨树林交了钱,打大哥大的打完了,回呼机的也回来了,聊天的也没话了,桌上一片寂静,谁也都不提结账的事儿。沉默了片刻,杨树林说,吃好了咱们就走吧。

杨帆率先站起来响应,一桌人便陆陆续续站起来鱼贯而出,在饭馆门口告别。各回各家,有人开车,有人打车,有人骑自行车。

挺着大肚子的昔日文学青年问杨树林:老杨,你怎么走。

杨树林说,我家近,溜达回去。

大肚子说,那我不送你了。说完打开车门,钻进去之前还提醒杨树林:老杨,别忘了请客啊,还等着看你儿子的作文呢。

杨树林在夜色中站在马路牙子上挥挥手说,回头给你打电话。

杨帆没等杨树林,一个人先走了。

回到家,杨帆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吹牛逼会死啊。

杨树林对杨帆说脏字并不生气,还没从刚才的喜悦中解脱出来,和蔼地说,哪来那么大气啊。

杨帆说,你干嘛跟他们说我作文出书的事儿。

杨树林说,我又没无中生有,为什么不能说。

杨帆急了:有什么可说的,屁大个事儿,好像我怎么着似的,操!

杨树林的态度也变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屁大个事儿,你真以为你怎么着了似的,还敢骂人。

杨帆说,我这是口头语。

杨树林说,平时不管你你都拿脏话当口头语了,不管你不行了。

杨帆说,你也就会管管我,有能耐自己混得好点儿,别老拿我臭显呗。

这是杨树林听到的最受打击的一句话,让他很伤心。被别人看不起,他觉得没什么,连自己儿子也看不起,他觉得很失败。

既然说到这了,杨树林不再遮掩,袒露心声:显呗怎么了,我混的不好,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孩子好啊,'。 '从你身上我得到点儿满足。

杨帆说,你这是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你考虑过我吗。

杨树林说,我从自己儿子身上得到点儿欣慰不对吗,我把你养这么大。

杨帆说,我都长这么大了,从没在你身上得到欣慰。

杨树林说,我就是没能耐了,你能怎么着。

杨帆说,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别逢人就说我作文出书了就行。

杨树林还是很不解: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坏事儿,怎么就不能说。

杨帆说,算了,不跟你说了,和你有代沟。杨帆进了里屋,关上门。

没过多一会儿,杨树林不敲门就进来了,问杨帆:你那作文书呢。

杨帆说,干嘛。

杨树林说,我买的那二十本都送完了,我们厂有个人知道你作文出书了,非管我要一本,拿回去教育他孩子。

杨帆说,不给。

杨树林说,我先把你的给他,回头再给你补上,反正我明天下了班还得再买二十本。

杨帆说,你不给不行啊。

杨树林说,答应了人的事儿,不给不好。

杨帆盯着杨树林看了看,焦虑地说,他们都说我不是你儿子,我现在也发现了,咱俩怎么这么不一样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呀。

这晚的谈话对杨树林产生了一定作用,知道杨帆有自己的思想了,不能再左右他了,唯一能左右的就是给他做什么饭,每月给他多少零花钱。让杨树林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在儿子心中竟然是那种印象。杨帆平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到杨树林,尽管他对杨树林的那些不满都是事实,但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因为他是杨树林的儿子。第二天见面后,两人都觉得很尴尬,于是两人的话又少了,每天的生活像一部无声的电影。

其间,杨树林几次想问问杨帆,又写作文了没有,但想想那晚杨帆对自己的批评,便把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

直到高考前该填志愿了,两人才开始正式的的交谈。杨树林问杨帆,想报哪儿。杨帆心里已经有数,但是却说,不知道。

杨树林说,你模拟考试的分数够上什么学校。

杨帆说,北京的二类本,发挥好了,能上外地的一类本。

杨树林说,别报外地的,在北京多好,周末还能回家和我说说话。

别的同学报志愿的时候都是和家长谈论好几天,常常是彻夜到天明,最后才一笔一划地把每个志愿栏里都填上北京的学校。杨帆恰恰相反,心想,只要不是北京的学校就行。填表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杨树林的叮嘱,但还是毅然决然将外地大学写在志愿表的每一栏里,心想: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就是因为你我才离开北京的。

