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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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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在这个即将灭顶的时刻,还有谁能向自己伸出援手呢?
王世充想起了一个人,只有这个人能挽救郑帝国覆亡的命运。
窦建德。
可让王世充深感忧虑的是——就在唐军大举来攻之前,他和窦建德还在不停地相互攻击,如今自己大难临头,窦建德愿意捐弃前嫌,向自己伸出援手吗?
王世充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激战洛阳:东都成了人间地狱】
王世充不必忧虑,因为窦建德肯定要出手。道理很简单——唇亡齿寒。洛阳是窦建德的南面屏障,一旦被唐朝扫平,李世民的兵锋就会直指河北,所以窦建德绝不会坐视王世充的灭亡。
当王世充派他的侄子——代王王琬和朝臣长孙安世惊慌失措地跑来求救时,窦建德立刻举行了廷议,夏朝的中书侍郎刘彬随即对时局作了一番完整而透彻的分析。他说:“天下大乱,唐朝据关西,郑朝据河南,夏朝据河北,共成鼎足之势。而今唐军泰山压顶一般进攻郑国,从秋天到冬天,唐的兵力与日俱增,而郑的土地则每天都在缩小;唐强郑弱,必然不会支撑太久,一旦郑国灭亡,夏朝也难以单独存在。而今之计,不如把以前的仇恨和愤怒暂时放在一边,出兵相救;夏军攻唐军之背,郑军攻唐军之腹,定可大破唐军。唐军败退后,再静观其变,若郑国可灭则一并灭之,合两国之兵,乘唐军师老兵疲,进而夺取天下!”
窦建德完全同意刘彬的分析,随后一边遣使向王世充许诺出兵救援,一边派遣礼部侍郎李大师前往唐营,劝李世民罢兵,解除洛阳之围。可李世民当即扣留了李大师,对窦建德的建议根本不予理睬。
至此,唐朝与郑、夏两个割据政权的中原大决战已经不可避免。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正月,郑朝梁州(今河南睢县)总管程嘉降唐;二十六日,唐将陈正通攻克梁城(今河南汝州市)。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李世民为了发挥唐军骑兵野战的特长,特别遴选了最骁勇的骑兵一千余人,组成了一支精锐中的精锐——玄甲军。军中将士全部身穿黑衣黑甲,分成左右两队,命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任左右统领。每次出战,李世民本人也披挂黑甲,亲自指挥。在随后的多次战役中,李世民率玄甲军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令王世充和他的军队闻风丧胆。
这一年正月底,屈突通和窦轨率部巡视各军的营垒阵地,途中忽然遭遇王世充。唐军猝不及防,差点被郑军歼灭。李世民闻讯,亲率玄甲军前往救援,大破王世充,生擒其骑兵将领葛彦璋,斩杀并俘虏了六千余人。
二月初,由于洛阳被围日久,粮食短缺,驻军虎牢的王世充长子王玄应率数千人押运粮草救济洛阳。李世民探知情报,命将领李君羡出兵狙击。王玄应仓猝应战,被李君羡击溃,粮草全部落入唐军手中,王玄应只身逃回洛阳。
李世民觉得对洛阳发动总攻的时机已经成熟,遂遣宇文士及回朝请命。李渊批准了李世民的请求,并对宇文士及说:“回去禀告你们秦王,夺取洛阳是为了早日结束战争。克城之日,宫城中的乘舆法物、图籍器械,凡不是私人物品的,由他收存保管,其余子女玉帛,全部犒赏将士。”
李世民得命,遂于二月十三日率大军进驻青城宫。唐军未及修筑营寨,王世充便亲率二万人马出城攻击。诸将皆惧,李世民命精锐骑兵在北邙山下列阵,随后带着各位将领登上北魏宣武陵察看敌情,对左右说:“贼兵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这次王世充把全部兵力都投入战场,准备决一死战,若今日一战破之,其后他便不敢再出城了!”于是命屈突通率五千人渡过榖水进攻王世充,随后李世民亲率骑兵冲入敌阵。
中原之战中最为激烈的这场青城宫战役就此打响。
为了探测敌阵的纵深程度并且打乱敌军的阵形,李世民骑着他钟爱的那匹通体纯紫、奔跑如飞的骏马飒露紫,在数十精骑的掩护下,像一支离弦之箭直直插入敌阵,最后竟然横穿而出,一下打乱了郑军的阵脚。郑军士兵大为惊恐,被击杀甚众。可就在李世民纵横驰骋、杀得性起的时候,一道河堤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榖水岸边的河堤。李世民匆忙掉转马头,准备和大军会合。可是周围密密麻麻全是敌军,就连保护他的数十名骑兵也失散了。
