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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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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淹没了门楣,一口一口地吞噬着支撑屋顶的土墙,继而浪头又一下一下,不停地舔噬着屋檐,就这样,黄水还在一寸一寸,不停地往上涨。遭难的人们目睹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情景,心急如焚,害怕极了,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怎么办才好。有些急中生智的人连忙把自己的娃就放在被水漂浮起来的大锅或者是大木盆里。这时,本能的求生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们什么都不想了,心里整个只装着一个字,那就是“活”—“我要活!我得想办法活!”
  然而他们最害怕、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在他们还没想清楚眼目下到底该怎样“活”的那一刹那间就发生了。四面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嘎巴”、“扑通”,“嘎巴”、“扑通”,让人一听就毛骨悚然的巨响。支撑房屋的墙壁被水浸湿透了,原本很坚实的墙基开始变软,再也支撑不起它上面那沉重的屋面及屋面上那些危在旦夕的人们而坍塌了,组合在一起构成屋顶结构的大梁、檩条、椽全部散架甚至折断,在水中散乱地漂着,不由自主地互相撞击。无路可走逃到屋顶上的人在绝望中也纷纷掉进了水里,他们在水里扑通了没几下,有的当即就被黄水灌饱肚子,沉没下去,再也没能浮出水面—淹死了。有的情急之中竭力挣扎着,鬼使神差地抓住了里面放着自己孩子的木盆或者大锅边沿,他们在凶猛无比的黄水里,在生命垂危之际还始终不忘拼命地护持自己放在盆里、锅里的亲骨肉,和浑浊的黄水恶浪殊死搏斗;这些不计其数的落水人也有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意外地给抓住了水面上因房屋倒塌而漂来的一根木头,于是立马就把自己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它的上面—总之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死里逃生。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黄水里挣扎困了,乏了,体力消耗尽了,实在无力支撑了,不得已也就被这黄水打翻,卷进漩涡里,瞬息无情地吞没了。
  世代相传,都说秦始皇暴虐,焚书坑儒死的人多,灭绝人性,可是那事谁见过?即使那事是真的,现在看来秦始皇暴虐的程度也远不及蒋委员长此举之万一。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与蒋委员长的扒花园口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蒋委员长比秦始皇,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据说秦始皇的焚书,所烧的只是关东六国的政治类书籍,至于秦国的书和社会上(包括关东六国)的那些自然科学类书籍,却一点儿也都没烧;秦始皇的坑儒,活埋的也只是关东六国那些日夜想着要颠覆秦王朝政权,复辟关东六国的士人。秦始皇这样做目的完全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于情于理还都能说得过去,掩卷遐思,让人气愤之余多少还觉着秦始皇此举不乏明智。更不要说他所活埋的关东六国那些读书人也只不过区区三五百。从这些方面说来,他就更远不及蒋委员长扒花园口之举的惨烈了。蒋委员长扒黄河花园口就根本不能和秦始皇的焚书坑儒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考究蒋委员长扒黄河花园口的初衷,当然或许是为了抗日,这尚可勉强能自圆其说,听起来间或也还能让人感愤:抵御外侮,无可厚非。可是让人无比钦佩的蒋委员长,也不知道想没想过,自己所豢养的几百万正规军,强悍无比,天下无敌,尚且在肆无忌惮的日本军队面前一筹莫展,无济于事,而区区的黄河水,毫无主观意识,更谈不上有什么理智,也没吃你的一颗皇粮、花你的一分钱军费,能为你把横冲直撞、肆意妄为,加之装备精良的日军怎么样?