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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欲时代-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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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日本人的对头。”这嘴多得有必要,表明身份嘛。
她瘪瘪的嘴唇笑得皱成一团:“我说嘛,一不是官面儿,二不是汉奸,那必定是会党啦?”
丁少梅一笑,此时却不便多言了。
“早年间,宁可得罪官家,也不得罪江湖;现而今,江湖乱道,不行啦,最厉害的还是会党,白莲教似的,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大清国都让他们给推倒了,了不起。”说话间左老太太给丁少梅让茶。
这茶极香,只是太酽,他忍住没有皱眉,接着听老太太讲。
“我那儿子看着几十岁的人了,还是少历练,吃不透江湖事,宁可得罪日本人,会党却得罪不得。日本人是一时一事,会党却千秋万载,老婆子我也不扫听您是哪党哪派,那是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的秘密,我只替那业障给你家大龙头赔个不是,滚钉板过火山说不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婆子我安排,保管您老有面子。”左老太太拔起脊背,目光炯炯,口中一字一钉。
丁少梅无话可说,一进门来便被人家猜破了大半的身份,左老太太一番言语,天圆地方包得严严实实,让他无从下口,当然,也没有必要再多口了。他心道,江湖事虽然不懂,但人情事理是共通的,左老太太讲得在情在理,里儿面儿都替他顾到了,他就算是想闹事也闹不起来,更何况他打着个交朋友的主意。
他说:“晚辈冒昧,倒不是为了那几个小钱,的确是想交交左老爷子这个朋友。”
左老太太却道:“钱财无小事,交友损友都在这个字上,不可大意了。“
她打发人出去叫左应龙来,自己拍了拍手,其他女眷便众星捧月似地把雨侬捧到她跟前。
“呦,瞧这闺女俊的,画儿赛的爱(音耐)人儿。”
接着,便有那凑趣的抱了胡琴、鼓板上来,咦咦呀呀地开唱。那位身体强壮的孙女静静地立在左老太太身后,不住偷瞧丁少梅,一眼一眼的像是在放枪。
雨侬拿着程砚秋低回宛转的唱腔,一句“春秋亭外风雨骤”叫下满屋子的好,让左老太太喜得眼中泛起泪花,丁少梅却发现大门外匆匆跑进来个老人,候在厅外等着里边唱罢收弦。
来的果然正是左应龙,左老太太给两边引见,两人相对一揖。
“你们两个岁数差得太多,拜盟什么的不方便,随着你们自己的意,往好里交吧。”左老太太拿出一大叠钞票给儿子,说。“好好招呼丁大少,他的事就是你的事,明白啦?”
左应龙双手接过钱来,恭顺的样子着实可喜。
左应龙不会缺钱,老太太却拿出自己的体己钱招呼他,这是个绝大的面子,一家伙便把他拉成了家里人。丁少梅心下感佩不已,这才叫江湖,这才是阅历。
“关小姐留我这儿玩玩吧,五妞就喜欢个洋学生。”这又是语带双关。
雨侬乖巧地施上一礼,站到左老太太身边,挡住五妞追着丁少梅不放的目光。
18。人命如灯草
在丁少梅眼里,左应龙像个草莽英雄的样,大脑袋上的花白头发茬,好似经霜的枯草,脸上的皱纹与刀疤纠缠在一处,短下巴大眼睛,左眼起了矇,睁得大大的,右边那只好眼却总是耷拉着眼皮,不大看人。
“丁大少,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咱是立马给你点票子,一拍两散,还是怎么着?”左应龙比丁少梅矮一头,目光只在他肩头一带游动,右手仅余的两根指头大张着,像是随时要卡住对方的喉咙。
方才俩人在登瀛楼上号吃的午饭,饭罢就近遛达到玉清池三楼泡澡,扳筋捏脚,香茶脆梨地招呼,左应龙的东。他不怎么讲话,目光却没离开过对方。
