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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2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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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城中自愿归附变军的士民又有一万多人。

随后的日子,各地前来投奔庞勋的人络绎不绝,都愿意为他效死。不仅是徐州附近州县,就连光州(今河南潢川县)、蔡州(今河南汝南县)、兖州(今山东兖州市)、郓州(今山东东平县)、沂州(今山东临沂市)、密州(今山东诸城市)以及淮河一带、浙江地区的变民,也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归附……

对此,李唐朝廷和各级官员都百思不解,为什么帝国会在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变民?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庞勋兴兵作乱,竟然会有那么多百姓帮他攻城,而且还从远近各地争先恐后地跑来追随他?

这个庞勋一无声望,二无资历,三无领袖魅力,四无远大的政治抱负,五无号令天下的政治纲领,如此典型的“五无人员”,凭什么能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呢?

也许,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大唐的人心散了。

人心为什么会散?

答案很简单:民穷思变。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杀伐争战就成了大唐帝国的社会常态。为了应对此起彼伏、层出不穷的各种危机,历届李唐朝廷无不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并且承受着巨大的财政压力,而这样的压力,最终必然要转嫁到老百姓头上。

德宗年间,李唐朝廷虽然实施了两税法改革,在名义上取消了各种苛捐杂税,但其主要作用,只是通过限制和收缴地方财权,从而缓解李唐中央的财政危机而已,实际上并未减轻老百姓的负担。此外,虽然两税法的主观目的之一,是想防止地方政府在正常赋税之外非法聚敛,但实际上,各藩镇州县普遍阳奉阴违,从未停止过对百姓的压榨和盘剥。

处于“社会食物链”最底端的老百姓,既没有自己的利益代言人,又没有正常的诉求渠道,只能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收成好的时候,人们或许还能图个温饱,可一旦碰上灾年,就难免于困苦和冻馁了。

然而,各级官吏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和各种利益,根本不会顾及老百姓的死活。到了懿宗年间,百姓与官府的矛盾已经极其尖锐。咸通十年(公元869年)六月,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民变,驱逐了当地观察使崔荛。从这个事件中,人们足以看出当时的官民矛盾已经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当时,陕州发生了旱灾,当地农民颗粒无收,而官府不仅没有赈灾之意,还屡屡催收钱粮,百姓只好集体到官府请愿。观察使崔荛看着这帮闹哄哄的乱民,不屑地指着庭前的一棵树,说:“看见了没有,这叶子不是长得好好的,哪来的旱灾?”随即命人把为首的农民抓了起来,暴打了一顿。

请愿百姓忍无可忍,马上回去召集四邻乡亲,拿起锄头镰刀冲进了官府,准备宰了崔荛。崔荛仓皇逃命,一口气跑出了百八十里地。后来,崔荛跑得口干舌燥,实在是跑不动了,只好到路边的一户人家讨水喝。主人认出了他,但并未点破,而是拿过一个海碗,往里头长长地撒了一泡尿,然后递到他的嘴边。

崔荛知道,他要是不喝,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活活打死。为了保命,他只好捏着鼻子把那碗尿灌进了肚子。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当官府连饭都不让老百姓吃饱的时候,老百姓凭什么不能让当官的喝尿呢?

与此同理,当那个叫庞勋的人突然拿起武器反抗朝廷的时候,早就对官府深恶痛绝的老百姓凭什么不能推着燃烧的草车帮他攻城呢?凭什么不能马不停蹄地从四面八方跑来投奔他呢?

造反固然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既然生存底线早已被突破,老百姓就只能选择这种最后的自我保护方式。

苛政猛于虎。

如果你不想被虎吃掉,就只能把虎打死,二者必居其一。

庞勋之乱震惊了李唐朝廷。

徐州沦陷次月,懿宗朝廷便紧急派遣大将康承训、王晏权、戴可师兵分三路进攻徐州,并大举动员诸道兵力归三帅统领;同时,又采纳康承训的建议,征调沙陀部落的酋长朱邪赤心,会同吐谷浑、达靼、契苾等部落征讨庞勋。

李唐朝廷的这场平叛之战,一开始打得并不顺利。先是康承训率领的中路军因诸道兵力尚未集结而遭遇叛军狙击,退守宋州(今河南商丘市);不久,求胜心切的南路军主帅戴可师又在都梁(今江苏盱眙县南)被叛军王弘立部击溃,戴可师战死,所部三万人仅剩几百人脱逃,所有武器、粮草、辎重、车马全部落入叛军之手。

在接二连三的胜利面前,庞勋的暴发户本性暴露无遗,“自谓无敌于天下”,天天宴饮游猎。军师周重劝他说:“自古以来,由于骄奢淫逸导致得而复失、成而复败的例子太多了,更何况功业未成就骄傲奢侈,岂能成就大事?”

