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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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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在古代中国,作为一个君临天下、富有四海的皇帝,最容易犯的毛病,或许就是纵欲;而最难修炼的品格,无疑就是寡欲。
对于大多数皇帝而言,坐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其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放纵并且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
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而李世民之所以能从众多的古代皇帝中脱颖而出,成为后世广为传颂的千古一帝,其根本原因之一,就是他在克制欲望这一点上做得比其他帝王好得多。
贞观元年十二月,李世民本来打算修筑一座宫殿,连所需的各种建材都已准备妥当,可思前想后,李世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对此,李世民曾有过一段精辟的论述。他说:“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资治通鉴》卷一九二)
关于李世民力行节俭所产生的社会效果,《资治通鉴》总结说:“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虽然司马光的评价并不完全符合事实——在贞观时代的二十三年间,李世民并未将节俭寡欲的政风一以贯之地坚持到底。但是起码在贞观初期,李世民在这方面的表现还是值得史家推崇的。
在“去奢”的同时,李世民还有一个“省费”的大动作,就是大力精简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行政机构。
古代中国常有“十羊九牧”之说,意思是衙门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十个百姓就要供养九个官吏。隋文帝时,曾经把东汉末年以来的州、郡、县三级制改为州、县二级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十羊九牧”的状况。但是从隋大业年间起,“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李唐崛起之后,群雄相率来归,李渊“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
李世民在执政之初就已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资治通鉴》卷一九二)。于是从贞观元年二月起,李世民就推行了两项重大改革:一是合并州县,二是裁汰冗官。
首先是将武德年间增设的州县予以裁撤合并,其次是根据山川地形的不同,把全国划分为十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这个道不是行政区,而是相当于监察区。此后,李世民多次派遣简点使、观察使、按察使等赴各道巡察,“观风俗之得失,察政刑之苛弊”(《唐会要》)。
在裁撤合并地方行政机构的同时,李世民又对房玄龄说:“官在得人,不在员多。”于是责成房玄龄精简中央政府机构的官员。有隋一朝,长安的各级官员共有二千五百八十一名。经过这次重大的人事改革,唐朝中央的文武官员精简至六百四十三人,大大节约了行政开支,提高了行政效率。
随着李世民对王道仁政的大力推行,儒家思想最具代表性的政治实践得以展开,大唐帝国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国力蒸蒸日上,开始进入一个空前繁荣的历史时期。
史称:“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资治通鉴》卷一九二)
然而,这种四海升平的繁荣景象却是来之不易的。
李世民即位之初,面对的是一个“霜旱为灾,米谷踊贵,突厥侵扰,州县骚然”的局面。贞观元年,关中饥荒,物价飞涨,一斗米的价格涨到了与一匹绢相当;贞观二年,全国又遍地蝗灾;贞观三年,有些地方旱情严重,而有些地方却又洪涝成灾……就是在这样一个艰难的局面下,李世民却能矢志不渝地坚持王道路线,“锐精为政,崇尚节俭,大布恩德”,并且“从谏如流,雅好儒术,孜孜求士,务在择官,改革旧弊,兴复制度”,所以到了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整个帝国的形势便焕然一新——“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贞观政要》卷一);而多年来一直侵扰中原的东突厥也在这一年春被唐朝征服。
对此,李世民深受鼓舞。他大为感慨地对群臣说:“贞观之初,很多人都坚持认为,当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唯独魏徵劝朕推行王道;同时很多人上疏说:‘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说:‘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可魏徵还是劝朕说:‘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朕全部采纳了魏徵的建言,才短短几年,果然收到了‘华夏安宁,远戎宾服’的巨大成效。突厥长久以来一直是中国的劲敌,而今颉利可汗束手就擒,突厥酋长甚至成了朕的带刀侍卫,各部落皆服中国衣冠,所有这一切,都是魏徵的功劳!”
