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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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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望去东方的群峰似火烧般灿烂,远处山顶的树木根根可数,而前方的山谷间,依然是深深的黑暗。
山间的太阳亮得逼人,可是没有一点热度。我在这冰冷的太阳下扶杖而行,山间无路,乱石狰狞,藤蔓丛生,脚下崎岖难行。到了下午,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一粒米,没喝一口水了,几十里的山路彻底摧毁了我的身体,再也没有丝毫力气,顺着一道山坡滚下了山谷。山谷下是一条溪水,脑袋触及了冰凉的溪水,我才清醒过来。
小溪顺着山势流下来,在山谷里聚成一条积满砂石的小河,水草茂密,鱼类繁多。我折下荆条,捆成一排,横在水里往岸边推,一推便有尺长的鲤鱼和草鱼在岸上弹跳。
没有火,我就吃生鱼,有些腥。吃完鱼,我一直坐到黄昏,山谷里幽暗冰冷,鸟兽的啼鸣叫声四处响起。
在一个山洞里缩了一夜后,我开始继续逃往。几天后,山上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好几次我都险些冻僵,所幸几天之后我用枪击毙了一头金钱豹,把豹皮剥下来制成棉衣暂且抵御了寒冷,还用豹子肉和山里的农民换了几盒火柴和一块儿盐巴。后来我在一条幽深的山谷里找到一座宽敞的山洞,可以避开严寒,山谷间又有傻乎乎的狍子、野鸡和野山羊,易于猎食,我就在这里安下了家。洞里生起暖暖的火堆,地上铺层厚厚的山羊皮和狍子皮,生活倒也安全。
可是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对险恶人世的怀念,我怕那个水晶般纯净的少女被那个疯狂的世界所吞噬。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常常坐在积雪的山岩上眺望南方的天空,曾经对林茵许诺的誓言让我一次次的泪流满面。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逐渐习惯了山林里的生活。这里更像是我的家。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即使生活在人类间,周围不也是空空荡荡的吗?我茫然无目的走,继续走进茫茫的太行山。
不知道这是深山里的第几个日子,记得那天我用尽了最后一根火柴,提着刚捕到的一条两三斤重的肥鱼,疲惫地登上了一个两峰相夹的山腰。就是那时候,我生命最离奇的一个遭遇出现在眼前。
我看见了炊烟,那天没有风,群山寂静,青色的烟雾如同一缕丝带在大山的肌肤上舞动。山路边有人工的柿子林,有一层一层的梯田,林梢的顶端隐隐约约是屋舍的痕迹,似乎是一个山村。我打算用这条鱼去换一盒火柴,如果理想的话,说不定还能用一张狍子皮去换几块盐巴。那块盐早就用完了,很久没有吃过盐了。
我走过柿子林,这才发现前面仅有一个院落,是一座大四合院,外面是卵石砌成的围墙,院子里正叮叮当当地响,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拍了拍门,听见有脚步声,门开了一个缝,然后我们同时吃了一惊。他吃惊很正常,因为我现在完全是个野人,外面又着裹着野山羊皮,几乎就是一头站立的黑熊,但我吃惊更甚,因为他是一个妖怪,金黄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苍白的白肤……我明白了,他是一个外国人!
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将近五分钟,然后他笑了:“原来你是个人,欢迎你,兄弟。”
他的汉语说得居然比我还流利。我已经有三十多天没有说话了,我张张嘴,说:“我……我竟然死了吗?”