高考前一天,杨帆特意没睡午觉,还打了一会儿篮球,让自己很疲惫,但晚上还是失眠了。他既不紧张,也不兴奋,就是睡不着。爬起来上厕所。这已经是他一个小时里第三次上厕所了,和前两次一样,并没有多少尿。

杨帆回到床上,没过多久又有了要尿的感觉。他并没有喝多少水,为了能睡个好觉,晚上才喝了半杯白开水,平时喝三杯茶水都不起夜,还挨枕头就着。

杨帆边尿边想,也许这就是紧张吧,不一定手心出汗、两腿哆嗦才是紧张。可是尿了半天,还是只有几滴。杨帆又回到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神智依然清醒。

夜太静了,静得让人睡不着。

这时外面有杨树林的动静儿,杨帆出去一看,杨树林正端着锅,里面盛着绿豆,在水下冲洗。

杨帆问:你干嘛呢。

杨树林说,睡不着,起来干点儿活。

杨帆没再多问,躺回床上,听着杨树林弄出的动静儿,有了睡意,在杨树林清洗绿豆的水声中进入了梦乡,似乎还听见点煤气的声音。

第二天,杨帆吃完早饭,收拾了东西,准备奔赴考场。之前杨帆对杨树林提出过“两不要”的要求。第一,去考场的路上不要杨树林陪着,回来也不要杨树林接。第二,考完了杨树林不要问考得怎么样,不要说任何与考试有关的话题。杨树林说,你这孩子,怎么跟别人正好拧着,人家都希望家长陪着去,路上好有个照应。杨帆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杨帆拿上自行车钥匙,杨树林没有送他的意思,只是拿出一个保温壶:天儿热,把水带上。

杨帆接过保温壶,装进书包,走了。

路上,杨帆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陈燕和她妈。

陈燕赶上来,问,你一个人呀。

杨帆说,是啊,怎么了。

陈燕妈说,刚才我们看见你爸了。

杨帆问,在哪。

陈燕说,就在你家胡同口,问他干嘛去,他也没说。

杨帆说,他可能是去单位了。

到了学校,还没到进考场时间,杨帆坐在操场上等。满场都是考生和家长,有的打着遮阳伞,有的拿着便携式电扇,有个抱着冰块。杨帆掏出保温壶,心说,大热天的,还让我喝开水。喝了一口,竟然清凉爽口,还有点儿甜,倒杯里一看,是绿豆汤。杨帆又喝了两口,不敢多喝,怕上厕所。

考完回到家,杨树林果然没问考得怎么样,只是说,绿豆汤够甜吗,用不用多放点儿糖,下午再带一壶。

第一天杨帆考得还行。第二天,杨帆刚到学校门口,听见杨树林叫他。杨帆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来吗,成心不让我考好吧。正要急,杨树林说,你没带准考证。杨帆一翻书包,果然没带。接过准考证,说,行了,你赶紧走吧。杨树林没再多说话,骑上车就走了。

第三天,杨帆的自行车在路上扎了,骑了才一半的路,附近也没修车的,杨帆正要锁上车步行去考场,杨树林出现了,把自己的车给杨帆,接过杨帆的车,让他赶紧走。杨帆也没多想,骑上正要走,被杨树林叫住,杨树林给了杨帆五十块钱,说要是再扎了,就打车去。

最后一门考的是化学,前面答得都挺顺,到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杨帆突然冒出许多想法。他想,高考就这么结束了,以后上了大学就是玩了,学习时代也将随着一会考试结束的铃声而结束,以后再也不用看书,今天考完我回家吃什么啊,明天我去哪玩啊,突然,杨树林出现在杨帆的脑海中。杨帆想,他怎么会在我自行车坏了的时候突然出现,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啊。这个想法让杨帆气愤不已,以至于第一遍读题的时候居然没看明白。又看了一遍,还是不明白。看完第三遍的时候,杨帆意识到,正在参加的似乎是化学考试。看了五遍,杨帆确定了这是化学考试,但是不知道在考什么。一看时间不多了,就把能想到的和题目似乎有关的化学符号和方程式都写在卷子,写完卷子上还剩一点儿地方,离考试结束还有时间,杨帆就把元素周期表搬了上去——反正多写也不扣分,说不定碰上个有爱心的阅卷老师,还能多得一两分。

