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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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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什么都找不见了,赶不上趟,落在后边了挨批评。尽管她已经把自己当用的衣物都已经按照那人说的,在手边放得停停当当的了,但心里还老是惴惴不安,老是有种错觉,觉着宿舍外面有人在走动。黑暗中,她恍惚看见那人已经把哨子噙在嘴里,憋足了气,马上就要狠力吹响。她心里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挂累得睡不着觉;越睡不着,心里就越着急,越在这一方面想,以致形成了恶性循环,精神反倒亢奋得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她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但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时间就这样一秒钟一秒钟、一分钟一分钟地在煎熬中艰难地度过,但刘碧霞始终却没有听见有紧急集合的哨子吹响。时间熬久了,她的心里就又暗自琢磨:“可能是自己刚才把话听错了,或者听到的那些话根本就是谣言,实际上压根儿就没有那么一回事。”当她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思想竟然不像以前那样紧张了,随之困倦也就不由自主地袭了上来,她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梦乡。
可是,谁能料到,就在刘碧霞糊里糊涂地睡着还不到一时半会儿,也许就是她刚刚睡塌实时,宿舍外面的院子里突如其来地就响起了一声接一声急促而惊人的哨子声。尖利而刺耳的哨音划破了黑暗寂静的夜空,惊得那些睡得正香的人们一个个身子底下像压着了弹簧,噌地一下就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刘碧霞大半宿都没能睡得着觉,这会儿刚睡塌实,猛然遭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只觉着一阵比一阵剧烈地心跳气短起来,头晕腿软得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强打精神,急忙穿上衣服,扶着墙扎挣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宿舍外面,摇摇晃晃地站在已经集合在院子中央的人群当中。只听一个说是团长的什么人,站在队伍的正前面,向大家大声宣布说:“全体社员同志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刚才根据可靠情报,得知蒋匪反攻大陆之心不死,新近又派遣了一批高级特务,潜入我公社境内。现查明这股敌人正在朝着华山方向奔去,我命令……”刘碧霞还没等这位团长把话说完,就惊吓得扑通一声,软瘫在了地上,休克过去。她被这意想不到的怕人消息给吓坏了,其实她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上级领导虚拟的,仅仅是人民公社为了使广大社员群众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加强无产阶级专政意识而特意安排的,穿插在紧锣密鼓的大炼钢铁运动中的一场军事演习而已。刘碧霞周围的人一看刘碧霞突然昏厥、瘫倒在地,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任你怎样掐人中,在耳边呼叫,也无明显反应,一下子都慌了手脚:“人命关天,救人要紧”—这是人们为人处世的最起码常识。在场的人一时也弄不清楚刘碧霞是偶然患了什么严重的病,于是就赶紧想方设法把她往人民公社的医院里抬。当送到医院的时候,人们这才发现她口吐白沫,早已把裤子都尿得精湿精湿的了。经过医生一番紧张地诊断,这才弄明白,原来这一切的发生,没有别的原因,全是因为她被吓破了胆。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不一会儿,她的心率和血压也就都渐渐地都恢复正常了。
刘碧霞从华阴人民公社的医院里出来以后,反倒因祸得福,竟然得到了公社大炼钢铁指挥部的特许,再没有到县西河里去捞铁砂,而是回到庙东村她的家里去了。这倒让好些人不由得暗地里羡慕不已。
