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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酒吧-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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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出一支烟,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吹向天空。
“感到渺小了吧?”我问梅子。
“有一点儿,但也觉得人挺伟大的。”
“对这一点儿,我可没什么感觉。”
“哎,你自己要在拉萨开酒吧,就很伟大嘛。”
“别挖苦我,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人了。不过,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理直气壮地无可奈何。”
她把棒球帽取下来,用右手理了理头发,黑眼镜盯着我,说:“以后到拉萨就有一个熟人开的酒吧可以玩儿了。喂,顺便开个背包店,我也好来住呀。但要免费啊!”
“这个好解决,实在没住的,我们一块儿住也可以。我不会嫌你的。”
“什么什么?还不嫌我,鬼才同你住一块儿!”
“把你那眼镜移开,别盯我,像熊猫似的。我的意思是,我让你,我睡沙发,你想到哪儿去啦。别动不动就认为别人打你的坏主意。你主动泡我嘛,还可以考虑。”妈的,气气她。她感觉肯定一向良好,如果不是优秀再加100个“十”的话。
“别以为只有你们操另类的男生才敢玩儿,”她冷笑,“我可不是木头人。你自己说的,我今天就泡泡你,看能泡出个什么来。”
“嘿嘿,”我笑笑,“没什么的,本来就是白开水,你一泡,不是白开水中的白开水了。败了你的胃口,我可不负责。”
“现在不是时兴喝白开水吗?更何况白开水精。我也想赶赶时髦。”
“我这里有巧克力和饼干,但只有一瓶矿泉水,”我说,“大家把嘴巴塞住,如何?”
“同意。”她说。
我拿出巧克力、饼干和水,她也拿出她带的午餐,巧克力、饼干和果汁,各人撕开包装,咔咔咔吃起来。吃了一会儿,喝了一些水,把东西收拾干净,放回挎包。抹了抹嘴,又开始说起来,“你看,”我指着上面一片用石块、钢条砌成的大斜坡,“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梅子的哭泣(3)
“想问我?”她有些不屑一顾,“我可比你早到噢,而且,也看了好几本指南书,雪顿节晒大佛。”
“可惜我们没遇上,真是遗憾。“
“你以后真的来拉萨了,不是有的是机会吗?”
“想起来是。”
“走吧,看辩经去。”
我们慢慢走回寺院,措钦大殿下面就是辩经院。辩经院里绿树成荫,地面铺的是干净的碎石,三五成群的红衣喇嘛或坐或站,大声地讲话。发言者为了引起注意,在说话前先拍一下手掌,带动念珠甩得啪啪响,然后再大声辩论。手掌声、念珠声此起彼伏,辩论声不绝于耳,虽然听不懂,却也动容。对佛经的理解,肯定是各不相同,通过这种激烈的辩论,来求得对佛经的更好解读,使佛教教义处于一种永无止境的状况。不知道辩经起始于何时,但我觉得它保留了古时哲人对宇宙事理的质朴而率真的表达,不会像我们在许多问题上从来是藏藏掖掖,言不由衷的,不痛快。
看了辩经,梅子说山坡下有小寺乃琼寺,也值得一看。乃琼寺大殿上的四扇门是我所看过和想像过的门中最为奇特的门,门口的彩绘图案复杂、色彩炫丽,绝对地夺人双目,此外,回廊和屋檐下的彩绘也是落英缤纷,看得你头晕目眩,有如醉态。
下到大路上,赶中巴,车上坐满了人。我和梅子只在最后一排座位找到两个位子。人在车上,可眼里却尽是哲蚌寺看到的东西,动画片一般放了一遍,尤如梦中。相信喇嘛们在如此氛围中修行,真正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味道。
下了车,距吃晚饭还有一会儿,但肚子却已经饿了,想喝一点滚烫的东西,就建议去喝酥油茶。我们来到吉日旅馆的扎西2号餐厅。扎西2号餐厅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沿四壁摆了靠椅和茶几,如果人多,几乎就面对面,像在开茶话会。墙上挂了藏式门帘,十分漂亮。有一壁是留言板,上面五花八门贴满了背包客的纸条,从邀约人到阿里直到寻找意中人的广告,应有尽有。除了我和梅子,另有一位女子,在喝茶看书,像印度人。我们要了一壶茶,及两分炸薯条。我特意关照服务员,要把茶煮开。不一会我,茶来了,很浓,烫嘴,舒服有如哲蚌寺墙边晒太阳的狗。拿出烟,点燃抽起来。
“好喝!”我赞叹。酥油茶又浓又纯,粘在嘴唇上,像抹了一层唇膏。
“少吸点儿烟,小心高原反应。”梅子被酥油茶烫得双颊泛红。
“如此享受的时刻,”我吐出一口烟,“不抽烟,就像一座山没有云雾一样,失去了情致。你也来一支?”
