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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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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旧唐书·李辅国传》称,马嵬之变后,“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北趋朔方,以图兴复。”由此可见,无论是从逻辑上分析,还是从史料上看,李亨与玄宗在马嵬分道扬镳,都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绝非出于偶然。
既然李亨与玄宗分手是势在必行之举,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要以什么方式、什么借口来分?
这里有两条高压线是绝对碰不得的:一、不能引起玄宗的不快和猜疑;二、不能背上“不忠不孝”的骂名。
那么,要怎么做才妥当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民意”来说话。
如何显示民意呢?
那当然就要把老百姓请出来了。因此,李亨才会与儿子李俶、李倓及心腹宦官李辅国精心设计了“父老遮留”的一幕。有了这一幕,就足以表明李亨是在被动与无奈的情况下与玄宗分手的;并且只有这样子,才能表明李亨秉承了天意,顺应了民心,从而占据道德制高点,为日后的“擅自即位、另立朝廷”奠定必要的舆论基础。
和太子分手后,玄宗继续西行,于六月十七日抵达岐山(今陕西岐山县)。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听说叛军前锋已经逼近,玄宗不敢停留,又一口气逃到了扶风。
到了扶风后,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再次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该往何处去?
禁军官兵们不但不想去剑南,而且个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对护驾之事越来越感到厌倦,一时间各种牢骚怪话满天飞,连咒骂天子的话都出笼了。陈玄礼竭力想平息将士们的怨气,无奈到了这种时候,他的权威也已经大打折扣,士兵们几乎都不听他的。
眼看又一场马嵬之变行将爆发,玄宗忧心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万分庆幸的是,几天后,从剑南运来了十余万匹进贡的彩帛,恰好运抵扶风。玄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马上命人把所有彩帛陈列在城楼下,然后集合禁军官兵,对他们发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讲。
玄宗说:“朕这些年老糊涂了,所用非人,导致逆胡叛乱,被迫流亡至此。朕知道,你们仓猝跟朕离开长安,不得不与父母妻子诀别,一路跋涉到这里,身心都已疲惫至极,朕实在是愧对你们。从这里到蜀地的路还很远,而且那里郡县狭小,恐怕也供养不起这么多人马,朕现在准许你们各自回家,朕就和皇子、皇孙、宦官们继续西行,相信自己也能走到。今日,朕就与诸位在此别过,请大家把这些彩帛分了,作为路上的盘缠。你们回到长安后,见到父母和家乡父老,请转达朕对他们的问候。从今往后,大家各自珍重吧!”
这番话说完,玄宗已经泪如雨下。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足以打动人心的悲情牌。虽然这张牌不乏欲擒故纵的意味,但我们决不能怀疑李隆基此刻的真诚。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李隆基和所有人一样,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有骄傲而虚假的面具也都被残酷的现实一一剥落。所以这一刻,与其说李隆基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跟将士们讲话,还不如说这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向人们进行忏悔和告白。
因此,在这番真情告白中,我们几乎看不见一个皇帝经常使用的套话和空话,而是能够真切地触摸到一个老人的内心。换言之,我们听到了人话,感受到了一些有温度的东西。
不管在什么时候,人们总是喜欢有温度的东西,也总是厌恶空洞的政治说教。
所以,将士们当场被感动了。
当玄宗在城楼上泣下沾襟的时刻,楼下的将士们也不约而同地流下了眼泪。他们齐声高呼:“臣等无论生死,决意跟随陛下,绝不敢有二心!”
玄宗默然良久,最后只说了四个字:“去留听卿。”(《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牢骚怪话就自动消失了,再也没有人咒骂皇帝,也没有人吵着要回长安了。当然,能够取得这么好的安抚效果,那十余万匹彩帛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有一点必须强调——即便已经是一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落魄天子,唐玄宗李隆基的人格魅力仍然是不可小觑的,其政治号召力也是不容低估的。
成功导演了“父老遮留”的一幕后,李亨虽然如愿以偿地脱离了玄宗,获取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因为他面临的问题同样是——该往何处去?
