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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衣倒像是心中有了答案似的，从容不迫地一拜。
“如果贵妃娘娘执意要赏婢子的话，”缕衣不假思索道，“奴婢只希望贵妃赏婢子一顿板子！”


　第六十六章　赏赐（2）

什么？！
殿内三五宫女皆面面相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无不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缕衣莫不是傻了吧？众人心道，先是放着好好的簪子不要，而后万皇贵妃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这可是多大的恩赏呀！寻常人早就在心底里偷着乐了呢，她反倒好，什么都不要不说，还没事找事的要领一顿板子，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万皇贵妃听到缕衣的话后神色一变，坐直了身子拿起案上的杯盏，几息之间将那唐缕衣的脸看了个真切。
“这赏赐。。可真是特殊得很。。。”万皇贵妃的脸色不太好看了，意味深长地说道。
“贵妃娘娘之前答应过婢子，无论什么赏赐均可兑现。”
缕衣道，“婢子只要一顿板子，求万贵妃娘娘成全。”
“砰——”
那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案上，万皇贵妃的手扳着杯沿；怒色浮上脸庞，呼吸再度起伏不定。
“好。。。”万皇贵妃忽地抬起头咬着牙，就像是有那么一根怎么也咬不断铜丝似的说着，“本宫说话算数！成全你——”
“来人。。”万皇贵妃脸色阴沉地低下头开口，唤殿外守门的太监，“给本宫把这贱婢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婢子谢娘娘隆恩。”
我看到缕衣仿佛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两个内监便将其拉了下去。
万皇贵妃的目光直至缕衣被拖出殿外时，这才收了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这丫头，不能留！
万皇贵妃心中定是做此想，看着样子是想要将缕衣活活打死的了。
还不及我开口，岫月便在我前面跪下来对万皇贵妃道。
“娘娘，不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万皇贵妃是动了杀心，只是岫月作为内侍掌殿，平常除了侍候万皇贵妃以外，一向是以明哲保身为先提，很少发言。
缕衣是王皇后身边的掌殿大宫女，而万皇贵妃却通过成化帝随随便便将其招来伺候自己，这无疑是在打王皇后的脸，也是将王皇后没有放在眼里的行径。
向来只有低位妃嫔将自己的宫女向高位借去侍候左右，以此作巴结、讨好，而王皇后入主中宫，乃嫡妻主母，万皇贵妃身为嫔妃，身份是妾。妻妾有别，万皇贵妃如此便是将自己的地位凌驾于皇后之上，公然的向六宫嫔妃宣告，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子。为自己立威。
王皇后生性软弱无能，背后有周太后做靠山皇后之位才保。欺负王皇后便是挑衅周太后，谁不知万皇贵妃和周太后婆媳之间水火不容？万皇贵妃打王皇后的脸也是间接地打了周太后的脸。
隔着一个王皇后去告诉周太后，她万贞儿虽未能当上皇后，但却真正把握了后宫大权。让那些依附于周太后的党羽派系及时看清楚形势，以免于站错了队。
可万皇贵妃没有想到，这缕衣却是个硬钉子。这下万皇贵妃虽是立了威，但按计划去除掉缕衣这一层没达成。有些恼羞成怒的万皇贵妃才会直接在永宁宫把缕衣结果了的吧？
万皇贵妃一脸烦躁，招招手道。
“木槿！”


