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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欲时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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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一凉,锋利的剑刃在他脖子上划了个小口,他便只好把手停在褡裢里。杀手根本没看清老吉格斯怎么拔出来的这柄短剑,二尺来长,把手是弯弯的雨伞把。他奶奶的。

“你的手千万可别动。”老吉格斯声音单调,平扳。“听我的口令,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对,一步一步来,别慌张。”

“我说洋大人,吉二爷,您老听我说,我不是想杀您老,饶了我吧。”说话间退到了客店大门口。“您老先别忙动手,外边街上我还有二十来个兄弟,您放了我,咱爷儿俩两方便……。”

老吉格斯撮起嘴唇打了个呼哨,声音又尖又响,短剑仍指在他的脖子上。

猛地一阵刹车声,一辆大汽车停在巷口,跟着传来的是两声短促的口哨。

“外边没有你的人,只有我的人。”老吉格斯的口气一本正经,似是讲经传道。

洋鬼子就是这么死心眼儿。杀手临死心中暗道。

丁少梅没有看到是谁杀死的那人,他走出房门,只是从楼梯上往下看见地上躺着个人,褡裢、小鼓撇在一边,一脖子的血,手脚发疟子似的抖个不停,而老吉格斯刚刚走出大门,只望见个背影,步履轻健的样儿。

“丁先生,要茶么?”店主人掩上大门,回头招呼丁少梅,好像地上躺着的是颗大白菜。“刚刚烧好,正经的锡兰茶,可惜没有糖。”

别人的性命与自己无干。从长春回来后,丁少梅的心肠便如爹爹的骨灰一般干涩,既无同情心,也没有道德感。

他端了一大盏气味难闻的红茶上楼,强灌下去,倒头睡了一大觉。如果病了,甚至死了,复仇的事干脆提也别提;可如果活着,总得杀上几个东洋人,才能把自己从这疯劲里救出来。这是他临睡前残存的意识,楼下闹轰轰地乱了一下午,他根本就没在意。随他们去吧,他人的性命而已。

等到他再从楼梯上下来,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店主人还是往常的样子,坐在桌边喝茶,仿佛从午后到现在,动也没动过。

“吃晚餐?有面包,还有热茶。”店主人的眼皮懒得要命,身体像颗钉子钉牢在那里。

丁少梅把包裹提在左手里,爹爹的骨殖与仅有的几件内衣打在一起,腾出右手伸向店主人。“我要走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抬起。

“住着吧,哪也别去,外边乱。”茶杯放在了桌上,手移到了桌下。

店主人每日坐住不动的地方,桌下用胶带粘了把手枪。丁少梅第一天进店就发现了这个机关,借着店主人烧饭的空档,他曾把客厅草草地搜过一遍。这一点技巧间谍教授并没传给他,他是从还珠楼主的剑侠小说上长的见识。

在牛津,三年多的间谍训练算是他正课之外的业余爱好,他觉得,英国人虽然没能教给他太多的东西,却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启迪,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被触动了,激发了。

“不麻烦你了,我根本就没有钱,白吃白喝不像话。”店主人未必会杀他,却不会放他走,他跟老吉格斯是一伙。丁少梅不想起冲突,只求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他还有要事,杀人的要事。

“白吃白喝不怕,你得留下。”

“要是非走不可呢?”

店主人把枪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枪上没有粘着胶带,不是桌下的那把。

“那就吃饭吧。”丁少梅把包裹也放在桌上,就在手枪旁边,但他没有入座,因为他后边的腰带上别着件碍事的东西。

店主人起身去拿面包,手枪留在桌上。

“我去给你帮忙。”丁少梅抢步跟上店主人,伸手向后,从腰带上拉出一条拆下来的椅子腿,橡木的,沉甸甸地挺合手。

他的动作完全依照英式教材,椅子腿准确地打在店主人的枕骨上,噗地一声。尽管他小心地拿捏着劲道,但还是手重了。毕竟是手生,缺乏练习的过。

摸摸店主人的鼻子,又按按枕骨,只是昏厥,问题不大,他这才拎起包裹,大模大样地走出去,并没有忘记把大门带好。

桌上的手枪他没再看一眼,不用上手他就知道,里边必定没有子弹,他若真去抢这把枪就蠢了。洋人最喜欢弄这种小聪明,其实傻得很。

5。雨侬的父亲叫老关

老关这一辈子只佩服老吉格斯一个人,此时他心下不由得赞叹:老吉格斯真是神机妙算,说大少爷要来,还真的来了。他手上接过丁少梅的包裹,佝偻着腰在前边引路。

老关曾是丁家的老仆,宣统皇帝在满洲国登基那年离开他家。他的这个新住址在爱丁堡道的尽西头,英租界的边缘,是座三层的小楼,平顶瘤子砖,很体面。眼下为了躲避日本人,挤进租界的富人无数,房价、房租如飞,能住得起这样房子的,必是有钱人。

