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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 莫言-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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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反攻倒算,颠覆了我们村子里的无产阶级专政。这样的话,早就没了市场。老
兰在村子里的大喇叭里吆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
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兰就像一个高明的拳师一样,不可能把全部的武艺毫无保
留地传授给徒弟,他还要留一手绝活保命。
老兰的肉同样是注水肉,但他的注水肉色泽鲜美,气味芬芳,放在烈日下曝晒
两天也不会腐败变质,而别人的肉一天卖不出去就会发臭生蛆。这样,老兰的肉就
不必担心卖不出去而减价处理,其实他的肉那么美丽也不存在卖不出去的问题。后
来我父亲说老兰的肉里注的不是一般的水,而是福尔马林液。后来我们家和老兰的
关系改善之后,老兰说,仅仅注人福尔马林液还不行,要保鲜保色,在注水之后,
还应该用硫磺炯熏三个小时。
大踏步地冲进来一个用砖红色的上衣蒙着脑袋的女子,打断了我的诉说。她的
进入让我想起不久前趴在墙头豁口上那个女人。她到哪里去了呢? 也许这个冲进庙
堂的红衣女人就是那个绿衣女人的化身? 她进门后把上衣从头上揭下来,对着我们
歉意地点点头。她嘴唇青紫,脸色灰白,皮肤上布满灰白疙瘩,仿佛脱了羽毛的鸡
皮。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清冷的、跟外边的雨水一样颜色的光芒。我猜想她是冻坏了,
也吓坏了,有话也说不出来了,但她的理智还是很清楚的。那件衣服多半是假冒伪
劣产品,顺着衣角往下滴答着鲜红的水,简直就是血水。女人,血水,闪电,霹雷,
诸多的禁忌,集合在一起,真应该把她赶出门去,但大和尚闭目养神,比他身后那
只人头马塑像还要稳重。至于我,更是不忍心将这样一个丰满年轻的女子轰赶到门
外的狂风暴雨中去。何况,庙门大开,人人可进,我又有什么权利赶她出去? 她背
对着我们,将双臂伸到门外去,歪头躲避着雨水,拧那件衣裳,红色的水哗哗地流
下来,与地上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存在片刻,然后消失。好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
了。房檐上的流水成了青灰色的瀑布,从远处传来万马奔腾般的喧嚣。小庙在雨中
颤抖,被惊扰了的蝙蝠发出唧唧的叫声。
庙顶开始漏雨,丁丁冬冬,那是雨水滴落到大和尚的铜洗脸盆里发出的声音。
女人拧干了衣裳,回转身,再次对我们抱歉地点点头。她的嘴巴嚅动了几下,发出
来几声蚊虫哼哼般的声音。
我看到她肿胀的紫唇宛如熟透的葡萄,很酷的颜色,超过了城里那些站在街灯
下抖着腿抽烟的另类少女。我还看到,她的白色内衣紧紧地贴到了她的皮肤上,使
她的身体轮廓生动凸现。
那两个硬邦邦的乳房,像冻僵了的梨子一样。我知道它们此刻是冰凉的。我想
如果我能够,多么希望我能够,就让我帮她剥下这层粘湿的内衣,让她躺在一个放
满了热水的澡盆里,好好地泡一泡,认真地洗一洗。然后让她披上宽大干燥的睡袍,
坐在暄腾腾的沙发上,再给她泡上一杯热茶,最好是红茶,加上牛奶,再给她一个
热腾腾的面包,让她吃饱喝足,上床去睡觉……
我听到大和尚叹息了一声,立即收束住心猿意马,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地看到她
的身上去。她已经转过头,左边的肩膀依靠着门内的一侧,面孔斜对着外边的急雨。
她的那件衣裳,提在右手里,仿佛提着一张刚从狐狸身上剥下来的皮。大和尚,我
继续说。我的声音很不自然,因为,多了一个倾听者。
我父亲与老兰曾经狠狠地干过一架,老兰折断了我父亲一根手指,我父亲咬掉
了老兰半个耳朵。为这事我们两家结了仇,但父亲与野骡子姑姑私奔后,母亲竟然
与老兰成了朋友。老兰用废铁的价钱将他家淘汰下来的拖拉机卖给了我们。老兰不
但把拖拉机卖给了我们,还手把手地免费教会了我母亲驾驶拖拉机。村子里那些长
舌妇制造谣言,说老兰与我母亲有了一腿,我以儿子的名义向我远方的父亲担保,。