“不。我可是坚决的禁烟主义者。”
“抽着玩儿,又不必当真的。真要抽出瘾来,不容易。”
“你现在这样,算有瘾还是无瘾?”
“没瘾吧,说不抽可以马上不抽的。只是何必呢,我这人没什么毅力,不执着,想上瘾都难。表扬自己的话,就是坏习惯不容易养成。”
她扑哧一笑,说:“已经是坏习惯了,还声称不易养成。你吹嘘自己还蛮有一套的。”
“是吗?这也算吹嘘?你没见过我们学校选学生干部,假惺惺搞民意测验,让一班人自我介绍——自我吹嘘,靠!道德上像雷锋、学术上像爱因斯坦、工作上像焦裕禄。我怎么看怎么像周星驰,当场笑得面瘫。嘿嘿,不包括你啊,没见过你演说的。”
“你应该看一下,我演说真的很棒,不过吹嘘自己时含蓄和艺术一些,要让类似你这种同学也鼓掌嘛,还真的花了不少功夫的。政治可是一门大学问啊!”
“是的,梅子同学,还要茶和薯条吗?”
“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算了吧,已经很舒服了。来拉萨喝了不少的酥油茶,真担心又长胖。”
“不是又,是已经,”我哧哧笑道,“不过别担心,你男朋友嫌你胖,我不嫌,我可喜欢压秤的女生的。”
“呸!你这种人。不过,你恐怕耍了不少女同学吧?”
“老实说吧,要追是肯定可以追不少的。但我腼腆得厉害,性格既封闭又飘浮,对山盟海誓这些明知假惺惺又要挂在嘴皮上的辞令十分讨厌,所以这方面,不算有成就的人。好不容易骗了两个,其中一个又被你的同行——团委副书记抢了。咳,乏善可陈。”
“啊,我倒觉得你脸皮还是很厚的。”
“不会吧?你别把我对人对事的无所谓态度当作厚脸皮了。也无妨,厚也好,薄也罢,反正就只能这么浑浑噩噩地生活。”
“屁事也没经历过,一付饱经风霜的样子。”
“有些东西,不经历,凭想象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国宴够堂皇了吧,你知道大家都只用矿泉水沾沾嘴皮儿,完了后撒着欢似地冲到巷子里,要一大碗杂酱面,舒舒服服一口气整下去;琼瑶肥皂够缠绵绯恻吧,你也知道男人女人一上完床,心里就老想着把对方踹在地报上,再一脚踢出门。”
“真想现在就一脚踢你下去,什么心理?!”
“变态。由液体变成固体。”
“拉萨那么大的太阳都没把你晒亮。真是的。”
“怎么没有?本来就亮堂的。只是你不习惯这种居家的装饰风格。”
“哼,”她摘下墨镜,眼睛盯着我的脸,“我看啦,你也就只是制造一点语言垃圾而已!”
梅子的哭泣(4)
“嗯,好像有点道理。给你说了的,我是很害羞的人嘛。”
“不同你谈这些了。忘了问你是学什么的,昨天好像没说吧?”
“这就是所谓名牌的傲慢吧。根本不顾别人是怎么的,老子天下第一。”
“哪里,只是忘了问。”
“不是忘了,是没必要问。跟你一样。不过没什么兴趣。”
“哦,还是同行了。最喜欢谁,凯恩斯还是萨缪尔森?”
“最喜欢那个,搜光他人腰包,看着他人受穷而乐得哈哈大笑的家伙。”
“谁?”
“他妈的每个人!所有人!政客、企业家,你和我。”
“愤青了!”
“愤青了吗?”
“愤了!”
“真是这样?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染的这病。据我所知,现在,这病是中年才有。那我岂不是叔叔级的人了。悲哀。对了,不开玩笑的话,那么多经济学家,个个聪明绝顶、知识渊博、风趣可爱、风雅清高,小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响,但我比较喜欢的还是森吧。”
“这不,同你的愤青一脉相承啊。”
“我是很微观的人,没有大目光。就现实来讲,我只相信我视力所及的东西。嘿嘿,鼠目寸光的人呐。”
“所以就想逃到拉萨开酒吧。”
“不是,本来就没有兴趣的了,所以谈不上是逃避吧。我不是那种以为自己有什么使命或是可以改变什么的人。按照,或尽量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混日子,就这么回事儿。”
“咳,”她叹了一口气,“我们的确非常不一样。不过,你算是很有意思的人,我那个圈子没有这样的。“
“所以新奇,像西方探险家发现了俾格米人。”
“这就是互补吧。”
“听你口气,好像要泡我了。”
她打打响指,说:“你愿意被泡,不是吗。”
“我可不喜欢女生打响指的。”
“别管别人的事儿!今晚吃什么?吃牛肉面还是你们川菜?”