可庞勋却把军师的告诫当成了耳旁风。

也许在这一刻,庞勋的败亡就已经注定了。

从咸通十年正月开始,官军逐渐扭转了劣势,对叛军展开了全面反攻,尤其是朱邪赤心率领的沙陀骑兵,因其骁勇善战而在战场上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随后的半年多,官军节节胜利,相继击溃叛军的王弘立、姚周等部。到了这一年九月,庞勋屡战屡败,最后带着残部两万人逃至蕲县(今属安徽)西面,被官军四面合围,部众几乎被全部歼灭,庞勋也死于乱兵之中。

同年十月,变军的余党基本上肃清,庞勋之乱宣告平定。朝廷论功行赏,擢升康承训为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任命沙陀酋长朱邪赤心为大同军(治所云州,今山西大同市)节度使,并赐名李国昌(李国昌的儿子,就是唐末历史上叱咤风云的李克用)。

庞勋之乱虽然历时不久便被平定,但显然已经动摇了李唐王朝的统治根基。

史称,“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新唐书·南诏传赞》)“桂林”指的就是以庞勋为首的桂林戍卒发动的这场叛乱。表面上看,庞勋之乱似乎是偶然的,但实际上,它和先前的裘甫之乱一样,都是由来已久的社会危机不断积累、最终突破临界点的标志。

犹如在地底疯狂奔突的岩浆突然找到了火山喷发口,这样的危机一旦爆发,就绝不会是局部的和短暂的,更不是通过一两场平叛战争就能扑灭的。因为,更多的叛乱和战争必然会紧随其后喷涌而出,其结果,就是焚毁一切,吞噬一切。

【僖宗登基:乱世小皇帝】

作为一个王朝崩溃的前兆,“民不聊生,叛乱纷起”与“皇帝昏庸,朝政腐败”往往是互为表里的。

懿宗时期的朝政就乏善可陈。

懿宗在位十几年,先后任命的多位宰相要么是平庸无能之辈,要么就是贪赃枉法之徒。比如咸通中后期的两个宰相路岩和韦保衡,就是以贪财和弄权而闻名于朝野的。

路岩于咸通五年以翰林学士、兵部侍郎衔入相,其时年仅三十六岁,可谓少年得志。他执掌朝柄期间,大肆收受贿赂,生活奢侈糜烂,并且专权用事,党同伐异,可懿宗偏偏对他宠幸无比,把朝政大权都交给了他。咸通十年(公元869年),一个叫陈蟠叟的地方官看不惯路岩的恃宠弄权,便借一次入朝之机对懿宗说:“请陛下没收边咸一家的财产,就足以供应军队两年的薪饷和粮食。”懿宗听得没头没脑,问他:“边咸是谁?”陈蟠叟说:“路岩的亲信。”

懿宗恍然大悟,原来是拐着弯在弹劾路岩啊!这不是拐着弯在骂朕有眼无珠、所用非人吗?

懿宗大怒,随即把陈蟠叟流放到了爱州(今越南清化市)。

从此,再也没人敢多嘴一句。

跟路岩相比,另一个弄权宰相韦保衡所享的荣宠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韦保衡的身份非常特殊,早在拜相前,他就是当朝的驸马爷。

咸通十年正月,懿宗把他最宠爱的女儿同昌公主嫁给了时任右拾遗的韦保衡。婚礼极尽奢华,天子用尽宫里的奇珍异宝给公主当嫁妆,还赏赐了广化里的一座豪宅,门窗之上都镶嵌珍宝,就连井栏、药臼和槽柜也都用金银打造,畚箕和箩筐也都用金丝编成,另外又赏赐现钱五百万缗,其余各种赐物的价值也相当于五百万缗。