她们的话纯属放屁,她们是看到我母亲学会了开拖拉机嫉妒,而嫉妒中的女人嘴基
本上就是个肛门,嫉妒中的女人话基本上就是臭屁。老兰贵为卡寸长,腰缠万贯,
仪表堂堂,经常开着威风凛凛的大卡车进城送肉,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怎么可能
喜欢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我母亲? 我牢记着老兰在村子里的打谷场上教我母亲开
拖拉机的情景。那也是个冬日的早晨,红日初升,打谷场旁边的草垛上凝着一层粉
红的霜花,一只通红的大公鸡站在墙头上引颈长鸣,村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临死前
的猪的尖叫,家家的烟囱里冒着乳白色的烟雾,一列火车开出车站,向着太阳升起
的方向奔驰。母亲身穿一件我父亲扔下的肥大的土黄色夹克衫,腰里扎着一根红色
的电线,坐在驾驶座上,双臂张开,扶着把手,老兰坐在她身后车斗的前沿上,劈
开两条腿,分开两条臂,抓住我母亲握着拖拉机把手的手。这是真正手把手地教啊,
无论从前面看还是从后边看,他都把我母亲拥在他的怀里,尽管我母亲穿戴得像个
火车站的装卸工,毫无女性的美感可言,但她的实质是个女人,这就让村子里那些
女人们醋性大发,也让部分男人想入非非。老兰有钱有势,是公开的好色之徒,村
子里稍有姿色的女人好像都跟他眉来眼去,他根本不在乎人们说他什么,但我母亲
是个被男人抛弃了的女人,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理应该小心谨慎,不给人们留下任何制造谣言的机会,但她竟然允许老兰用
这样的姿势教自己学车,这行为只能用利令智昏来解释了。手扶拖拉机上的柴油机
震耳欲聋地吼叫着,水箱里冒着袅袅蒸汽,烟筒里喷吐着黑色的油烟,给人的感觉
是既声嘶力竭又生气蓬勃,它载着母亲和老兰在打谷场上冒冒失失地转着圈子,仿
佛一头被鞭子轰赶着的牛犊。母亲苍白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两只耳朵红得像公鸡
冠子似的。、那天早晨实在是冷,是那种无风的干冷,我的血液流动不畅,身体的
边边角角像被猫儿咬着似的。母亲的脸上却流出了汗水,头发里散发着热气。她从
来没跟机器打过交道,初次开车,尽管是最简单的手扶拖拉机,但肯定也是兴奋无
比,激动万分,否则在如此寒冷的严冬早晨流汗就不可解释了。我看到母亲的眼睛
里放射着一种美丽的光芒,自从父亲走后,母亲的眼睛还从来没这样明亮过。拖拉
机在打谷场上转了十几圈后,老兰飞身从车上跳下来。他的身体是那样的肥胖但他
的下车动作是这样的矫健。
老兰下了车,母亲紧张起来,她歪过头找老兰,拖拉机的车头对着场边的壕沟
直冲过去。老兰大声喊叫着:扭把! 扭把! 母亲紧紧地咬着牙关,连腮帮子上的肌
肉都鼓凸起来。她终于在拖拉机即将蹿到沟里去的一瞬间,将方向扭转过来。老兰
在场内转动着身体,眼睛始终盯着我母亲,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一头拴在我母
亲腰上,一头牵在他的手里。他大声提醒着我母亲:眼睛往前看,别看车轮子,车
轮子掉不了,也别看手,你的手粗得像砂纸似的,没有什么好看的。对了,就像骑
自行车一样。我说过的,弄头母猪绑在驾驶座上,它也能开得团团转,何况一个大
活人! 加油门,你怕什么! 所有的鸡巴机器都一样,千万别娇贵它,当破铜烂铁砸
着最好,你越把它当个宝贝它越出毛病。对了,就这样,你已经出了徒了,可以把
它开回家去了,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你知道吗? 小杂
种,老兰盯着我问。我懒得回答他,实在是太冷,我的嘴唇都有点僵硬。行了,开
走吧,看在你们孤儿寡母的份儿上,车钱三个月以后交。母亲跳下车,她的腿软了
两下,差点摔倒,老兰伸出一只胳膊架了她一下,同时说:小心,大妹子! 母亲满
脸通红,好像是想说句感谢话,但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也没说出什么来。这突如
其来的大喜,弄得她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我们想买老兰家拖拉机的话儿十几天前
就通过村文书高大爷递了过去,但一直没有回音。我是个小孩子我也知道这件事根
本就不可能成功,我爹咬掉了人家半个耳朵,破了人家的相,人家怎么可能把车卖
