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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舆大叔！”

还没等到慕舆本开口说话，慕容廆就急切地朝着他喊了一句。

“下臣参见单于！”

慕舆本走上前来，一边准备欲躬身行礼，一边开口道。

哪知慕容廆却早已走下了王台，伸手将他扶住，并直直地看着他，接着问道：“慕舆本大叔来找我可是为了孙丁的事？”

“正是！”慕舆本神色也颇为凝重，开口答道。

他又接着问慕容廆道：“单于还没有收到来自孙将军的消息吗？”

慕容廆点点头，又连忙问道：“慕舆大叔难道认为孙丁已经出了事？”

慕舆本神色已变得有些黯然，缓缓之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孙将军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恐怕已经遇到了麻烦。”他又补充道。

慕容廆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不过他的心中仍带着希望，于是他又说道：“或许这次晋朝军队派出的人数较多，何况即使这一仗很难打他也应该会派人回来禀报或者派人回来求助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目光已经望向了远方，即使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句话完全就像是一种自我慰藉。

“可孙将军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派人回来，而且我们的探子也没有打探到消息啊！”慕舆本这句冷静的言辞却又将他打回到了现实中来。

听得他这句话，慕容廆的眼中却立即发出了一种复杂的亮光。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寂，虽然此刻两人的心中都有些焦灼，却又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就在这半刻之后，门外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均先是一怔，相互目视之后便立即转头望向了门口。

这竟是他们在久等之后终于来了的探子！

这探子也来不及行李，竟是就直接倒在了地上，脸色有些病态般地发白。他倒在地上，直直地口望着慕容廆，口中似乎已用尽了所有的气：“单……单于，孙将军已被晋军大军围困，情势……情势危急……”

慕容廆的脸色瞬间已接近凝固，旋即又变得冷厉了起来！

“慕舆大叔，传令下去，我要立刻发兵前去接应孙丁！”他也没有看慕舆本，已经一边转身，一边朗声下令道。

“是！”慕舆本连忙点头。接着也不多说，就直接俯身拉起了地上这个早已软弱无力的探子（或许现在只有他才知道孙丁方位），径直朝着门口快步走了出去……

慕容廆已经来到了军营，而随从们已经为他带来了他需要的东西——黑铁盔甲，黑马，长刀和弓箭！

他纵身一跃，已掠上了马鞍。

“出发！”他策马前驱几步之后，忽地挥手，对身后的大军下令道。

……

孙丁现在正躺在草地上。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皮微弱地颤抖着。

天空很蓝，漫天的阳光，也很刺眼，初夏的暖风轻拂着，只是他竟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耳边似乎还有马蹄声，还有刀剑刺杀声，还有痛苦的呻吟声，只是现在这一切的声响在他的耳中只变成了一种逐渐微弱的轰鸣。

他的嘴角正不断地冒着血泡，血水已经侵染了他脸颊边那浓黑的胡须，直到胡须也变成了粘稠的暗红色。

这时候他的眼前竟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一个正提着血刀的黑影。

“我叫贾沈，”黑影突然开口，也不管地上的这个人究竟是否还听得清楚自己说的话，“是新任东夷校尉何龛的部下。”

黑影又接着道：“你我本同为汉人，本不该同族相煎……我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帮他？！”

黑影一边说着话，一边兀自叹了口气。他的确不明白孙丁为什么甘心帮助那个夷族小族长，而他或许这一生也不会明白……

然而孙丁的脸上却突然笑容，尽管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因为他的双眸之中已经浮现出了那个少年的身影，还有他那张坚毅的，微笑的面颊。

直到这幅画像在他的双眸中印刻而下，成为他孙丁这一生最后的一幅画面。因为黑影手中的刀已同时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