成婚未及一年,驸马韦保衡就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宰辅。满朝文武瞠目结舌,都说这种事情闻所未闻。韦保衡入相后,和路岩沆瀣一气,极力打压异己。当时,康承训在平定庞勋时立功,受到重用,韦保衡和路岩十分嫉妒,便对懿宗说:“康承训讨伐庞勋时逗留不进,平定后又没有把余党全部肃清,而且带头抢夺战利品,事后又没有及时奏报朝廷……这种人实在不该重用。”

懿宗一听,二话不说就罢免了康承训的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之职,贬为蜀王傅(蜀王李佶的老师)、分司东都,不久后又贬为恩州(今广东恩平市)司马。

咸通后期,当路岩和韦保衡联手剪除诸多政敌后,两大红人为了争夺第一红人之位,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内讧。由于韦保衡兼有驸马的身份,最后理所当然地在这场较量中胜出。咸通十二年(公元871年)四月,路岩被贬出朝廷,外放为西川节度使。

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得罪的人太多,路岩不免担心会在赴任的路上遭人报复,于是对京兆尹薛能说:“我上路后,就怕有人会用瓦砾给我饯行啊!”言下之意,是让薛能派兵护送。

这个薛能是路岩一手提拔的,所以他相信薛能肯定会还他一个人情。没想到薛能却两眼一翻,拿腔拿调地说:“近来宰相出城时,京兆府司没有派人护卫的先例啊!”

路岩又羞又恼。可他除了感叹世态炎凉之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离京赴任那天,他果然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瓦砾乱砸了一气。还好他早有防备,才没被人砸死。

路岩被排挤出京后,韦保衡在朝中就一人独大了。可是,还没等他尽情享受权力的美味,所有富贵荣华就悄然终结了。

因为,庇荫他的大树倒了。

咸通十四年(公元873年)三月,一向崇佛的懿宗派人去法门寺迎请佛指舍利。大臣们纷纷劝谏,甚至提到了宪宗迎请佛骨不久便崩逝的事情。不料懿宗却说:“朕能活着见到佛指舍利,死也无憾了!”

当时没有人想到,天子随口说出的这句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只过了一个夏天,懿宗就病倒了。

七月十六日,懿宗病情突然加重。和宣宗临终前一样——帝国还没有确立储君。这样一个时刻,无疑再度为宦官提供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这一次,上场的宦官是左右中尉刘行深和韩文约。他们把目光锁定在了懿宗的第五子普王李儇身上。因为李儇这一年刚刚十二岁,很适合做他们的傀儡。

十八日,刘行深和韩文约以皇帝名义下诏:立李儇为皇太子,监理国政。

十九日,懿宗李漼在咸宁殿驾崩。同日,李儇登基,是为唐僖宗。

懿宗一死,韦保衡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九月,被韦保衡打压已久的政敌开始报复,纷纷对他发出指控。韦保衡旋即被贬为贺州(今广西贺县)刺史;一个月后,再贬为崖州澄迈(今海南澄迈县东北)县令;几天后,就被新天子赐死了。

与此同时,路岩的下场也和他如出一辙,先是被贬为新州(今广东新兴县)刺史;次年正月,路岩刚走到江陵(今属湖北),新天子就追诏削除了他的官爵,改为流放儋州(今属海南),几天后也被勒令自尽,家产全部抄没,妻儿充为官奴。

当十二岁的李儇被懵懵懂懂地推上皇帝宝座时,他肯定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荣膺了两项本朝之最。其一,他是大唐开国二百五十余年来年纪最小的皇帝;其二,他登基之时,正是帝国形势最严峻、忧患最深重、社会矛盾最尖锐的时刻。

疲惫不堪的帝国马车正在朝着万丈深渊奔驰,可小皇帝李儇却对此一无所知。他一边兴高采烈地握着手中的缰绳,一边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虽然帝国是老的,可在小皇帝眼中,属于他的江山却是簇新亮丽、多姿多彩的。

从当普王的时候起,李儇就是个贪玩好动的孩子。他有一个朝夕相随的玩伴——宫中马房的宦官田令孜。随着李儇的登基,原本地位低贱的田令孜就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枢密使。

直到此刻,左右中尉刘行深和韩文约才发现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他们完全忽略了这个小小的“弼马温”,所以他们拥立李儇的行动等于是在替田令孜做嫁衣。

