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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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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师兄兴高采烈的模样，我也松了口气。师父不让你下山真是正确的想法。
江湖这么乱，你这样单纯，怎么生存下去啊。
………
第二天我就和师兄启程赶往将军府，竟然是在靠近边塞的河阳城。
“二位请，我家大人还在练兵，稍后就到。”“多有打搅。”
管家说是还要安排少爷回家的事，带我们到书房后就离开。
在书房坐下，我开始打量这里的陈设。
虽说是位将军，但是看起来文武双全。
书架上整齐放着不少书，看起来有经常翻阅的痕迹，书桌上还有一副字，是高适的燕歌行。只是字迹娟秀，不像出自一位征战大半辈子的大将军之手。
台子上摆着花，墙上挂着文人雅士的墨宝。还有精巧的刺绣屏风。
如果不是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我竟有种身处江南的错觉。
“抱歉抱歉，两位久等了。”将军人未至，声先到。
我和师兄立刻站起来还礼。
闲话少说，进入正题。
将军临出征时娶妻，一是因为原配刚病逝，需要一位女主人管理这一大家子。二则，樵夫的父亲曾有恩于他，现在樵夫父女二人生活困难，将军想要报答。
与爱情无关。
“字就从这首词里面挑选吧。”将军指着那首燕歌行。他的手指恰巧落在了军这个字上。
我和师兄立刻用纸笔临摹下来。
“测字的事不用着急，两位风尘仆仆赶来这边境小镇，留下住几天再走也无妨。”将军呷了一口茶，“犬子这几天也要赶回来，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
将军大概和儿子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吧。
师兄看着将军已经花白的两鬓，忽然问：“若是将那女子许配给令郎，如何？”
此话一出，我吓了一跳：“师兄，你在说什么！”
将军倒是很大度，没有责怪他。随后命管家安排了厢房。
……
晚上，师兄来找我，商量测字的结果。
“师兄只管告诉将军结果即可，何必来找我。”我趴在床上翻阅着兵书，师兄坐在桌子旁边，自己叹息：“将军年事已高，那女子正值风华，实在是可惜。。。”
“那是将军的事，我们只是来测字罢了。更何况，你怎知道将军的儿子和那女子就合适呢？”“那也好过这样嫁给一个迟暮老人，蹉跎青春。”
师兄不甘心得争辩着，我懒得说服他，自顾自得继续看书。
最后，师兄一个人走了，说是要和将军商量。我吹了灯，盯着黑乎乎的窗外夜空，辗转反侧。
测字不过是形式，师父说过，要想在这一行成功混下去，会看字是其次，会看人才是最重要的。所谓测字，不过是借字把人心中的话说出来。
明白对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然后东拼西凑，寻找联系。
只要我想，同一个字也可以说出截然不同的含义。只要我想。
我想试一次。
就算是师兄愚笨的精神打动我了吧。这毕竟是关系到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
……
三点五
次日，师兄和将军在前厅正襟危坐。
看来昨天师兄不仅无功而返，还把将军惹怒了。
“卓还幻先生。”果然，这一张口，似有千军万马披坚执锐而来的杀气，“昨日你师兄告诉我，这字太难，以他的能力，难以测出这段姻缘是凶是吉。老夫素闻先生在江湖测字十数载，从未失手，因此想来请教卓先生，你以为这字应如何测？”
我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恕小人冒昧问一句，令郎今年是否进京赶考，且尚未高中？”
听此言，将军似乎有点哽咽：“为了让他安心备考，连他母亲病重的消息都没有告诉他。。。可是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所以。。。”
“将军请节哀。还有一件事，那篇燕歌行，应该不是将军所写。”“实不相瞒，那是老夫的发妻生前所写，当时她在病中，我却连年在外征战，无法回家陪她。”
难怪那副字与手帕上的字迹有相似之处。书房内的屏风和手帕的刺绣手法也一样。
看来，那位测字的公子就是将军的儿子了。
我露出笑容：“大人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对先夫人也是一片痴情，令人感怀。所以，小人很疑惑，将军娶妻的目的何在？毕竟，先夫人刚过世，少爷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更何况，对方只是区区一介樵夫之女，即使是有恩于将军，将军何以用这种方式报答？”
“这和你没关系，你只是负责测字。”
“但是，正是这字告诉我，这门婚事万万举行不得。”
“大胆！”将军拍案而起，“小小一个测字先生，竟然敢忤逆老夫的意思！？”
“小的没有忤逆将军的意思。正是将军对先夫人的思念和对少爷的愧疚告诉小的，将军不是想要娶新夫人，而是不想自己晚年一个人度过，希望有人陪伴！”
“荒谬！”