李世民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将领丘行恭。
这是李世民自中原开战以来第三次身涉险境。
敌人围了上来,流矢纷纷射向李世民,飒露紫前胸正中一箭。危急关头,丘行恭连发数箭,射杀了几名敌兵,随即翻身下马,把自己的坐骑交给李世民,然后一手牵着飒露紫,一手执长刀,左冲右突,大声叱喝,终于和李世民一起杀开一条血路,与赶上来的大军会合。(飒露紫也是“昭陵六骏”之一;战斗结束回营后,丘行恭为其拔箭疗伤,但飒露紫终因流血过多而死;李世民为其题写的赞辞是:“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飒露紫阵亡后,李世民所乘的是“昭陵六骏”中的另一匹宝马什伐赤,此马纯赤色,是来源于波斯的汗血马;在此后继续围攻东都的战役中,什伐赤身中五箭,李世民为其题写的赞辞是:“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李世民突出重围后,王世充也迅速集结溃散的部众,重新摆出阵形,继续与唐军鏖战。
这一仗打得异常惨烈。从辰时(七时)一直激战到午时(下午一时),郑军多次被唐军骑兵冲散,可王世充却屡屡整兵再战,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顽强。
王世充知道,如果输掉这一仗,今后他就只能龟缩在洛阳城里,被唐军压着打了,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然而,尽管王世充已经拼尽了全力,这一仗他还是输了。
因为,郑军跟唐军的战斗力根本不在同一个级别上,尤其是在野战方面。
午时过后,唐军士兵越战越勇,郑军士兵却个个精疲力竭,开始往后溃退,再也不听号令了。王世充万般无奈,掉转马头向洛阳狂奔。李世民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了洛阳城下,总共斩杀并俘虏了七千余人。
唐军随后便将洛阳团团包围,最后一个阶段的攻城战开始了。唐军从二月下旬开始围攻洛阳宫城,但是最后的攻坚战却要比李世民想象的艰难得多。
因为郑军的防御部署非常严密,而且还装备了大量重型武器。比如投石机,可投掷五十斤的飞石,投掷距离达二百步。可想而知,这样的“炮弹”发射出去,每一发都可以把人砸成肉酱。此外还有一种巨型连弩,把弓拉满的时候形状大如车轮,箭镞形同大斧,每次可以连续发射八箭,射程可达五百步。在这样一些“尖端武器”的猛烈打击之下,虽然唐军日夜不停地从四面猛攻,付出了重大伤亡,但是一连打了十多天,洛阳宫城还是岿然不动。
唐军将士筋疲力尽,以行军总管刘弘基为首的一批高级将领纷纷请求班师。
可志在必得的李世民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们大举进攻中原,自应夺取洛阳,此乃一劳永逸之举。而今东方各州皆已望风归降,洛阳只是一座孤城,不可能坚持太久,眼看马上就要成功,岂能弃之而去?”
随后,李世民传令全军:“洛阳未破,师必不还,胆敢言班师者——斩!”
将领们只好收声,可还是有人不服,偷偷跟长安打了小报告。数日后,李渊的一道密诏就到了李世民手上,意思也是让他撤兵。李世民立刻拟了一道表奏,坚持认为洛阳必可攻克。为了加强说服力,李世民特意派遣此次随同出征的军事参谋封德彝奉表入朝,向李渊当面分析洛阳的形势和报告前线的战况。封德彝抵达长安后,禀报李渊说:“王世充原来所占的地盘虽然不小,但是将吏离心离德,且如今大部都已归降,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王世充智竭力穷,朝夕之间即可攻克;倘若班师,贼势复振,一旦各地贼兵再度联合,其后必定更难对付!”
李渊闻言,随即取消了撤兵的命令。
上下既已取得一致,攻克洛阳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为了避免更多的伤亡,李世民给王世充写了一封劝降信,对他晓以利害、分析祸福。可王世充却不予理会,准备和唐军血战到底。
因为王世充还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来自北方窦建德的援军。可是,从去年年底窦建德就已经答应要出兵援救,如今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窦建德在哪里呢?