　第六十七章　惊闻

木槿这丫头鬼精的，借着刚才的功夫便在殿门旁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的了。就冲着这股子机灵劲，万皇贵妃平日里也是宝贝着的，舍不得动她。
“去外面吩咐一句，注意着点分寸！”
万皇贵妃一脸不耐，此时大概已经打下去了五六板子，还有补救的机会。我心底有些岔岔不平，只因方才暗自给那小太监使过眼色。二十板子，普通人在床上养上十来天便可伤愈，若是用好的伤药，五六天便可下地。
当然，二十大板也照样可以活生生要走一条人命。若是刚刚开口的是我，绝不会直接说‘不妥’，起码要拖上一会儿。待到喊停时，人不死也该成了残废。而一个残废的宫女，再也不能够伺候主子们，也便没有了用处。
皇宫不养闲人，那些老掉了、做不动活的，或是得了重病倒下的宫人。当榨干她们最后的劳动力时，便会被扔到一间破败的屋子里，不提供三餐饭食、衣物铺褥，任由其自生自灭。
宫中的内监，但凡上了年纪便有了资历，可以收徒弟缴银各种优待，越老越吃香。而宫女吃的却是青春饭，一般在贵人主子面前伺候的宫女，过了二十六七便会被撤下，得宠一些的可能会由主子许配给侍卫之流成婚，其他的各自自谋去处，自然会再有一批十四五岁的年轻宫女从宫正处拨过来接替上去。
如果唐缕衣的腿就这么废掉了，后半生即使是活着，也够痛苦的，那无异于最好的折磨。
“是，”木槿领命道。
岫月虽然不知我与唐缕衣的过往，但我给那小太监使眼色的时候，她一定是看见了的。因而才会开口。她是个从内心深处希望每个人都不必遭受苦难的人，尽管所有人都在饱受着痛苦，很奇怪的是她所看到的、听到的，不比任何人少，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改变她所坚守的底线。
她并非一味善良，也不是圣人。她只会在适当的时候开口，企图挽回一些局面。她有她的原则，不会将自己牵连进任何权利的漩涡中去，只有自身安全的时候，人才可能去考虑别人，这无可厚非。
但不得不承认，岫月是我在安喜宫唯一能够感受到温暖的人。
岫月走进我身旁，顺着我的目光好似看到了大殿之外，正在受刑的唐缕衣一样。轻轻开口道，“不简单呢。。”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唐缕衣的城府手段，五年前我便领教过，至此终身难忘…
*******
“都下去，本宫要歇着了。”
万皇贵妃仰靠着那虎皮椅上道。
“阿琪留下。”
三五个宫女纷纷退下，扣上殿门。不知是不是四门紧闭的缘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我站在大殿中央，那个缕衣刚刚跪着的位置上。一下子从旁观者，变成了同样任人宰割的鱼肉，如此身份的转换，的确让人不太适应。
“知道本宫找你何事么？”
万皇贵妃随手取了一块芙蓉糕，咬下那四方的一角。这浅黄色的点心入口酥脆，嚼时又觉松软，甜而油腻，却十分合万皇贵妃的胃口。
“奴婢不知。”
我低着头，盯着地上铺着的毯子。繁杂的花纹，让人琢磨上很久也不明白其中寓意。却听得万皇贵妃‘哼’的一声，似乎是嗤之以鼻的样子。
“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万皇贵妃手指敲着案面，抬眼看我道，“反正本宫也是要说的，不妨直接告诉你；”
万皇贵妃说着，喝了口茶水。手中的杯盏还未放下，便道。
“本宫看，纪氏那贱人八成是有了！”


