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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来年炙烈的阳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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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拥挤的车厢内,想起刚才Y大校门口那几个女生的对话,她也有同样的担忧。她看着窗外,夕阳下汽车穿过这个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她想要在这里立足。这是一个大气和蓬勃的繁华都市,家乡在她心里已经褪色成一条涓涓的细腻河流,只在记忆里蜿蜒流淌,而眼前的北京,却无疑是激流奔腾的大海。

    她一直记得许久以前中学班主任的激励:“你们都应该做海上扬起的风帆。”“阿扬,你有女朋友了?”冯澄一下飞机回来就从学生嘴里听到独子谈恋爱的消息,带着一点儿震惊,她冲着儿子蹙眉询问。

    “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冯澄对听到的答案并不满意,“她是学生吗?是哪个学校的?家是哪儿的?”“D大临床医学大四。我们是中学同学,在一起八年了。”“什么?”冯澄彻底震惊了,“阿扬,你太胡闹了!你一定要搬出宿舍是不是也是为了她?”方懋扬抿抿嘴,并不回答。

    他的母亲又问:“她叫什么名字?”他犹豫了一下,母亲怒瞪他,一脸的严肃。他问她:“妈,你要干什么?”他的母亲冷笑道:“我还能干什么?我关心儿子的交友情况,还能对她怎么样?”他知道真的把母亲惹怒了,终于说:“她叫孔半夏。”“我想见见她。这个星期六我有时间,你把她带来。”她说完摆摆手示意儿子出去。

    方懋扬愤恨那位师姐怎么就那么大嘴巴,把他有女朋友的事情说了出去!他把事情跟半夏讲了,说:“半夏,你去见见她就好了,我妈妈这人不难相处。”谁会觉得自己的妈妈不好相处呢?

    那一次的见面在孔半夏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他的母亲用浅淡的口气,从一开始就把方懋扬打发走,询问了她一些关于学业的事情。

    他母亲状似无关地说起:“阿扬的外公退休前是政委,和那时省建筑设计院的院长是老战友。那个时候阿扬的爸爸正在争取设计院副院长的职位,和他一样有能力顶替那个位置的人不少,可是最后提拔了阿扬的爸爸……阿扬从小就对物理有天分,我一直培养他向粒子物理发展;毕业后他要保研,然后出国拿博士学位。虽然说是做学问,可是关系迂回,你们这些没有走上社会的学生怎么会懂?”后来他母亲招呼他们一起在学校旁的酒楼吃饭,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孔半夏却听懂了她的每一句话。

    晚上,方懋扬打电话很高兴地说:“我妈妈说你很不错,一看就扎实勤奋,现在很少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孩子。”孔半夏冷哼一声,说:“你妈妈是希望我懂事一点儿吧。”方懋扬一怔,问:“半夏,她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孔半夏怎么能做到在他面前责怪他的母亲?更何况,他的母亲什么都没说,还在他面前夸她扎实。勤奋。乖巧。

    孔半夏翻了一页日记,那时候的字迹还很端正,不像后来记录病历养成的行草。

    “我喜欢你的时候不知道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可以在一起的。可如果我知道,我还会爱上你吗?也许还是会吧。”这样真挚的话在那时写下来,用孔半夏现在的语气读出来,竟然是微涩的。

    半夏其实不能肯定,如果事情从头来一遍,她是否还是会爱上他。她想:也许不会了。

    打扫的钟点工徐阿姨问她:“孔小姐,房子我都打扫好了。窗台的花好像有些枯了,要去买一盆新的吗?”问话暂时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放下日记本,转身摇头说:“我一会儿自己去买。”徐阿姨点点头,和她道别,提着两塑料袋垃圾走了。

    半夏从窗前的藤椅上站起来,迎着窗子坐久了,身子冻得有点儿僵。她捧起窗台上干枯的小花盆,小心地把它们装进白袋子里,拎在手上准备出门。手机不停地在桌上旋转,唱着优美的和弦。半夏拿起来看了看,是医院的电话。

