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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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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满朝文武虽然也都知道裴延龄是个小人,但大伙更清楚他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所以几乎没人敢去惹他。只有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銛等少数几个大臣,因职务关系经常跟裴延龄打交道,很清楚他玩的那些猫腻,因而时常向德宗举报。
然而,张滂等人也只是私下举报而已,从不敢公开弹劾。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屡屡上疏弹劾裴延龄的人,就只有陆贽了。
贞元十年十一月,陆贽连续上疏,历数裴延龄的罪恶,痛斥其为奸诈小人,同时还把矛头直指德宗。他说:“陛下为了保护裴延龄,对他的罪状连问都不问,他势必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瞒天过海,所以把东边的东西挪到西边,就当成他的政绩;把这里的财物转移到那里,就胆敢称为‘羡余’。愚弄朝廷,如同儿戏!从前赵高指鹿为马,鹿和马尚且是同类;如今裴延龄变有为无,指无为有,如此凶险虚妄,天下皆知。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小吏百姓,无不对此议论纷纷,但是亿万官民,能向陛下进言者又有几人?臣虽不才,但备位宰相,即便不愿开口,最后还是不能保持沉默。”奏疏呈上,德宗大为不悦,从此日渐疏远陆贽,却愈发宠幸裴延龄。
裴延龄当初被提拔时遭遇陆贽阻挠,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如今又屡屡遭其弹劾,这口恶气更是咽不下去,于是很快就发起反击,频频向德宗施加影响,怂恿他罢黜陆贽。
在陆贽与裴延龄的这场较量中,陆贽显然是居于劣势的,因为德宗并不站在他这一边。
贞元十年十二月,德宗终于下决心罢免了陆贽的宰相职务,把他贬为太子宾客。
陆贽其实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居然会栽在裴延龄这种小人的手里。
经济学中有一条著名定律,叫“劣币驱逐良币”,意思是当那些低于法定重量或成色的劣币进入流通领域后,人们就倾向于将良币(足值货币)收藏起来,用劣币去交易。最后,劣币的流通量越来越大,就会把良币驱逐出流通领域。
在政治领域中,这个定律其实同样适用。当君子和小人同在官场上时,君子凡事只考虑公共利益,因此必然不善于自我保护,并且容易得罪人,最要命的是得罪领导;而小人不管干什么都一意追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更谙熟利益交换的原则,自然就容易讨人喜欢,尤其是讨领导的喜欢。久而久之,小人的势力就会越来越大,君子的空间则会越来越小。最后,君子只能被小人驱逐。
成功扳倒陆贽后,裴延龄再接再厉,又把目标转向张滂、李充、李銛,准备把这些告过他御状的人全部搞掉。他对德宗说,这三个人都跟陆贽结党,应该把他们一网打尽。
德宗虽然宠幸裴延龄,但他也不想把打击面搞得太大,所以听过也就算了,并没当一回事。
裴延龄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春,关中大旱,朝廷的财政收入骤然紧张起来,一些开支不得不缩减。裴延龄趁机缩减了军队的粮草,然后对德宗说:“陆贽、张滂等人失势以后,心怀怨恨,最近在大庭广众中宣称:‘天下大旱,百姓流亡,度支使克扣诸军粮草,军中的士兵和马匹都没有吃的,这事该怎么办?’陆贽等人散播这种言论,不仅是中伤朝臣,还想动摇士气和民心啊!”