丁少梅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左应龙是母命难违,不得不应酬他,还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但有一样不会错,江湖人见着生人,最要紧的就是掂掂对方的斤两。于是,他沉下心来,等着对方开言。
此时俩人立在玉清池门口的白帆布凉棚下,左应龙终于开腔了。“要说钱么,那是个小数,买盐不咸,打醋不酸,既是烦到我老娘门上,拿去拿去……。”
丁少梅决定,再不能这么被动地等着对方出招。不只是对左应龙,这几日来,不论是对老吉格斯,还是雨侬、范小青,他都太被动,太没有闯劲了,这不是他的性格,丁大少往日谈笑间办过多少大事?今日如何会这么木讷,窝囊?快活起来,果决起来,一个人抗日,身子懒得像肉蛆,嘴笨得赛棉裤腰,必定不能成事。
“我说左先生,您一向财源广进,就算是日本人来了,您替宫口贤二运军火,也同样招财进宝,这点小钱,您当然看不上眼。”丁少梅有意挑起事端。
左应龙脸色一变,那只好眼也睁开来。显然,雨侬提供的情报准确无误。
“想跟老爷子玩阴的,你小子还嫩点。”说话间,左应龙从腰里摸出一大把钞票,“拿着,不是老太太有话,我活劈了你。”
突然,一只粗手伸过来,按住左应龙的肩头。丁少梅眼快,看出来人是个日本兵,没拿着大枪,显然是休假出来,到南市里闲逛。
“钞票大大的,嗯?拿来。”日本兵嘴里镶着颗金牙。
丁少梅推着左应龙闪进玉清池东边的小巷,日本兵跟了进来。街上如织的行人与街边成片的摊贩都看到这一幕,却又似什么也没看见,依旧忙着各自的事情。
“钞票的,钞票,”日本兵劈头给了左应龙一巴掌。
丁少梅只觉得额上的血管马上要迸裂,眼球胀大得突出到眼眶之外。他知道,自己性格中那股危险的狂怒暴发了,没有什么东西能止住这怒火,他自己更是没有办法。
日本兵被丁少梅挤在墙边,手肘顶在喉咙上,眼眶挨了一记重拳,正在流血。左应龙退到一边,两手背在身后,那只好眼又闭上了。
足足够一尺半长的刺刀拔了出来,日本兵要杀人,但持刀的手被丁少梅隔在外边,两个人争持良久,刺刀被打落在地。
“小子,宰了这个忘八羔子。”左应龙手上飞出柄短刀,被丁少梅利落地接在手中。
日本兵被面朝墙顶住,动弹不得,丁少梅只要用短刀在他颈间的大动脉上一勒,便可解决问题,但是,他迟疑了,手只在空中停了那么一钞种的功夫,日本兵便挣脱出来,朝巷外跑。
左应龙迎着日本兵,只把手臂一挥。那日本兵像是猛地一愣怔,头向上仰,身子却扑倒在地,手脚婴儿一般无力地前后挪动,头深深地垂下来,喉咙间发出一阵阵鸽子般咕咕的叫声,大股的黑血喷在地上,又迅速渗入泥土之中。
左应龙收起自己的短刀,不紧不慢地往外走,问道:“听见他说嘛了?”
“没有。”
“这小子打了个饱嗝,一嘴臭大蒜味,原来是个高丽棒子。”
丁少梅无从开口,左应龙拍拍他的肩膀道:“头一回杀人,备不住手头不麻利,来几回就熟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
他们走出巷口,左应龙伸手招过一个浑身臭气的乞儿,道:“告诉你们杆儿头,把里边打扫了,我的人情。”
小乞儿一溜烟地走了,街上依旧是热闹得很。丁少梅有些自责,为什么我的手脚慢了?还是真像老吉格斯所说,愤怒与杀人无关?
左应龙脸上有了笑模样,说:“伙计,要想干这行,你还得多历练。等我的信儿吧,就三两天的事,姓俞的小子要的东西一样不少你的,可你得跟着去趟汉沽,亲自去!”言罢他便晃着肩头,踢踢嗒嗒地去了。
我当真杀不了人么?那还报个屁仇!丁少梅不信这话,同时也佩服左应龙杀人后的从容。
“你再给我安排杀一个人。”丁少梅不肯坐下,站在老吉格斯对面,表情一点也不激动。“别玩别闹,正经八百给我安排杀个日本人,杀了他,我跟着你干。”
老吉格斯稳稳地坐在那里,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他袖子上那几点发黑的血迹上。
“你别小瞧了人,我能杀人,真刀真枪,面对面地干。”丁少梅此时心中涌动的并不是怒气,而是一时难以平复的羞辱感,和发现自己缺陷后的惭愧。刀在自己手上,怎么竟然没动手?
