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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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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怔地看着,仿佛能幻想出他睁开眼,眸光过处是怎样的蛊惑,叫她心脏为之停止跳动。

    这世间,也只有他能够蛊惑她。她哀哀地吐出一口气,是许多年没有的幽怨。

    她还没有做好再见他的准备,他怎么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怅然地想,他可有另寻新欢?他可有妻?他生活的幸福吗?他有没有怀念过她?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蹦出来,此时竟然有千言万语都想要问他。

    可半夏到底是不希望遇见方懋扬的,因为她现在仍无法坦然面对没有他的不幸福。

    她怔怔地站在床前,直到身后的小护士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有一点儿紧张,过去的一切已经如同幻影,她怎能还轻而易举地陷入其中?

    敛了敛思绪,她走至床尾拿下他的病历细细查看。病历上每一个字都写得分明,他的身体已无大碍。以前他身体很好,她有点儿想不透他何以这么年纪轻轻就患了心血管病。

    这样的病大抵不容易根治,像颗定时炸弹一样跟着他。现在治好了,将来老了又会复发,如果照顾不周道,只怕不用等到老了,过个三五七年就要发病。

    她眉头皱得紧紧的,一旁的小护士悄声问她:“孔医生,很严重吗?”孔半夏摇摇头,说:“不严重,只要注意休息不会有大问题。他不过是最平常的心绞痛症状,也无其他恶化迹象,会昏倒多半是平日里作息不规律,过度疲劳造成的。”她早知道他的习惯,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没日没夜,如果不是偶尔想到她,出来打一个电话,只怕是要以实验室为家的。

    她把病历放回原处,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她还要在这里待一整夜,一想到要面对他这么长的时间,她就不停地簌簌发抖。

    他们在一起太久,所以分手后重逢,她仍没有办法把他当陌生人看待。

    晨曦升起,病房里光线一亮,她就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不忘交代:“我上午要回医学院上课,如果有什么事你就联系梁医生。”半夏走后,日上三竿了方懋扬才醒。醒来的时候他看着病房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不常生病,住院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病房里的护士已经发现他醒过来。

    “方先生,您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摇摇头,敛眉出声问她:“这是哪家医院?昨天是谁送我来的?”“这里是S医院,您同事还有您母亲把您送来的,不过现在他们都回去了。”他“嗯”了一声,静静地靠在病床上。窗帘被卷起来了,病房外面阳光明媚,冬日温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也带着一股暖意。

    他看着走进来的医生有片刻的失神。梁煜华是听到护士通报说B908号房的病人醒了过来例行检查的。孔半夏那个女人向来负责,这一回却把自己的病人抛给他,着实奇怪!

    他心里探究着,打量眼前这个病人,依照惯例问了他几个问题,做了一些简易的身体检查。

    药都是贾老头指定的国外顶尖的药。病床上安静的男子看起来有点儿冷峻,应该是来头不小。

    “在这段时间进食不应过饱,禁绝烟酒。再留院观察一天,明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他交代着注意事项。男子眉头动了一下,才要张口,他当医生这么多年,自然见过这样的病人,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消片刻已截住他的话:“不想住院是吗?不想住院和上头商量。这样的安排不是我决定的,是贾主任和您母亲的意思。”他眉头皱得更紧,却不再说话。

    梁煜华走出病房还在纳闷,这个人怎么这样沉默?他给人的感觉让他不知怎么想到了孔半夏,觉得这两人气质非常相像。

    孔半夏这一天上课都难以集中精神,好不容易下课铃打响,她也不像平常那样留下来回答学生的问题,匆匆地拿起教案就走。

    她知道他就在医院里,却不能坦然走进他的病房像询问其他病人一样询问他的病情。她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钢笔。

    北方有暖气,房子里一点儿也不冷,可她偏偏还是直打哆嗦。

    她恍惚又想起那几年的事,想起那样惨烈的分手。那晚她狠狠地把手上的水杯砸到他脚前,一声脆响,水杯落地,溅湿了他的裤脚。

    他也在气头上,竟然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那一个巴掌打下去,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都懵了。

    这毕竟是他们谁也没有经历过的。她不可置信,脸一阵一阵抽痛。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瞪着他,只觉得他表情凶恶,面目狰狞!