旷野之上，大军正疯狂地朝着东方前进，万马踏蹄，足以震动山河！

领头的少年，漆黑的双眸满布凌厉。他正朝前望着，身躯随着胯下的马匹上下起伏！

他就这么一直策马前行着，直到天色渐晚。

而也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也正是孙丁所带的那只军队。

不过这显然只是一只残军，而且就连人数也不超过五百，孙丁显然已被打败！

“孙丁呢？”待得残军归队，慕容廆立即抓住一名士兵，喝问道。

这士兵明显已经被白天的残酷战事吓怕了，因而就连现在他的脸上还保留着惊恐之色，他的身躯还在不住的颤抖。

“孙……孙将军，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受了伤……”士兵说话时都变得有些不清楚了。

其余败退逃回的士兵们纷纷垂下了头，已不敢再看慕容廆这种近乎恐怖的眼神了。

“单……单于，孙将军已经被那汉人将军杀了！”

终于，不知是从哪里，传出了一声稍显怯懦的低声。

虽是低吟，然而传到慕容廆的耳朵里的时候，这却像是一声响亮的霹雳！

……

孙丁的确已经死了。

慕容廆却并没有派人去找寻他的尸首，因为他知道孙丁的头颅很值钱，很有用——一定会被那晋军将军拿回去当做邀功的道具了。

“全军听令，随我前行东去！只要你们在沿途能看见扶余人并且能够俘获他们，那么他们就是你的奴隶，是你的所有物！”

“把他们拿去卖吧，卖给晋国的人，去拿他们来换去你们想要的东西吧！”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慕容廆的眼睛竟又变红了！

……

年近半百的司马炎现在很愤慨，但更烦躁。

因为他又听到了大臣们对那个小族长的控告。

“陛下，鲜卑族长慕容廆大肆贩卖扶余国人口，现司冀二州，人口贩卖，业已成灾！”

“陛下，臣等请求陛下对那戎狄族长施加吾皇神威，定要他不敢再如此放肆！”

“微臣请求陛下下令惩戒慕容廆，臣，愿为先锋！”……

“行了！”司马炎挥手压下了杂七杂八的发言。

他接着终于开口下令了：“传我命令，司冀二州，禁止买卖扶余生口，已经遭买卖者，就让地方州府以官物赎还罢！”

……

第四十七章　困惑，少女，和隐忍（上）

扶余国在晋朝的帮助下复国了。

然而，慕容廆却对这个在苟延残喘中谋求生机的小国，却显得丝毫也不关心。

的确，从一开始他所选择的对手就不是这个国家，也不是辽西郡的百姓，或许也不是鲜卑宇文部，而是晋王朝！

只是他一从开始就并未看清楚自己选择的这个对手究竟有多强大，有多可怕，有多么难以战胜。直到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两次失败——肥如之战和痛失孙丁！

如果说第一次的肥如之战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失策，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又该责怪谁？

难道是死去了的孙丁？

慕容廆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正确，又是否值得。

他躺在床榻上，眼睛睁开着，漆黑的双眸，在黑暗之中显得更黑。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营帐之外，军士们正在喝酒吃肉，大肆庆祝。因为今天他们又劫掠了一群扶余人回来，他们又可以把这些人当成奴隶并拿去边境卖给那些有钱的汉人来换取他们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自己实在是想多了，人一旦想事情想多了就会觉得很烦躁，很不安，也很想通过发泄来转移这万端思绪。

营帐门口的帷帐忽然被人慢慢拉开了，刺眼的白光随即射进了屋内。

躺在床榻上的他立即被这白光弄得眯了眯眼，然后，他看见，在逆光中，竟然出现出了一个少女的倩影——优美玲珑的曲线，在白色的自然逆光中泛着淡淡如温玉般光泽的娇柔肌肤，嫩白中透露着淡淡粉红的面颊……

慕容廆竟是不由得咽了口吐沫。

这是他第一次将眼光如此肆无忌惮地投放在一个女人的身躯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变的很快，而且越来越快……

