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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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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清淡简约,父女二人一人一小碗飘着葱花的白粥,主食为花篮烧卖和白色雪团状的艾窝窝,并几样果仁蜜糕、夏日薄荷糕之类的小点心,皆为襄城公主贴身嬷嬷白嬷嬷所备,虽然口味极好,温良辰和温驸马却都未吃饱。
  因为卯时之时,温良辰要前往老太太处请安,与众婶婶姐妹再吃一顿,若是此时吃得太撑,怕容易露馅。温驸马则是由于太紧张,食不知味,实在是吃不下。
  父女二人一同出了府,大房的马车恰巧刚到,温大老爷着一身三品官府下了车,见温驸马慢吞吞出门,也不催他,耐心地伫立等候。
  “大伯好。”温良辰牵着温驸马的手出来,规规矩矩朝温大老爷行礼。
  温大老爷神色讶异,抬头望了一眼星月未散的夜空,又低头看向淡淡灯笼暖光下,身着孝服瘦小的温良辰,他眉头微皱,略有些心疼地道:“良辰你年纪尚小,大可不必起得如此早。”
  温良辰自知大伯父担忧她身子,心中暖暖,立即报以微笑:“今日是父亲头次上朝,做女儿的想送父亲,也好瞧瞧大伯父。”
  “倒是苦了你。”温大老爷微微颔首,心道,若不是温良辰年幼丧母,怎会沦落至送父亲上朝的地步,作为四房唯一的嫡女,当真不易。
  “父亲,”温良辰捏了捏温驸马的手,朝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女儿在家中等你。”
  温驸马抿唇,看着女儿清秀的小脸,镇重地点了点头。
  “四弟,走罢,否则便来不及了。”温大老爷催促道。
  温驸马回过身,摸了摸温良辰的脑袋,轻声道:“女儿,父亲下朝便回来。”
  “父亲,您去罢。”温良辰仰着头,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去,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忽地一阵凉风吹来,温良辰被冷得一哆嗦,她裹了裹身上的薄披风,遂转身离去。
  她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有温大老爷看顾着,她便放心了。
  马车赶至皇城之后,温驸马随温大老爷落下马车,由西长安门步行入内。
  温驸马紧张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尽是虚汗,温大老爷皱皱眉,忍不住提醒道:“四弟莫要太紧张,稍后跟着诸人便是。”
  “多谢大哥提醒。”
  温驸马虽然懦弱无用,但脑子却不糊涂,该说什么该不说什么,不必他再多言,温大老爷颔首,与温驸马分开,进入文官队伍中。
  见温大老爷走远,温驸马喉头动了动,暗地抹了一把汗,艰难地迈着腿儿,迈入武官堆。
  他身前站的是卫将军,按照规制,将军比温驸马先入内。
  “温驸马,许久不见。”卫将军友善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这位卫将军是朝廷中老人了,曾率兵攻打西北,功封武昌侯,他自然认得温驸马,也知襄城公主遇难一事。
  温驸马的来到,令武官人群出现短暂的骚动。
  见这位脸生,品级却不低的武官,其余官员皆露出莫名、或是震惊的表情,这不怪他们不识人,主要是温驸马从未上朝,又不出门交际之故,后十年入朝为官之人大多不认识他。
  “卫、卫将军。”温驸马磕磕巴巴说道,不自觉想要行礼,猛然又觉不对,幸好卫将军一个错步,及时将他虚扶住。
  “温驸马小心,稍后跟着本官便是。”卫将军不露痕迹地往后一退,小声提醒道。
  温驸马忙垂下头,窘得脸颊发红。
  时辰至,文官由左掖门入内,武官则行右掖门,众官员先于金水桥南立,重新编队,卫将军品级为正二品,比温驸马低一级,依照排序,此时由温驸马在前。
  温驸马垂头,冷不丁斜眼瞧见路旁竖着的大红牌子,只见上方用凌厉的笔画写道:大小官员面欺者,斩!
  那可怕而血腥的字眼,吓得他差点跳脚。
  温驸马在心中作揖,不断地安慰自己,我不说谎不说谎不说谎……
  他一路碎碎念而去,最后,直接变成了“我不说话,总行了罢?”