在那样全民动员,大炼钢铁的日子里,家家门上锁,户户无闲人。生产大队里除过一些从事特殊职业的人,比如饲养员—生产队里喂牲口的人没有去捞铁砂、炼铁以外,其他人不论男女老少,基本上都开到大炼钢铁第一线上去了。然而牛保民当时没有去,那是因为华阴人民公社孟至塬管理区的领导认为他是一位种庄稼的行家里手,把他特地抽了出来,让他带着生产队里的几个和他能耐差不多的人组成了一个科研小组,留下来搞科研、种试验田—当时各生产大队都有这么一个实验小组,留在生产队里钻研科学种田。可是他那刚满十岁、正在小学念书的儿子牛德草却在劫难逃,没能幸免,理所当然的也被卷入到这场声势浩大的捞铁砂、大炼钢铁浪潮中去了—华阴人民公社上下一盘棋,统一行动听指挥,中小学生一律停课,全都背上干粮,整天喝白开水泡馍,参与捞铁砂,完成上级下达的艰巨钢铁任务。他们和大人一样,高度发扬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不停歇地在一个劲儿地争斗着。
全民捞铁砂、炼钢铁的这一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势不可挡地持续着,旷日持久,谁又能知道哪月哪日它才有个终了。可是节令不饶人啊,转眼间霜降已经过去,眼看阳历十月也就要完了,随之而来的季节就是立冬。这时候县西河里的水,人裸腿赤脚地站在里面再也不像前些日子感觉那么舒适了。一大早,人们站在冰凉的河水里边,已经都冻得直打牙关,腿抽筋,可是大炼钢铁指挥部却对此好像熟视无睹、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要把这场运动停下来的意思。既然指挥部没有发话,那么社员群众谁都害怕让自己上批判会,所以也就都不敢不去县西河里捞铁砂—人们一个个咬紧牙关都硬撑着,承受着这诸多的无可奈何。就在人们实在支撑不住了的时候,幸好大炼钢铁指挥部的人这时发话了,多少松了点口儿,总算是让像牛保民他儿子牛德草那样大一点儿的那些中小学生,回到学校上课去了。这样以来,中、小学才得以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然而其它各行各业的人仍然还坚持奋战在大炼钢铁第一线,在与钢铁任务作着殊死地拼搏,打着“赶英超美”的攻坚战。
被庙东村号称为“母老虎”的地主婆李玉琴解放前欺负得逃到异乡去的那个福平妈和福平母子俩在土改时已经返到回庙东村了。福平因为家庭成分好,刚解放就参加了革命工作,现在华阴人民公社财政局当会计,也算得上是有点儿身份、名望的人了,但是他那年过五旬的老母却理所当然地也被卷进了这场大炼钢铁的人海战之中。天,是一天比一天的冷了,福平放心不下自己年迈的母亲,就在有一天,买了一点东西,到县西河捞铁砂的现场去看望他妈。他来到县西河一看,这里到处都是捞铁砂的人,一眼望不到头儿,简直是红旗如海人如潮。凭借着呼啦啦迎风招展的红旗上面所大书着的字样,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孟至塬管区社员捞铁砂的地方,在像蚂蚁蠕动一样多的人众之中,找到了自己母亲那熟悉的身影。他眯缝着被风沙吹得难以睁开的眼睛,一步步朝着自己母亲捞铁砂的那儿走去。他走着看着,远远地看见他母亲旧社会被缠坏了骨头的那双小得可怜的的脚,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小腿似乎都冻青了。她站在那里颇显得头重脚轻,不住不由自主地在前俯后仰、东摇西晃。看得出她总是在竭尽全力地想使自己站稳身子,可就是怎么也难以站得稳。她似乎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而她凭着自己在旧社会恶劣生活环境中所磨练出来的那坚强性格,顽强意志在奋力支撑着,抗争着,正一心一意地用一个柳条编的簸箕在河水里淘铁砂。这一切牛福平看在眼里,苦楚在心头,暗想:“母亲旧社会在暗无天日的境遇下不知吃尽了多少世人难以吃下的苦,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现在解放,有了出头之日,再也没有谁敢欺侮了,应该说是到了人间天堂;自己在华阴这个大公社里不管怎么说,大小也算是一个人物,乡党邻里没有不看得起的。按理说,像这样,母亲也就应该滋滋润润地过上几天舒坦日子了,可是现在不仅过不上舒坦日子,而且仍然还得要下在这冰冷冰冷的河水里去捞铁砂。像这样的天气,她这样年龄及身体状况的女人,怎么经受得了,吃得消啊!”他不由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内疚,他自责,他抱怨自己没本事,让这么大年纪的老娘还要吃这样的苦头儿、受这样的罪。他再也忍不住了,飞也似的撒腿跑到他妈跟前,脱掉自己的鞋袜,跳进冰得让人打牙关的河水里,从他妈手里一把夺过了簸箕,声音呜咽,抽泣着说:“妈,你去歇着,我替你淘。我就不信给你把今天的铁砂任务超额完成不了。”说着就没命地替他妈捞起铁砂来。