老关也发财啦!乱世发财容易,败家也容易。丁少梅很有些感触。他身上没有钱,坐不起车,从鲍鱼客店一路走过来,出了几身的汗,被春天里的大风一刮,头晕,有些个站立不稳。

“你家大少爷这是冒了风寒,不碍的,两剂药下去,身上见汗,立马轻松。”老关请来的大夫是个中医,指甲足有一寸长,跟老吉格斯一样的老,该有七十岁了。

丁少梅的眼皮沉重,肚子也饿,只是嘴里发苦,不想吃,便睡过去了。楼上的房间很舒服,苏联毛毯也暖,能睡个好觉。难过的是,他似梦非梦地总是在杀人,一次又一次地杀同一个人,那人穿件印有家徽的外褂,认不清模样,飞溅的血把天花板也染红了。

用的是什么武器?是刀么?什么刀?该不会是东洋刀吧!低头一看,竟是把劈柴的斧子,刃都卷了,乌沉沉的,倒像是把凶器。

那日本人的头让他给劈开了,眉眼模糊,手足还在不停地抖。杀了你只是开个头,活动活动手脚,真正的杀戮还在后边,他又自言自语。还有谁该杀?他环顾四周,冷静得像只没吃饱的猎豹,感觉腿脚从来没有这么便捷过。

有人在背后猛地推了他一把,道:你这个傻瓜。他向前一倾,眼见着就要一头栽入深渊。回头一望,见来人颈上有血,又伸手来推他,而地上的日本死尸手足还在抖个不停。

“怪事情!”他自言自语。

“总算要醒了。这一夜,怪吓人的。”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又轻又软。

丁少梅的眼睫毛胶结在一起,一时挣扎不开,只有一丝光亮透进来,看到个人影,短发齐耳。

“老吉格斯来过电话,中午之前赶过来。”男人的声音像砂纸在磨擦,是老关,停了停,又道:“雨儿,还是别让他见着你。这个老疯子,见到你又想拉着入伙。”

“吉格斯先生是个地道的英国人,讲传承,谁让你们这一伙儿人里,只有您跟丁伯伯是中国人?不过,我暂时不会跟他干,我有自己的情报生意,跟你们不一样,你们都太老派了,跟不上时代变化。”那女人嘴上说个不停,同时用湿润的热毛巾擦着丁少梅的脸。

“你可别弄险事,小日本都是畜生。爹就你这一个女儿,好好的吧。”

“您用不着操心,我会照顾自己。哟,你醒过来啦。”

丁少梅终于看清楚,这是雨侬,比三年前给他送行时更成熟了,胸前鼓鼓的,母性十足的样子,仍是小鼻子小嘴儿地招人喜爱。她当年在丁家的时候虽是仆人的女儿,却不是仆人,而是个借住在丁家的女学生,老关让她受到了极好的教育,老丁先生平日里也称她为关小姐,给予相当的礼遇。

“雨姐,我饿了。”

他一见着雨侬,便有了幼时在家的感觉,懒懒的,暖暖的,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他们两个一起长大,雨侬只比他大半岁,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你好好养着,什么也别担心,有我在,放心吧。”雨侬道。

“没有老爷就没有我老关,你就住这儿吧。”老关也挺激动。“老爷是个硬汉子,不麻烦人。早知道买卖不好,就跟我说一声,自己硬撑着,结果还是倒了。”

“谢谢你,老关。”丁少梅道。

老关也六十几岁了,但是,只要有过主仆关系,这称呼就一辈子也变不过来。

老吉格斯进门时,丁少梅身穿老关的一身睡衣,又短又小,浑身不自在,脸上倒是红扑扑的,不似前日那般蜡黄。

雨侬到报馆去了,老关也没露面。

“丁先生,”还是吃字,那个先生的“生”字老吉格斯干脆给咽了。“听说你病了,我专程过来探望,顺便谈点儿正事。”

