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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如爱人
　　作者：竹了个轩


文案
如果神能见到来自世界最边缘的人的痛苦，那么为什么世界上还会有悲哀与绝望？
哪怕位列西隐陆的光明神殿的第二位神座，总归在命运面前都是一致的。
命运无可改变。
而人心会变。
西姆尔特大教堂的烟火落下，只留下爱人的长叹。
是谁的错？
是谁的过？
对对错错，无人言说，不可言说。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竹离，戴安娜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众神的荣光在近百年的隐没中渐渐颓败，昔日充满了神恩荣光的西姆尔特大教堂也不复当年人流如织的盛景。自从天幕日开始后，众神在战争与破坏中陨落无数，残存的神灵的魂魄和躯干也不断被大陆的守护者罗一点点清除干净。若非最终死亡之神被光明神的利刃刺穿神格而选择自爆，那么大陆上的所有生灵将毫无疑问地被清洗干净，所有的幸存者的生命都是仰仗罗以自身为媒介，借用某位强大的魔法师的法则力量来构筑的八元素壁障才得以保留。因而原本西大陆对于神灵的信仰几乎在一日之间彻底崩塌，只有光明联盟和黑暗联盟仍然保留着对于光明神和黑暗神的信仰。
　　矗立在西大陆最纯洁的帕索里亚平原的西姆尔特大教堂沉默了九十二年，巍峨的白色建筑总是凝重肃穆地盯着所有的朝圣者，却不接纳任何一个进入者。但是在圣历一千三百年的神恩日，缄默了九十二年的大门打开了，接纳了作为祈祷者的戴安娜。
　　高贵的神座接受着所有窗户汇集的光的洗礼，依稀投影着某些高位存在的形象，朦胧中带给人以不可侵犯的神秘感。戴安娜拖曳着白色的神官袍，过长的下摆在铭刻了神圣的符文的地面上带来了沙沙的嘈杂声音，她轻轻抚了抚自己金色的秀发，乳白色的贝壳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光，美丽的让人不去思考这座冰冷的建筑作为忏悔和审判的祭坛的真实。
　　“以神的名义，我审判戴安娜以不虔、渎神。”教皇淡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戴安娜，紧握的手杖上汗水混合着白晶石散发的幽香带来了几分怪异的气味，却出人意料的好闻。
　　“以神的名义，我等祈求世界的光降临西姆尔特，开启降神仪式，审判开始。”三位红衣主教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汩汩流出，慢慢在大地上晕开一片红，流淌在精妙绝伦的花纹中的血液和光明力量逐渐汇合，在戴安娜站立的位置骤然炸开，化成一座红色的囚笼，包绕着女人洁白的袍子，开始了整个仪式。
　　“神爱世人。”戴安娜平静的开始祈祷，只有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汗珠能够看出她此时此刻正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神即吾父。”
　　教皇看着祭坛中央的戴安娜身体颤抖着却勉力维持的样子，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权杖，作为光明联盟最富有权力的人，却连自己的女儿也无法保护的悲伤逐渐攫住了他全部的精神。没有人能够在被审判为亵渎了神灵之后能够全身而退。作为教皇，他也只有给予自己的女儿来到西姆尔特接受神降仪式的机会以证明她信仰的忠实。而所有的其他人一旦被认为是亵渎者，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永远的地狱————宗教裁判所。
　　戴安娜没有看着自己的父亲，她说了假话，她欺骗了自己的父亲。但她是为了竹离，也是为了自己做错的事情赎罪。她在自己的日记上写了许多假话，她的信仰如此纯真，怎么可能会亵渎自己最尊敬，最爱慕的神灵。但是为了开启神降仪式，寻找到那卷画轴，她必须如此。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的信仰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变得不纯净了，但是想着竹离看着艾斯黛拉的尸体痛哭流涕的样子，她无法置之度外，所以她做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选择。
　　“神爱世人，神创造世界，分割世界以昏晓，交付天地万物以四时，编织风雷云雨以送丰足，架构山水河流以解饥渴，勾勒长空以碧云，点缀夜色以幽梦，神谕，春荣夏茂，秋丰冬冽。”戴安娜虔诚的双手合十，诵念着祷言，全然不顾教皇试图阻止的眼神。她知道神降仪式结束的结果，若是真正的虔诚信徒，会引发天地间的所有光元素的汇集，依靠着虔诚信徒的身躯，链接整个光明联盟的信仰之力，从而得以达成某个能够实现的愿望，代价是生命。而不虔者将会引动光明的暴动，然后被融化成一团纯净的光明元素。