    她并不接起,而是拿了车钥匙转身走出门。步出小区,阵阵冬风刮过脸颊,她翻起的风衣在空中飘飞,脖子上的纱巾散发出淡雅的香气。一年前买下这座位于三环附近的幽雅住宅,几个月前用医院奖金换了一辆本田Legend。从考取驾照到现在每天自驾车上下班,她越来越适应这个城市的生活,只是早晨起来的时候仍会茫然:那个以为会相守一生的人不见了。

    从花市到麦德龙,再回来时天空已经昏暗,寥寥余光从各色建筑中透出来,也无法照亮这座城市萧瑟的天空。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不依不饶。

    “喂?”“半夏,你白天到哪里去了?医院到处找你!”“今天我休假。”那边嘟囔了一句:“第一次听你说休假。我还当你真是拼命三郎,从不用休息的。”她失笑,说:“到明天之前,所有公事一概不理。”“啊?”那人惊叫一声,她已经摁断电话。

    半夏在厨房里做了一顿晚餐,坐在白色的餐桌前慢慢食用,唇齿里熟悉的味道,是绿豆汤的甜。

    后来,她进入大学的第五年,他保送研究生。她忙着四处找实习单位,他学业也更重,频繁出入实验室和课堂。她终于在一家小医院定下来,每天早出晚归。那一阵班里的同学都计划在市区租房子,她也不例外。这样一来,他们只能一星期见一次。

    等到周末的时候,他兴冲冲地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她楼下,打电话来询问:“半夏,你住哪个单元?”孔半夏从窗户里探头出去,就看到站在楼下手握电话的方懋扬。她朝他挥挥手,大声喊他。他起初没看到她,好一会儿,才在千千万万个窗子中找到她。

    那是怎样的开心,一时根本无法形容。他久久地抱着她,说:“半夏,我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他朝她的室友问好套近乎,带来各种点心拜托她们照顾她。

    可是实习医生的工作非常累,经常值夜班,随传随到,整日面对呻吟哀号,一整天神经紧绷下来,半夏恹恹地感觉疲乏,回到房子里便不爱说话。

    方懋扬其实也很忙,可两人的忙是不同的,他忙起来常是在实验室里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听得到仪表的声音,每回出了实验室他都恨不能立刻听到她的声音,把一整天没有说的话补回来。

    她的态度和他不一致,终于某一天让他在电话里愤怒道:“孔半夏,你什么意思?不想听我说就不要接电话!”“我并不是不想和你说话,我只是很累。”“我不累吗?孔半夏,我很闲是不是?!”这样的对话不断,争吵不断,仿佛两个人都是火药桶,一碰撞在一起就要爆炸。

    当然,他们也有甜蜜起来浑然忘了一切的时候。
 
    那一次他们两个星期没有见面,他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手里捧着庞大的花束。那是他从云南抱回来的蓝色妖姬,她都可以想象他在机场和飞机上是怎样的被人“关注”。晚上他睡在她身边,搂着她像一团火,烧到她也要炙热起来。

    他的手触遍她全身。热血沸腾中,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突变,说:“不行!”她这里并没有避孕措施,平时都是他买。可是今天他只是来送花,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

    方懋扬并不放弃,他太想念半夏,想念的欲望轻而易举地战胜了他的理智……后来她吃了紧急避孕药,可是没有用,消失一个多月的经期令她这个医学院的学生再明白不过,她要面临的是什么。

    她恐惧,进而愤怒,她第一次对他有了这样强烈的不满和愤恨。她打电话给方懋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歇斯底里的怒骂。他此时正在实验室,周围人纷纷听到电话里传出的怒骂声,看向他。他难堪地避出去,低声问:“孔半夏,你发什么神经?”骂到最后她自己也觉得无力,他霎时又成了她心头唯一的依靠,她哀声诉说:“我怀孕了!”他一怔,好久才反应过来。电话里他的声音低沉焦急,却奇异地让她安心,他说:“半夏,不要怕……有我,你不用害怕!”方懋扬几乎是冲出学校门口,拦了出租直奔向孔半夏所在的医院。

    她正站在医院门口,失魂落魄。

    他心疼地一把拥住她。那是孔半夏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她颤抖地蜷在他的拥抱里,仿若幼小的婴儿那般无助。