他肩膀乱晃,咯咯地笑,然而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深深的怜悯:“兄弟,你没死。你受苦了,进来休息一下吧!这里是天主教神乐修道院,我是诺德院长。”
进入修道院的两天里,我就像在做梦一样。这里有好几个洋人,诺德今年四十多岁,德国人,还有两个法兰西人,高高瘦瘦的蒙特莱修士和胖一点儿的亨特尔修士。此外还有四个中国人,年纪不等,也是院里的修士。
一个星期以后,我才清楚他们的来历。这里果然是个修道院,属于苦修派,苦修派起源于宗教史上著名的西多会。这是一支严谨刻苦,以和上帝对话为使命的流派。1664年,西多会改革,300多名修士结合成人类有史以来最刻苦最严谨的修道院制度,他们称自己为苦修派,英文叫“Trappist”。在修道院里,修士们每天从事繁重的体力活,每天都是乞祷、静思和干活。除了和上帝对话,他们终生不说话。直到在沉默中死亡,用一袭白布裹身,默默回归于尘土。
他们在1883年来到中国,开创了中国第一个苦修派修道院,最初的地址是在太行山北部的杨家坪,不幸的是1947年内战,杨家坪修道院被洗劫一空付之一炬,大部分修士被杀。于是幸存的修士们逃入深山,顺着太行山脉逶迤南下,在一千多里外的野狼口重新建立了修道院,取名“神乐”。
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开辟了这里的乱石滩,建了一座四合院,又垦荒种植用作物、蔬菜、养起了奶羊,默默地在这不为人知的地方和上帝交流了二十年。
如今,他们正打算在院子里造一座哥特式的钟楼。我恢复了体力,也加入了这支沉默的队伍,运料劈石,砌墙抹缝,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寻找停留下来的感觉。沉默中,我也学会也向上帝乞祷。
可是上帝没回答我,在沉默中,我无时不在思念着林茵,可是我无法回去。如果她打掉了孩子,将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她会有一种平静的生活。我一回去,就怕给她引来无可预料的灾祸。我等待着这个动乱时代的结束。
我整整等了三年。
三年后,山里来了两个采药的老农。他们带来了一个促使我离去的消息:“林彪死了!”
这是一年前发生的事,两个老农像唠家常一样说了出来,霹雳般地将我从沉默中惊醒,我忽然想起那个久违的世俗世界和世俗世界里神一样的失明少女。
“动乱结束了吗?”我问那两个老农。
“结束啦!结束啦!”老农乐呵呵地说,“原来国家这么乱都是林彪在使坏。现在正批林批孔呢!也不武斗啦!”
我静静地坐着,没有看见上帝的眼睛里涌出了感激的泪水。诺德院长和蔼地望着我,破例地开口问道:“白,你要回去了吗?”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上帝不会去救我的爱人的,只有靠我自己。”
诺德院长耸耸肩:“上帝也无法消除你心中的怨恨。他不会指明你走向哪个方向。白,你自己决定吧!”
我决定离开。
修士们都来送别,食物、水、火柴、盐、行李,还有一把防身的刀子,准备得异常细心。临走前,诺德院长送给我一本发黄的《圣经》:“白,送给你。‘日后你们的子孙问你们说,这些石头是什么意思。你们就对他们说,这些石头要作为以色列人永远的纪念。’”
他念的是“旧约”中约书亚渡过约旦河的典故。我明白。
两个老农要在深山中采药,他们陪我一起走。我挥别神乐院的时候,想起诺德的嘱托,带走了一粒野狼口的石头。
至于这本笔记,我想还是留在修道院吧。因为,只有在这里,它才能流传下去。
笔记到此结束。李澳中知道,事情并没有完结,但白长华能不能还有笔记流传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活下去了。
如果不看到这两本笔记,任何人都猜不到于富贵杀死他们的动机,他不是为了掩盖,因为无论于富贵杀过多少人,法律上都已经过了追溯期限,没有人能够审判他了。能够审判他的只有他自己。因为这桩罪孽实在太大,于富贵承受不起,他需要消灭这些记忆。
但是,白长华重回神农镇后,到底遭遇到了什么命运呢?
第十二章 有一种罪恶叫生存
1
刑警队长杨明义率人赶到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双方已经对峙了18个小时。杨明义带来了上级的最新指示,让金副政委瞠目结舌:“撤销通缉令,撤回追捕队,李澳中原来的逮捕令也撤销,无罪释放。”
“这怎么回事?”金副政委一头雾水。
“他的杀人案有了新进展。”杨明义说完,扭头朝钟楼上喊,“李澳中,下来!”
李澳中懒洋洋地探出头:“谁呀?噢,老杨,你也来啦?我昨晚没睡好,正困着呢!”
武警们气得哈欠连天:“你没睡好?你和那小妞轮流放哨,还不舒服?我们他妈的才没睡好,生怕你逃走,眼皮都不敢合。”
“下来吧,咱一块回去。”杨明义说。
“下来?”李澳中瞪大了眼睛,“老杨,你没发烧吧?嘁,我才不下去!要不你上来!”