偌大的天下,哪里才是安全的栖身之所?哪里才是属于自己的“龙兴之地”?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马嵬驿上空黑云漫卷,驿站周围那些茂密的野草在狂乱的风中东摇西摆,发出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哗哗声。
广平王李俶看了看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的父亲,又看了看闷声不响的众人,微微干咳几声,头一个打破了沉默:“天色已晚,此地不可久留,大家有什么打算?”
众人抬眼瞥了一下李俶,又瞥了一眼太子,心里都没有主意。
建宁王李倓用一种锐利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见没人吭声,便朗声说道:“殿下曾经遥领朔方节度使,当地文武官员每年都有进京拜见,我和他们见过一两次面,约略记得一些人的姓名。如今,河西、陇右的部众(指哥舒翰驻潼关兵团)基本都已战败投降,留守河、陇的士卒中,多数人的父兄子弟身处贼营,所以很难保证他们不生异心。相比之下,朔方距离此地最近,而且兵马强盛,眼下叛军刚刚占据长安,正忙着抢劫掳掠,暂时无暇扩张地盘,我们应利用这个时间火速赶往朔方,以此为根据地,再慢慢规划复兴大业。”
其实,李俶、李倓和宦官李辅国早就商量好了去处,此刻的这番问答,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说服众人而已。
众人闻言,皆称善。而对于太子李亨来说,尽管他并不觉得朔方就一定安全,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只能是他唯一的选择。随后,太子集合队伍,下令往西北方向进发。
入夜,太子一行刚刚走到渭水河畔,便与潼关溃退下来的一支残兵猝然遭遇。由于夜色漆黑,咫尺莫辨,双方都把对方当成了燕军,于是大打出手。一场激战过后,双方都死伤过半,最后定睛细看,才知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李亨把两边的残部集合到一块,沿着河畔找到一处水位较浅的河段,然后骑马横渡。没有坐骑的官兵涉不过去,只好挥泪回到南岸,眼睁睁看着太子一行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李亨率众渡过渭水,经奉天(今陕西乾县)北上。由于担心燕军追击,太子一行拼命狂奔,一昼夜疾驰三百余里。抵达新平(今陕西彬县)时,士卒和器械已亡失过半,剩下来的部众不过几百个人。进入新平后,李亨听说当地太守薛羽已经先他一步弃城而逃,顿时勃然大怒,即刻命人追击,硬是把薛羽抓回来一刀咔嚓了。当天,李亨又进至安定(今甘肃泾川县),当地太守徐瑴同样弃城而逃,李亨照例将其捕杀。
一连杀了两个太守,李亨自己都有些困惑了。
难道李唐的人心就这么散了,再也无从收拾了吗?
难道帝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崩溃的边缘,再也无法拯救了吗?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李亨并不太长的余生中,他将耗尽生命中全部的力量和心血,来寻找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肃宗登基】
燕军攻克潼关后,安禄山压根就没料到玄宗会在第一时间逃跑。他以为燕军与唐军在长安必有一场恶战,所以不敢贸然进攻,而是命崔乾祐暂守潼关,等待大军集结。
直到崔光远的儿子揣着降表屁颠屁颠地跑到洛阳时,安禄山才得知:原来玄宗早就撒丫子逃跑了,而长安也已变成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安禄山不禁发出一阵仰天狂笑。
他完全没想到,李隆基竟然是如此怯懦的一个人,更没想到长安会如此轻易地落入自己手中!