帷帐突然被那少女拉了下来……

营帐中忽然又开始变得昏黑了起来。

只是慕容廆这双漆黑的眸子中竟已出现了亮光。

因为这少女竟然已经走进了帐内，而且正朝着他越靠越近，昏暗之中，他仿佛已只能看见这个俏丽的影子……

慕容廆的心中突然像是喷出了一股火，一股炽热的，难以抑制的火。

但他还是强制自己闭上了眼睛，四周的空气就像已经凝固在了一起，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然后，他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金属交错的声响。

这让他不由得又睁开了双眼。

“原来她是来收拾东西的啊！”他松了一口气，暗暗道。

只见那个倩影此刻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收拾着酒桌上的酒具和地上其它的杂物。

她的那双白皙的小手很巧，这一点，慕容廆瞧得出来。现在她的怀中正抱着一个酒坛，显然是来为酒壶添酒的，慕容廆想到。

果然，在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之后，她就站了起来，开始往酒壶里面倒酒。

她这一切，都做的很认真。

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昏黑之中正有一双发亮的眸子凝视着她自己。

酒已添满，然后她挺直了纤腰，略略整理了衣衫，就偏过了头来。

慕容廆连忙眯上了眼睛。

她竟然悄悄放下了怀中的酒坛，然后走了过来！

慕容廆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其实少女的心跳也在加速，而且她走得非常小心，就像担心会发出哪怕一丝的声响，吵醒了这个熟睡的少年。

接着，她已经伸出了那双白嫩的手臂，竟是准备为慕容廆盖上兽皮毯子。

慕容廆继续眯着眼，直到少女的身躯已逐渐贴近了他，然后，他的突然觉得自己的身躯开始变得火烫……他已经闻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

少女慢慢伸手替他盖好了兽皮毯子，然后正准备抽回那双白嫩的小手。

（文！）慕容廆的心中涌出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暖意，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双手已经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少女的那双小手。

（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那双更大的，更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的时候，她的娇躯不由得紧绷住了！

（书！）而她的俏脸也是立即失色，旋即怔住，因为她发现这少年的眼睛竟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睁开了，而且还目露炽热地望着自己。

（屋）少年的确正凝望着这个在黑暗中如天使一般的面容，看着她那双大大的，晶晶亮亮的如同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看着她淡淡的，红红的，精致的如同淡红色的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望着她这纯真清秀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边将上半身撑了起来，一边开口柔声问她。

少女一直被他这么看着，似乎一直怔住了，又似乎在她的心里或许已愿意这样被他看着，所以她也一直紧紧地凝视着这个少年。直到听到他的发问，她像是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我……”

她竟像是完全没有听清楚慕容廆问自己的是什么，所以只有喃喃，惊惶不知所措。

只是她的双手已经被那少年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所以她也无法挣开。

慕容廆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然后他放开了她的小手，而后者则是连忙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我认识你。”他接着微笑着对她说。

“单于，您认识我？”她抬起头，亮黑的双眸之中，已经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

“嗯。”瞧得她这幅傻傻的模样，慕容廆又忍不住笑了笑。

只听他接着对她说道：“从今天起，我就要认识你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从明天起，我想和你每天都见面，好吗？”

少女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一抹绯红色的霞云。

她又连忙低下了头，双手捏紧了衣襟，低声道：“单于，我是新来的，名叫白云儿。”

“云儿么，呵呵！”慕容廆又对着她笑了笑。

少女的小脸上，红晕更深，她扭捏着身子，然后，一转身，便直接从营帐之内向外跑了出去……

望着那个慢慢消失的倩影，直到在一个转弯处彻底消失之后，慕容廆又躺了下来，这时候，他已经安心地闭上双眼，只是嘴角还残留着微笑，直到如梦……

这一天，这个突然来到的少女，至少使得之前萦绕在慕容廆脑海之中的那些烦躁的思绪暂时得以烟消云散……

第四十八章　困惑，少女，和隐忍（中）

“单于，段氏又在侵扰我族南部，劫走我族共计超过了三十户！”

“单于，宇文屈云近日连番带军袭扰我北方部落，气焰越来越嚣张了！”

“单于，……”