化学没考好,杨帆回家就把气撒在杨树林身上,问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杨树林矢口否认。杨帆说,第一天,我刚出家门你也出来,那天你请假了,你出去干什么了。第二天,为什么到了学校门口才把准考证给我,难道真是那时候你才追上我,其实你早就发现我没带准考证了吧。第三天,为什么我自行车坏了的时候你就正好出现,怎么就这么巧。杨树林想了想说,是挺巧的,不过北京就这么大,就正巧碰上了呗。

杨帆说,我考不上大学就赖你。

杨树林说,那明天再考的时候,我肯定不跟踪了。

杨帆说,有本事你就继续跟踪,反正复读的学费你给我掏。

杨树林说,你别赌气,学费是我掏,可是青春是你的。

杨帆觉得,自己报外地大学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

让杨树林纳闷的是,杨帆怎么知道自己第一天跟踪他出门了,那天杨帆骑车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啊。

出分前,杨帆一直期待着这一天:把外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往桌上一拍,收拾好行礼,不等杨树林反应过来,说一句,我走了,便推门而出。

分数出来了,够第二志愿那所学校的录取线,杨帆认为就要摆脱杨树林了,开始珍惜和杨树林在一起的每一天,并为自己的异乡求学做着准备。

但是,通知书上印的是北京的一所大学。杨帆想肯定是印错了,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别人的通知书上了。去查,说没错。杨帆想,那就是把南京印成北京了。又去查,还说没错。杨帆想,自己填了服从分配,会不会是被分配的,但是分数不低啊,不至于被调剂。又去查,这所学校竟然是自己的第二志愿。

原来,杨树林听沈老师说杨帆报的都是外地院校,便赶到学校,掏出户口本,证明了和杨帆的父子后,擅自将杨帆的志愿都改成北京的学校。

得知真相后,杨帆气急败坏,横下一条心:不去报到。

杨树林看见杨帆拿着通知书回到家,心想,孙悟空再狡猾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杨帆没理杨树林,把通知书往桌上一扔,飞到地上,也没捡。

杨树林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

杨帆不说话。

杨树林说,北京是首都,政治文化中心,怎么着也比外地好。

杨帆还是不说话。

杨树林说,从生活上考虑,离家近洗个衣服改善个伙食也方便。

杨帆说,你的行为让我很瞧不起。

杨树林说,现在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将来你就知道我这么做的好了,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杨帆说,我现在明确告诉你,可以准备我复读的学费了,你报的学校我不上。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杨帆改变了主意,他想,别跟自己过不去,一年的时间干点儿什么不好,不能浪费在复读上。于是拿着通知书坐公共汽车去报到。路上,杨帆想,虽然没去成外地,但我不回家就得了,既然学校是北京的,那我就把家当成在外地好了。

开学前的一天,杨树林早早叫醒杨帆,让他收拾收拾屋子,自己拎着一个硕大的菜篮子出去买菜。采购回来,杨帆问杨树林今天家里什么事儿,杨树林说插队的同学来家里吃饭,你考上大学了,让叔叔阿姨也替你高兴高兴。杨帆说,这没什么可高兴的,再说了,我也不用他们高兴。杨树林说,上回吃饭的时候,他们听说你作文出书了,不是让我请客嘛,我都答应人家了,正好现在你也考上大学了,一起请,双喜临门。杨帆对杨树林无话可说。杨树林拿着菜进了厨房,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哎呀。杨帆赶紧跑过去问怎么了。杨树林说,忘了一样东西。杨帆问什么东西。杨树林说,忘了买作文书了。

准备好饭菜,杨树林背上杨帆的书包,骑着自行车去了新华书店,又买了十本书。书店只有九本了,可是吃饭的是十个人,杨树林问售货员能不能再去库房找找,售货员说,这书真的有那么好吗。杨树林说,确实不错,尤其是一篇叫《我眼中的北京》的文章,很值得一看。