给我们? 如果是我,我就会说:罗通家的想买我的车? 呸,我宁愿把车开到湾子里
烂掉,也不会卖给她! 但就在我们基本绝望了时,高大爷却来传话,说老兰答应将
车按废铁的价格卖给我们,并让我们明天早晨到打谷场上去接车,高大爷说:村长
说了,他是村长,理应该帮你们脱贫致富,他老人家要亲手教会你开车。我们娘俩
激动得一夜没睡着,母亲说一阵老兰的好话,紧接着说一阵父亲的坏话,然后就集
中火力痛骂一阵野骡子。通过母亲的痛骂,我才知道老兰与父亲那场生死大战竟然
是野骡子引起来的。我忘不了父亲与老兰大战的那个早晨,也是早晨,但季节是初
夏。
这个女人眼睛很大,嘴角上生着一块蝌蚪形状的黑痣,痣上还弯曲着一根暗红
色的毛儿。我感到她的眼神古怪,有一种疯疯癫癫的神情。那件衣裳还提在手里,
但是她不时地将它提起来抖动几下,发出啵啵的声响。门外的雨不断地斜射进来,
她的身体往下流水,脚下泥泞一片。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赤着脚。
两只大脚,起码要穿四十码的鞋子,与她的身材很不相配。脚背上粘着几片树
叶,脚趾头因为雨水的浸泡,已经发了白。我一边说着话,一边猜想着她的来历。
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奶子很挺的女人,因为什么出现在这样一
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庙里? 而且是这样一座供奉着五个性能力超人、被古代
知识分子骂为“淫神”的小庙。尽管疑惑重重,但我的心中,产生了许多温暖的感
觉。我很想上前去,问候她,拥抱她,但大和尚就在眼前,而我又正在为了争取到
拜他为师的机会,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我的经历。女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
心思,她的眼睛开始频繁地斜向我,她的嘴巴由刚刚进门时的紧闭,变成了微张,
露出了闪烁的牙齿。她的牙齿浅黄,不甚整齐,但看上去很结实。她的两道眉毛很
浓,几乎连接在一起,眉毛和眼睛距离也很近。这样的眉眼,使她的相貌格外生动,
有几分异国情调。我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用手将粘在屁股上的裤子捏着提
一下,但她一松手那裤子就照旧粘回去。我很为她难受,但我又没有法子好想。如
果我是这座小庙的主人,我会不去管那些清规戒律,让她进入后堂,去换换衣裳。
对了,让她换上大和尚的袈裟,把自己的衣裳晾在大和尚的床头上。但大和尚能答
应吗? 她突然掀鼻皱眉,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女居士,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大和尚闭着眼睛说。女人深深地向大和尚鞠了一躬,然后对我嫣然一笑,提着衣裳,
从我的面前,转到马通神塑像后边去了。
第四炮
初夏的早晨人们很疲倦,因为夜实在是太短了,似乎刚一闭眼天就亮了。我和
父亲逃到尘土飞扬的大街上,还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大声吼叫。那时候我们还住着从
爷爷手里继承下来的那二三间低矮破旧的草屋,日子过得既乱七八糟又热热闹闹。
那三问草屋在村子里新盖起来的红瓦房群落里寒酸透顶,就像一个小叫花子跪在一
群披绸挂缎的地主老财面前乞讨。院子的围墙只有半人高,墙头上生长着野草,这
样的围墙别说挡不住强盗,连怀孕的母狗都挡不住。郭六家的那条母狗就经常跳到
我家院子里叼我们的肉骨头。我经常人迷地看着那条母狗轻捷地跳进跳出,它的黑
色的奶头擦着墙头,落地后还晃晃荡荡。父亲走在大街上,我骑在父亲的肩头上,
高高在上地看着母亲在院子里一边怒骂一边用菜刀剁着一堆育秧拔苗后的地瓜母本,
这是她从火车站前垃圾堆上捡回来的。因为父亲的好吃懒做,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像
抽风一样,富起来满锅肥肉,穷起来锅底朝天。父亲被母亲骂急了就说:快了,快
了,第二次“土改”
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就会感谢我了。你不用羡慕老兰,老兰的下场跟他那个
地主老子一样,被贫农团的人拉到桥头上,父亲伸出一根食指,宛如一根枪筒,指
向母亲的头颅,嘴巴里发出一声模拟的枪声.嘭!母亲惊惧地捂住脑袋,脸色刷白。