　　但是戴安娜仍然念诵起献祭的祷言，悲哀的继续着，祈祷着。
　　“神赐予我们以荫蔽，阻遏暴雨烈阳。”戴安娜祈祷着，却忽然想到了自己和竹离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雨。
　　很多的才子佳人都是在下雨天某个亭台楼阁见面后一见钟情，留下一段极为美妙的爱情故事，竹离说过，而那一年，艾斯黛拉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什么都好，只是记性有些糟糕，他只记得艾斯黛拉围着雨帘，去了竹家村的药庐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却忘记了某年某月，戴安娜坐在药剂师公会里，好奇的看着来自东大陆最年轻的医师时的暴雨。
　　雨真大。竹离戴着斗笠却还是洇湿了青袍的下摆。
　　竹离没有看坐在天鹅绒躺椅上的戴安娜，她也不以为忤，她总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值得谁特别关注的美貌，只有十二岁的少女关心的只是他是来自东大陆的移民，而不是他这个人究竟如何，自小就接受了作为圣女的所有教育，戴安娜与其说是一位天真的女孩子，不如说是一个传播神恩的符号更为恰当。
　　“亚瑟先生，您当初给我的那批药材已经用完了，我来是再要订购一些。”竹离放下斗笠，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避免把地板弄湿。
　　“小竹离又来这里买药材啊，上次那一些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亚瑟向戴安娜告了罪，然后来接待竹离。
　　“恩……恩……最近，有些麻烦事情。”竹离支支吾吾，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亚瑟很是习惯于竹离的害羞，驾轻就熟地收拾好竹离上次要的药材，然后说，“你怎么不去试试城里的光明神殿的圣水呢？你母亲的病……”
　　“圣水？”竹离摸出来几个银币，递给了亚瑟，“那可是要好几十金币才能买到一小瓶的，而且妈妈的病是老毛病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治好的。”挠了挠头，竹离笑了笑，“多亏了您的帮助，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从哪里能弄到药材来配药呢。”
　　“你父亲……”亚瑟不免感觉到这个笑着的孩子眼睛里带着的浓浓的悲伤，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他也仅仅是药剂师公会的一个老管家，或许能比那些小学徒多些权力，但是也只是能违背禁令偷偷卖给这个少年一些药材。
　　“他还是在看那本书，爷爷说过他没有天赋，但是他就是不相信。”少年还是笑着说，“但是妈妈能看得懂，我知道的。”
　　戴安娜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些好奇。自小作为生活在光明教会的圣女，戴安娜拥有阅读所有图书馆藏书的权利。她热爱阅读，却没有机会真的见到来自东大陆的移民，所以她想了解一下他们，眼前的少年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你好，我叫戴安娜。”舒展着身体从柔软的天鹅绒躺椅上起身，戴安娜抚了抚自己的长发，露出了标准的传教士温柔亲切的笑容，从小见到她的人都无一不被她温柔的笑脸打动，然后不由自主地宠溺她。
　　“听说你的母亲需要帮助，是吗？我是神殿的……”她顿了顿，“我能求到圣水。”
　　少年局促地绞着手指，不敢抬头看，“可是……可是我不是信徒。我还是来自东方的……我们是医家……我们……”
　　“没有关系的。”依然是得体而优雅的笑容，戴安娜走了过去，“神爱世人，他那么慈悲，怎么会坐看着有人受到疾病的侵害呢？”
　　“可是……”竹离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忽然下了决心似的，“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说完，没有等戴安娜再说些什么，就急匆匆地拿着斗笠和药材走出了药剂师公会的大门。
　　亚瑟看着被冷落的少女僵硬着呆在那里，忙走过去说，“冕下，阿离他只是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罢了，并不是有意要冒犯您的，请您宽恕他吧。”