老吉格斯一挥手,止住了要插言的范小青,道:“你不是杀人的料,这我一眼就能看清楚,你不成,要不,满大街都是日本兵,你干么不冲出去拼命?不,你没有杀人的狠劲,真刀真枪地干?被杀的一定是你。”
“你还是小瞧了我。”丁少梅发现这话头正沿着他的设计发展。来的路上他已经想清楚,杀人的事并不太重要,像老吉格斯所说,还有更好的手段打击日本人。当然,杀德川信雄是另一回事,这件事老吉格斯为什么要瞒着他呢,眼下还是个谜。
老吉格斯笑道:“不是的,你大有天分,但不在杀人上。”年轻人不经摔打不成材,他感谢上帝对他的眷顾,这么快就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子吃到了苦头,不得不来向他低头。于是,他一字一顿,保证让每一个字都落在丁少梅的脑子里,道:“你的天分是借别人的手干事,中国话叫借刀杀人。”
“借哪把刀?”
“哈哈……”
老吉格斯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真是太好啦,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顺利,这个高傲的中国小子能如此轻易就犯,让他满怀意外之喜。
“孩子,想想我让你在牛津学的是什么,金融、证券、黄金、白银。”
伦敦财政大臣派来的特使下午刚刚离开他家,给他带来了一道不容推委的政府命令,尽管命令一词让他听着刺耳,但他还是接受了。为了让日本人放缓备战的步子,推迟他们可能对马来群岛和新加坡的进攻,给伦敦争取时间解决纳粹德国的问题,财政大臣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破坏日军占领区货币的信用,造成金融混乱,减缓他们在占领区套购物资的进度。
此事极难。不难他们也不会找到我的门上,哈哈……,他对丁少梅略述原委,然后问道:“怎么样,想干么?”
“要单是为了发财,我不干,若是为了抗日,没问题。”丁少梅心里踏实了,条条大路通罗马,杀人并不是替爹爹报仇的唯一方法。他对自己说:我可不是个死心眼儿,抗日与发财并不冲突,借便把家业发扬光大,也算是告慰爹爹的在天之灵。
“这件事,干好了,可又是抗日,又是发财呀。”老吉格斯是个人精,看透了他的心思。
“那么,怎么个分账?”对这个老小子,也不能太实心眼,还是得有几分伪装。丁少梅半开玩笑道。
“我出钱,你出力,你说怎么分法?”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给他钱太多,难说他会搞出什么麻烦到自己头上。
范小青终于插话了:“我一向觉得你们两个都算是绅士,怎么一到钱上,变成小贩啦?”
三人大笑,但笑意各不相同,只范小青一个人的最欢畅,她知道,丁少梅一时半会儿离不开她了。
最后丁少梅加了一句:“要干这件事,得充分的研究准备才行。”
“档案都归小青管,她会替你准备一切。”老吉格斯答应得干脆。
“我要看的是全部档案。”
“你别想歪了心。”老吉格斯很得意自己本地话的精熟。
19。重量极人物出场啦
汽车一上京津官道,包有闲脚下用力,双手稳稳地把住方向盘,阿尔发罗密欧发动机在低沉有力地吟唱,迎面的风把他的白丝巾吹得笔直地向脑后飘去,晚开的杨花撞到风镜上竟然噼啪作响。这条路上新铺了柏油,却不平,颠颠簸簸,居然让他大有“长安古道马驰驰”的快意。
前几日,北京那边终于派人来找他。这批人号称旧家望族,实际上一辈子蜗居在大宅院中,没有自来水,没有抽水马桶,人人土得掉渣儿,却又自以为是,不过,大清国400年,北洋政府17年,这些旧家中有多么的殷实,不是寻常人能想象得出的。
桌上摊着七八件打开的锦盒与紫檀木匣,里边是些古玉、字画、套模葫芦、澄泥蛐蛐罐之类的古董。
包有闲道:“我这生意做的是证券、黄金,不是开当铺,要这劳什子干什么?”他这是有意拿糖,得让他们自认不懂行才好谈,这些没见识的土包子,哪知道现代金融是怎么档子事?
“包先生是洋派,八成没见过这么地道的玩意吧?”来的共是三个人,两个病秧秧的青年,懒得眼都不大睁;说话的是个精瘦的老者,目光闪闪烁烁,身上那件摹本缎的马褂还是洪宪那年的时髦货,想必是个帮闲的身分。
包有闲不便辩驳,把眼迷成一对月牙儿,听着。只见老者小心翼翼地取出块玉佩,擎到他眼前,上边斑斑点点地好几样子颜色,不大洁净。
“您上眼,”因为包有闲看不上这批古董,老者心中不悦。“这是我们铁十三少府上的镇宅之宝,不是闹国变,哪能有这福气看上一眼?”