  宣德帝安座后,再次鸣鞭,文武官员分左右两班进入御道,再排班,行一拜三叩之礼后,温驸马依规入勋戚班,兜兜转转一路,又绕至身为武昌侯的卫将军身后。
  皇宫大庭,礼仪繁多,气氛森严,温驸马大气不敢出一口,只顾闷头跟着他人行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温驸马小心翼翼垂着头,看也不敢看自家大舅子一眼。
  他好似抓着根救命稻草般,双手死死地绞住那块笏板,浑身冷汗直下,双腿不住发抖,幸亏朝服宽大,才没显出他奇怪的举动。
  温驸马的脑子更是一片空白,整个上朝期间,宣德帝说什么、大臣奏什么,他半句话都没听清。
  直到宣德帝宣布退朝,温驸马方才回了神。
  人群整整齐齐,犹如规律的潮水退散,温驸马扭头便走,一脚深浅一脚,走得那是一个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正在他游离之际,耳畔忽地传来卫将军的声音:“……驸马,驸马,公公唤你呢。”
  “啊?”听见此声,温驸马猛地一抬头,恰好瞧见廊道跑来一名太监。
  太监急急忙忙奔过来,喘了两口气站定,一甩手中的浮尘,讨好地笑道:“驸马爷,您走路真快,奴婢跑了一路都跟不上。”
  温驸马认出此人是宣德帝的太监总管,立即挂上笑容:“方才走得太急,对不住公公。”
  “驸马爷客气了。给驸马爷传话,是奴婢的荣幸,劳驾驸马爷跟奴婢走一趟,陛下赐您御宴呢。”
  本朝有朝罢赐宴的习惯,并非所有官员都能享受偏殿吃宴,一般来说,官卑者、薄禄者不得进入,但是……
  看对方的意思,并不是去偏殿赴宴。
  “温驸马还不过去,莫让陛下等急了。”卫将军好心提醒道。
  温驸马两眼翻白,这次是真想要昏死过去才好,谁能想到,这顿宴席……居然要和皇帝一道吃!
  “许久不见妹夫,身子近日可好些了?”
  宣德帝端坐在椅中,接过常喜手中递来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今日早朝,宣德帝一抬眼,便瞧见勋贵堆中的温驸马,不是他眼力太好,而是温驸马实在太打眼。
  从前他从未正眼瞧过这位妹夫,直到现在,宣德帝这才恍然大悟。连他都不禁要赞一声温驸马潘安貌,他的皇妹当真好眼光,难怪温良辰小小年纪,便生得一副好模样,原来是温驸马之故。
  此时,温驸马正坐在御赐的椅上,双手僵硬地放至于腿上,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因为……腿部已经打颤至麻木。
  待这位大舅子问完良久之后,温驸马才小声地答道:“……回、回陛下,臣身体尚佳,愿为陛下分忧。”
  “嗯,先吃罢。”
  常喜卷起袖子,极为有眼色地夹了一块穰卷儿,轻手递了过去,宣德帝帐嘴,满意地吃下。
  温驸马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吃下一团圆状糕点,混着清香的茶水,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谁知食物倒霉地卡在喉咙里,温驸马顿时猛咳一声,连茶水一块喷了出来。
  宫女惊得伸筷的右手一抖,神色慌乱地放下手中事,上前为他端茶递水,又擦嘴又整衣,闹腾许久,方才安定下来。
  宣德帝安静地坐着,偶尔吃上一两口,等着他收拾完毕。
  兴许是宣德帝表情太亲民太柔和,温驸马收拾完毕后,居然没有感觉到那股令人尿裤子般的紧张了。
  也有可能是紧张过度,才感觉不到紧张。
  宣德帝脸色温和,与温驸马拉了几句家常,忽然话锋一转,往温良辰身上而去:“良辰近日过得可好?回去可有好生睡觉,是否还哭得和花猫似的?”
  “良辰尚好。”温驸马纠结地捏紧拳头,硬着头皮答道。
  从前,他回复庆丰帝的简单问话,来来回回只有“吾皇万岁”、“臣遵旨”、“臣告退”三句,使用范围之广,频次之高,从未改变,如今面对宣德帝的复杂提问,他顿时傻了眼,除了顺着话回答,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良辰,朕有一事想要问你,”宣德帝用帕子擦了擦嘴,转头淡淡问道,“皇弟向朕提过,想让朕给宸佑和良辰赐婚,你觉得如何?”
  听闻此话,温驸马脑中“轰隆”一声响,全身如遭雷劈!
  和亲王速度如此之快,竟已经向皇帝提了亲事!
  温驸马整个人打起了哆嗦,皮肤被汗水浸湿,湿答答地黏在后背,蒙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脑中一片空白,不断回响着“怎么办……”
  温驸马几乎要哭了出来,本能地不想再反抗。
  “你觉如何?”