你想,福平他妈这人也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她怎么能让她这当国家干部的儿子来做原本属于她自己职责本分内该做的活儿。她被福平夺走了手中捞铁砂的簸箕,看着儿子替她捞铁砂的那股子卖力劲儿,不由得苦笑了笑说:“福平,我娃别看你劲儿比我大,可你捞铁砂这两下子还没有我得法、有窍道呢。让你捞铁砂,一天肯定还没有你老娘我捞得多呢,说不定还会因为完不成当天指挥部给你所下达的铁砂任务而上会挨批评呢!”福平听着他妈那格外亲切、开朗而又颇有风趣的唠叨话,禁不住就抬起了头,用袄袖擦了擦额头上所沁出来的汗水,深情地看了他妈一眼说:“那可不是!我再能干也是你的儿子啊,儿子怎么能比得过老妈呢?要不人家怎么还能总是说‘姜还是老的辣’呢?”福平他妈借年轻力壮的儿子福平替她捞铁砂所得来的那难以得到的一小会儿工夫,喘了口气儿,歇了会儿,随即就又站了起来,对福平说:“平儿,你还有你的事呢,赶紧回去吧,让妈我自己来,咱娘俩谁也替不了谁的。妈这儿什么都好着的,你不要老为我操心,跑到这儿来,耽搁了你的工作。”说着她就从福平手里硬夺下了她那捞铁砂的簸箕,再三地催促她福平赶紧走。福平看着他妈执意不要自己搭手帮忙捞铁砂,再说在大跃进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期,谁能不忙,自己手头也确实还有着好多好多的事情堆在那里在等着自己去办理呢,于是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妈。只是他在离开他妈的时候,一再反反复复地叮咛他妈说:“妈,天冷了。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啊!”
福平已经都走得老远老远了,还是忍不住一个劲地扭回头在看他妈。他妈站在那冰冷的西河水里,望着越走越远的儿子,也在不住地挥手说:“平,你只管一心干你的事情去吧。妈的身体硬朗着的,你尽管放心,没事儿,能撑得住。”说着就弯下了身子,一边继续去捞她的铁砂,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以前多少艰难困苦,我老婆子都没放在眼里,捞铁砂吃这点苦能算个什么。”
这天,福平回到自己单位后,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不知怎的,不管干什么事都不专心,老是丢三落四的。他母亲—一个小脚老太婆,白发苍苍,冬天站在冰冷的河水里捞铁砂的情景,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每当一想起这场景,就好像是自己站在了县西河的水里,冷得腿肚子抽筋,浑身都在打哆嗦,又好像有数不清的虫子在一齐咬他的心。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折腾到后半夜,还是怎么也不能入睡,心里老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人民公社好,固然是千般好,但要是把大炼钢铁这事一直这样弄下去,究竟能弄出个啥结果来呢?田里、地里的什么活儿都扔掉不干了,什么东西也都不要了,整天人山人海地闹腾着大炼钢铁,也不看看炼出的那些东西能叫钢铁吗?到头来能不能有一点儿用处,这谁知道呢?就这样只管整天把人赶到县西河里蛮干,折磨人,这是个办法吗?这些管事的人一天心里也不知道都是怎么想的?到底还把人当不当人?在意不在意人民的疾苦,关心不关心百姓的死活?可能他们都没爹没娘吧,也或许他们的爹娘可以借着什么原因而不用去参加这场撼天动地的大炼钢铁运动?要不然他们怎么能这样铁石心肠,眼睁睁地看着县西河里那些捞铁砂的父老乡亲而无动于衷呢?怎么能忍心让那么多人十冬寒天腿泡在冰冷的水里而置之不顾呢?‘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仁者爱人’呀!”福平一个人躺在床上这样想着想着,心里就产生了一股莫可名状的怨愤。这怨愤来自他对他老娘也在那里捞铁砂、受苦遭罪的不忍,也来自一颗朴实善良的心和某种朦朦胧胧的预感。
说来也巧,就在他产生这种情绪后的不久,他们部门就召开了一次全体党员会议,传达了党中央的最新工作精神,号召全体党员、职工干部向党组织交心,开展“四大”—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鼓励人们向党组织提意见。福平心里那股怨愤正没有地方发泄,这下子可找到了时机。他看见和他同一单位的人都纷纷地写大字报,批评共产党在执政过程中的不当之处,头脑一热,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情,出于对党组织的忠诚、关心和负责,也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笔写了一张大字报,批评华阴人民公社目前全民动员、大炼钢铁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并且殷切祈盼公社党委能尽快予以矫正。