　第六十八章　试探（1）

我一愣，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万皇贵妃。
在此之前，我曾想过无数种可能，猜到万皇贵妃定是要提到织锦。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发生了预想当中的情况，不惜动用一切力量，也要在我死之前保下阿妹的性命。我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想好了完全之策，更是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万皇贵妃会如此的单刀直入，告诉给我一个这样惊人的消息！
阿妹有孕了？真的么…
我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于是我一脸惊愕的样子在万皇贵妃漫不经心的眼神下一览无余，净收眼底。
“怎么不说话？是哑巴了还是怎么着？”
万皇贵妃道，不满于茶水的温凉。高声唤了宫人进来换茶。推开殿门进来的是宫女悬泉，一手托着红木盘，一手提着青花白瓷壶走过去。
“那吱一声总会吧？”
万皇贵妃没有理会悬泉，而是径自看我说道。
“奴婢。。”
我道，眼见着悬泉倒好一杯茶，转身手拿着托盘走出去，关好殿门。
我冷静下来，收回了脸上的惊愕。
姜还是老的辣，那一瞬的调整间，我突然意识到万皇贵妃用意之险恶。
以万皇贵妃的聪明，又怎能不会知道我此番定然做好了充足准备应战。深谙攻心之道的万皇贵妃，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出其不意，攻其弱处，为的是让人自乱阵脚，好露出破绽来！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背上一阵冷汗。也许阿妹并未有孕，而是万皇贵妃有意这样说，借此试探呢？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万皇贵妃握着杯盏。
新上的热茶冒着白气，像是一缕青烟在空中缓缓消散。
“娘娘。。此言当真？”
我张了张嘴，也只有这句话可说了。回想刚才自己的反应，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样说，织锦也是我的亲妹。作为姐姐，听到自己的妹妹有孕，恐怕谁都不可能不惊讶、不迟疑，这是人之常情，更是正常的反应。
假若我在听到织锦有孕的消息后，还是面容平静，没有半点惊讶之色。那在万皇贵妃看来，才叫有鬼！说明我极有可能事先已经知道了此事，才会如此的沉着冷静。
而此前我是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的情况下，来见万皇贵妃的，惊愕是实打实，而非演戏。倘若是我提前知道此事，装出惊异的样子，想必会被经验丰富的万皇贵妃轻易看出破绽来。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却是险而又险。接下来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万皇贵妃哼了一声，“本宫又不是太医，没听见‘八成’两个字么？”
我没说话，静待下文。
“今日遇见那小贱人，临走时又呕又吐的让人难不多心。本宫就瞧着那样子，可像是个有了身子的。”
说着打量了我一眼，像是在看我的反应似的。
我斟酌了一下开口。
“娘娘的意思是。。纪淑女可能有孕在身？”
我问道，万皇贵妃的态度让人几乎没有思索的时间。
“这倒不好说，”万皇贵妃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叠好了放到一边接着说，“本宫是过来人，经验自然是在的。可也不敢说十拿九稳。”
我心中轻笑了一下万皇贵妃的所谓经验，自己有了身孕都未曾察觉出来，更别提别人了。也正因为如此，万皇贵妃才不敢轻易对织锦是否有孕而下结论，别是捕风捉影，倒反而落人口实。
王皇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年王氏还未登后，只是一个淑女。成化帝偶有临幸，之后宫中不知是由谁而起，竟传出谣言，称王氏极有可能怀上了龙嗣，其种种表现皆与有孕女子时的样子相符合。各处宫人径向传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时的吴皇后初废不久，万皇贵妃信以为真，担心王氏一旦诞下龙子，定然会被为皇后，他日定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又急又气，于是命人暗中指使，将刚刚起身准备沐浴更衣的王淑女制住，生灌下红花。
所幸当时有个小宫女，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出长阳宫，给周太后报信。周太后听到消息，匆忙赶到，让随同太医加紧时辰救治已然不省人事的王皇后。
宫中诸人这才得知，王淑女有孕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传言一一揭破。但为时已晚，红花对女子身体的损伤难以估量，而王氏虽被立后也因此一病不起，无论如何调理也无法恢复，再难生育。
无故遭受此难的王皇后，就此丧失意志、心灰意冷，每日诵经礼佛，不再过问世事。
万皇贵妃当然是早已脱身于外，随便找了一个嫔妃做替罪羊了事。仗着成化帝的宠爱，此事就这样草草收场了，但也给宫中诸人留下了不少话柄。
有了前车之鉴，万皇贵妃行事不免要谨慎许多。捕风捉影的事情，断然是不能够干的。
“那娘娘想要奴婢如何去做？”
万皇贵妃扬手，食指戴着的那枚碧玉扳指与茶杯壁碰撞，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本宫没有什么别的嘱咐，只是给你个姐妹相会的机会而已。”万皇贵妃顿了顿，狭长的凤眼透出一丝精光，“想必你也不会推辞。。”
“娘娘莫不是糊涂了，”
我低着头，面具下隐藏着掩饰的很好的情绪，“奴婢是没有妹妹的。”
万皇贵妃听闻不禁一笑，手拾了块鸳鸯酥。
“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这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我咬了咬下唇，万皇贵妃最善攻心，话语就像一支箭直插要害。那内心深处最为柔软之处，却也是最疼的地方。
“奴婢不想再见她。”
我别过头，沙哑的嗓音道。大殿左侧的铜鹤香炉燃着香。看着那炉子顶端冒出的缕缕烟气，就好似刚才万皇贵妃手中的茶杯，茶水浮着热气。
万皇贵妃手中鸳鸯酥已只剩半块，可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脸上。她看出我心底的矛盾，嘴角的笑意便多了几分。
“别那么绝情，好歹也是血缘至亲。她不懂事，你可却是个明理的。”万皇贵妃此刻显得通情达理，劝慰的口气道，“本宫知道你为难，毕竟手足情深，你这个做姐姐的夹在中间也难做人。”
“你大可放心去，她若是没有那自然是好。若是有了，也很简单；本宫只要她掉了肚子里那块肉，至于人。。”
万皇贵妃停了一下，掀着杯盖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滚圆的走盘珠缀着，尾指处矩形湛蓝宝石折射出海水的光芒。
“本宫不会叫她死，一个失了宠的妃子，对本宫也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不过她不能再见到皇上，免得什么狐媚功夫一出来，再让皇上回心转意了可不好。”万皇贵妃说完了那话，补上一句，“冷宫虽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起码留了条命在，也让她好死了心去。”
这番话说下来，已是面面俱到。如此‘晓之情，动之理’，想必不管是有着何等心思的人，在听完这话之后，也会是感激淋涕，彻底对万皇贵妃死心塌地，忠心不渝。
我一瞬间内心有些动摇了，万皇贵妃表情恳切，不似作假。万皇贵妃这出笼络人心，便是给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让人继续为她效忠。
那么。。我又该怎样选择？
万皇贵妃并不是我的第一个主子，更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完全没有理由做什么忠仆，为万皇贵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也随时可以反水，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只是时机成不成熟的问题。万皇贵妃也很清楚这一点，她无法完全掌控我，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我只是我，因为你有着强硬的手腕，所以我可以为你做事，但有朝一日你败于他人之手，我会毫不犹豫地投向他处，听命于下一个主子。这无关乎人心浅薄、世态炎凉，而是游戏规则。
非亲非故，我凭什么要和你‘共患难’？除非你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不然的话就不要怪谁无情无义，我们没有趁人之危踩你两脚，就已经够客气的了。自私也好、势利也罢，难道非要一条路走到黑，跟着失势的主子受尽凌辱，最后不明不白地无辜做了替死鬼，尸身拉去乱坟岗，才叫做有情有义？
作为主子想要留住手下人，最重要的是强者的实力。让大家看到自己主子有能力，是一个值得依附仰靠的大树。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万皇贵妃喜怒无常不好伺候，那么多人却依然挤破了头的要进安喜宫。
如果因阿妹的事情，致使我的叛离。自然是万皇贵妃不希望看到的，那样会给她带来不小的损失，而也正因为如此，万皇贵妃才会做出那样的举措。
也就是说，假若我做出了接受的态度。按照约定，万皇贵妃不会动阿妹，而我也继续为万皇贵妃效力。所有人的利益不会受到任何侵害，似乎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盯着那香炉，沉默了半响。脑中思考着这一切，权衡利弊都对我、对阿妹没有害处。就在我几乎要开口的时候，猛然间想起了罗御厨的小儿子。