随后,安禄山即命心腹大将孙孝哲、中书令张通儒率军前去接收。
天宝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亦即玄宗逃亡的十天之后,燕军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长安。安禄山任命张通儒为西京留守,仍旧让崔光远担任京兆尹,命将领安忠顺率兵进驻皇宫御苑,同时让孙孝哲统御关中诸将。由于孙孝哲生性残暴,杀人不眨眼,所以燕朝的文武将吏都对他忌惮三分,连宰相兼西京留守张通儒也不得不受他节制。
长安既然落入孙孝哲这种武夫手里,其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接下来的日子,凡是跟随玄宗逃亡的那些公侯将相,其滞留长安的家眷全都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无论男女老幼均被砍杀,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未能幸免。燕军士兵在长安城中日夜搜捕,每天都会抓获一批李唐朝廷的文武官员,以及藏匿在宫外的妃嫔、宦官和宫女。那些日子,天天都有数百辆囚车被全副武装的燕军士兵从长安押解到洛阳。囚车上的男男女女有的哭号,有的哀求,有的拼命咒骂,有的一脸麻木,可无论有多少种不同的表情和反应,他们眼中却都写着相同的两个字:绝望。
当然,长安城中还有另外一种人,是不会被押上囚车,更不会感到绝望的。
他们就是变节者。
为首的是前宰相陈希烈、驸马张垍等人。
自从杨国忠当权后,陈希烈就靠边站了,所以一直对玄宗怀恨在心;而驸马张垍曾得到玄宗的口头承诺,说要封他为宰相,结果始终没有兑现,因而也是牢骚满腹。对于这样一些旧政权的失意者来说,长安沦陷非但不是一种灾难,反而是他们咸鱼翻身、扬眉吐气的良机。所以,燕军一进入长安,他们便忙不迭地跑去向新朝廷宣誓效忠,毫不犹豫地当了“唐奸”。
不过,这唐奸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像陈希烈、张垍之流,都是属于身份比较特殊的人物,安禄山需要他们来为新朝做广告,让人们对李唐王朝死心,所以才会接纳他们。换句话说,想当唐奸也是要有资格的,假如没什么利用价值,等待他们的只能是囚车和铡刀。
对于陈希烈、张垍等人的“弃暗投明”之举,安禄山表示了热烈的欢迎,随即任命他们为燕朝宰相。此外,还有一些较具声望的李唐朝臣和在野名士,也都被安禄山授予了相应的官职。
转眼间,安禄山就在长安建立了一个全新的朝廷,大明宫的城楼上插满了燕朝的旗帜。
这是大唐立国一百多年来,第一次丢掉帝京长安,第一次被人剜掉了政治心脏。
然而,这却不是最后一次。
在此后的一百多年里,大明宫的城楼上还将一次又一次地插上不同颜色的旗帜,而那些旗帜也将一次又一次地刺痛李唐臣民的目光。
此刻,距安禄山范阳起兵不过八个月,燕朝已然据有两京,且“西胁汧、陇(甘肃东部及陕西西部),南侵江、汉(华中地区),北割河东(河北、山西)之半”,俨然已经占据了李唐的半壁江山。
安禄山似乎有理由相信,那残余的另外半壁,很快也将落入他的手中。可事实证明,安禄山不会得逞。
因为他的野心虽然很大,但是他的格局却和他的野心不成正比。
史称燕军占据长安后,“自以为得志,日夜纵酒,专以声色宝贿为事,无复西出之意,故上(玄宗)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很显然,无论是安禄山本人,还是他麾下的文武将吏,都缺乏一种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更缺乏一种包容四海、抚驭万民的气魄和胸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安禄山即便登基称帝了,也肯定成不了真正的统治者。
即便他占据了东、西两京和李唐的半壁江山,也终究只是一个拥兵割地的草头王。
在他心中,只有地盘,没有天下;只有权谋,没有政治;只有霸术,没有王道!