但二次“土改”总是迟迟不来,害得母亲不得不捡人家扔了的烂地瓜回来喂小猪。
我家那两只小猪因为吃不饱,饿得吱吱乱叫,听着就让人心烦。父亲曾经愤怒地说
:叫叫,叫他妈的什么叫?!再叫就煮了吃了你们这些杂种。母亲攥着菜刀,目光炯
炯地看着父亲,说:你敢,这两头小猪是我养的,谁敢动它们一根毛儿我就跟谁拼
个鱼死网破! 父亲嘻嘻地笑着说:看把你吓的那个样子,这两头瘦猪,除了骨头就
是皮,白给我吃我也不吃! 我仔细地打量过那两头小猪,它们身上可吃的肉实在是
有限,但它们那四只呼呼嗒嗒的大耳朵还能拌出两盘子好菜,猪头上最好吃的东西,
我认为就是耳朵,那东西不肥不腻,里边全是白色的小脆骨,嚼起来咯咯嘣嘣,很
有咬头,如果用新鲜的顶花戴刺儿的小黄瓜加上蒜泥和香油一拌,味道就会更加美
好。我说:爹爹,我们可以吃它们的耳朵! 母亲愤怒地瞪着我,说:看我先把你这
个小杂种的耳朵割下来吃了! 她提着菜刀真地冲了上来,吓得我扑到父亲怀里躲藏。
她拧住了我的耳朵就往外拖,父亲扳住我的脖子往后拽,我被撕裂的危险和痛苦折
磨得尖声嚎叫,与村子里的杀猪声混合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到底还是父亲
劲大,把我从母亲手里挣了出来。他低头察看了我的裂了纹的耳朵,抬起头来说:
你的心真狠! 人家说虎毒不食亲儿,我看你比虎还要毒! 母亲气得面如黄蜡,嘴唇
青紫,站在灶前浑身颤抖。我在父亲的护卫之下,胆子壮了起来,便提着母亲的名
字大声叫骂:杨玉珍,我这辈子就毁在你这个臭娘们手里! 母亲被我骂愣了,目不
转睛地盯着我看。父亲嘿嘿地干笑几声,把我拎起来就往外跑,我们跑到院子里,
才听到母亲发出了尖厉的长嚎。小畜生,你把我气死了哇……
那两头小猪扭动着细长的尾巴,闷着头在墙角上拱土,仿佛两个试图打洞越狱
的囚徒。父亲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问我:你这小子,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 我仰望着他严肃的黑脸,说:我是听你说的呀!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她叫杨
玉珍? ——你对野骡子姑姑说过,你说,“我这辈子就毁在杨玉珍这个臭娘们手里
! ”——父亲用他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压低了嗓门对我说:小子,你给我闭嘴,
爹待你不薄,你可别害我! ——父亲的手肥厚松软,散发着一股辛辣的烟味儿。这
样的男人手在农村比较少见,原因就在于他半辈子游手好闲,几乎没参加沉重的体
力劳动。他松开手后,我粗重地喘息着,对他的暖昧态度很不满意。这时,母亲提
着菜刀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她好像故意把头发搓乱了似的,脑袋不像脑袋,像村子中央那棵大杨树上的喜
鹊窝。她大叫着:罗通,罗小通,你们这两个混账王八羔子,老娘今日不活了,跟
你们拼了,这日子反正是没法子往下过了,咱们一起完蛋吧! ——母亲脸上可怕的
表情向我们宣告:她满腔怒火,决不是虚张声势,看样子是豁出来要跟我们同归于
尽了。一女拼命,十男莫敌,这种情况下迎头上去,基本上是送死,这时候最明智
的莫过于逃跑。我父亲生活浪荡,但智商很高,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一把将我抄起
来夹在胳膊弯子里,转身就往墙跟跑去。他没往大门前跑是完全正确的,因为尽管
我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但我母亲还是恪守着她从娘家带来的恶习,每天晚上都
用一把大铜锁把门锁起来。
如果说我们家还有什么财物能换来一只猪头,也只有这把铜锁了。我猜想被肉
馋急了时,父亲肯定没少打这把铜锁的主意,但母亲爱护这把锁就像爱护她的耳朵
一样,因为这锁是我姥爷送给她的嫁妆,是个象征性的礼物,其中包含着姥爷一大
片良苦用心。父亲如果夹着我跑到门口,即便破门而出,也势必浪费很多时间,而
在这段时间里,母亲的菜刀很可能让我们脑袋开花。父亲夹着我跑到墙边,一个鹞
子翻身便翻过了墙头,将暴怒的母亲和一大堆烦心事儿通通地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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