    他也一时还没有缓过来,蓦然有些呆愣。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颊上还热辣辣的痛。他打得真用劲,她连牙齿根都痛了。

    她想要转头冲出门去,但她素来怕黑,要是这样做的是别人,刀山火海她闭着眼也就跨过去了。

    偏偏这个人是方懋扬,她已经不习惯在他面前耍倔脾气。她没有走,没有走出那间房子,只是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哭。

    他也愣愣地站着,紧紧攥着拳。
 
    她不去看他,她甚至不晓得要怎么办。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原谅方懋扬,她也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挨过打。一时间茫然全无头绪,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落下来。她想起是谁说过女人的眼泪如珠如宝的,她只觉得此时眼泪是她全身最廉价的东西,无穷无尽地涌出眼眶,没完没了地想要淹没她。

    她哭得连为什么要砸杯子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要和他吵也不记得了,只觉得痛,觉得委屈。

    哭到最后已经不能发音,只一声声抽着嗓子,嘶哑的声音难以入耳。

    现在她闭起眼睛想:女人总是要委屈自己才能得到幸福。

    凌晨四点,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房子里还黑得看不大清楚,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一夜。

    她最后坐在沙发上,带着哭腔说:“方懋扬,我们分手吧!”他身子重重地一震。她说过好几次分手,可是这一次,两人都以为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没有敢挽留她,只是狠狠地将握着拳的手指甲都掐在肉里。

    天大亮起来了,那样炙烈的温度已不能温暖他们。

    后来孔半夏所见渐多,几个朋友在她面前犹有余悸地吐苦水:“他凶起来的样子让我担心以后要遭受家庭暴力。”可这样说的人最后到底还是好好地在一起。人生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男人打女人虽有点说不过去,可也很无奈。

    她后来想过,挨一巴掌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小时候不也是在父母的打骂下长大的吗?可到底不能原谅他,是他踩上她心底的雷,所以轰隆一声,炸得他们都血肉横飞。

    时光已然过去,他们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再转眼,便只能以这种方式相见。

    孔半夏拐弯抹角在梁煜华面前提到方懋扬。梁煜华摸摸鼻梁上的镜架,笑笑说:“那人就是普通的毛病,偏偏家里有钱有权,才出动贾主任亲自照顾。”这些孔半夏自然比他清楚,她想问的并不是这些,她想知道关于他的现状。他在没有她的这几年里都有了什么样的成就?他现在可还是以前的脾气性格?他可还那般大大咧咧。不计后果地张扬?

    她自己不敢去见他,在那层楼查房时都提心吊胆。

    这会儿,她正低头记录病人的病症,房门被推开来,她无意间转头,就看到穿着病号服的他站在门口。

    他在她转过脸的时候目光一怔,满眼都是惊愕。他还是愣在那里,她已经出声询问:“有什么事吗?”她心底克制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她发出的声音是否也如她拿笔的手那样簌簌地抖着。

    他终于收起了惊愕的神色,却还是直直地注视着她。

    “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病房了。”他的肩动了一下。

    她“嗯”了一声,等着他离去,谁知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这个病房里的病人都感觉到那股诡异,略略起疑,叫她:“孔医生,我的病什么时候能有起色?住院都十多天了,痛起来还是无法入睡。”她状似专心地回答病人问题,收回目光。门口处传来轻浅的关门声,她声音一顿,胸口阵阵闷痛逼上来,这才发现出了一身的虚汗。

    嘴上说出来的话也不得要领,她看着病人一脸越来越迷茫的表情,终于停下,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

    她关上门,转身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是化成灰她都记得的声音:“半夏。”她脚下步子一滞,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努力很久才显出的平和的笑,说:“好久不见!”方懋扬站在走廊上,一张略显苍白的俊脸,她清楚地记得他的身高:1835cm。他神色疲惫地扫过她的脸,说:“原来你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没想到还能碰到你。”嘴角隐隐带着一丝浅笑。