  宣德帝似乎等不及了,竟然出声再提一遍。
  他刚想张嘴应下此事,可脑中突然闪过温良辰坚定不移的神色,耳旁飘着“剃头当姑子”、“守在母亲陵寝旁”的狠话,惊得温驸马浑身战栗。
  他好似中邪般,猛地站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做出这辈子最为大胆之事,喊出这辈子声音最大的一句话。
  “回禀陛下,臣,臣斗胆!臣不同意!”
  宣德帝右手不小心一颤,茶杯“砰”一声轻响,摔碎于地,整间殿中气氛一滞,太监宫女吓得浑身颤抖,膝盖发软,哗啦啦跪成一片。
  看着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温驸马,宣德帝莫名地收回手,表情顿时一变,面露愕然之色。

☆、第19章 脱束缚

  自襄城公主薨逝之后,四房便没了依仗,温良辰作为温家的姑娘,重孝四十九天已守毕,无理由不前往主院晨昏定省。
  一身素色圆领夹袄的老嬷嬷站在老太太院门口,为温良辰重新拢好丧髻,整清斩衰衣裳,忍不住小声叮嘱道:“姑娘今儿起太早,瞧着精神头儿不好,稍后进去请安,您守着礼便是了,莫要累着自己。”
  “嬷嬷太过忧心,我还不算最早的呢。”温良辰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微笑道。幸亏温府距离皇城不远,给温驸马上朝提供方便,住得更远的小官员,可不是摸得更黑便要起来了。
  这位白嬷嬷是襄城公主的心腹嬷嬷,自小跟着襄城公主长大,她生着一张宽厚的圆脸,性子沉稳,做事却精明老练,如今公主府没了女主人,温良辰便将诸事交予其打理,毕竟她年纪小,只能在旁跟着学。
  白嬷嬷依旧忧心忡忡,心疼地说道:“老太太若有为难,姑娘先忍着,出来便往宫中递信。”
  温良辰微微颔首,温老太太的脾性她懂。
  大约是年轻时历经坎坷所致,随着年纪的增长,温老太太越发放不开手,府内大大小小所有事,若是让她知晓了,必定前来插上一脚。
  归总说来,温老太太虽是一位合格的主母,但对于温家子孙来说,她控制欲太强,令人无所适从。
  “走罢。”
  温良辰抬眼瞧了院门一眼,率先跨了进去。
  如今已渐入秋,晨有薄雾,且微凉,厢房外的鸟笼被收了起来,悬挂在窗户后,温良辰透过打开的窗户,瞧见了那只惹人厌恶的鹦鹉。
  “小魔星!小魔星来啦!”鹦鹉翘起秃毛屁股,扇着鲜艳的翅膀,嘶哑着嗓子尖叫道。
  温良辰斜睨鹦鹉一眼,扭头便走。
  若是从前,她必要与这不知好歹的鹦鹉争论一番,而今她遭逢大变,心智陡然成长,倒没了这份玩闹心思。
  不过细细想来,温良辰又明白诸多事。这鹦鹉好端端的,为何一见她便口出妄言,必定是他人授意教唆。不管是否为老太太安排,总之,这鹦鹉养在荣禧堂中,便代表着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大约是想借鹦鹉的口舌,来趁机敲打四房。
  那么,她曾经拔光鹦鹉屁股上的毛,当真不算做错。
  温良辰苦笑一声,自己成熟的蜕变,痛苦得虽然残忍,却不得不承认也算一件好事……她无法反抗,只能坦然接受。
  美人丫鬟此次并不出门迎接,而是站在门口朝温良辰迤逦行礼,然后挑开帘子。
  温良辰进入荣禧堂之后,发觉有二人比她更早到。
  这二人是温大太太和大少爷温仪华,大哥温仪华见温良辰入内,朝她温和一笑。
  比起温驸马这一代,温家下一代子息尤为不丰。大房仅一名嫡子温仪华,连个庶子也无;二房更加艰难,多年来仅有一位庶子温仪升;三老爷本身便是庶子,虽说有一位嫡子温仪博,却也不算主支;至于温家四房,襄城公主薨了,温驸马一个人也生不出来。
  因此,嫡长孙温仪华,成为全家人的眼珠子,更是老太太的心头宝。
  不过,温仪华却从不恃宠而骄,占着长房嫡孙的位置,也努力尽大哥哥之责,对弟弟妹妹们向来宽厚,温良辰对他颇有好感。
  温大太太站在老太太边上,脸上露出笑容,朝温良辰招了招手:“良辰来了。”
  “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温良辰缓缓移步走来,朝老太太和温大太太行礼,动作行云流水,与从前跳脱的模样相比,如今大为不同。