你这样做岂不是在掩耳盗铃、画饼充饥吗?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用黄河之水去淹日军,结果淹没淹得了日军?也不知道想没想过,这黄水到底淹的会是谁?我可亲可敬的真命天子呀,堂堂的民国大领袖!这些你可曾知悉,事后又是否心安理得?你再高明我想也不至于“高明”到如此地步。这难道是“蠢”?蠢,我想你大概还不至于如此之蠢。解释只有一种,在这位道貌岸然的伟人心里,可能庶民百姓根本就不值一文,对他来说,弃之就如弃草芥,根本就无所谓。纵然如此,但也不能南辕北辙,脊背痒痒挠腔子—难怪最后落了个逃之夭夭的结局。他做国君可能压根就不懂得“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载舟以覆舟”的道理。看来再一世他还得好好再读一读《荀子》,以提高自己做国君的素质。
  话说位于华北平原上的安徽、河南一带的百姓被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黄河水瞬间淹得哀鸿遍野,无家可归,叫苦连天。他们有的拼死拼活,好不容易从黄水里拣得了一条性命,心里怨谁?恨谁?能去投诉谁?都不能。而只能自己涕泪涟涟,携家带口,四下里逃荒寻求生计。难民一时到处都是,简直多如蝗虫一般。这些难民们当时要想让国民政府救助救助,那恐怕是做白日梦。国民政府此时内外交困,连连迁都,犹如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实在难保,甚或一再在求救国联,哪有余力救助他自己属下,由他自己高明之举一手所造成的这些灾民呢?难民们只有扶老携幼,沿途乞讨,适彼乐土,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寻求自己早已模糊了的那伊甸乐园。为了活命,他们在逃难的路上拼命挣扎着。无以充饥,他们吃剥下的树皮,吃挖出的草根……大凡难民们所经过的地方,四野的树就都被剥去了皮,白哗哗一片,尸横遍野,老鸹乱飞,野狗肆意啃着死人吃,让人看着无不寒心而闻风丧胆。
  这些被从花园口冲出来的黄水淹得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像潮水一样,顿时向着四通八达、繁华似锦的郑州市蜂拥而来。郑州尽管再怎样富饶,物阜民丰,可怎么也禁不住这么多蝗虫般的难民进入。人满为患,郑州市立马就超负荷了,社会秩序随之也就紊乱起来。
  在这蝗虫般多的逃难人里,夹杂着一家有幸四口—父母、姐弟—都逃离了水患而离乡背井的人。老汉姓刘,女儿叫碧霞,儿子叫大勇。他们一家人随着逃难的人流,也来到了郑州市。可是此时郑州市里满街都是难民,台阶上躺的、街当中坐的,把来往行人的路都已经阻挡住了。讨饭吃的乞丐们一个接一个,像走马灯似的挨家挨户走着要饭吃,简直让郑州的住家户应接不暇。他们即使再乐善好施,哪里有那么多的食物来施舍给这么多的难民吃?这么多的难民谁又能都供给得起他们饭吃?可想而知,讨饭人自然也就有不少成天都讨不着吃的东西而空着肚子的了。他们要想讨到饭吃,也就只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你看,这时他们光讨饭的形式就五花八门,异彩纷呈起来:有靠唱小曲讨饭吃的,有靠吹笙箫等乐器讨饭吃的,也有靠摆摊卖艺讨饭吃的,还有靠谝快板、耍杂技或者说山东快书讨饭吃的。这些难民们一进门口里就热情洋溢,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来得巧,来得妙,老爷吃饭也来到。”这话让人猛一听倒还觉着顺耳,可是细一琢磨,反而弄不清这行乞的和施舍的,他们之间究竟谁是“老爷”了。不过讨饭的难民们不管怎样挖空心思,花样翻新,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厄运的。他们整天还是饥肠辘辘,饿得眼花、腿软、心慌、气短,走不动路。
  可惜刘老汉一家景况更惨,这些诸多讨饭吃的门道他们全都不会,因此就总想能够找一个出力下苦的活儿干着混饭吃。可是郑州市一瞬间被难民给拥实了,能够有多少下苦出力的活需要人干?劳力市场出现了严重的供大于求现象。刘老汉一家辛辛苦苦地找了好长时间,也没能找到一个实在的活儿。靠碧霞、大勇讨饭,青年娃们要饭很少有人给;靠刘老汉、老婆要饭,怎能养活得了一家四口人?好不容易女儿刘碧霞在一家纺纱厂找到了一份活儿,但是在纱厂干活时间长,噪音大,空气十分的干燥污浊,更不要说一个人还得要看好多台纱车,一天到晚连喘口气的空儿都没有,能累死人。刘碧霞把脚都跑肿了,一回到家腰疼腿酸,躺下身子就都站不起来了。这些都不消说,为了养家糊口刘碧霞她什么苦都能吃得下,可是毕竟工钱给得太少,一天累死累活才能挣人五毛钱。你想想,一家子四口人,这点儿钱能够用来干什么?就这样还是干一天算一天,一天不去干就没钱了。反正日子还是没办法混得下去。