所以,很快我们就将看到,入据长安非但不是安禄山走向胜利的一个标志,反而是他步入失败的一个转折点。
正当燕军在长安日夜纵酒、纸醉金迷的时候,玄宗一行已经越过散关(今陕西宝鸡市西南),于六月二十四日抵达河池(今陕西凤县)。同日,剑南副节度使崔圆也带着奏表赶到河池迎接圣驾。他的奏表洋洋洒洒,但中心思想只有八个字:“蜀土丰稔,甲兵全盛。”玄宗龙颜大悦,当场擢升崔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在河池休整数日后,玄宗便在崔圆的护卫下启程入蜀。
差不多与玄宗入蜀同时,太子李亨也已到达平凉(今宁夏固县),进入了朔方的辖区。朔方留后杜鸿渐得到消息,当即敏锐地意识到——太子分兵北上,自立门户的意图非常明显,这种时候,只要把太子迎到朔方,并拥戴太子即位,自己就能成为新朝的首功之臣。
他喜不自胜地对左右说:“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随后,杜鸿渐即刻派人赶赴平凉,向李亨呈上了一份报告,详细说明了朔方的士兵、马匹、武器、粮草、布帛及各种军用物资的储备情况。数日后,杜鸿渐又亲自到平凉迎接李亨,说:“朔方军乃天下劲旅,如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大抵都在坚守,等待着复兴的时刻。殿下只要前往灵武(朔方治所),训练军队,同时传檄四方,聚拢人心,讨平逆贼指日可待。”
应该说,从马嵬驿北上时,李亨对于朔方将吏的忠诚度还是心存疑虑的。毕竟,这是一个人人自危的非常时期。四方郡县仍在坚守的固然不少,可开门降贼或弃城而逃的恐怕更多!尤其是从长安出来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无不让李亨感到心寒。这些日子以来,李亨的内心其实一直被悲观和怀疑的阴云所笼罩。正因为此,几天前路过新平和安定时,他才会愤然杀掉那两个贪生怕死的太守。与其说李亨这么做是在维护朝纲、杀一儆百,还不如说他是在发泄内心的抑郁和愤懑。
不过现在,李亨总算感到了些许欣慰。
因为杜鸿渐所表现出的热情和忠诚实在超乎他的意料,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连日来悲观郁闷的心情,同时也增强了他对未来的信心和希望。
七月九日,在杜鸿渐的陪同下,李亨一行终于安全抵达灵武(今宁夏灵武市西南)。
可是,刚一到灵武,有一件事就引起了李亨的不快。
原来,杜鸿渐在得到太子抵达平凉的消息时,就已经吩咐属下设置了一座行宫,里面的装饰、器物、帷帐等等,全部仿造长安皇宫,搞得相当奢华。李亨抵达灵武后,每顿膳食也都备足了山珍海味和美酒佳肴,其规格和排场几乎不亚于天子御膳。
在李亨看来,杜鸿渐这么搞实在是太离谱了。
国难当头之际,你搞这么多花样干吗?这显然违背了艰苦奋斗的精神,不利于李亨收揽人心;其次,你杜鸿渐想拍马屁可以理解,但也不能拍得这么没有技术含量啊!你就不能务实一点,别玩这些虚的?
李亨很生气,随即命杜鸿渐把这些没用的花架子通通撤除了。
李亨不想要花架子,是因为他想要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皇位,就是他已经渴望了整整十八年的天子之位。
从个人角度来讲,李亨已经四十六岁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他蹉跎了;从当时的整个天下大势来看,李亨也必须当这个皇帝。如果不当皇帝,李亨就没有资格号令四方,没有资格领导李唐的臣民们进行这场前所未有的平叛战争!
可是,尽管玄宗在长安和马嵬驿先后有过几次口头上的传位之命,可那毕竟是口头上的,没有形成正式的传位诏书。在此情况下,李亨如果在灵武自行即位,就有“擅立”之嫌,根本不具备权力交接的合法性,也严重违背了古代的伦理纲常,足以遭致“不忠不孝、无君无父”的骂名。
因此,李亨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杜鸿渐给他搞的这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拥立和劝进!
虽然这样子坐上大位显得合法性不足,但李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只能先把号令天下的旗帜立起来,至于那些合法性的东西,以后再找机会慢慢弥补。
先上车,后补票!
杜鸿渐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着实尴尬了几天,可他这个人很聪明,马上就意识到太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随后,杜鸿渐就与另一个官员裴冕联名,率领朔方的所有文武官员向太子上书,请李亨“遵马嵬之命,即皇帝位”。(《资治通鉴》卷二一八)
当然,他们的请愿马上被太子婉拒了。可他们锲而不舍,又由裴冕出面向太子进言:“跟随殿下的将士都是关中人,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追随殿下到此大漠边塞,就是希望为国家立下尺寸之功。如果不能及时凝聚人心,一旦离散,就很难再挽回。因此,为了社稷安危和平叛大业,请殿下务必听从民意、随顺人心!”
随后,裴冕等人又连续劝进,李亨当然是一一拒绝。直到他们递上第五封劝进书的时候,李亨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在中国古代,很多人要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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