小皇帝李儇即位后,就尊称田令孜为“阿父”,把政务全都扔给了他,然后一门心思地投入到了各种游乐当中。

阿父田令孜虽是弼马温出身,但读过一些书,粗通文墨,加上人比较聪明,所以就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帝国的幕后推手。他大权独揽之后,便大肆卖官鬻爵,招权纳贿。他想封什么人当什么官,从来不需要通过天子,更不用跟宰相和百官打招呼了。为了体现自己跟小皇帝的亲密无间,田令孜每次去见天子,必亲自带上酒食,一边和天子开怀畅饮,一边神侃海聊,以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皇帝毫无君臣之分,更像是一对忘年交。

小皇帝继承了他父亲的秉性,喜欢跟乐工、优伶厮混在一起,所赏赐的金钱动辄万计,宫中的库藏很快告罄。田令孜就帮小皇帝想了一条生财之道,让他派宦官去长安东西两市中搜刮商人的货物和财宝。小皇帝依计而行,果然财源滚滚。有人不服上告,田令孜就命京兆府把告状者抓起来乱棍打死。

对此,宰相和百官也都噤若寒蝉,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面对无知贪玩的小皇帝和一手遮天的田令孜,人们只能仰天哀叹——

大唐的气数尽了。

就在小皇帝即位的第二年,亦即乾符元年(公元874年)十二月,各地的加急战报就雪片般地飞进了长安。

天德军(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北)奏报:党项、回鹘军队入侵边境。

感化军(治所徐州)奏报:庞勋余党四处劫掠,州县无法禁止。

西川边境奏报:南诏军队三次抢渡大渡河,唐朝防河兵马使、黎州(今四川汉源县)刺史黄景复力战不敌,全线溃败;敌寇进占黎州,并已越过邛崃关,前锋进抵雅州(今四川雅安市)……

与此同时,帝国内部各种积重难返的社会矛盾也全面爆发了。

懿宗一朝,由于天子的穷奢极侈,加上连绵不绝的内外战争,导致国库空虚,所以各种赋税聚敛日甚一日,令百姓苦不堪言。而天灾又往往与人祸形影相随。咸通末年,关东(潼关以东)地区连年遭遇水灾旱灾,各州县又隐瞒不报,相互推诿,以致民间饿殍遍野,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哭告无门……

无论任何时代,中国底层老百姓的忍耐力都是世界上最强的,如果你没有把他们逼到绝路,他们绝不会造反。几千年来,中国老百姓对生活的理解无非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他们对幸福的理解,也无非是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当统治者把他们这种最低限度的要求以及最微薄的希望都粉碎无遗的时候,他们才会铤而走险。而一旦他们选择了造反,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就是毁灭性的。

乾符元年冬天,这种毁灭性的能量几乎一夜之间就在帝国的四面八方遍地开花。

其中一朵毁灭之花的名字,叫做黄巢。

很快,乱世小皇帝李儇和他的朝廷就将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

我花开后百花杀!

【黄巢:被社会遗忘的人】

乾符元年冬天,面对各地飞来的战报,年仅十三岁的僖宗李儇自然是手足无措。

新任宰相郑畋、卢携经过一番紧张谋划,随即拿出了应对的办法。命兖州、郓州等道兵马共同围剿庞勋余党,又调派当初收复安南的功臣、时任天平节度使的高骈前往西川,抵御南诏入侵。

高骈不愧是出色的将领。他一到西川,便亲率五千精锐步骑主动出击,大破南诏军队,并一直将其赶过了大渡河,砍杀并俘虏了大量敌军,擒杀了十几个蛮族酋长。随后,高骈修复了邛崃关以及大渡河沿岸的各座要塞,又在戎州(今四川宜宾市)马湖镇构筑城堡,派重兵驻守,号“平夷军”;此外,还在南诏入蜀的必经之路和各个战略要地修建城堡,每座城堡都派数千士兵驻防,从而在南诏军队面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从此,南诏军队再也不敢轻易入侵。几年后,随着南诏国王世隆的病卒,盛极一时的南诏王国便和李唐王朝一样走向了衰落,而南诏与唐朝绵延多年的战争,至此终于画上了句号。

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外患刚刚平息,风起云涌的唐末农民起义便揭开了大幕。

第一根出头的椽子是王仙芝。

王仙芝,濮州(今山东鄄城县)人,于乾符元年十二月在长垣(今属河南)起兵,次年六月杀回老家,攻占了濮州和曹州(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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