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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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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眼泪掉下来。
爸爸用手压压他三轮车的轮胎,擦擦灰,整整车厢。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9月就要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上学的事。
洪武路天桥边有一块工地,妈妈把三轮车停在空地上,上楼去收啤酒瓶,让我看车。
妈妈老不下来。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放学回来的孩子在马路对面,我凑过去,去看他们玩。我天天跟妈妈收破烂,没有朋友。
妈妈从楼上下来,喊我。
三轮车不见了。妈妈狠心地打我,我哭着。好多人围着看。
妈妈心疼我,可她还是打我。我哭着,不是因为被打疼了,而是害怕。没了三轮车,就收不起来破烂了。妈妈也哭,一边哭,一边打我。
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
市容队员分开围观的人,带我们去了队长的办公室。队长说:“不哭,不哭。”队长给了我们一辆旧的、无人认领的三轮车。
我不跟妈妈去了,我跟着爸爸。爸爸是一家电器商场的送货员。他踩着三轮车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上坡的时候,还可以推一把。爸爸送货,我跟着他去玩。
。。
城市边上(2)
9月已经完完全全地过去了。
爸爸送货到上新河的河南村,我跟着他。我们路过一座学校,上面写着“民工子弟学校”。送完货没有回家,爸爸带我过去。校长说,一学期的学费是440元。
我高兴了。问爸爸我能不能来,我想440元爸爸肯定是会有的。爸爸也高兴,说能来能来。我说,明天能不能来?爸爸说,能来。
我坐在爸爸的三轮车上回家,爸爸把车子踩得飞快。我哼哼呀呀地唱着,爸爸问我唱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爸爸呵呵地笑着。才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找书包,找笔,找本子。其实都挂在我的床头。我的床在半空中。因为房子太小了,放一张爸爸妈妈的床,再放一张吃饭的桌子,就没有地方了,所以我的床只能靠墙吊着,吊在桌子上方的半空中。
爸爸没吃晚饭就出去了。我没有等他回来,我说我明天还要上学呢,妈妈,我就早点睡了。妈妈说早点睡吧。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她总有忙不完的家务,她靠着床怔怔地坐着,我迷迷糊糊,一会儿,就睡了。
爸爸没有送货,一早就用三轮车带我去了学校。
爸爸去缴费,我缩在他的后面。
爸爸说,先缴240块,还有200块,要过些日子……也不会太长。
校长不说话,我从爸爸的后面伸出脑袋,紧张地盯着她的脸看。
校长翻着我的材料——“优秀学生”、“三好学生”、“中考一等奖”……“钱晚一点就晚一点,不要紧,不要紧。”
我去了四年级的教室。
因为来晚了,我没有书,天天拿本子抄课文。这个我不怕。只是,过去在灌云学的课本跟这里不一样,而且,一个多月没来,拉下很多的功课。我拼命赶。
我12岁了,我已经长大。妈妈已经不收破烂,改做卖菜的生意,她让我跟她一起去菜场拿菜。
菜场在下关的白云亭。每天夜里3点就出发了。冬天的3点夜很黑,摸索着起来,迷迷糊糊就蹬着三轮车出去了。我踩,妈妈坐在车上。
菜场已经全是人。妈妈眼睛近视,菜上的虫眼啦、烂叶子啦,她什么也看不清,这全要靠我。回去的时候,车子就装满了菜秧、土豆、萝卜、冬瓜,冬瓜最重了。一车有300斤。我踩,妈妈跟在后面,上坡的时候,帮我推。而这个时候,爸爸也已经踩了他的三轮车,帮商场提货去了。
到家,洗洗弄弄,吃完饭,已是6点多,我骑了自行车,飞一般地去上学。上学,是绝不能迟到的。卖菜的事,就全是妈妈的了。