    那一幅画面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从此他念念不忘。

    那是他从少年起就喜欢的女孩,后来痛苦地躺在手术床上孤立无助。他站在手术室外面,清冷的走廊,幽深楼梯上传来的陌生的脚步声,仿佛一切都在耳边回荡。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样急切焦躁的恐惧,甚至在他妻子生子难产危机的一刻,这一幕又跳出来,震颤他的神经,带着融入血脉里的无奈。

    他握紧了拳,拳上青筋根根显露,那些疼痛的回忆仿若刺在心尖的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半夏走出手术室,他把她抱坐进轮椅,推着她进病房,把她抱上病床。每一个步骤都像是诅咒,他对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女人发誓:“这辈子我都只爱你!”他说:“半夏,这辈子我都只爱你,你可听好?”她都听好了啊,她还牢牢地记在心上,可是在后来的后来,忘的人不是她。

    方懋扬每天很频繁地往医院跑,为半夏打点衣食。这一天终于引起母亲的不满。“实验进行到紧要关头,你天天不在实验室,你要让别人都说你的闲话是不是?阿扬,你的钻研精神都到哪里去了?简直是玩物丧志!”“妈!”“不用说了,这两天你必须给我好好待在实验室,分析结果。阿扬,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有多少人期待你就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他知道母亲说得没有错。他握紧了拳头,可是半夏怎么办?他不能放心她一个人在医院里。他打电话去医院:“半夏,我今天不能离开实验室,我找人去陪你好不好?”孔半夏淡淡地问他:“你要找谁来?”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我找江远?”“呵!方懋扬,你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为你堕胎吗?你去你的实验室,我并不需要旁人来参观。”不欢而散,孔半夏内心抽搐。她知道他的难处,可她就是忍不住想:懋扬,你的实验要紧,你可知道我的实习就此泡汤?

    他的所作所为在她心上狠狠地砸出一道天壑,堕胎让她从此对他都有着隔阂,这样的隔阂是当事人都不能察觉的一个潜移默化的存在。

    后来方懋扬一连两天抽不出时间,最后还是忍不住托了江远来看她,他已经不相信那些嘴巴靠不住的女人了。在他想来,江远是绝对可靠的人选,江远也绝对不会将此事到处宣扬。

    可是他不能完全懂得孔半夏的心思,尤其那个时候,她的身心都遭受着折磨。

    “半夏,阿扬托我带了你喜欢喝的鱼汤。”孔半夏躺在床上装睡,并不睁眼。

    江远坐了一会儿,走出去给方懋扬打了一个电话,再进来,怔怔地看着孔半夏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那是一种落魄的凄凉,他觉得这个女孩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他和孔半夏也认识很久了,这样的女生他敬佩欣赏,却不知道阿扬做事怎么这么糊涂。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把保温桶放在她的床头,转身出了病房。

    那碗汤孔半夏最终都没有喝,放在桌子上任其腐坏。可是她对方懋扬的感情,到底不能与对一碗汤的决绝相比。

    她很快又开始忙着找实习单位。医学院的学生只要基础扎实。能力强,个个都有光明的前途,可是在这光明的前途到来之前,她还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时间匆忙地从茂密的树叶间褪去,学业已经接近尾声,没有多少经验的学生并不能得到用人单位的肯定。相较于她对前途的担忧,方懋扬上一个项目已经结题,正大张旗鼓地开始下一个课题。

    这天他被母亲叫去,“你向别人借了许多钱?”他握紧拳头,真痛恨那些传播是非的人!他并不是欠钱不还,凭什么这些事又传到母亲耳朵里?这些年轻时候吃的亏日后逐渐养成了他谨慎的性格,可是此时,他只不过是一个愤怒的青年。

    “妈,你可不可以不要每件事都管着我!”“我不管着你?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你以后是要当老师继续从事研究的人,这些事情在日后会成为你的致命伤!还有那个女孩子,她以后是什么打算?”他的母亲突然询问起半夏,他一怔,怀疑地看向母亲,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的母亲表情平淡,终于让他安下心来。“半夏正在找工作,希望留在北京的医院。”他犹豫了一下,又说,“妈,你是不是认识人……”冯澄蹙起眉,说:“你汪伯伯现在在争取提正,你不要拿这些事情去烦他……我看半夏是个精明的孩子,学校成绩又好,她用你去替她操心吗?倒是你,管好你自己,少叫我操点儿心……”母亲语重心长,可他从小听到大,总有烦的时候。等到出来,迎面走来的师兄师姐他此刻看着也都觉得陌生与厌烦。