李世民的这一席话,不仅高度肯定了魏徵对国家所作的卓越贡献,同时也充分表明——武德九年那场“王霸之辩”确实对整个大唐帝国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深远影响。
换言之,正是由于这场事关国家大政的重要辩论,让李世民找到了一条正确的施政路线,从而引领大唐帝国走出黑暗而漫长的历史隧道,并且最终开启中国古代历史上最具有典范意义的一个黄金时代——贞观。
【太上皇李渊的忠臣】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世民手中的权力日益巩固,大唐王朝也日益呈现出一派政通人和、欣欣向荣的太平景象。
这样的时刻,李世民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做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正月,李世民用一种阴冷的目光锁定了朝中的一个大臣。
这个人曾经是武德年间满朝文武中最得意、最风光的一个人物;进入贞观后,他仍然身居高位,名重一时。
他,就是时任司空的裴寂。
众所周知,裴寂是晋阳首义功臣、李唐开国元勋,深得李渊宠信。登基之初,李渊就曾对裴寂说:“使我至此,公之力也!”随后拜其为尚书右仆射,赏赐华服珍玩无数,并且每天赐以御膳,临朝之时,必引裴寂同坐,极尽恩宠之能事。《旧唐书·裴寂传》称:“当朝贵戚,亲礼莫与为比!”
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刘武周进犯并州、横扫河东,裴寂自告奋勇率兵出征,结果丢盔弃甲,铩羽而归。李渊只不过轻描淡写地责备了几句,表面上把他交给有关部门处理,实际上没过几天就把他放了,而且“顾待弥重”,恩宠不减往日;此后不久,另一个开国元勋刘文静企图与裴寂争宠,却被李渊和裴寂以谋反之名联手铲除。可见在武德一朝,裴寂第一宠臣的地位根本无人可以撼动。
武德六年(公元623年),李渊又擢升裴寂为左仆射,并赐宴于含章殿。裴寂故作谦恭地辞让了一下,表示既然天下已经平定,自己就应该告老还乡了。李渊一听就急了,眼泪哗哗地下来,十分动情地说:“未也,要当相与老尔。公为宗臣,我为太上皇,逍遥晚岁,不亦善乎!”随即加封裴寂为司空,赐食邑五百户,而且派遣一名官员天天到裴府蹲点,生怕他偷偷挂冠而去。从这件事情足以看出,李渊对裴寂的宠信早已超出君臣的范畴,可以说有深厚的私谊。
李世民即位后,一开始对裴寂也显得恩宠有加,优礼备至。贞观元年(公元627年),他加封裴寂食邑一千,与前共计一千五百户。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李世民到南郊祭祀,返程时忽然命裴寂和长孙无忌与他共乘御辇,以示尊崇。裴寂受宠若惊,不敢奉命。李世民笑着说:“以公有佐命之勋,无忌亦宣力于朕,同载参乘,非公而谁?”(《旧唐书·裴寂传》)
恭敬不如从命。最后裴寂只好硬着头皮与天子同乘而归。
也许正是从“同乘”的这一刻起,裴寂就已经预感到危险的降临了。因为李世民的那句话听上去好像是一种莫大的恩宠,实则充满了弦外之音。
因为,李世民所说的“佐命之勋”,无疑是在向裴寂强调——你佐的是我父亲的命,不是我的。所以,与其说李世民是在夸奖裴寂,还不如说他是在警告裴寂——不论你有多大的“佐命之勋”,你终究是太上皇的人,而不是我李世民的人。
裴寂不无恐惧地发现:在新天子李世民的朝廷上,自己当初的“佐命之勋”不但不再是一种值得骄傲的政治资本,反而使他成了新天子眼中的一根芒刺,随时有可能被连根拔掉。换言之,自己的荣宠到头了。
裴寂的恐惧很快变成了现实。
贞观三年正月,李世民突然颁下一纸诏书,罢免了裴寂的司空之职,削掉了他的一半食邑,并且将他驱逐出京,遣返原籍。
当然,李世民要清除裴寂这种功高望重的元勋老臣,总是要找一个理由的。
或者说要找一个借口。
这次的借口缘于一个名叫法雅的和尚。
武德年间,法雅得宠于高祖,因而能够自由出入宫禁。可到了贞观初年,法雅的这项特权被取消了,于是心怀怨恨,散布了一些蛊惑人心、影响社会稳定的“妖言”,随即被朝廷有关部门逮捕。兵部尚书杜如晦亲自审理此案。本来裴寂和这个案子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可杜如晦亲自审问的结果偏偏就扯上了裴寂。
据法雅供认,裴寂曾经听他说起过那些“妖言”,可裴寂却没有及时上报。也就是说,裴寂犯了知情不报之罪。