“有事就讲吧。”穿这么一身短裤短褂见客,更像是精神有问题。“不过,我不替你干事。”

先绝了老吉格斯的想头,才会逼得他吐露实情。洋人的聪明与中国人不同,他们再奸滑也是直肠子。丁少梅留学三年没有白混,这会儿脑袋里边不闹了,思路再清楚不过。

老吉格斯目光澄澈,道:“我却想替你做点事……。”

丁少梅没言语。

“老丁先生在长春惨死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而且,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只是扫了老吉格斯一眼,没有动作。

“你想杀人,杀日本人。”

他把一丝笑意浮上嘴角。

“但是,我不相信你有这勇气,也不相信你有这种能力。你在牛津可以混充个运动健将,但勇气与体力无关,残忍与愤怒无关。”

笑意在丁少梅的嘴角扭屈。他把眼睛闭上,免得露出怒容。十英里长跑的亚军不是吹出来的,没勇气?

老吉格斯道:“别看我这老头子,当年我杀过人,现在还能杀人。你父亲老丁也成,日俄战争那年,我们很是杀了些个人。”

他的眼睛睁开来。这是有关爹爹的消息,让他震惊的消息。爹爹一向是个玩古董,卖古董的雅人,会杀人?

“你爹爹有个绰号,叫‘甘草合剂’。”

“什么意思?”丁少梅不得不开口了,他明知道就此会让老吉格斯占得先机,却不得不如此。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是夸赞你爹爹给人下的毒药里,总是配些甘草、蜜糖之类的东西,说是调合口味。我没吃过,不好妄加评论。”老吉格斯的眼反倒闭上了,头轻轻地晃着,表情难以琢磨。他那牧师的硬领浆洗得雪白挺刮,黑礼服着实的洁净,再配上嘴里这番言语,显得邪气得紧。

“我爹爹倒底是干什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不便多讲。你还是把老丁先生留下来的消息告诉我吧。”

“我爹爹留下的事情,我自会负责;我爹爹的仇,我自己也会报,与你无干。你既然不想对我讲实情,那就别浪费时间,这就请回吧。”与洋人讲客套,那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还是直来直去的好。

“老夫可以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就怕你不是那块料。”老吉格斯连激人的土词都会说。

“我也没想让你瞧得起我,是不是那块料,干起来就知道。”丁少梅很想有根香烟吸吸。

这个老吉格斯不是善类,大可利用。丁少梅觉得有这么个开端也不错,报仇的事,不能挑挑捡捡,只要是有用的都得用,管他是谁?转念一想,这老吉格斯说不定也是个反日的,德国人要占大西洋,日本人作梦都想把太平洋一口吞到肚子里,英国人跟日本人在亚洲有利益之争,利用他一下没什么不妥。

老吉格斯对这番交谈也挺满意。这个中国小子比不上他老爹雅致,有股子疯劲,难对付。可他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疯子”,一个有足够智力的“疯子”,战争时节,没股子疯劲什么也干不成。

同时他也很安心,丁少梅身上没有钱,只能留在这里,不怕他偷着跑掉,这是个少爷,没有钱,什么也干不了。这些他早便掐算出来了,所以心下踏实得很。

“为了老丁先生,我对你有安排,很有趣的安排。”只要你肯入伙,什么事情都好办,钱咱多得数不清。老吉格斯对眼前这小伙子热心得要命,临出门,满怀期望地撂下这句话。

6。发了财的老殖民者

老吉格斯干间谍这行是“科班”出身,受过名师传授,当然啦,更重要的还是他有这个天分;他成名是因为日俄战争,在东北向俄国人卖情报,赚卢布;可他的本行却是大英帝国新教的牧师,正经八百牛津三一学院的毕业生,是丁少梅的老学长。

庚子年闹义和团他第一次北上,以英军随军牧师的身份在大沽口登陆,当时他刚好二十八岁。在香港时,他替殖民大臣经营着一个航运谍报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一次派给他的任务是在中国北方建立一个高层谍报网,要求功能齐全,触角越广、越深越好。这是命令,伦敦的,不容争辩。