窦建德还待在他的都城里面,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按兵不动。
他在坐山观虎斗。
救当然要救,但必须考虑什么时候才能救,窦建德必须拿捏一个最恰当的火候。
这个火候就是在王世充和李世民打得两败俱伤而洛阳将陷未陷之际。只有郑、唐两方的有生力量都被最大限度地耗尽之后,窦建德才会乘虚而入,后发制人,一举进占中原,坐收渔翁之利!
武德四年二月末,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窦建德终于迟缓地出手了。
因为王世充已经山穷水尽,而唐军也已成强弩之末。
火候到了!
窦建德不紧不慢地亲率大军渡河南下,于三月初一举攻克孟海公盘踞的周桥(今山东定陶县东南),生擒了孟海公。
下一步,只要窦建德向西越过虎牢关,便可挺进中原、直趋东都。
虎牢关位于今河南荥阳市区西北16公里的汜水镇,是洛阳东面的天险和屏障,因西周穆王曾在此狩猎,捕获一只猛虎,并将虎饲养于此而得名。其关隘修筑于汜水西面的大伾(pī)山上,“北临黄河,崖岸峻峭,岧岧孤危,高四十余丈,势尽川陆”(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
这是一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断绝王世充的外援、阻遏窦建德的兵锋,唐军就必须占领虎牢关。
但是,由于虎牢关隘险固,所以自唐军进兵中原以来,始终未能将其攻克,虎牢一直掌握在郑军的手中。其时据守虎牢的是王世充的侄子荆王王行本(非隋将王行本)。
然而,就在窦建德大举南下的一天之前,老天爷却帮了唐军一个大忙,使其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虎牢。
这一年二月三十日,王行本属下的司兵沈攸忽然派人来到唐军驻地,找到了时任左武侯大将军的李世勣,请求投降。李世勣意识到这是夺取虎牢的天赐良机,当天夜里就派遣左卫将军王君廓突袭虎牢,与沈攸里应外合,迅速攻陷虎牢,生擒了王行本。
从三月开始,李世民改变了战术,不再对洛阳进行强攻,而是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切断了洛阳与外界的一切联络。
攻不下你,难道我还困不死你?
长期缺乏补给的洛阳城终于陷入绝境,最惨的当然就是断粮。城中的粮食价格疯狂上涨,一匹绢只能换粟米三升,十匹布才换盐一升,而平日价格高昂的精美服饰和古董珍玩则贱如草芥。百姓们吃光了城中的所有草根树皮,最后只好把土放在水桶里摇晃,等澄清后,捞取浮在水面上的细泥,混合着一点米屑烤成饼来吃。但是吃这种“土饼”无异于饮鸩止渴,很多人随后便浑身肿胀而死。一时间,洛阳宫城中到处躺满了横七竖八、扭曲变形的尸体,万千腐尸的恶臭弥漫在整个东都的上空。当初皇泰帝杨侗曾经把外城的三万户居民迁入宫城,如今只剩下不到三千户。
百姓几乎快死光了,而官员们的日子也好不了多少。即便贵为公卿,朝廷往往连糠麸都难以供应;至于那些尚书、侍郎以下的官员,则只能让他们自谋生路,到头来也不免活活饿死。
堂堂东都仿佛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王世充面朝东方望眼欲穿——
窦建德啊窦建德,你到底是要来救命的,还是要来收尸的?