“要不,就回宾馆那儿吃吧,要点儿炒肉,要点儿蔬菜,符合指南什么的推荐的标准,晚点儿去,早了人多。”
我们坐在那儿打了会儿盹,来扎西2号餐厅吃饭的人逐渐多起来,不好意思老是占着座位,就催着梅子走。但她懒懒地不想动,说:“要不,干脆在对面餐厅吃藏餐算了,听说还有歌舞呢。混晚了好回去睡觉嘛。反正是AA制。”
我一想也有道理,哪儿吃不是吃,干嘛跑拉萨来老吃川菜呢,痛快地答应了。起身到对面大餐厅坐下,要了手抓肉、糌粑和酥油茶。
“喂,吃慢点儿,把时间蹭够了看歌舞。”她说。
我点点头,把咀嚼和下咽的速度放慢了三分之二。这一下,满足了洪昭光先生的养生口诀了吧。
终于蹭到了歌舞。
好像是节庆跳神那种舞,戴着各种面具,穿着色彩夺目的藏服,一招一式都有讲究,感觉很神秘。当然也有民间舞蹈,那就奔放自由了,踏脚声震得大地都在抖动。看着看着,想睡觉,便提议回去。算了帐,一人一半,走出来,沿北京中路向东回八朗学。
拉萨有个特点,有时路上有野狗。走不了几步,便看见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奔我们而来,一条看不清颜色的狗像潜水艇似地把尖鼻子往梅子脚上戳,吓得她尖叫一声,好像月亮掉下来摔成了几万片。她把我往右一拽,躲在我的身后。那狗嗅嗅我的脚,埋头走了。我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发怵,都知道藏獒凶猛无比,但野狗恐怕不会是吧。但是如果野狗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咬你一口,岂不是冤枉,还得满西藏找狂犬疫苗打呢。
“还想着先进的同学会保护落后的同学呢。”我说。
“怕狗,”她说,“拉萨什么都好,就是有流浪狗。”
“没事儿的,那么多背包客,没听说野狗伤人的事儿。再说,有我呢!”其实心里没底的,但虚劲得提吧。
快到八朗学时,又有两条狗,在街对面,很奇怪地盯着我们,又把她吓得紧紧挨着我。“这可不是我非礼你啊!”我笑道。
“快走!快走!”她小声说。
到了旅店,与“普姆”说了“扎西德勒”,便各自回到房间。我并不知道她住哪儿,没有兴趣。澡不想洗了,拿起盆子去洗漱,匆匆胡弄完,泡了一杯茶备用,脱去衣服,钻进被子睡觉。真的很累。
一夜无梦,却也睡不踏实。类似于唐卡的色彩艳丽的图案就在黑暗的室内飞舞,犹如绸带般飘逸和轻柔。在它的下面,是凝重的黄色的大山,荒凉而有力,庞大庄严的庙宇悬浮在空中。
梅子敲门后,我开始起来,像第一天一样,走到青年路口赶车,目的地是拉萨北郊的色拉寺。
色拉寺是由宗喀巴的弟子绛钦却杰·释迦益西在1419年主持修建的,传说在奠基时下了一场冰雹,而藏语中冰雹的发音为“色拉”,故该寺取名为色拉寺。色拉寺像哲蚌寺一样,建筑众多,体制庞大,最盛时僧侣超过9000人。它由措钦大殿、三大扎仓及32个康村构成。措钦大殿高四层,由殿前广场、经堂和五个拉康组成。大殿共有180根大柱,面积1092平方米,可容纳5000僧人同时诵经。正殿内主供一尊高度超过二层楼的强巴佛和释迦益西的塑像。措钦大殿还保存有明永乐八年的极为珍贵的《大藏经》。
梅子的哭泣(5)
色拉寺的后山有一座高高的碉楼样建筑,不知是作什么用的。在旁边,有很多精美的摩崖石刻。乌孜山的半山腰,可见一些建筑,估计是天葬台吧。但色拉寺后的天葬台是对游人关闭的。自治区政府早已明令禁止游人参观。由于已看了哲蚌寺,色拉寺看得很快,真正是匆匆过客,梅子第二天要走,我们赶在中午回了拉萨。她去买票,我则四处瞎逛。
三个脸脏脏的小乞丐过来要钱,穿着破烂的不知本色为何色的衣服,虽然如此,眼睛却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包里准备了零钱的,一人两毛。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布宫广场,就在街边坐下来,眯着眼睛,看这座举世闻名的宫殿。
布宫依红山山势而建,从山底蜿蜒曲折修到山顶,高119米,东西长360多米,分红宫、白宫两大部分。红宫在中央、在山顶,白宫在两侧、在山腰,红白相间、群楼重叠、气势恢宏。据称,其整体布局,由下而上分别是“雪”,白宫和红宫,体现了藏传佛教中“欲”、“色”、“无色”三界说,佛教的神威通过精心的建筑布局,对比、夸张、渲染,而得以宏扬。
我虽然是一般俗人,却也感到布宫的逼迫严厉,身心都有些颤抖呢。
“能看见金顶的一抹金色光芒吗?”