“上来就上来!”杨明义哈哈大笑,毫不含糊,一头钻进了钟楼。
李澳中急了,对准楼梯口喊:“哎,哎,老杨,你可别犯傻,我真会开枪的!你的枪法、散打一向不如我——”话音未落,杨明义已在楼梯口露出了脑袋。白思茵吓得连忙躲到李澳中身后。
李澳中沉着脸将枪口抵上他脑门,手指扣住了扳机。杨明义不玩儿了,万一李澳中一紧张,手指一动自己就完蛋了。这样死了就太冤了。他递过检察院的撤销书。李澳中和白思茵就着他的手看,一看,全呆了:“这……怎么回事?”
“你的案子完了。”杨明义笑了,“也真他妈奇怪,县里忽然来了一大批记者,全都到神农镇找那两个证人,董大彪和刘石柱。两人都找不到,他们就调查。也就是记者们有这耐心,几乎采访了神农镇所有的人,终于给他们找到了线索:有个下夜班的工人晚上一点半从县城回神农镇,路过离镇十里的瓦窑村下车去买烟,看见董大彪在商店里打麻将。记者们立刻赶到瓦窑村的商店,经过明察暗访,证明了董大彪当晚的确在打麻将,从晚上十一点一直打到凌晨五点。”
此人作了伪证。
记者们影响庞大,刚写成稿,公安局立刻重新开始侦查。一侦查,有人发现了那张在凶案现场拍到的照片,叶扬在案情讨论会上提出一番无懈可击的推理,通过半个脚印证明了凶手另有其人。董大彪立刻成了最大嫌疑人,但是人却失踪了。过了一天,警察们找到了他,已经在河里漂了一夜。死了!经过解剖,证明是酒醉之后跌进河中溺死,身上无任何暴力痕迹。
据他的姘妇沈小娥证实,董大彪在他家过夜时时常从梦中惊醒,惊慌地大叫:“我杀了人!我杀了人!”问他杀了谁,他说是做梦杀了人。
如此翔实的材料,几乎完全证明了董大彪是杀人凶手,死无对证,杀人原因也就成了悬疑。至于为什么要嫁祸给李澳中,从沈小娥的证言中倒还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有一个下雪天的晚上,董大彪刚到我家李澳中就闯了进来,把他狠狠整了一顿。董大彪后来一直大骂李澳中。
“小子,法律已经还你清白了。”杨明义说,“现在你随便到哪儿都行,不过离开县城还必须经公安局批准,因为你还有一件事没完。”
“什么事?越狱?”李澳中问。
“不是越狱,公安局先冤枉了你,那件事估计不打算追究。他们要查的是谁向你走漏了消息。”
“什么消息?”
“我靠!”杨明义嘿嘿地说,“有人策划你在庭审时逃跑,公安局接到密报刚布好了陷阱,你就得到了消息,一不做二不休从看守所强行越狱。局里的行动只有市里县里公检法的高层才掌握,你怎么知道?这涉及到司法腐败,省里派了调查组,你以为说完就完?”
“啊?”李澳中呆了,“还有这回事?真他妈扯蛋,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布了陷阱!我是怕连累别人才自个儿越狱的,倒让你们疑神疑鬼,弄得草木皆兵。哈,真他妈有趣!”
“啊?”杨明义更呆,“真的假的?你不是给别人打掩护吧?真要这样调查组非气死不可。”
“信不信由你。”李澳中想起一件事,“你们从哪儿得到密报,知道有人策划我庭审时逃跑?”
“这个你别问,我也不知道。”杨明义说,“知道也不能跟你说呀!白小姐又听得那么认真!”
白思茵勉强笑笑,又沉思了起来。
“好了,咱们回去吧!”杨明义说。
“去哪儿?”