    她有一点儿局促,觉得颈后阵阵冒着虚汗,慌乱中说道:“你这种病发作时应该立刻休息,停止一切活动,病症就会消除。”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逞强,不会弄到昏倒住进医院这么严重。

    他表情一怔,随即凝视眼前的人。“原来你早知道我住进这里。”她牵牵嘴角,说:“贾主任特殊照顾的病人不多,只怕全医院都认识你。”他狭长的眸子里神色忽然变得平淡,已不若刚才热切。她也匆匆告辞,脚下步子如飞,一下子拐出转角,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她冲进洗手间里,使劲擦了把脸,抬起头来,镜子里的女人长发,细眉,眼睛里有脉脉的幽怨。

    这个女人是她吗?她摇头,不敢确定。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她不是已经学会了逢人就笑,学会了不想他吗?她哀哀地吐出一口气,才在镜子面前重整旗鼓。她不可以那般没有骨气,甚至连当年都不如!

    程潜也在北京工作,今晚就是他约半夏去小凤翔吃饭。

    小凤翔是他们常去的一家酒楼,店堂不大,小包间却很多,做的湘菜很地道。半夏和程潜都爱辣,时常约在这里聚头。

    程潜来得晚,半夏已经点好了菜。这里的服务员都认识她,每次她一来都直接把她领到南面的包厢,那里幽静,不像靠近大堂那边喧闹。

    程潜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她和杜炀都喜欢戏称他程总,每次吃喝从不忘叫上他去买单。

    “杜炀这两天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手机也联系不上。”程潜说。

    “她没告诉你她这星期陪上司去山区跑工程吗?那边信号不好,联系不上也不奇怪。”半夏眉端一动,微微诧异。

    “没有啊。”他坐下来,又要过菜单翻看,随意答道。

    半夏摇摇头。现在她在北京也就这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偏偏他们三个人性子都沉,都大龄青年了也都不急着婚配。她和程潜没有结婚还能理解,可杜炀至今连个男朋友也没有交却实在古怪。

    她曾经严刑逼供,也试过给她介绍,被她放了好几次鸽子,也就懒得管她。这两年工作都忙,连杜炀这样好的朋友她也有看不懂的时候,只好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事情里。

    半夏和程潜边吃边聊。程潜最近的女朋友是某某护校刚毕业的护士,长得很是漂亮,半夏笑着说:“怎么不把你的小女朋友带来?”程潜毫不客气地笑道:“和你吃饭,带她来干什么?”他这样一说,半夏就知道此女子尚未抓获他的心。

    中途半夏去洗手间,站在楼梯上刚好听到有人叫谭谏严。她略有点诧异,循声望去,就看到那个人俊挺的轮廓。

    他们显然也已经酒足饭饱,一伙人坐在沙发上,谭谏严坐在一伙人中间,气质出众。

    众人叫嚷着要他唱歌,他也不推辞。他今天穿着一件宽袖的衬衫,和平日严谨的风格很不相符,衬衫敞开两颗扣子,袖口的扣子却扣得端正。

    他往大屏幕前一站,身后有人起哄。他眼一勾,扬起嘴角清了清嗓子,歌声缓缓从他的唇间婉转而出。

    他唱歌十分好听,也不用假声。半夏略略停步后,顺着楼梯走回去。她身后的包厢里依旧闹腾,有人喝彩,有人大叫爱慕。

    她只听到谭谏严声音毫不受干扰,沉沉的男中音从他口中吐出显得很深情,音质惑人如天籁,丝毫不受这外界的影响。

    她想到谭谏严昨天打来的电话,自己因为身心疲乏,拒绝了他的邀约。想到这儿,她长出一口气,方懋扬该出院了。

    第二天,半夏路过B908号病房门口的时候,被里头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所吸引。她叫来管这层楼的护士询问,才知道方懋扬并没有出院。

    “他有新的症状?”她问道。

    “不好意思,孔医生,我不清楚,您去问问梁医生吧。”她才说了几句话,病房的门打开来。她们转头,就看到他站在病房门口,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框眼镜。