　　戴安娜没有回应，只是呆呆的看着少年穿过切割了整个世界的大门，一半寒冷彻骨，暴雨倾盆，一半温暖如春，净室生香。她不想说些什么，只是心中暗暗想着，“这个家伙，真是讨厌至极。”
　　如果不是一个月后的再次相遇，或许他们的人生将会永远走成不同的两条线，一条通往神圣的天国，一条通往幸福的彼岸。然而最终两个人还是统统走到了自己所不愿走到的，那一条歧路上。

　　第二章

　　神圣的光辉在西姆尔特大教堂逐渐升腾，伴随着正午的到来，光明逐渐带走了整个教堂中最后的灰暗，但是看着女儿痛苦的陷入神启而无能为力的教皇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他不禁想起某个暴雨的晚上，似乎那一天，抱着心爱的女儿看着书的自己听到女儿的话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
　　那一天暴雨自从下午开始倾盆而下，戴安娜很早就离开了神殿去药剂师公会找老亚瑟去学他做的东大陆的药膳。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么无论如何，斯图尔特都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离开自己一步，一步也不可以。
　　但是她还是去了那里，晚上回到了神殿的戴安娜似乎有些不同。围着心爱的暖洋洋的红色狐狸围脖的戴安娜不再如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桌旁边慵懒地侧卧着，然后随意地翻看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书籍，而是坐在斯图尔特的怀里，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穿着从东大陆运来的玄蚕丝织就的丝绸睡衣，也没有戴着镶满珠翠宝石的美丽发箍，而是清清淡淡地坐在父亲的怀里。
　　斯图尔特看着女儿清淡的样子，问，“怎么了，我的小公主，今天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戴安娜眨着美丽的蓝色眼睛，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问父亲，“您说过，神是仁慈的，那么为什么世界上还有人处在困厄之中呢？”
　　斯图尔特愣了愣，没有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神，只是盯着鎏金的水晶灯盏说，“神自然是慈悲的，然而人不是。人有自己的贪婪欲望，当欲望超越了人所能掌控的范围，或者利益超越了人的理智能够拒绝的范围的时候，某些自诩为了神灵献身的人就会构筑一个幌子，然后在收获相当大的利益的同时，顺便与神灵做一个交易，以传播神的荣光，为他们提供信仰为代价，换到超凡脱俗的力量，从而表面上侍奉神，实际上交易神。”
　　“这不可能！”戴安娜不禁颤抖着说，“如果这样的话，难……难道所有的教义都是……骗人的吗，我不相信。”
　　虽然感受着壁炉传来的温暖气息，但是斯图尔特和戴安娜仍然感受到了外面暴雨倾盆的寒冷彻骨。斯图尔特叹了口气，“即便不是，也不会太多。”
　　“所以……所以……神只是一个……一个……幌子？”戴安娜流着泪，似乎在祭奠着自己十几年的深刻信仰。
　　斯图尔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眼前的孩子的信仰究竟有多么纯洁，所有被自己视作理所应当的东西不属于这个女孩子的世界。她没有想过自己未来将会拥有多么大的，没有束缚的权力，她想过的，只是那个慈悲而温和地看着这个世界的神，究竟有多么好？
　　斯图尔特叹息着，俯首吻了戴安娜的额头，“以神圣之名，睡吧孩子，醒来后一切将会停留在老亚瑟的下午茶前。”神恩圣言术的力量将痛哭着的孩子送入了甜蜜的梦乡，也带走了所有关于神的大逆不道的言语。
　　斯图尔特把沉睡的戴安娜放到床上，然后拢了拢自己细密地缝着金色云纹的外袍，趿着阮柳的木屐走了出去，看着神殿圣堂上安宁的微笑的神像说，“世界上原来还是会有真正的虔诚的信徒啊。”斯图尔特不屑地笑了一声，“即便她是我心爱的女儿，你还是没有任何机会，绝对！”
　　状似癫狂地狂笑了一阵，斯图尔特忽然想到了什么，平静的说，“我想到办法了，你还是没有机会让虔诚的信仰压过罪恶的亵渎啊。
　　“晚安，我的神。”
　　脚步声渐行渐远，没有人看到原本安详平静的神像忽然露出了狰狞的脸，怒吼着似乎要破壁而出。
　　“神爱世人，神降下天使以保卫凡俗，守护人的生命。神赐予药剂神术以根除诅咒伤痛，神赐予恩泽希望以消弭疾病困厄。神无处不在，神无所不能。”戴安娜哑着原本黄莺啼鸣般悦耳的嗓音逐字逐句的念着祷言，血液和光明织就的牢笼深深地勒入她娇嫩的肌肤之中，留下难以消除的红色印记，却一丝一毫不能阻止她继续的念头。