  他们一家人看看实在在郑州市呆不下去了,就四处打听,想另外找个地方去谋生。后来刘老汉听人说陕西关中地方好,有人已经去那儿了,在那儿的日子还能稍微好混一点儿,于是就毅然携家带口,离开了郑州市,不远千里,随着逃难的人群又向着八百里秦川的关中颠沛流离而来。从郑州千里迢迢要到关中而来,单靠步行那是不行的,如果步行,沿门乞讨,到不了关中,人早就会被饿死在路上了;坐火车他们又没钱买票。刘老汉一家人就看其他难民的样儿,晚上乘着火车站上的工作人员不防备,在火车离开车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鸣了最后一声长笛之后,就急速爬上了往西开的货车车篷顶子,身子紧贴着车篷,两手死死地抓着车厢篷顶上的某个东西。
  火车一瞬间就开动了。刘老汉一家人和其他同路逃难的人一样,提心吊胆地趴在车篷顶上,双手扒紧车篷,随着火车的西开,向着关中逃条活命来了。火车开到了灵宝、阌乡一带,突然又给停了下来。刘老汉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惴惴不安地向周围的同伙儿打听。同行的伙伴们这才有人告诉他,这里是离陕西的东大门—潼关最近的地方,再要往前走不了几站路就是潼关了,一过潼关就算是进入了陕西的关中。刘老汉听着这话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多少有了一种欣喜,禁不住说:“啊,总算是快到了!这下可有盼头了。”不想,这些人又接着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其实最难走的一段路才在后头呢。火车现在之所以在这里停下来,不再往前开,是因为白天不敢从这儿开往潼关—再往前走不多远,与山西就只有黄河一河之隔,黄河北岸的山西省早已都被日寇占领了。日寇在黄河北岸的风灵渡架起了很多门大炮,虎视眈眈,整天都在窥伺着黄河南岸陇海铁路沿线的动静。他们一旦发现有情况,立即就会开炮,猛烈狂轰烂炸。这一门门大炮就像是一只只凶猛的老虎,已经把我国横贯东西的铁路运输大动脉-----陇海线的交通基本上阻断了。火车白天一开到阌乡这里就只能停住,必须等到天黑以后,才能试探着偷偷往过溜—人们把这一举动叫作‘闯关’。”
  火车车厢顶篷上趴着的那些难民们此时又饥又渴,但是他们惟恐火车站上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赶他们走,所以都只好悄悄地潜伏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西逃的难民们一个个紧缩着颤抖的心,捏着一把冷汗,准备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闯这生死攸关的一关。火车这时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加足了水,上饱了煤,憋足了气,开始缓缓启动了。火车一开动似乎就憋着一股子劲,像是一匹脱缰的烈马,“噗嗤、噗嗤”,豪迈而急促地喘着粗气,迅速地在提速,发疯地奔驰了起来。它每驰过一根铁轨和另一根铁轨的接茬处,就都要发出一声让人魂飞魄散的“喀嚓”声,随之车身也就会有一下剧烈地摇晃。随着车身的摇晃,趴在车厢顶篷上的那些逃难人立时吓得毛骨悚然,出一身冷汗。他们不仅惟恐车身的剧烈摇晃会把他们甩得掉了下去,而且还害怕这在夜深人静之际,那显得特别响亮的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会让隔着黄河的日寇听见,而招来不测之祸。
  火车不大一会儿就行驶得快得跟飞了起来一样,它完全像一个精神失常了的疯子,以从来没有过这样快的速度在两条弯曲的铁轨上奔驰着,看样子它下面的车轮子几乎都跑得要脱离开车轨了。这样快的速度把人几乎都能吓死,趴在车厢顶篷上的难民们一个个都凝神屏息,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门心思在想:“司机大人呀,你千万别把火车开失控了,给翻到山沟里去了。”