有关部门查到了裴寂头上,裴寂当然矢口否认。但法雅却死死咬住他不放,令他百口莫辩。最后杜如晦从容结案,裴寂罪责难逃。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桩十足不合常理的案子。
首先,一个无关紧要的和尚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怪话,居然把兵部尚书杜如晦都惊动了,这不免有些杀鸡用牛刀之嫌;其次,杜如晦除了兵部尚书的身份外,还是皇帝李世民的心腹重臣,这就更容易让人产生微妙的联想;最后,单凭和尚法雅的一面之词就认定裴寂有罪,似乎也显得过于草率。毕竟裴寂的职位是三公之一的司空,虽说没有掌握实权,但也是堂堂的开国元勋,如此草率将其定罪,其背后的真正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说白了,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裴寂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找他麻烦的人不是什么和尚法雅,也不是什么兵部尚书杜如晦,而是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皇帝李世民。
尽管明知道李世民不能容他,可裴寂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央求皇帝让他留在京城养老。
然而,他的要求遭到了李世民的一口回绝。
不但一口回绝,而且李世民还借此机会痛痛快快地数落了一番。
数落的对象不仅是裴寂,还包括李渊。
李世民说:“计公勋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泽为群臣第一。武德之际,货贿公行,纪纲紊乱,皆公之由也。但以故旧不忍尽法,得归守坟墓,幸已多矣!”(《资治通鉴》卷一九三)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要论先生的功勋,岂能擢升到如此高位?你不过是蒙受太上皇的恩泽,侥幸在群臣中位居第一而已。武德年间,贿赂公行,朝纲紊乱,问题都出在你的身上。只因念在你是故旧,不忍心依法处置,你能活着回到家乡,已经是万幸了!”
李世民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裴寂还能怎么办?
他当然只能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
不过,裴寂离开长安的时候,其实内心还是有一丝庆幸的。
因为李世民说得没错,能让他活着回老家,确实是已经法外开恩、手下留情了。换句话说,就算李世民找个更严重的罪名砍他的头,甚至是抄他满门,裴寂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在凄凉的返乡路上,裴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的刘文静——同样是首义功臣、开国元勋,一朝不能见容于皇帝李渊,便落了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倘若今天的李世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裴寂很可能会死得比刘文静更难看。
所以,没有步刘文静之后尘,得以全身而退,保一个善终,裴寂实在是要谢天谢地了。
李世民将裴寂逐出朝廷不久,就将刘文静平反昭雪,不但下诏追复了他的官爵,让其子刘树义承袭了鲁国公的爵位,还把一位公主许配给了刘树义。
毫无疑问,这是对刘文静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和补偿。
裴寂黯然回到了家乡蒲州(今山西永济市)。本以为离开了长安的是非之地,总算可以安度晚年了,可他断然没有想到,更倒霉的事情随即接踵而至。
无独有偶。上一次疯和尚法雅随口说了几句“妖言”就让他倒了大霉,而这回一个叫信行的狂人又大放阙词,差点要了裴寂的老命。
这个信行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有一次在街上遇见了裴寂的家童,忽然心血来潮地附在他的耳边说:“你知道吗?裴公是有天命的人啊!”