当然了,所谓女皇政府的意思,常常是那些远在几千英里之外的政客们的臆想,不切实际,不管不顾。老吉格斯的内心对殖民大臣属下的谍报官员满是不屑。

派他北上只有一个原因:人们都说在香港的成功让他昏了头,以至于不服从命令,对抗上司,自作主张,冒险行事。这个无政府主义色彩严重的神学生,是个极好的开荒者,却不是个好的管理者。这是上司对他的考评,记录在案。

对这些个评价,他没有愤怒,只是轻蔑地撇一撇嘴,等八国联军开始拆毁天津城,他便脱下军装,换上牧师的黑礼服,袋里仅有5英磅,竟然就在租界里住了下来。

这是个活跃的,充满了机会的城市,有着威尼斯一般错综复杂的大小河道、大片的湿地和星罗棋布的水潭,气候温和,四季分明,景色如同苏格兰低地样的美丽,物价便宜得好像白送,优良的海港与内河港口,连同每年巨大的对外贸易额,无不令人垂涎。在这里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挣起钱来,就如同耶和华给了你把扫帚,让你上街去扫银币,只要是不怕累,不嫌烦,发财太容易了。香港与这座前途无量的城市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小的渔村。这是他在短短的观察之下得出的结论。

艾伦·吉格斯,你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他对自己也挺佩服,特别是取得成功之后,所以时常忍不住夸赞自己两句。

他如果走前人的老路,像他的同学们那样,募捐建所教堂,弄个有职有权的牧师干干,倒没什么难处。新教在这个地方没有教区的概念,更没有教派的统属关系,任谁只要是高兴,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建所教堂,开门吸引教众,宣讲上帝的意旨。只是,城里城外有钱的教友太多,穷教众太少,特别是有钱的中国教友,做洋事由、搞外洋贸易发了大财,盖教堂捐钱也最起劲,那点钱在他们手里根本就是零钱。不过,他总觉着中国教友给异族上帝大把地捐钱,不像是爱教,倒好似投资一门生意,或者是给神佛还愿,好保佑他们再发更大的财。有了这番思辨,他对“代天牧民”的事就不大起劲儿了,还是干老本行熟门熟路。

间谍这一行,中国人发明得最早,欧洲人却干得最欢,而且五花八门,无所不行,于是就有了独自开业的职业间谍这一行。干职业间谍有最考校人本事的地方,因为没有政府保护,没人支持,单枪匹马,只靠在各大买主之间倒卖情报,全凭聪敏机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干得了的。

这座城市里,庚子年过后建起来九国租界:英、法、德、意、日、俄、美、奥、比,再加上大片的华界,离中央政府又近,便成为整个远东人种最杂,消息最灵通,事端也最多的地方,国际间发生任何一件大事,在这里都有相应的反响,世界上绝大多数强国便都在这里设立派出机构,也同样配备了相应的谍报机构,当然了,人数最多的还是单干的职业间谍。这种现象在俄国十月革命成功之后更为明显,世界上突然冒出来一只巨大的怪物——苏维埃俄国,怎么得了?于是,这座城市便成为各国间谍在远东的中转站,也成为各种情报汇集的地方。

把这里搞成一个情报中心,是老吉格斯平生最大的理想,他真就干成了,三十几年的功夫,这座城市,因为有了他出色的组织和宣传,成为世界列强在远东的情报集散地,常驻的各路间谍总在千人左右,这还不算过路的和大老远奔这儿来卖情报,或买了情报又走的。

于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情报市场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形成了。在这里,花钱不多可以买到瑞典王室的最新丑闻,或是佛郎哥现在情妇的家族史,以及美国电影明星的秘密,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只有你不敢想像的情报,没有弄不来的消息。当然了,最大宗,也是最值钱的是有关各列强的军事、政治、经济和政府首脑的情报,真假都有,鱼龙混杂,好似一家交易最为自由的古董市场,买真买假全凭眼力。不过,各个国家的政府仍然乐此不疲,大笔的英磅、美元、日元、法朗、卢布,甚至还有以物易物的情报、毒品、军火等等,都通过租界上的银行、港口、地下黑市流入这个市场。

当德国人在欧洲闹事,而日本人在中国发动“七七事变”之前,这个市场达到了空前的繁荣。

老吉格斯是这个市场的创建者,也是公推出来的管理者,类似于伦敦证券交易所的主席。这个人人垂涎的位子他已经坐了二十年,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顺便他也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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