  火车开得离崤山越来越远了,向着地形更为复杂、沟壑更是纵横的潼关一头猛冲而来。因为火车开得速度太快了,车厢摇晃颠簸得就十分厉害。火车一旦行驶到弯道大的路段上,车厢就猛地向着外侧倾斜,倾斜得让人感到火车就像马上就要翻了下去似的。幸亏是车身很长,两头的部分能够把中间向外甩的部分拉住,同时这时的火车路又是里侧低、外侧高,所以火车才得以没有翻了下去。可是随着火车车身的每次剧烈颠簸,车厢顶篷上都会有一声声悲怆凄惨、骇人听闻的惊叫声发出:“啊—”每当这时,谁也都会不说什么,但趴在车厢顶篷上的难民们谁也都知道,这不知道又是哪一个可怜的难民不幸被这火车的剧烈颠簸给甩下去了。这些被甩下火车的人可惨了,你想想,火车此时开的速度是那么的快,加之它所产生的惯性之大,摔下去这还能轻吗?更不要说火车正运行在山地和沟壑纵横的复杂路段上。摔下去的人,有的朝内侧翻滚到火车的轨道上,瞬息就被无情的火车轮子轧得血肉横飞,命归黄泉;有的向外侧甩得很远,竟然就摔到深不见底的山沟里去了,自然也少不了脑浆迸裂,只等日后有人招魂了;他们摔得最轻的,恐怕也得是被摔得断胳膊折腿。可怜可叹的河南、安徽那一带逃难的难民啊,怎么命就这么的苦呢?遭了一劫又是一劫,劫劫这都是鬼门关,让人闻声丧胆,魂飞魄散。
  刘老汉这时和他老婆把自己的那一点点家当,紧紧地拴在身上。他们一手扒着车厢顶篷,另一只手狠命地抓住自己儿子和女儿的那手,脚钩住他们的脚,四人形成一条刀也难以砍断的链条,一刻也不敢松劲儿。女儿刘碧霞和儿子刘大勇的手腕一开始还因为父母亲握得太紧,觉着有点儿疼痛,然而到后来竟然连什么感觉还都没有了,可能是血脉因受阻已停止了流动吧。他们四个人,你紧抓着我,我紧拉着你,心里都在想着一句共同的话:“大家要活就活在一起,要死也死在一块儿。”他们一家人此时一边默默地祈祷着上苍,让他们平安无事的渡过这一劫,日后他们一定会一日三炷香,天天顶礼膜拜神灵的保佑之恩的;另一边又在心里暗暗责骂火车司机没人性,怎么能这么不顾车篷上难民的死活,耍半吊子,把火车一个劲儿没命地往快的开。你开慢一点儿怕什么呀?
  火车开到离潼关还有一二十里路的地方,突然人们听不见火车头因烟筒冒烟而发出的粗重喘息声了。这一路段也刚好由东向西有点儿下坡,火车这会儿开始完全凭着刚才奋力高速运行起来的惯性,向前滑行了。这里的铁路,南面是高耸得像山一样的潼关南塬,北面是由西向东而流的滔滔黄河,车身完全暴露在已进驻黄河北岸—山西的日寇视野里。这要是在白天,日军从黄河北岸观察南岸的动静,立马就会一览无余,发现情况的。陇海铁路在这里无论是由东向西、还是由西向东,别说是过去一辆这样庞大得像巨龙一样的火车,即就是飞过去一只苍蝇,恐怕也都会被日寇看在眼里的。这里的一切都陷落在了日军的监控里,一有情况,日军就会毫不犹豫地立即开炮轰炸的。幸好此时正是夤夜时分,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既没有月亮,就连星星似乎也知人意,尽量把它那光亮程度减弱到最小最小,一张无边无际的夜幕善解人意地蒙住了日寇那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他们处在黄河北岸,隔河向南岸观看,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河和岸、山和水、天和地全都是一个整体、一个面孔—黑,黑得都伸手不见五指。火车就是在这黑地里凭着它那惯性、凭着这段铁道路面的坡势向前滑行着,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景下,从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溜过去。让人恼心的是火车轮子这时太得有点儿不近人情,在每经过一节铁轨和另一节铁轨的衔接处时依然如故地还都要发出“喀嚓”一声贼响,显得是多么的不应该。这火车轮子每发出一声“喀嚓”响,都使得车上的难民们心悸不已。这些可怜的逃命人,他们这会儿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够在日本人的酣睡中走过这一段要命的路啊!
  火车在车篷顶上的难民们心惊肉跳,惶恐难奈中驶进了潼关,火车头进入了位于潼关东关,南塬脚跟的隧道。“这下子安全了。”趴在前边车厢篷子顶上的人这时一个个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谁知道“安全”这两个字在他们心里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耳边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大炮声—这炮声立刻炸碎了他们那颗揣在怀里的侥幸心—黄河北岸的日军终于发现了这辆夜间偷开的火车,开始用大炮向着黄河南岸的陇海铁路猛烈地射击起来。这时只觉得火车的后半截身子猛地抽动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就听见从火车尾部传来了“咔嗒嗒”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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