最后还是杨树林还是只背着九本书回家,觉得很愧对第十个人。回到家,杨树林说,少一本怎么办,要不我出去复印一下吧。

杨帆说,打住吧你,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当人家那么稀罕看啊,人家那是恭维你呢,别说两句好听的你就沾沾自喜,不知道姓什么。

杨树林说,至少他们孩子的作文没出版过吧。

杨帆说,你也太把这个当回事儿了吧,按说你也快五十的人了,应该经历过一些事儿啊,怎么还这么轻浮。

杨树林说,这你就不懂了。

吃饭的点儿到了,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坐下就开始吃喝,似乎并不是为了祝贺杨帆,而是专程来吃饭的,但杨树林很开心,满面春光,拿着酒杯和人碰。

杨帆吃了一会儿,觉得别扭,就说有事儿,要出去。杨树林说,你再吃点儿吧,陪着说会儿话。杨帆看着杨树林脸上的笑容和一桌人的酒态,很不舒服,心想,就不能给你这个面子,要不你蹬鼻子上脸,以后更得把个人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杨帆出了家门,门外能听到里面的欢笑声,杨帆觉得杨树林挺可怜的。在杨帆的记忆中,杨树林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杨帆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应该留下,应该给杨树林这个面子。尽管这样想,杨帆还是下了楼。

第十一章

二OO一年十月七日,中国男足终于实现了冲进世界杯决赛的历史性突破。那天晚上,球场内外一片欢腾,人们积淀了四十多年的世界杯之情在这一刻迸发,中国足协副主席阎世铎激动地宣布:中国足球写入了新的历史。

杨帆上大学的时候,还不是每个宿舍都有电话,一栋楼只有一部,在一楼传达室。一栋楼住了一千多人,他们的亲友只能通过这一部电话找到他们,于是这部普普通通的国产电话机便肩负起不平凡的使命,从就职之日起,几乎没歇过,除了响铃,便是攥在某个学生的手心里,或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原本黑色的机身,现在都磨白了,因为有些人说话喷吐沫腥子,话筒说话那端已经有了异味,在意的学生打的时候,把话筒离鼻子和嘴一拃以上,喊着说。学校并没有为此更换新的,除了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外,也知道换了新的用不了几天还得有味儿,所以仍让这部电话机服役,二十四小时为学生服务。

有些家长知道想把电话打进来比打市长热线还难,所以没什么急事儿就不打,而杨树林却有一种锲而不舍地精神,自己在家待着无聊了,就以降温了、刮风了、闹流感等事件为借口,打电话让杨帆加以防范,但每次打的时候都占线,于是杨树林举着话筒,不停地按重播键,导致该键磨损严重。四年后,当杨帆家换电话机的时候,这个键已经凹进去了,别的键还都鼓着。等到子夜或黎明时分,电话就打进去了。往往这时候,温度都回升了,风也停了,流感改猩红热了。

杨帆经常在三更半夜被楼下的老头通过传呼器叫醒,迷迷糊糊地下了楼,拿起话筒,以为杨树林有什么事儿,杨树林在电话那头说,没事儿,就是问问你干嘛呢。

杨帆说,这个时候除了睡觉我还能干嘛。

杨树林说了一些让杨帆照顾好自己的话。

杨帆不耐烦地听了一会儿说,以后别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你不睡觉啊。

杨树林说,我也想睡觉,可别的时间打不进来。

杨帆说,那就别打,电话费又不报销。

杨树林说,天亮了,我不是想嘱咐你该加衣服了嘛。

杨帆说,那你就大半夜地打啊。

杨树林说,不仅仅是这事儿。

杨帆说,还有什么事儿。

杨树林说,还想告诉你,晚上睡觉多盖点儿,别冻着。

杨帆说,我在被窝里睡得好好的,非让我爬起来接你电话,冻不着才怪。说完打了一个喷嚏。

杨树林说,那你赶紧回去接着睡吧。

杨帆说,下回没事儿别打了啊。

杨帆半夜被电话叫醒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不乐意,因为有时候陈燕会在这时候打来电话。陈燕考入北京的另一所大学,两人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进展,已逾越两人当初在电影院做那些事情的阶段。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俩人的家长都不在家,杨帆和陈燕串门频繁,不仅加深了接触,也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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