我一回头,在机场大巴上与我同座的那个青年或少年正坐在我右边,看着布宫。
“哦,是你,”我有些惊奇,就像碰到了熟人一样,“当然能看见。”
“那就是天国的门吧,”他说。
一条野狗蹲坐在他身边,毛色发灰,瘦骨伶仃,好像一生下来就没吃过饱饭。
“喂,”他说,“拿点儿吃的来。”
我从包里拿出夹心饼干和红肠。他把红肠剥开,狗吧啦吧啦吃起来,口水都滴在他手上。
“知道是什么吗?”他对狗说,指指布宫,我想他在开什么玩笑吧,还正儿八经的样子。
狗吃在兴头上,用黑得比煤炭还要黑的眼睛,望了一下他手指的方向,呜呜呜哼了几声。
“它说它知道。生命轮回之地。”
“喂,”我对他说,“别开玩笑,我可才从色拉寺回来,累得要命,没心思跟你逗。”
我看见他这次穿的一般藏族的服装,而不是僧衣。
“你是……”我想问他是干什么的,又觉得不太好。
“我是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他又转过头对狗说:“生来就是野狗?”
狗用粉红的舌头舔他的手指。我敢打赌,那狗脏得毛皮中不知有多少狗虱子。我一身都痒起来。
“它说它生来就是野狗,”他说,“它父亲还在,住在八廓街,母亲被汽车撵死了。它说它曾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小狗,有黄金般发亮的毛色,毛也很长。算得上是野狗中的帅哥了。”
我懒得搭理他,顾自观赏蓝天白云下的布宫。
“狗说你不相信它的话,因为你是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还是一个怀疑论者,对什么东西都不相信,更不要说人与狗的对话了。是吗?”他还在叽叽咕咕地说。
“我看见你起初抖了一下,”他拍拍我的肩膀,“是不是因为布宫的神秘和凌厉?”
我点点头。
“你看,它墙上的光芒是柔和的,它众多的窗户是沉思的。神秘中有庄严,而凌厉中有慈祥。”
吃了红肠和饼干的狗慢慢站起来,摇摇尾巴,从我身旁走过。它的鼻子潮乎乎地像黑色的塑胶,眼睛像风一样空洞,肚皮上的毛粘结在一起。“它说你觉得它很可怜,”他说,“其实它想告诉你并非如此,它像你一样,不过是在完成一个生命的历程罢了。”
他也站了起来,跟着那条野狗往北京中路而去,大概是要去大昭寺那儿吧。真是神出鬼没的人。
在布宫广场发了一会儿呆,肚皮饿了,便去广场旁的兰州拉面馆吃拉面,味道挺不错。吃完召了个三轮,回八朗学,看看梅子买到了票没有。咖啡厅那儿有不少人,好像在谈论去定日县看喜马拉雅雪人的事。不禁掩口而笑,真是,亚马逊森林一只蝴蝶的翅膀扇起的气流,在得克萨斯就形成了龙卷风。想起梅子住那间房都不清楚,手机号码也不知道,只得回房间。
去提一瓶新鲜开水,泡了茶,躺在床上听迪伦。后悔没有去买一把口琴。不然,坐在荒凉的山包上吹口琴,看深蓝色的天空和和游走的白云,体悟一下这片隆起的大地上无时间的感觉,应该是很爽的事情。
八点,偎坐在床上看《金刚经》,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梅子,问她买到票没有,她说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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