铁十三少嘴角牵动了一下,表示不值一提。
“他们祖上刚得着这宝贝那会儿,它还是北邙山出土的生坯子,铁保老公爷当时也见了,居然走眼没看出好儿。他们祖上有眼力,花银子钱雇了个刚开怀的小媳妇,把这玉生生盘了10年,天地之精华,这才惊开了俗人眼哪。”老者很满意自己末一句的讥讽大有《春秋》之意,嘴角上冒出的那两小堆细白的泡沫,安祥地润湿了他的两撇髭须。
“那又怎么样呢?”包有闲好脾气,心情总能把持得平稳。
老者的情绪由不满堪堪就要发展到愤怒,叫道:“怎么样?天地老佛爷呀!民国十二年春景天,宣统皇上好上了古玉,找到铁老太爷,硬是要把这五色玉佩讨去,郑孝胥亲自送过来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明着是赏,实则要换。您猜他们老爷子怎么说……”
包有闲像个傻子,两眼反射着白光。
“他说,您还是要了我的老命吧!哈哈哈哈……”
包有闲心中清楚得很,沦陷之后,古董的价格一落千丈,再者说,他玩的是现钱,左手倒右手就赚钱,哪有闲功夫替这些个不通世事的遗老遗少们卖零碎?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跟他们讲清楚,要想往国外转移现款,他们也得筹来现款才成。
“不就是钞票、现银子么?你听信儿吧。”那位铁十三少终于开了腔。
昨天北京那边给他来了封电报:河西务白记茶庄接老舅。“接老舅”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那边带着现款过来了。
车一进河西务,包有闲便发觉不大对头,街上日军的巡逻队由5人变成了10人,各路口也加了双岗,大枪上着刺刀,子弹匣、手榴弹带得齐全。
他有心掉头回去,但他这辆倒霉车太过招眼,冒然往回一拐,必定会引起日本兵的注意,虽说他不怕他们找麻烦,可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日本兵将他的行李箱手提包检查了个遍,倒也没有留难,便放他进了镇。他上次来河西务与北京人接头,也是在白记茶庄,熟门熟路,便径直把车开进了后院。院里停着辆马车,装着大半车的茶叶箱子,几个护院模样的壮汉拿眼紧盯着他。
还是那三个人,却带着几分又惊恐又高傲的神气。
“街上要出事吧,幸亏老夫有先见,昨晚就过来了。”还是老者出头讲话。两个青年许是累了,坐在一边打瞌睡,铁十三少只扔出一句:“你还是跟鲒闲老谈吧。”仿佛包有闲是上门讨帐的肉铺掌柜。
包有闲不肯在后屋里谈,弄成秘密集会的样子,反而容易招祸,便硬拉着鲒闲到了店堂里喝茶。鲒闲必是老者的号,他没兴趣打听他们姓甚名谁。
“把店门全打开,拿出些做生意的样子。”包有闲大大方方地坐下来。外边根本就没有顾客,谈话也方便。
他问对方:“钱带过来了,多少?”
鲒闲显然不大放心,又不肯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怯懦,但还是里里外外地瞅了半天,方道:“都在车上了,可是个不得了的大数,一路上叫人心惊胆战。但是,有件事咱们得先讲讲。”
“不就是想拿一份么?往痛快里说。办事拿佣,天经地义,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包有闲感叹,中国人进入民国这么多年了,一谈钱还是遮遮掩掩,羞羞搭搭。
鲍闲高兴了,道:“您了明白,这些个旧家,不知道外国钱是怎么回事,您把这笔钱换过来之后,二一添作五,他们一半,剩下的,您了拿大头,给我弄个养老的本钱就成。”
“总得有个成数哇。”
“我要说一家一半,那是老夫托大了,咱就四六吧。”
包有闲笑道:“这些年,你老小子不定坑了人家多少?”
“哪里,哪里……,那一车的金银元宝、元丝、锞子,还有大捆的法币,整箱的现大洋,可没少让老夫费心。”
这些个糊涂蛋,他们是三十年前的脑袋,还以为真金白银也算现钱哪,包有闲哭笑不得。
蓦地,门口停下一辆黑色大汽车,跟在后边的卡车楼子上架着机关枪,装着半车日本兵。
鲒闲三两步就窜到后边去了,脚步快得像贼。
包有闲心中倒是有几分把握,他胸前的衣袋里,装着一张宫口贤二替他从日军司令部开的特别通行证,上边写明他是在替横滨正金银行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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