不过周六、周日,卖菜还是我去,妈妈跟我后面。卖菜,就是踩了三轮车,一路走着,叫卖着。我从来不喊,都是妈妈喊,“卖菜噢,卖菜噢!”。我喊不出来。有人来买了,我低着头称菜、收钱,一声不吭。总有人问我妈:“你女儿上不上学?”妈妈说:“上,上。”好多的人就多多地买我们的菜,而且,挑也不挑,大把大把地抓了往袋子里放。有时候,找给他们的零钱也不要。“算了,算了。”他们拎了菜,逃一样飞快地就走了。我还是一声不吭,可是我全知道。妈妈是个爱流泪的人,菜早早卖完了,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她就流下泪来。
五年级结束,妈妈又跟我说,算啦,别上了。爸爸不说话。学费又缴不起了。我说:“不上了。”我也不想上了。太累了,压力太大。每天3点钟的去菜场拿菜,让我精疲力尽。学习又是绝对不能落后。
开学了。我去卖菜。
不去上学才两天,校长来到我家。跟爸爸讲,不读书,这孩子就永远没有希望了。学费我们全免了,中午的饭,也在学校吃。
我又上学了。爸爸少干了一份半夜给商场提货的工作,他帮妈妈去拿菜。当然,周六、周日,拿菜、卖菜的事,我是要做的。
我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学习了,成绩开始好起来,经常,考第一。
我上初一了。从上初一的第一天起,我就下了一个决心。我算过了,从初一到初三,六个学期,每学期期中、期末各考一次,整个初中应该考12次,12次,我每次都要考第一。
城市边上(3)
我上初一之后,妈妈已经不卖菜了,改卖旺鸡蛋。就在清凉门大街上的“好又多”门口卖。
我下午5点放学,放学了,就赶到“好又多”门口去替妈妈。妈妈回家还有好多事要做。卖旺鸡蛋,真是快活的活儿。只要坐在那里,就行了。从下午5点,要卖到夜里11点,我没有时间做作业,只好在“旺鸡蛋”的摊子旁铺开作业本。天天这样。
许多常来常往的人已经认出我了。他们常常特意地到我的摊子上来,我家的“旺鸡蛋”也不见得特别的好吃,他们就爱来。后来,竟然有小孩子的妈妈们,带了孩子来看我,看我做作业。我不好意思做了,可是,作业总要做。
我又跟妈妈闹过一次不愉快。
那天天没有完全黑,一个阿姨带着她的孩子过来,那孩子好可爱,三四岁,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要跟我玩。阿姨是从“好又多”边上的肯德基出来的。她给我带了一只鸡块、两只鸡腿,还有一份中杯的可乐。真香。虽然在这门口卖了半年的“旺鸡蛋”,还是第一次吃“肯德基”。
鸡腿我没吃,我带回家,我知道妈妈也没吃过。
妈妈问我哪来的。我说阿姨给的。妈妈不相信。妈妈以为是我终于嘴馋了,自己去买了。我也解释不了。妈妈唠叨地讲着,也不知道她在讲什么。我爬上我吊在半空中的床,装睡。
鸡腿妈妈没有吃,她给爸爸留着。爸爸还没回家。晚上12点了。
后来,“非典”来了,“旺鸡蛋”不卖了。
2003年,我上初二。学费要700多元。不能总让学校免。爸爸从商场要回押金。他替商场送货,押了900元给商场。现在要回来,给我缴学费了,他在商场送货的工作也没有了。
我去上学。爸爸在家,做卖早点的生意。我们卖馒头、面条、豆浆、包子。早上4点钟要起来。爸爸磨豆浆,妈妈包包子,我煎包子。我只能干到6点半,一到时间,我背了书包就走。学校7点多要点名。我要去点名,我是班长。也有时候,路堵,我会迟到,不过,从来不会超过5分钟。迟到了,我就在黑板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上,谁迟到,谁的名字都要写在黑板上的。
噢,忘了跟你说,上初中以来,我们一共考过7次,7次,我都是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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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坐牢(1)
“抢银行是一场闹剧,我不指望能得手。我就想去坐牢。我一直在享受,我还从来没尝过吃苦的滋味,人都说坐牢苦,或许只有这种苦,才能改变现在,这比死还难受的空洞。”