家童把这话告诉了裴府的管家恭命。后来恭命又向裴寂做了禀报。裴寂一听之下,当即吓得目瞪口呆,浑身暴汗。
说他“有天命”,这不等于是说他想造反吗?这可是满门抄斩、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按照常理,听到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裴寂应该第一时间通知当地官府,将传话的人逮捕问罪,借以洗脱干系。
可是,眼下裴寂根本不敢这么做。
因为他本来就是戴罪之身,如今传播这句话的人又是自己的家童,他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洗不脱干系的;更何况皇帝李世民原本就愁抓不他的小辫子,要是裴寂主动报官,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裴寂绝对不能报官。
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灭口。
当时信行已经死了,于是裴寂就让恭命马上杀掉那个传话的家童。
恭命嘴上唯唯,可一转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个家童放掉了。
因为他心里另外藏着一本小九九。
恭命是裴寂十分信任的管家,专门负责收纳封邑之内的各种贡赋。经手的钱多了,恭命自然就起了贪念。他前后侵吞了一百万的巨款,并且早已挥霍一空。因此,他这次之所以放走家童,就是准备东窗事发的时候,拿手里的把柄和证人要挟裴寂。
果然,“天命事件”过去不久,恭命侵吞钱财之事就败露了。裴寂怒不可遏,立即遣人捉拿。恭命连忙一口气逃到长安,向朝廷告发了这件事。
李世民勃然大怒,当即宣布了裴寂的四大罪状:“位为三公而与妖人法雅亲密,罪一也;事发之后,乃负气愤怒,称国家有天下,是我(裴寂)所谋,罪二也;妖人言其有天分,匿而不奏,罪三也;阴行杀戮以灭口,罪四也。”(《旧唐书·裴寂传》)
李世民本来完全可以置裴寂于死地,可很多朝臣替他求情,说裴寂罪不至死,应该发配,李世民最后便把他流放到了静州(今广西梧州市)。
短短几个月之内,裴寂两次遭贬。他万念俱灰地走在山长水远的贬谪之路上,感觉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末路。
他知道自己终将在这遥远的边瘴之地了却残生。
不久,静州境内的羌人作乱,有人立刻奏报朝廷,说造反的羌人要拥裴寂当首领。
可这一次李世民却没有听信谣传。他很有信心地说:“国家对裴寂有性命之恩,他必定不会造反。”
是的,李世民的判断没错,裴寂没那么傻。即便屡遭贬谪,裴寂还是想尽力保住自己的晚节;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他也要为子孙后代的富贵和前程着想。所以,为了平息谣言,同时为了表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裴寂毅然披上戎装,率领家丁平定了羌人的叛乱。
裴寂最后的表现终于换取了李世民的谅解。
他随后就接到了一道征召他还朝的诏书。
然而,年老多病又频遭变故的裴寂已经不可能回长安了。接到诏命的几天后,时年六十的裴寂便在抑郁而苍凉的心境中一病而亡。
尽管裴寂最后得以善终,并且保住了晚节和子孙富贵,但是相对于武德时期所享有的荣宠,他的晚年可以说是相当不幸的。
其实人们不难发现,裴寂晚年不幸的根源,绝非出于什么和尚法雅与术士信行的所谓“妖言”,而是在于天子李世民。
人们或许会认为,这是因为李世民心中深藏已久的某种报复心理。道理很简单:从晋阳起兵之后,裴寂就经常与李世民意见相左,双方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武德二年,李世民的心腹刘文静又遭裴寂排挤,并一举被诛;到了武德后期的夺嫡之争中,裴寂又一直站在李建成一边反对李世民……所有这一切,难道不值得李世民报复吗?
可是,难以理解的是,李世民在天下人面前一贯表现得宽容大度,为什么唯独会对裴寂存有报复心理呢?他即位之初,曾以既往不咎的和解姿态赦免了数以千计的前太子党和所有政敌,从而赢得了天下人心,可为何到了时过境迁的贞观三年,却仍然不放过裴寂呢?
其实,李世民对裴寂的所作所为,绝不仅仅是出于报复心理,更主要的是出于某种潜在的政治需要。
这种政治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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