  温老太太抬了抬眼皮,面露微惊之色,不过片刻,她又收回打探的眼神,转头朝温大太太道:“你们都坐罢。”
  温大太太自觉地转身,在老太太左下首落座了。
  见温仪华还干巴巴站着,温老太太催促道:“仪华,你素日读书辛苦,快先坐罢,莫要累着了。”
  温大太太笑道:“老太太,仪华这孩子猴精着呢,读书尽使小聪明偷懒,哪有您说的那般辛劳,他呀,一点也不累。”
  “岂能如此!”温老太太眉毛一蹙,表情肃然,声音自有一股严厉,“仪华,我老婆子虽不懂你们读书人之事,却好歹教出了你父亲,姑且要说你一说。天下读书人芸芸之多,能出仕者有几人?你若想效仿你祖父和你父亲,必要拿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的力气出来,我们温家长房仅有你一个嫡孙,你莫要辜负了祖母的期望。”
  老太太这人虽然强势,喜好干涉子孙之事,但不得不说,她是一位合格尽职的主母,至少在教育后代上,她手段高明,否则温大老爷、温二老爷岂能入朝为官,温驸马天性不足,居然还能发挥余热尚公主。
  听闻此语重心长的教诲,温仪华肩膀一震,“噗通”一声,立即跪了下来,声音微颤道:“祖母,仪华必定发奋读书,不负温家列祖列宗,请祖母放心。”
  温大太太暗地一笑,脸上神色依旧正经,见温仪华变得乖顺,表顺着老太太的话叮嘱道:“可记住了?少出府与那些少爷们厮混,没得玩散了心。”
  “孙儿知错了。”温仪华冷汗涔涔,慌忙应了下来,哪敢再行辩驳。
  “如今地上凉,仪华快起来。”温老太太敲了棒子之后,又开始心疼孙子。
  温良辰站在原地,目睹了温大太太借老太太训斥儿子整个过程,心中不得不服。
  温仪华虽为大房嫡长孙,平素行事大度端方,本质却疏朗洒脱,那些表面功夫,皆是被强压出来的,在温大老爷管束不到之地,他偶尔会开小差。
  估计是温大太太捉住了把柄,手头上又无证据,这才借老太太来训斥温仪华,温良辰心中觉得好笑,温大太太这个做母亲太聪明,儿子完全没法偷懒。
  “哟,仪华怎么跪着了?”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原是温二太太到了。
  比起沉稳端厚温大太太,温二太太性子虽不算跳脱,但在的温家,姑且能算上调节气氛一类的人物,她一踏进门,老太太便笑了,指着她道:“你说你是什么意思,一来便帮着仪华说话,可是想顶我的嘴不成?”
  “老太太,媳妇哪里敢?”温二太太扭了腰肢,忙福身行礼,起身挥了挥手帕子,“媳妇怕您罚我呢,我这把骨头经不起跪,就怕不小心散了。”
  “你这个伶俐鬼。”温老太太拍桌子笑骂。
  温良辰抬了抬眉毛,心道,从前与母亲前来请安,从不见温二太太如此活泼,如今她倒像是心中快意,将本性给散发出来的模样。
  温仪华暗地抹了一把冷汗,在温大太太的眼神提示下,闷闷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也不敢落座,只是挺直了背脊,伫在温良辰身边发懵。
  “五妹,真是吓坏我了。”温仪华抿着嘴,从齿逢里蹦出一句话来。
  接着,他又碾了碾脚尖,长叹一声,脸皱得和苦瓜般,估计是想到那繁重的课业,以及要求严格的夫子。
  温良辰在心底笑了出来,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能理解温仪华的苦衷,从前母亲也要求她读书。不过,她所学和普通闺秀不同,而是男子考童生的书目,还掺杂有启蒙的经时文章,或朝政邸报,读不好便要被打手板心,曾经她回忆起那段日子,简直是痛苦之极。
  但是,如今的她却再也不会如此想,若是母亲能活过来,让她扮男人考科举都行,读再多的书,做再多的文章,她都心甘情愿。
  伴随着温二太太的到来,温家二房的姑娘皆入了厅堂,温良春、温良夏、温良秋三人,一排规规矩矩往那一站,比院中的风景还要秀丽。
  老太太看着小姑娘们,笑得合不拢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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