受过良好的教育、衣食无忧、心肠不坏、身体不错,然而,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厌倦、无聊,“没劲!”是他们的口头禅。这样的年轻人当然只是部分,不过,这渐渐扩大的一部分已足以构成一个“症候群”,我们姑且称之为“精神缺钙症”。可惜家长、老师常常没去发现,一旦发现,可能会惊呼:“他们什么都不缺,他们还想要什么呢?”不太想引用那句老话:“物质的世界在膨胀,精神的洪荒在扩张”,因为物质的满足不应该直接导致精神的匮乏。然而,事实却不能不让我们去思考一个沉重的话题:“孩子们究竟丢失了什么?我们又该给他们什么?”理想、信念,这些在最艰苦的年代里鼓舞了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为之奋斗的东西,在任何时候都不该缺席或者仅仅成为标签。面对浩瀚的宇宙,每个人都要找到精神上的太阳。
这是社会的呼唤,也是年轻人生活充实、快乐的保障。
从这个意义上说,下面的故事不是一场荒谬的闹剧,而是一出沉重的正剧。
南京王府大街车水马龙。看守所在路旁一条小巷之中,小巷寂静,甚至冷清。
看守所的大铁门紧锁着。王涛关在这里。
5月20日。王涛关在这里已经一个多月。
我在提审室等王涛。
“报告。”
王涛走进来。王涛走进提审室角落里一圈铁栅栏之中。王涛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来,调整好坐姿,看看开着的铁栅栏的门,看着,忽然伸出手,“当”的一声,自己把自己关好。
铁栅栏前是一张办公桌,办公桌的后面是两张连在一起的椅子,我坐着。王涛看着我。
手表的秒针“嘀哒”“嘀哒”地响着。
已经好几年了,王涛到哪儿都有陌生感,外面的世界于他像是隔了层玻璃,看得见,摸不着。这玻璃是王涛自己设置的,他厌烦了一切,所以这外面的一切,对他像是不存在了。包括他曾经热爱的网络、香烟和恋人,包括快乐与痛苦。
在这里,这个安静的看守所,王涛的感觉在一点点恢复,首先恢复的感觉是痛苦,久违的痛苦让王涛甚至有了几分快意。这痛苦,是他要的。有痛苦,麻木才会一点点退去。所以他想大喊:“这是我要的。”可是——他当然不能喊。这无比丰富的内心就这样在王涛年轻的面孔上上演着,让这个看上去总那么没滋没味的年轻人有了几分活泛气。然而,这几份活泛气真的能让王涛活过来吗?
“我怕马上就放了我出去。”
他担心。这荒谬的担心就真实地出现在王涛的身上。如果知道他这几年来的经历——谈不上经历,如果知道他这几年来的活着的那些日子,也许,会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他身上的这种荒谬。新的,不一样的日子刚开了个头,千万不能戛然而止,否则等着他的,将是被抛回原先的轨迹:吃饭、睡觉、网络游戏加网聊,当然,22岁的他还有一项不可不做的功课:恋爱。每一天都热闹,每一天都空洞,几年像是一天,这日子又毕竟是一天天过出来的,王涛觉得忍无可忍了,他告诉自己,到必须行动的时刻了。
行动是严格按照计划进行的,计划却是来源于大脑中刹那间的“灵光”闪现。于是,2004年4月9日中午12点,王涛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幕开演了,剧情让王涛成了无可争议的当然的主角,剧情又强迫许多人成了王涛的群众演员,毫不知情的他们也经历了也许是他们一生中最惊恐的时刻。
中午时间。应天西路满是灰尘,应天西路是个大工地,塑料的隔离带把大半个路包裹得严严实实,车辆拥挤着,在成了羊肠般的窄路上向前爬行。建设银行应天西路储蓄所在临近高架桥的路旁。小小的门面,灰蒙蒙,毫不起眼。客户也是寥寥。
他想坐牢(2)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中等身材,面容清秀。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他用目光快速扫了一下四周,走到柜台前。“拿一张存款单。”声音不大,甚至挺有教养,标准的普通话。他埋着头,认真地填写手中的存款单。
新的几个客户进来了。年轻人又向储蓄员要了张存单,低着头,还是认真地写。
大厅空无一人。
年轻人把一张存单交给柜员,他很沉着地示意柜员:看存单的反面。柜员翻过存单:“打劫!不给十万元现金就引爆炸药。”
“啊。”柜员惊恐地喊出声来,“十万啊,我这里没这么多钱。”他打开抽屉大叫。
惊恐的声音立刻引来储蓄所所长,他看了“存单”,拿起电话,他拨打110。年轻人将手伸进手臂上的外套里,他什么也没做,突然转过身,冲出门去。
出来以后,王涛觉得自己的演出并不漂亮,因为他心软了,他想保护自己。其实,只要再捱几分钟,110警车就会如期而至,将他投入大狱。
“我不是想坐牢吗?”