“当然回丹邑了,你他妈跑到了山西!”杨明义仍旧愤愤然,“累得老子在大山里跟你跑了几百公里,肠子都断了。”
“不,我先不回丹邑,我要去北京。”李澳中摇头,“我有感觉,小天等不及了。”
杨明义为难了,他根本无权让李澳中走,但知道此人为了儿子敢强行越狱,自己又怎能留住他。他只好和金副政委商量了一下,两人向县里请示,费了半天的劲,县里才同意让李澳中去北京,条件是没有李澳中,你杨明义也别回来,带个人二十四小时陪着他,决不能出差错。
杨明义无可奈何,只得答应,跟李澳中一说,李澳中欣然同意:“只要让我去,你给我戴手铐也行。”
“放屁,我有什么权力给你戴手铐!”杨明义骂了他一句,向修士们打听哪条路出山最近。杨荣开说:“你往西北翻六座山头,就到了山西长治。”
“六座山头?”杨明义不寒而栗。
“这是最近的。”杨荣开笑了,“这是我来时走过的,挺好走。”
金副政委他们在一旁幸灾乐祸,咕咕乱笑。李澳中去向修士们告辞,修士们仍旧恭敬地把他们送到了门外。
“诺德院长。”李澳中敬仰地望着这个沉默的老人,说,“有一天我厌倦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上帝的大门永远向世人敞开。”诺德微笑着,“你这句话三十年前一位姓白的兄弟也说过,一个字都不差。他在这里苦修了四年,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李澳中满脸羞愧,仿佛他知道自己回来不了。
走出了野狼口,金副政委得意地朝杨明义他们摆手:“再见!再见!兄弟我要回家睡觉了,你们就在山里接茬转吧!”
“你去哪儿?”杨明义奇怪地问。
“当然回丹邑啦!”
“顺原路走回去?”杨明义大笑,“再翻几百座山头?哈哈,我们走的路是出山最近的,你老小子还是乖乖陪我们走一程吧!”
金副政委傻了眼。
2
凌晨六点的北京西站,风寒似刀。路上依旧清冷,站里却是人流涌动,站在出站口,李澳中看见广场上密密麻麻的脑袋在墙壁间吞吞吐吐。白思茵早安排了北京分公司的人来接站,两辆奥迪在站外候着。接站的几个年轻人飞快地和李澳中打了个招呼,目光一掠而过,匆匆地避开。众人上了车,一个女孩子给杨明义等两个警察拉了后面一辆车的门,杨明义拒绝了,一言不发地和李澳中、白思茵两人挤在了一起。
“不必去医院了。”副驾驶座上一个小伙子说。
“嗯?”白思茵愣了。
“白总,那孩子……”小伙子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李澳中的脸,吞吞吐吐地说,“那孩已经死了。”
“什么!”三人全呆了。李澳中怒不可遏,扑上来捏住他的脖子:“你再说,再说一句我捏死你!”
“老李,冷静点!”杨明义拧住了他的胳膊,喀嚓上了手铐,“对不起,这是局长交持的。”
“滚你妈的!”李澳中斜肩一撞,杨明义重重地撞到了车门上。司机心慌意乱。奥迪车在川流不息的公路上打起了“S”。
“澳中!”白思茵抱住他哭了起来,“你冷静一下,这样咱们都会没命的!咱们先听个明白。”
李澳中颓然坐下,两眼空洞洞的,不知望向了哪里。
“你说清楚!”白思茵说。
小伙子惊魂甫定,胆怯地看了一眼李澳中:“那孩子……一个星期前就不行了。我们联系不上你,都很担心他妈妈,半个公司的人都去了。可他妈妈什么忙也不让我帮,所有后事都是她独自一个人去处理。她不哭,一句话也不说,脸色让医生们都担心。”
“她现在人呢?”
“在香山碧云寺。”小伙子说,“一连七天她都住在香山。”
白思茵看看李澳中,他依旧双唇紧闭,两眼空洞。
“去碧云寺吧!”她说。
车子调了个头,折向西去。西站离香山很近,过了昆明湖转眼就到,汽车停在了东宫门外。白思茵让杨明义打开手铐,杨明义不干:“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出了问题我承担不了责任。在山上追了他八九天,我实在怕了。”
李澳中也不说话,两眼呆呆地直视着前方,让他下车他就下车,让他走路他就走路,仿佛傻了一样。白思茵也不敢造次,她亲眼见过他爆发时可怕的力量。到了门口,管理人员一见有人戴手铐,坚决不让进去,杨明义掏出工作证,好话赔尽,又亮出身上的枪,保证万无一失,这才放行。
美丽的香山公园在他们眼里像是一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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