这些就是慕容廆现在所面临的情况——近几年与晋朝的多次纠缠使得慕容部落元气大伤，尤其是因为阻截扶余国依罗王子复国的失败，使得他不但失去了一名勇武的大将，而且还失去了将近两万人的部落精兵。

于是，就在慕容部落衰弱之际，北部本就强盛的宇文部以及南部那实力稍强的段氏鲜卑便趁机对慕容鲜卑的族人们进行抢劫和掠夺。

这是明显的趁火打劫，但更是草原上亘古流传而下的生存哲学。

——弱肉强食！

大殿之中，慕容廆端坐在王台之上，瞩目聆听着族人们对那两个强敌的控诉，双手已被他紧紧握住，不过其脸色却是显得很是冷静。

“派人准备好两百匹好马，五百张上好的兽皮，再准备几十坛美酒，我要亲自去见段阶！”

他突然厉声开口道。

先前还一片喧闹的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是一脸惊诧，旋即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敢开口说话了。

缓缓之后，前排之中，终于走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自然就是慕舆本。

只听他接着开口对慕容廆谏言道：“单于，这件事……是否还需要再仔细商讨之后……”

“不必了！”慕容廆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道：“先前连番与晋朝对抗使我们大伤元气。宇文贼人自不必说，我慕容一族来日终要将它彻底消灭！”

他缓了口气，又说道：“不果对于段氏，我想他们也只是趁着我们现在无力做出大的反抗才会如此大胆。但我慕容一部与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大的仇恨，所以我想亲自与他们的族长段阶谈谈。”

闻言，慕舆本先是一怔，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眼中已经放出了亮光。

只听他又接着问道：“单于难道是想先稳住段氏？”

慕容廆略略点了点头，又道：“为了避免两面受挫，我们只能暂时压低自己，并与其中一方搞好关系。”

“宇文氏显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慕舆本补充道。

慕容廆又对众人道：“只要那宇文贼部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我们就继续隐忍下去！今日他们加给族人们的一切苦难，我慕容廆终究会让他们加倍偿还的！”

……

“阿爹！”

“阿爹！”

空旷的厅堂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夹杂着欢喜的呼叫声。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

厅堂之内，此刻正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右手捧着一本蓝皮古书，像是正看得颇有味道。

听得这呼喊之声之后，他慢慢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这才抬起了头，望向了门口。

他的嘴角已经露出了微笑，而这时他的面容也才被人看得清楚了些：白皙的肤色，高挺的鼻梁，深邃幽黑的双眸，下巴上还有一小撮黑色的胡须。

而这时，门口的也出现了一双白皙的、修长的腿，而紧接着，那少女倩影终于从门框内闪了进来。

“你这丫头，找我又有什么事啊？”端坐着的中年男人笑着问道。

少女莲步轻移，现在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原来她的怀中竟也抱着一本书，而看其封面二字，却是一本古朴封皮的《诗经》。

少女的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只见她已经翻开了书，用玉指指着上面的一竖行文字，嘟着嘴问道：“阿爹，我想问问你，这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什么意思啊？”

“呵呵！”中年男人闻言，又忍不住笑了笑，接着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书，却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只是开口笑道：“没想到让你这丫头看看书，你还真看进去了呢！”

听得他这句话，少女顿时一脸涨红，推了推他的肩膀，嚅嗫着道：“爹……你就……你就不要笑话女儿了嘛！”

闻言，中年男子又是一阵大笑，不过这也使得少女显得更窘迫了些，于是他只好开始为她解答疑惑，只听他开始问道：“这诗句可是出自《采薇》小雅之中的一篇？”

“嗯。”少女乖巧地点点头。

于是他又讲道：“这篇诗文写的是一位战士出征边塞，思念家乡，后战事结束，回到家乡，可是一切都已经变得物是人非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句诗的意思是当初那位战士出征之时，三月春暖，柳絮飘扬，无奈他却要远离家乡而下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说他如今回乡之时，原本满心欢喜，然而归途却是大雪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