　第六十九章　试探（2）

万皇贵妃十指丹蔻，指甲鲜红而手指纤长。尖利的指甲掐住那啼哭不止的婴孩，他起初哭闹着，后来随着万皇贵妃手下用力，哭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那刚刚出世不满十天，尚未睁开双眼的无辜幼子，还没有人去教会他这世道是如何险恶。他不情愿地来到世间，没有人过问一句；又匆匆离开，更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他在凡间走了一遭，还未看清丑恶，就这样被生生扼死在襁褓之中。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我恍然明白一切，自己是何等天真。仅差一点点，便相信了万皇贵妃的鬼话。
万皇贵妃若是真的放过了阿妹，那她又该和谁算雪地小产这笔账呢？真是关心则乱呢！
“奴婢遵旨。”
我转过头行礼，看着地上的毯子感到眼前有些重影，头又是迸裂一般的疼痛。还伴随着一阵眩晕，这毛病是从何时而起的，我居然不知。
“奴婢只是为娘娘做事，”我说道，“至于纪淑妃的死活，与奴婢无关。”
万皇贵妃怔了怔，抬手理了一下鬓角道。
“本宫不信，你就那么舍得你妹妹。”
“奴婢没有妹妹。”
我低着头，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没有情绪地带着一张麻木的脸。
“苏子琪——”万皇贵妃眼神游离不定。
“奴婢在。”
“本宫有些时候，真的很好奇，你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
我哑着嗓子，喉咙感到有些不适。我惊讶于我的冷静，就好似再说一个与我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一样。
“你这声音。。还没有好么？”
万皇贵妃皱着眉头，突然换了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