    “半夏。”他叫她。小护士在一旁吃惊地看着他们。她提起笑回视他,说:“看来你气色很好。”方懋扬不回话,只是看着她。一旁的护士本就惊讶,这一来更是察觉出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护士不敢多停留,找了个借口匆匆溜开了。

    半夏其实也很想溜走,可是双脚立在那里,却又有点舍不得。

    她不知道他哪天会离开医院,她以为他今天已经出院,可没想到又在病房门口看到他。她想或许他出院后,他们很久不会再见。她不能肯定那又会是多少年的时光,如果又是一个五六年,那等到他们再见时,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已经儿女成群。

    “我想知道你这些年的境况……”他这么说着,眼里带着无法诉说的痛苦,近乎乞求。

    她渐渐连嘴角都难以再牵起来。她踏进他的病房,那个她默默守了他一夜的病房。

    他要倒茶给她喝,从柜子里找出一袋碧螺春。

    那是临近他们家乡的地方产的茶叶,他们一起去太湖喝过一次。这茶入口是苦的,却能回甘,后来他一直爱喝这种茶。

    她的经历其实乏善可陈,有什么好说的呢?都市里青年男女都是这样奋斗过来的,满怀着青春与激情,有的成功,有的渐渐在生活中被磨去激情与干劲,然后成为数千万人中极为普通的一员,生活琐碎而幸福。

    她讲起经历来并没有什么激情,反而迫不及待地想听他的叙述。他说话时对着窗口,表情里透着回忆:“我后来去美国读博。在那边少有地道的中国餐馆,我经常怀念以前你给我做的洋葱炒蛋。从实验室出来我就自己去超市买材料,自己加工。美国人都很有趣,思维奇特。美国的女孩和我们国家的更是不一样,都很开放和热情。有一次我作为学校的华人学生代表演讲,一个女孩走上来就抱住我。台下一片欷殻В颐婧於啵捶路鹞匏健抢锖芎茫幢暇共皇亲约旱牡胤剑词乖偃谌肫渲腥匀痪醯米约菏枪露赖摹衷谖以赒大执教,也算独当一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究竟还是没能逃脱命运安排的轨道。”和半夏相比,方懋扬说了很多,却没有说他每回站在美国学生公寓狭小的厨房内,拿着刀切开砧板上的洋葱,是怎样偷偷抹去眼角泪痕的,也没有说一个人走在芝加哥陌生的街道上,是如何强烈地思念着她的。

    时光已经毫不犹豫地从他们身上流走,说这些话已经毫无意义。那些年他咬牙切齿地想要悔过,孔半夏却已经离开。他甚至提起刀想要砍了他打过她的手,却被江远一拳打懵了。

    他当初为什么要打她?

    那时明明是兴高采烈,明明是带着笑去接她回家。她一直神情冷淡,说话都带着刺,一句句都像是要激怒他才解恨。他本来不会为这些生气,可是那段时间两个人脾气都变得暴躁,再加上她开口闭口都是你们家如何如何。

    他只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一面被母亲斥责,一面还要被她这般讥诮嘲弄。他厌烦了一面修读研究生课程,一面还要在外面代课,回到家里只有一杯水一碗泡面的生活。他怨了她一句,砰的一声,一杯水就砸过来,落在他脚边。水溅湿了他的裤脚,杯子也碎了一地。

    她还口口声声说:“你们家人高贵。有水喝就不错了,你厉害你去烧水呀!”他震惊加震怒,甩手一巴掌打上去。就是那一巴掌,这辈子他都痛恨的一巴掌,打掉了他和她的幸福!

    现在他们重见,他却已没了退路,他亦没有改过的资格。他面目苍白,心再一次痛得揪起来,是那么憎恨命运的捉弄!

    很快,他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这一刻要把她刻在心上,永不相忘。

    “其实我们都过得不差,事业有成,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他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牵起嘴角,“半夏,我听他们说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医生,恭喜你!”他话音还未落,孔半夏就又一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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