这个愿望王涛酝酿了很久。很久了,“坐牢”这个念头死死地抓住他,不能摆脱。“那就去吧。”可是“怎么去”成了王涛最烦恼的事儿。“行凶伤人?不行,不能伤害无辜。”“当小偷?不爽,不好听,怪丢人的。”在无数方案被推翻后,“抢劫银行”的念头一旦产生,立刻被王涛敏锐地捕捉了。“这个好,既不伤害无辜,又不会造成多大危害。”王涛出发了。
22岁,什么都还没有真正开始,王涛已经倦了、累了。2004年春节过后,他就一直在盘算着自己,两条路,他想,一个,就是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另一个,就是坐牢。他选定了后者。
王涛是2001年9月到南京的,三个月后,他成了无所事事的都市闲人,他休学了。他给自己安排了新的生活。晚上在网吧通宵达旦,白天睡澡堂子、公园、广场。起初,他对这新鲜的生活满意极了,网络让他重温他热爱的韦小宝、网络让他结识了痞子蔡、更重要的是网络让他取得了一个个辉煌的胜利,这在现实生活中是不曾有过的。因为他的辉煌,网吧打开大门,不收分文接纳这个战功卓著的年轻人,他的快乐与他的工作合二为一了,游戏之余,他干点网管的活,24小时吃睡全在网吧。王涛就是幸运的阿里巴巴,他进入了让他目不暇接的藏宝之洞。网络上一个个不期而遇的惊喜,让他忘记现实生活的困窘与寒伧,然而,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新鲜是多么短暂啊,新鲜过后,是轻车熟路的熟稔,再然后,是习惯,麻木,再到厌倦。整个过程他用了三年。
对王涛而言,可怕的不仅是厌倦,而是厌倦却又根本无力自拔,生活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带着王涛下沉,他想,他没有吸毒,却完全能体会吸毒者的欲罢不能的感受了。他机械地活着,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事,一天抽一包烟,在网上无聊地闲逛,没有了热情,没有了兴趣,甚至失去了看客的好奇。
王涛苍白了,消瘦了,他觉得自己无药可救,哪怕恋爱。是的,他应该是爱女友的,这个更加年轻的姑娘“活泼、可爱、青春、朝气”,然而,她也救不了他。“没办法,我是自私,她自己,要靠自己想开。”王涛在作出决定时这样告诉自己。
如果你也是网络的发烧友,如果你也能稍加留意,你会发现网吧里到处都是王涛,一样的苍白、一样的倦怠、一样的无可无不可。其实,大街小巷走着的,酒吧里泡着的,舞厅里扭着的,都是王涛啊,王涛真是随处可见呢,他们年轻挺拔的身体,应该像春天的杨柳,却不知为何抽走了精气神,萎糜而颓唐。
如果说王涛等同于众人,他一定会有些不服气的,他是有些自傲的,因为他还有“思想,”他的“思想”记在他每天的日记上,这是他从十四五岁以来唯一坚持下来的正经事儿,厚厚几本,哪怕彻夜不眠时也不曾中断过。“将来是要出版的。”在苍白的让人渐渐失去知觉的日子里,王涛保持着难得的自省,这自省在让他“卓尔不群”的同时,又加重着他的苦恼,他不知该怎样才能摆脱这生活的难以承受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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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坐牢(3)
离开银行的王涛似乎并没有多少惊慌,只是有些自责,还有自嘲。他发现自己还是这样一个胆小的人。“目标”就要实现了,他逃了。身体是逃跑了,可是心灵无法逃避。“结束现在这种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强制手段。”王涛是对自己心软了。“吃苦、磨难,这一课我是必须要补的,我能够为自己的行动承担责任。”对一切都已厌倦的王涛决心彻底把自己抛出去。“为什么要可怜自己呢?”王涛想。是的,行动之前,王涛已经明白注定了要让父母伤心,要让恋人难过,他何尝心软过?为什么偏偏对自己就下不了手呢?
“必须狠狠心。”
从中午12点,到下午3点,这中间王涛就这么走着,胳膊上挂着外衣,下面藏着子虚乌有的“炸药”——几张旧报纸。
这真像一场闹剧啊。
这不是闹剧。王涛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何等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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