【李世民和窦建德的对决】
此时的窦建德实际上一刻也不敢耽搁。
因为他很清楚,陷入绝境的王世充随时可能投降或者覆灭,万一真的让李世民占据了洛阳,那么他坐山观虎斗的好处就全部落空了。
窦建德攻占周桥后,即命部将范愿镇守曹州(今山东定陶县),然后集结孟海公和徐圆朗的所有部众,马不停蹄地进抵滑州(今河南滑县),郑朝行台仆射韩洪立刻开门迎接。
三月二十一日,窦建德进抵酸枣(今河南延津县),随后攻陷唐军驻守的管州(今河南郑州市),斩杀唐管州刺史郭士安。其后,窦建德又迅速西进,接连攻克了荥阳(今河南荥阳市)和阳翟(今河南禹州市),大军水陆并进,用舟师运载粮食,一路溯黄河西上。王世充的弟弟、时任徐州行台的王世辩随即派遣部将郭士衡率数千人与窦建德会师,两军共计十余万人,对外号称三十万。
数日后,窦建德率大军进至虎牢关,于成皋(gāo,今河南荥阳市西北)东面的河岸平原驻扎,开始修筑营垒,并派人通知王世充。
窦建德大举南下,来势汹汹。李世民紧急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讨论对策。将吏们提出了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双方的争论异常激烈。
多数将领表示应该避其锋芒,可李世勣的副手郭孝恪却坚决反对。他说:“王世充已经穷途末路,转眼就要投降,窦建德千里迢迢地跑来救他,这是天意要让他们一起灭亡。而今之计,应据虎牢之险,伺机而动,必可破之!”
记室薛收也说:“王世充据守东都,府库充实,所率领的士兵皆江淮精锐,他们现在唯一致命的弱点是缺乏粮食,所以才会被我们控制,战既不能战,守又守不久,已经陷入了困境。而今窦建德亲率大军,集中了他的所有精锐远来救援,如果我们稍微松懈,使其进抵东都,双方会师,则河北之粮必将源源不绝运至东都,大战重开,偃兵无日,统一海内之日更将遥遥无期。如今应当留一部分兵力继续围困洛阳,深沟高垒,世充出兵,慎勿与战;同时由大王亲率精锐进据虎牢,秣马厉兵,以逸待劳,必可克之。窦建德既已溃败,王世充自然瓦解,不出二十天,便可同擒二人!”
李世民频频点头称善,他的意见当然是和薛收、郭孝恪等人一致的。可是,以萧瑀、封德彝、屈突通等人为首的高级文官武将却一再坚持说:“我军的士气和体能已经到达极限;王世充据守坚城,不容易马上攻克;窦建德大军席卷而来,锐不可当,我军将处于腹背受敌之境。如果两线作战,实在不是上策,不如暂时退保新安,等待敌军师老兵疲,我军伺机再战。”
这些人发言完毕,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李世民。
刚才还闹哄哄的大帐内忽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李唐王朝的中原之战就这么走到了一个最微妙的关头。
李世民也面临着他军事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十字路口。他知道,萧瑀、屈突通等人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唐军与王世充已经打了足足八个月,早已疲惫不堪,而且在此前的攻坚战中又遭遇挫折,士气已大不如前,而窦建德的夏军则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并且挟着新胜的余威;两相比较,唐军实在没有多少取胜的把握。再者说,燕赵自古多豪杰,夏军的战斗力绝对不可小觑,武德二年把李神通率领的河北唐军打得一败涂地就是明证。而且这一次窦建德几乎出动了他的所有精锐,这十几万精兵强将是那么好打发的吗?这不能不让唐军的多数将吏感到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万一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听从大多数将吏的建议——暂时撤兵,伺机再战。
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就算李渊也不会认为李世民这么做是消极怯战。因为战局确实对唐军不利,而且还有这么多的文武将吏赞成退兵。再说了,避敌锋芒、暂时退守新安也不等于输掉了这场战争。稍事休整之后,仍然是有希望赢得胜利的。
战局如此险恶,退兵的理由如此充分,李世民还能坚持己见、一意死战吗?
在李世民看来,两线作战的风险固然很大,可一旦成功,便可一战平定河南河北,奠定一统天下的坚实根基,同时为他的军事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进一步巩固并提高他在李唐统治集团中的声望和地位。
这样的战果实在是诱人,所以李世民绝对不可能放弃。他最终选择了这个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策略——围洛打援,两线作战!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所有将领,作出了他的总结发言:“王世充连遭重挫,粮食告罄,上下离心,根本无须我军力攻,稳坐城下便可摘取战果。窦建德新近攻破孟海公,将骄兵惰,我军若据虎牢,无异于扼其咽喉。若其冒险争锋,我军取之甚易;若其狐疑不战,旬月之间,世充自溃。我军一旦拿下洛阳,士气自然倍增,一举两克,在此一战!若不速进,让窦建德攻占虎牢,刚刚归附的所有城池必将重新沦陷;窦、王两军合力,其势必强,怎么可能会师老兵疲,让我军有机可乘呢?”
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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