    他打电话给半夏,和她在偷来的空闲里聊上几句,他有气无力的语气让她惊觉他的不正常。“方懋扬,你怎么了?”她出声询问。他浅浅地对着电话一笑,说:“我没事,只是很想听你的声音。”她以为他是因为实验进展不顺,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你男朋友我能那么没用?在实验室里我向来所向无敌。”“是,你如鱼得水,你天生就该研究物理。”“是吧……”他语气一滞,仿佛突然间觉得这世间只有半夏是贴心的,是懂得他的。他猛地生出一种冲动,这种冲动让他开了口:“半夏,我们结婚吧!”孔半夏那时正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才在一轮面试中被淘汰。车窗大开,方懋扬略低的声音随着忽起的风卷起来,飘进她耳里。透过嘈杂的电波,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眼底动人的明亮,和带着水光的温柔。窗外是怎样鲜活的夏日已不复记忆,只剩下电话里的那个人是她一生的依靠。

    他屏息等待着她的答案,寂静的实验大楼里,他倚栏站着,静待电话那一头足以让他期待一生的答案。

    “好。”她以为这就是一生了。可这只是一个缤纷的泡沫,就像绚烂了一季的夏花,她轻轻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它却忽然在她眼前凋零败去。

    “妈!我要娶她!”“你们都还没有毕业,即使她毕业后你们结婚,可你有什么能力去娶她?”“我可以兼职,很多学校都有意叫我去讲课。”他母亲一怔,“你的志向就只在这里?你的研究要怎么办?一心不可二用,你的才能终有一天要消失在那些平淡无奇的课堂上。”他不认同母亲的话,态度依然坚决。他母亲又说:“这里是学校,这么大的事,等这星期你父亲回来时我们再讨论。”他以为他母亲已略有妥协,欣喜离去,却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就找到了孔半夏的住处。“半夏,我是冯阿姨,在你楼下,你有空吗?我有点儿事情想对你说。”孔半夏战战兢兢地站到镜前整装,套好外套,小跑下楼。快到一楼门口时,她才又镇定了步伐,昂首走出去。他的母亲站在车边。半夏带着笑轻声问:“冯阿姨,您有什么事吗?”“阿扬告诉我,你们打算结婚?”她低着头,闪过一丝羞涩,手紧张地绞着。他母亲的声音响起:“阿扬那孩子真是胡闹,你们现在谁都没有经济基础,怎么结婚呢?结婚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容易,柴米油盐……怎么应付?阿扬那孩子从来没有吃过生活的苦,半夏你应该知道的,你爸爸妈妈那样的生活不适合你和他。你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优秀人才,不要让生活和婚姻过早地磨平了你们的棱角。”她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抬起头来问:“阿姨,您是什么意思?”他母亲听到她的语气,脸上也淡了几分,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赞同阿扬这么早结婚,我想阿扬他爸爸也不会同意。你们何不再相处几年考虑清楚?等你们真正踏入社会,懂得了人情世故,也许就会发现,对方并不是最合适的。”孔半夏绞紧的手指忽然放开来,仰着头,脸上是强装出来的骄傲,说:“他会娶我,我会嫁给他。阿姨,我和他在一起九年,如果不合适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现。”她镇定的语气让他母亲蹙眉,可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就上了车。

    那是怎样的难堪,要压折她一身的傲骨?

    曲起的背为什么要不畏惧地挺直起来?

    他妈妈都没有见过她父母的生活,怎知道她的成长没有家庭快乐?她的家不比他的家有钱有地位,可是她得到的幸福和快乐一样不比他少!

    唉,轻轻一叹,已经是工作后的第三年。

    “孔半夏孔小姐?”男子微笑,她点点头,坐下来。

    侍者上茶,手边精致的陶瓷杯里荡出缕缕轻雾。

    窗明几净,隔窗还可以看到对街高耸的商业大楼。她甚至没有直面打量坐在对面的男人,就不经意地将眼光看向了窗外。寒风在光秃的枝头打了个圈,又席卷向别处。这个时候对面的男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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