谁能想象得来,他不写这张大字报倒不要紧,这一写竟然一下子给捅了天大的一个娄子,惹下了一个非同小可的灾祸。公社党委马上派人来和他谈话,向他义正词严地指出:“你这是诬蔑我们目前的大好形势,恶毒攻击党中央,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福平还想据理力争,解释申辩,可是党委派来的人极不耐烦地一挥手说:“行了行了,你已经表现得够充分了,也不要再说了。我实话告诉你,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尽快把你所主管的那些工作整理一下,移交手续吧。”党委派来的人所说的话好像是晴天一声霹雳,一下子就把福平给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响应党组织的号召,善意地写了一张批评华阴人民公社当前工作的大字报,诚心诚意地给公社党委提了一点意见,居然能得出这样怕人的结果。他的嘴干张了几张,什么话也就都说不出来了。只听这人又说:“党委鉴于你思想右倾,已决定让你停职反省。”福平竭力申述说:“党组织开会时,不是一再向党员宣传,提倡给党委提意见,并要求每个党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还说什么党委对同志们所提的意见,抱的态度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吗?不是还说了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吗?怎么能这样说变卦就变卦了呢?”党委派来的那个人神情格外平静,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好了好了。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说什么也都不顶用了。组织上认为你的表现已经是够充分的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事情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你也就只好认了吧。”可怜的福平就这样在机关“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
无独有偶,一世精明的牛保民在农村也和在机关的福平有着差不多的遭遇,弄了一个没见官就挨了四十板的事情。他一开始由于种庄稼是行家里手,很受庙东村生产大队,甚至孟至塬管区头头脑脑们的器重。人家对他委以重任,没有让他到县西河里去捞铁砂,而是在庙东村生产大队带着几个务农的把式组成一个科研试验小组,搞科学种田。牛保民也为自己受赏识而高兴,工作干得很是卖力,认认真真地按照党中央、毛主席对农业所提出的“八字宪法”—水、肥、土、种、密、保、管、工,在生产大队给他们划定的那五六亩一片,各方面设施条件都很好的试验田里废寝忘食地进行着科学试验种田。他带领他们那一帮人首先干劲冲天地给试验田施肥,反正生产大队里有的是农家肥,它再少也能确保这五六亩试验田的需用。他们抱着越多越好的原则,一下子就给试验田里施了一尺多厚用秸秆和蒿草所沤的农家肥,给试验田好像盖上了一层既厚实又松软的棉被。心想:这一下子肥料施得这么足,看庄稼不长好还能有什么说的。然后,他们就又对作为试验田的那块地进行了深翻,用铁锨把这块地一锨接着一锨,一茬倒一茬,一下子齐齐翻了一米多深,等于把地整个翻了个过儿,把地下面的死土全给翻到了地表,而把原来地表很肥沃的那些由多年耕种形成的活土全都给翻到了一米以下的田地深处去了,一味心想:“这下深翻可也该够数了吧。”地整理好了,这接着就应该是播种了。牛保民被大势所迫,在大家的怂恿下,破格地解放思想,大胆革新,切实贯彻农业“八字宪法”中密的原则,播种时身不由己,硬着头皮,破天荒地一个劲儿让稠、稠、稠;纵播了横播,横播了接着再纵播,就这样翻来覆去不住地往地里播种。通常一亩地一般只播种十来斤种子,现在试验田里一亩地竟然给播种了一百二十多斤—不在地里撒下足够的种子,怎么能产下理想多的粮食?这是自然之理。人们认为这才算是真正在落实党中央在农业八字宪法中所提到的“合理密植”的密。牛保民心里却直嘀咕,暗暗思量:“我的妈呀,这一亩地来年到底能收获多少粮食呢?现在光种子一下子就种了这么多?”—要知道,按常产,当时一亩地产粮食也就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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