　　红衣主教们不由得开始感觉到惶恐，纵然神降仪式的结束代表着圣女灵魂的消亡，但是一旦进行到了最终的阶段，他们也会作为殉葬品献祭给神灵。
　　“我相信圣女是纯洁的。”站在中间的兰斯特主教大声喊道，“仪式可以结束了。”另外两个主教也迅速出声附和。
　　“可以结束了，戴安娜。”斯图尔特喊道，“停止念诵祷言，神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戴安娜恍若未闻，只是无声地盯着天花板上勾勒出的一道道神圣的符文，毫不犹豫地继续着整个仪式。
　　神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而人的审判才刚开始。
　　依稀间，戴安娜仿佛看见了那个少年背着药篓，在村民的责骂声中依旧笑脸相迎的样子，那样的他真的很好看。她知道竹离真的是个很好看的人，很好看很好看。
　　……
　　暴雨的记忆只是朦朦胧胧地出现在戴安娜的梦中，戴安娜知道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却只想起来了一位少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抱着自己的斗笠，唯恐弄湿地板的呆呆的样子。那么就是他了，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戴安娜想。
　　那一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也不会让人感觉到被太阳烤的焦焦的。戴安娜被一位主教带着来到了莫利亚纳村。莫利亚纳代表着光明神神冕上的第三颗珍珠，但是在天幕日那天却被一片碎落的黑夜毒吻的碎片毁掉了一半，整个村子常年蒙着一片浅灰色的雾气，没有什么毒性，只是让人感觉到了一点不适，好像光明神的神冕上落了灰。
　　多灾多难的莫利亚纳村又一次被灾难垂青，这一次是瘟疫，不知从哪一天起，某一个村民忽然染上了咳嗽，然后一片人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等到情况引起了人们的重视的时候，死亡开始笼罩着整个村庄。
　　有人说是东大陆的移民带来了灾祸。
　　但是戴安娜不肯相信，她固执地请求父亲允许她带着主教去村庄解除“诅咒”。
　　当戴安娜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偶来到斯图尔特的书房的时候，斯图尔特正在擦拭着一个新做好的半身像。半身像整个由月光玉做成，总是带着某种不能言说的光辉，让见惯了珍奇异宝的戴安娜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斯图尔特随手把半身像放在桌上，搂过女儿，温柔地问，“怎么了，小公主，又做噩梦了吗？都已经一个月了，如果还不好就要乖乖喝神露了。”神露是最纯净的圣水的代名词，只是它虽然有着无与伦比的功效，却无比难喝，所以戴安娜及其讨厌这种神药。
　　“当然不是。只是因为一个朋友……”
　　斯图尔特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翻开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没有理会女儿正越来越红的脸。
　　“父亲，请您让我带一位主教去解决莫利亚纳的诅咒。”戴安娜鼓足了勇气，像是倾尽了全力一样说出这些话，然后就可怜兮兮地看着父亲。
　　“是为了那个叫做竹离的孩子吗？”
　　“恩……”
　　“为什么？”
　　“他……他是那么一个好看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带来灾祸。”
　　“只是因为他好看吗？”斯图尔特温和地笑着，但是笑意却只是在眼角打着转，丝毫没有话语中的那种轻松，而是似乎带着某种期待，某种希望。
　　“当然。”戴安娜忽然红了脸，然后抱住了父亲戴着三枚巨大的宝石戒指的手，说道，“您一定要答应我。”
　　“当然了，我的小公主，我会答应你的一切要求的。”斯图尔特揉了揉戴安娜的金发，“哪怕是要我把你送给某个家伙，我也会答应的。”
　　“父亲。”戴安娜娇嗔道，然后欢快地跑了出去，好像是迫不及待去为莫利亚纳洗掉蒙上的灰尘，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
　　“先去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说。”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斯图尔特心情颇好地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