“将军宅心仁厚，德高望重，不可能做出像这样耽误女子一生的荒唐事。而且，出征之日将近，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一点筹办婚礼的迹象。将军想必根本没有迎娶樵夫之女的打算，而是找理由骗少爷回家吧！”
我大着胆子与将军对视，虽然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是在气势上一点也没有输给将军。
我相信自己的分析。
只要再坚持一下！多坚持一下，一定——
“你赢了。”
将军大笑起来。
师兄先前一直在紧张，现在才松了口气：“师妹，你既然看出来将军的意思，就早点告诉我啊。。。”
我松了一口气，坐进椅子。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强硬的对待别人了呢。
后来，我们被告知，将军其实的确在悄悄准备婚事，只不过是为那女子和自己的儿子准备。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只是近几年，他与将军关系恶化，又经历了丧母之痛，不愿回家。将军只好设计，假装自己要迎娶那位姑娘，骗儿子回家。
本来是想请两位测字先生测姻缘，让儿子更加相信父亲是真的下了决心，结果弄巧成拙，反而露出马脚。
；。。。 ； ；
第五章 测字小记之合
四，永
解释清楚了误会，赶回家的少爷与将军重归于好。同时，将军邀请我们和师父一起参加这对新人的婚礼。原来，师父与将军是多年的好友，难怪师父肯答应帮忙。
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少爷在测字之前就知道了母亲病重的消息，但是因为与父亲的关系不好，竟然连母亲最后一面都不去见。而为了一个女子，竟然立刻改变主意回家，这是爱情的力量吗？
爱情，竟然超越了亲情吗？
因为仇恨，可以抛弃亲情，为了爱情，可以忘却仇恨，是这样吗？
这是多么可怕的关系式啊！
即使是到了婚礼当天，我也没有丝毫兴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果然，一旦搀和进了爱，事情就变得难以理解。
“还幻啊，你多吃点菜，这是人家将军的一片好意。”师父把肉眼能发现的肉都夹进自己的碗里，还不忘提醒我多吃。
是啊，干嘛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正想举筷，新人出现了，大家一哄而上去敬酒。
新娘真是美丽呢。
当年我娘嫁给我爹的时候，也是这样娇艳如花吧。
一头青丝好似乌木，两弯笑眼宛如银月。举手投足，顾盼生辉。连发髻上的簪花都跳跃着光芒。
美好得有如镜中花，水中月。
然后，镜子破了，水面皱了。幻影散了。爱情沉淀成为亲情，柴米油盐酱醋茶取代了花前月下。
当年的父母，不就是这样吗。最后，母亲厌倦了父亲的冷淡与生活的繁琐，忽然就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透过这对新人，我看到了相似的未来。没有人能始终如一的坚守爱。
祝你们将来的生活，充满绝望。
我举起酒杯，挂着训练有素的笑容，却发现酒早已被师父喝光。
“师妹，我把你的那两瓶酒也带来了，来，大家一起品尝！”“师兄！”
随着罐子打开，浓郁的醋味弥漫开。
宾客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感叹：“好香！”
“师兄，这不是酒，你搞错了！”我立刻把罐子封上，但是新娘却按住我的手：“请问，这醋是谁酿的？”
“怎么了？”新郎看出妻子的表情不对，立刻问道。
我似乎有强烈的预感，于是说出了王老二的名字与籍贯。
结果，新娘放声痛哭。
那是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时值战乱，母亲与父亲失去联系，二哥被人贩子买走，大哥病死。为活命，身怀六甲的母亲只好改嫁一个砍柴的樵夫。虽然没有见过亲生父亲的模样，但是母亲带着父亲酿的醋，那味道深深刻在新娘心里。
听了这样煽情又巧合的感人故事，师兄几乎双目含泪。
我只觉得无聊。真好啊，有了夫君，亲生父亲也找到了，真是完美的生活啊。
…
婚礼结束之后，将军踏上征途，新人进京寻父，我和师兄随师父回山里。
混迹江湖多年，第一次遇见这种巧合之极的事，我却莫名其妙感到心烦。
或许，我需要静下心来休息一段时间。
师父的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我躺在自己从小就睡的床上，满腹烦闷。
……
“还幻，还没休息啊。”师父敲门进来，“正好，这里有一个字，你来测一下。”
“师父，我都这么没有精神了，你还来压榨我的精神劳动力。。。”虽然发牢骚，我还是乖乖坐下来。或许测字能改变一下心情。
师父随机让我们测字的习惯还真是没有变呢。
拓字的同时，师父装作不经意一般问我：“还幻，将军要测的字，你原本打算怎么糊弄？”
我白了他一眼：“怎么是糊弄，我也是有好好想过的。军字就是由车和缺了一点的宝盖头组成。车象征着将军南征北战，是将军戎马一生的写照，但是竟然有东西凌驾于这之上，那就是将军最珍视的儿子。不过，这宝盖头是不完整的，暗示如果婚事成真，将军和他儿子之间将产生无法修复的裂痕。”
我一面说着，一面将师父给我的字拓下来。
可是，拓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师父点点头：“用父子之情来掩饰你对字的读解无能，还算说得过去。不过，也不错了。还幻，我想——”