德宗闻言,将信将疑。几天后,德宗到禁苑中打猎,护驾的神策军士兵恰好向他诉苦,说:“度支使最近一直没有拨发粮草。”德宗一听,确信陆贽等人肯定散播了蛊惑人心的言论,顿时勃然大怒。
这一年四月,德宗下诏,将陆贽贬为忠州(今四川忠县)别驾,张滂贬为汀州(今福建长汀县)长史,李充贬为涪州(今重庆涪陵区)长史,李銛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市)长史,把裴延龄痛恨的这些人全部逐出了朝廷。
陆贽从此远离朝堂,在偏远的蜀地度过了他的余生,再也没有回到长安。
裴延龄大为得意。他觉得如此一来,宰相之位肯定非他莫属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尽管裴延龄处心积虑想搏出位,可多行不义必自毙,第二年秋天就身染重病,呜呼哀哉了。
裴延龄一死,朝野上下争相庆贺,唯独德宗一人哀伤不已。
毫无疑问,如果裴延龄不死,肯定会继卢杞之后成为德宗最宠幸的宰相。所幸老天爷开眼,早早就把这个坏得掉渣的极品小人收了,否则此人必定会像卢杞那样,把帝国朝堂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并最终祸及四方、贻害天下。
从这个意义上说,德宗实在是很幸运。
其实,就算把德宗李适放在整个唐朝历史上来看,说他是个幸运的皇帝也并不为过。尽管从他即位的那一刻起,大唐帝国早已深陷藩镇割据的泥沼,他面临的是一个纲纪废弛、山河裂变的历史困局,但事实上,德宗李适并不缺乏与历史博弈的资本。进而言之,他所拥有的资本完全有可能使他成为大唐帝国的中兴之主。
他的资本就是人才——文臣如李泌和陆贽,武将如李晟、马燧、浑H欢钍手站棵荒苤行死钐啤
问题当然出在他自己身上。
李适一生中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登基之初的那一番雄心壮志,可如此心志之所以横遭挫折并且迅速偃旗息鼓,除了藩镇问题积重难返之外,主观原因就是他的促狭、猜忌、所用非人而又执迷不悟。比如重用卢杞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失败,可直到诸藩之乱早已平定的贞元四年(公元788年),当曾经的用人得失和成败利钝都已相对明朗的时候,李适有一次和李泌谈话,却仍然在强调:“卢杞忠贞清廉、刚强耿介,人人都说他奸,朕却不这么认为。”
李泌当时的回答是:“人人都说卢杞奸,只有陛下不觉得他奸,这正是卢杞所以奸邪的证明。假如陛下早发现他奸,何至于有建中年间的诸藩之乱?卢杞倾泄私愤,诬杀杨炎,将颜真卿排挤到死地,最后又激怒李怀光,迫使他叛变,幸亏陛下把卢杞流放到远方,否则大祸如何能止!”
李适不以为然地说:“建中之乱,术士早有预言,说起来也是天命,卢杞哪有那么大的力量招致祸乱!”
李泌毫不客气地说:“要是把一切都归于天命,那教育、行政、司法,就全都没用了。”
这场谈话显然并未扭转李适对卢杞的看法,否则李适后来也不会重用跟卢杞同属一丘之貉的裴延龄,更不会把公忠体国、德才兼备的贤相陆贽逐出朝廷。
一个人偶然被石头绊倒,那是运气不好,只要爬起来绕道走就可以了。可如果这个人坚持认为绊倒他的不是石头,而是老天爷,那他就会在这块石头上绊倒第二次、第三次……
像这种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无可救药。
一个无可救药的皇帝,纵然身边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再多的猛将和谋臣,最终也只能一一成为被驱逐的“良币”。
【藩镇:疯狂奔驰的烈马(上)】
从历史的两头往中间看,德宗在位的整个贞元二十年,大唐帝国就像是一驾行走在混沌黑夜中的马车,看上去显得了无生气而且疲惫不堪。虽然天下再也不像建中年间那么混乱,但是帝国的方方面面都看不出丝毫起色。人到中年的德宗李适就像历史上的每一个守成之君那样,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地守着祖宗留下的江山,既没有智慧和能力让它重绽盛唐时代的光芒,也不至于昏庸到把它失手打翻。
大唐帝国的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依靠惯性在黑夜中前行。
如果说帝国是一驾马车,那么桀骜不驯的藩镇就是一群拉着帝国疯狂奔驰的烈马。尽管头上套着马缰、身上拴着车轭,可它们还是经常乱蹦乱跳,把老大帝国搞得险象环生、几欲倾覆。进入贞元年间,虽然相当多的藩镇还是野性未驯、我行我素,但毕竟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只有“宣武”和“彰义”这两匹烈马最为疯狂,在相当一段时期内让德宗朝廷疲于应付,伤透了脑筋。
宣武镇(治所汴州,今河南开封市)的乱子是从贞元八年(公元792年)开始闹起来的。这一年四月,宣武节度使刘玄佐病卒,德宗小心翼翼地征求宣武军方的意见,说:“调陕虢观察使吴凑过去接任,可不可以?”
宣武军方说可以,德宗松了一口气,赶紧命吴凑走马上任。
不料,吴凑刚刚走到半路,刘玄佐的女婿和侍卫亲军就突然发动兵变,拥立刘玄佐之子刘士宁为留后,并磔杀数名倾向朝廷的文武将吏,劫持了朝廷派驻宣武的监军宦官,胁迫朝廷发布正式任命状。
德宗慌忙问计于宰相。当时的宰相窦参说:“宣武将领大多暗中依附平卢(淄青)节度使李纳,如果朝廷拒绝,恐怕宣武就会和平卢连成一气了。”
德宗担心建中年间的诸藩之乱重演,只好息事宁人,正式任命刘士宁为宣武节度使。
然而,即便德宗想要息事宁人,可宣武并没有从此太平。
因为,依靠兵变上台的刘士宁根本就不能服众。刘士宁是个典型的“官二代”,昏庸淫乱,生性残暴,行为乖张。据说每次出门打猎都要带上好几万人,比别人打仗带的兵还多,而且总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往返一次就要好几天,把随从的将士搞得苦不堪言。
刘士宁很清楚,很多将领心里不服他,尤其是都知兵马使李万荣。此人向来深得将士拥戴,对他始终是个威胁。所以,刘士宁上台没多久就剥夺了李万荣的兵权。
李万荣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贞元九年(公元793年)十二月十日,刘士宁一大早就带着两万多人出城打猎,李万荣意识到机会来了,马上进入节度使府,召集留守的刘士宁亲兵一千多人,宣称朝廷已经敕令刘士宁入朝,并任命他李万荣为留后,即日起接管宣武军权。
就在士兵们半信半疑的时候,李万荣又说:“凡执行敕令者,每人赏钱三十缗。”士兵们一听,立刻纳头便拜。紧接着,李万荣又以相同手法接管了整个宣武军队,然后下令关闭城门,并派人去对刘士宁说:“朝廷命你前往京师,最好马上动身,若稍有拖延,即刻砍下你的人头,传首京师。”
刘士宁顿时傻眼。
他早知道这个李万荣是个祸害,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了。
刘士宁恨得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虽说他现在手底下还有两万多人,可这些人是跟他出来打猎的,不是打仗的。真要打起仗来,这些人十有八九不会听他的。况且刘士宁也有自知之明,真要跟李万荣过招,他还是太嫩了,压根没半点胜算。
没辙了,刘士宁只好带着五百名亲信骑兵乖乖入朝,另外那二万将士立刻掉头奔回汴州。刘士宁走到东都时,所有亲信骑兵全跑光了,身边只剩下几个奴仆和侍妾。到达京师后,德宗马上给他下了道敕令,命他老老实实在京师的宅邸里待着,给他父亲服丧,并严禁他自由出入。
宣武刚刚消停了一年多就又闹起来了,让德宗实在头大。他问当时还在朝中的陆贽该怎么办。陆贽认为,虽然刘士宁被逐是宣武人心所向,但李万荣驱逐节度使并未得到朝廷批准;为了严肃纲纪,应该立即派遣能干的大臣视察宣武,然后相机行事。
可德宗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妥协。他对陆贽说:“如果拖下去,事态恐怕会恶化。朕打算任命一个亲王为节度使,让李万荣代理留后之职,任命状马上就发。”
不知道李适有没有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如果有的话,他一定知道这句话就是在说他的。自从建中年间的诸藩之乱后,李适就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惊弓之鸟。不管哪个藩镇发生兵变,也不管哪个人用什么方式夺取了军权,他最后采取的办法几乎都是妥协退让、听之任之。
现在他说要派个亲王当宣武节度使,其实就是名义上的遥领。谁都知道,这种“遥领”的把戏不过是德宗惯用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陆贽当然不同意妥协,于是接连上疏,说:“如今的藩镇将帅,什么事都自任自专、为所欲为。如果朝廷纵容将士随意颠覆主帅、篡夺权力,甚至赋予他们合法性,那么谁不想以他们为榜样呢?面对巨大的利益,每个人都会动念,若任由这种祸根潜滋暗长,迟早必生无以挽救的大乱!”