“师父，这字是我母亲写的，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纸上是一个“永”字，母亲曾经教我用这个字为模本，练习笔划结构。
“还幻，你觉得这个字在表达什么含义呢？”
师父没有理会我，指着字说道：“想清楚了这个字，你的烦恼就消失了。”
……
；。。。 ； ；
第六章 测字小记之暗
我摇摇头，眼前并没有师父，只有自己呆呆看着母亲留下来的字。
怎么小时候的记忆和现实交叉在一起出现了呢？
既然记起了那件事，索性就再试着思考一下吧。
永，到底是什么含义。
我的烦恼又是什么。
想想自己从识字开始跟着师父学习测字，无论是测生老病死还是贫贱富贵都不在话下，唯独对于爱这种东西，完全捉摸不透。
家庭之间的亲情，好友之间的友情，恋人之间的爱情，总让我烦心。
再美好的爱到后来也会像父母那样因为不起眼的小事儿消失。可是，纵观这一系列的事，每一个人都与爱扯上了关系。
因为对母亲的爱，公子为无法回家而心烦。因为对恋人的爱，他最终与父亲和解。因为和我的忘年交，王老二阴差阳错找回了女儿。因为对儿子的爱，将军终于找回了家的温暖。
可是，先前不是认为仇恨战胜了亲情吗？
等等，或许我理解错了。公子或许不是单纯为恋人而回家，而是婚礼的事给了他一个回家的理由。
碍于长期恶劣的父子关系而没有理由回家，母亲的去世使公子的思乡之情膨胀。而婚礼之事有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公子毅然决然选择回家。
不是仇恨战胜了爱，而是爱聚集在一起，消泯了仇恨。
就好像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绕过巍峨的山峰，突破艰难险阻，终于到达大海——
这正是永这个字啊。
我一直都在纠结着这个字由什么组成，却忽视了它的本身。
没有具体形状的水在遇到阻碍时，改变了自己的形状。
当年风华绝代的母亲遇见了父亲之后，也改变了自己。
仔细想想，在母亲活着的时候，还是欢笑多于悲伤的。虽然日子过得贫苦，但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倒也开心自在。
直到母亲离世，我才渐渐与父亲疏远。这并不是父亲的错，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是我以为父亲的爱变了。
因为一直深爱的母亲会去世，我便认为亲情不会长久。到了江湖，见多了悲欢离合，又认为爱情是虚无的。过惯了自己一个人的日子，竟然也遗忘了身边的友情。
爱一直是存在的，可是我，得不到，放不下。
紧抓着母亲的离去不放，得不到那份幻想中的亲情。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拒绝直面现实中的爱。
面对着巍峨的高山停止不前，忽视了身边的风景，也看不见山后面开阔的世界。
原来，不是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是我不愿相信。
原来，爱不是让我烦恼的真正原因。
我的痛苦在于，妄想得到得不到的，不肯放弃该放下的。
现在，是时候绕道前行了，换个方向，走出山谷，看见爱。
想到这里，我释然了。
那么，就先从这里开始我的第一步改变吧。
四点五
我推开房门，师父正在月下独酌。
我上前去，拿了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没想到竟然是醋。
师父故弄玄虚：“这可是陈年佳酿，一般人可享受不起。”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假装喝醉：“是因为今天是母亲的忌日才拿出来喝吗，父亲。”
…
五 ；终
在父亲身边住了半年，我终于决定再度出山。
江湖这么大，靠一张嘴就能吃遍天下。
只是，重出江湖的我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师兄陪在我身边。
其实狡猾的父亲是在撮合我们吧。这种言情小说里常有的大团圆结局还真是有点烂俗。
可是，看着师兄鞍前马后为我奔波的殷勤模样与被我算计后的憨厚一笑，我不由得暗自开心。
这种充满爱与希望的生活，还是挺不错的。
几年之后，江湖上的测字先生排行榜里，八张嘴的名字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堪比月老媒婆的组合。只要是这两个人测过字，破镜也能重圆，妻离子散也能重新团聚。
一时之间，在江湖传为佳话。
【测字小记，完】
；。。。 ； ；
第七章 书翁的话之二
“。。。一时之间，在江湖传为佳话。”
书翁双手合十，弯腰鞠躬，像是面对着数千万的听众一般。
我亦躬身行礼，同时意犹未尽。
“书翁所说之事，已经是那卓还幻离开庆州之后。不知她在庆州时，有没有什么传奇故事留下，讲来与我听听？”
书翁笑起来，连连摆手：“今日不能说了！人老了，得赶紧回去歇着。夫人若是有兴趣，不妨明日来。明日，还在这雾里岩下，听老夫继续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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