然而,现在的德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要藩镇不造朝廷的反,不颠覆他李适的皇位,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随后,德宗下诏,任命通王李谌为宣武节度使,李万荣为留后。
次年四月,宣武大将韩惟清等人又发动兵变。李万荣亲自率兵将其平定,事后向德宗奏称,此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刘士宁。德宗旋即将刘士宁流放郴州。
李万荣既然平定了暴乱,也算是为朝廷立了一功,德宗赶紧以此为由,扯掉了通王李谌这块遮羞布,于贞元十一年(公元795年)五月正式任命李万荣为宣武节度使。
德宗希望用自己的一再妥协换来宣武的安定,但是这匹疯狂的“烈马”却始终不让他省心。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六月,李万荣中风瘫痪,不省人事。消息传到朝廷,德宗马上又慌了神,只好把宦官霍仙鸣找来商量。
皇帝碰到藩镇问题不找宰相,却去找宦官,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很简单,自从陆贽被罢相后,继任者都是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家伙,只知道奉旨办事,遇到事情根本就没主意,所以德宗不敢指望他们。相形之下,宦官们这些年来倒是拥有了越来越大的话语权。
早在兴元元年(公元784年),亦即平定朱泚、克复长安后,德宗李适便把禁军重新交到了宦官窦文场、霍仙鸣的手里。当初那个贪污军饷的文臣白志贞太让德宗失望了,而窦、霍二人则在泾师之变中护驾有功,所以从那以后,德宗对宦官的看法就彻底改变了。
自从接管神策军后,窦文场、霍仙鸣的势力便迅速膨胀。到了贞元中期,经过多年经营的窦文场、霍仙鸣已然势倾朝野。史称,当时“藩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资治通鉴》卷二三五)
既然藩镇将帅多出自窦文场和霍仙鸣门下,此刻藩镇又出了问题,德宗当然只能找这些神通广大的当权宦官了。
霍仙鸣一听藩镇出缺,马上向德宗举荐了宣武将领刘沐。他向德宗担保,此人神勇无比,一定可以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德宗大喜,赶紧擢升刘沐为宣武行军司马,命他代理宣武军政。
德宗以为如此一来,宣武应该就不会出乱子了,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自安史之乱后,天下藩镇早就把节度使的职位及其相应地盘当做世袭罔替的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早成惯例。眼下李万荣虽然卧病在床,可他儿子还活蹦乱跳呢,岂容你朝廷来插一杠子?
六月下旬,朝廷派遣的宣诏宦官抵达汴州,刚刚宣完刘沐的任命诏书,李万荣的儿子、宣武兵马使李迺就授意手下将士大喊大叫:“兵马使劳苦功高,却得不到奖赏,他刘沐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当行军司马!”随即拔刀出鞘,把刘沐和宣诏宦官团团围住。
刘沐其实是个软蛋,并不像霍仙鸣夸的那么神勇。一见形势不妙,刘沐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赶紧假装中风,哎哟一声扑倒在地,然后就被人七手八脚抬了出去。
紧接着,李迺又纵容乱兵砍杀了好几个不依附他的大将,企图拥兵自立。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迺没有料到,还有一个人也早就盯上了节度使的宝座。
此人叫邓惟恭,时任宣武都虞侯。就在李迺纵容手下作乱的时候,邓惟恭早已和监军宦官俱文珍联手,出动军队包围了节度使府。
双方短暂交手之后,年纪轻轻、缺乏军事经验的李迺就败了。邓惟恭随即将其逮捕,押送京师问罪。李万荣几天后也翘了辫子。
宣武乱成了一锅粥,让德宗好生烦恼。无奈之下,他只好命令东都留守董晋赶赴汴州,就近兼任宣武节度使。
这个董晋就是当初与窦参同朝为相的老臣。此人生性温和,向来与世无争,当初在朝中基本就是个摆设,而且此时已是七十三岁高龄。德宗病急乱投医,居然把董晋抓到那个火山口上,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
邓惟恭听说朝廷派了一个行将入土的人来当节度使,差点笑出声来。这老家伙还能经得起折腾吗?就算他敢来,也不过是来当个摆设,宣武还是老子说了算!
邓惟恭自鸣得意地想。
这一年七月,董晋到达汴州。果然不出邓惟恭所料,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就任之后,马上把军政大权拱手交给了他,而且始终对他客客气气,然后躲进了节度使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脱脱就是一个来此养老的寓公。
邓惟恭笑了。
既然董晋是个毫无作用的摆设,那老子何不把他拿掉,弄一个名正言顺的节度使来做做呢?
邓惟恭随即制订了一个秘密计划,准备召集两百多个亲信,发动兵变诛杀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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