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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前尘往事（1）
“老妖怪，最好死了都无人给你收尸。”我低声咒骂了不知几千遍，但依旧不解恨。恨恨地扬起手中的刷子，真想把这个马桶砸了，但愣了几秒，我的手无力地垂下了，认命地刷着马桶，一遍又一遍。

　　这个马桶一天没刷个五十遍，肯定要换来那个老妖怪的一顿毒打。也真不知道他是什么做的，前几次，我少刷了几遍他都能闻的出来，比狗鼻还灵。被饿了几次、打了几顿之后，我学乖了，不敢再偷懒，只得一遍又一遍刷着那老妖怪的马桶。

　　能怪谁呢，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吧。

　　我的家，不，确切地讲，我的窝是边塞黄槐坡上的一个土匪窝，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把我和三岁的弟弟带到了这个土匪窝里，为的是不要再只吃泥土和树皮。母亲和不满周岁的三弟走了，我从父亲苍桑苦闷的脸中没有看到眼泪，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绝决和刚毅。从此，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整天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为的只是让我和二弟能有口饭吃。

　　终于有一天，他没能再回来。那年我十二岁。

　　从此，我起早摸黑地练习刀法，干着比其他男子还要重的活，只想着有一天，我也能下山抢劫，这样我和弟弟才能摆脱吃别人剩食，又裹不了腹的命运。

　　“石头，寨主叫你过去。”

　　“哦。”我愣愣地应了一声，丢下手中正在劈柴的斧子，随手拿起一把生锈的刀子，跟着他走到大厅里。

　　“石头，我看你也快十四岁了吧，把那人给杀了，明个我就带你下山打野味去。”说着，寨主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我惊喜万分，摩拳擦掌起来。太好了，我就快能下山了，我和弟弟的好日子就快来了，但是当我一转身，看到那人绝望的表情时，我的心莫地一沉，几次，我举起刀来，深呼吸了几口，但只要一看到他的无助的眼神，我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旁边一个高个子一脚踹到我的肚子上，我的身子不自觉地飞了出去，撞在椅子上，痛得我龇牙咧嘴的，但我咬紧牙关硬是不哼一声，我知道，只要我一呼痛，他们对我们姐弟俩的鄙视将更深，我们以后的日子也将更难过。

　　一起一落，一个刀影闪过，刹时，一大股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有少许溅到我的身上，我一下子惊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转眼变成了一具死尸，他还来不及恐惧吧，还来不及看清杀他的人吧，他的家人呢，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明知道父亲不会再回来了，但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要是父亲还在的话，我和弟弟便不会受欺凌了。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具死尸，脑子闪过千百种想法，但没有哪种想法，我能够准确的抓住，消化。

　　“瞧他那熊样，竟然被吓傻了，要不是看在他父亲以前不要命死拼的份上，早把他和他弟弟丢下山喂狼了。”人群里有人喊道，但此时，我却看不清任何人，也听不清是谁在讲话。　。。

第02章　前尘往事（2）
就这样，我被拖了下去，关在暗房里，一直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直到三天后，山寨突然起了大火。暗房的门被打开了，出现了大批大批的军官，看到他们每人手里握着的流着血的刀，我惊慌了，拼命地哭喊着，但干撇的喉咙只能发出类似鸭子叫时嘎嘎的声音。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别杀我，别杀我就行。

　　“军爷救命，快救救我——”被关在暗房里的人发出的求救声此起彼伏，眼前出现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军士们是他们的救命菩萨。

　　“杀！”

　　“可是将军，他们全是被土匪掳来的，只是些无辜的百姓。”

　　我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对呀，这些关在暗房的人全是土匪下山时掳来的百姓，他们应该不会杀了他们，我快得救了，我能活下去了。我暗自庆幸着。

　　“混蛋！”

　　我还未看清，只见那为首的将领低咒了一声，他身边那位帮我求情的军官一下子身首异处。我惊呆了，他们与我们有何区别？

　　此时的暗房与修罗地狱有何差别？哀号声、讨饶声、求救声，我听不清了，看不清了，只觉得背部一热，我直直倒了下去。

　　为什么这么冷这么黑？这就是地狱吗？为什么我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鬼差在哪里？阎王又在哪里？这迷雾还要多久才能散去？我还要在这迷雾中走多久才能见到人？

　　“真是作孽啊，这才几岁的孩子啊！”

　　一个妇人的声音猛然让我惊醒过来，我顺着那声源慢慢地走着。

　　“赵婶，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此事我必须上报朝庭，滥杀无辜，与匪人何异？”

　　“李将军，你安心去吧。这孩子在我这，你大可放心。可怜这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对待。”

　　“谢谢赵婶，李某就此告别。”

　　我慢慢地睁开双眼，只看见一个青色的背影渐渐模糊成一团黑影。“不要走——”我努力地动了动嘴，却只能发出嗡嗡的声音。他是我在迷雾中看到的第一个人，不要走，把我带离这里吧，我不想在这迷雾中继续徘徊了。

　　三天后，我完全清醒了过来，背部传来的疼痛令我寝食难安，稍微一动，我便痛得不得了，但是我愣是没喊一声，在山上那么多年，我只学会了，不要叫疼，否则迎来的将是更大的疼痛。

　　“我可怜的孩子，要是疼，你就叫出声来吧，别忍着，瞧你的脸都白成这样了。”赵婶一边拿着毛巾为我擦拭，一边心疼地说道。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对了，弟弟呢，怎么这么久没看到他？

　　“赵婶，我弟呢？”

　　“你弟？”赵婶吃惊地看着我，“李将军只送你过来啊，我从没见过其他孩子。”

　　“啊～～”我吓了一大跳，强撑着要起来，但背部的疼痛一下子就把我打趴下了。

　　“你这孩子快别动，伤口又流出血来了。这好不容易止住的血，你怎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赵婶絮絮地念叨着，我胸口一热，禁不住嚎嚎大哭起来。

　　　。。

第03章　前尘往事（3）
“怎么了？哪疼了？”

　　“赵婶——我娘要是在世，肯定也像你这般疼爱我。”

　　“你这傻孩子，怎么竟说这傻话呢？快别哭了，否则伤口会更疼的，以后啊，我就是你娘亲，啊？”

　　“嗯。”我点了点头，咬紧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再哭，但却哽咽起来，只觉得喉咙堵得慌，这样一来，竟不住打起嗝来，迁一发而动全身，背部传来的砖心疼痛让我的眼前直冒金星。

　　“呀，好疼。”我忍不住直呼疼。

　　“你先忍忍，我这就去找大夫。”说着，赵婶迈开她那小脚腿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大夫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反正等我醒来已是第二日中午。

　　赵婶依旧给我喂着那稀得可见米粒的汤水。这也不能怪她，生逢乱世，柴米不济，特别是在这边远小城，能有些汤水糊口已是万幸了。本来那位李将军走的时候还留了些银两，可全被我看病花光了。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日依稀见到他背影之后，就再没见他出现过。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我背部的伤差不多都已结伽，本来就是一条烂命，能再次捡回来已是不错了，但从此我却成了一个孤儿，赵婶告诉我，那些山匪全部被杀得一个不剩，头被砍下来挂在城墙上，围剿的将领因此连升了好几级。

　　我默然了，那些被挂在城墙上的山匪当中有多少人是无辜的百姓呀？要不是李将军及时赶到，我的头应该也被吊上去了吧。

　　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看看那些头颅，我怕，怕弟弟也是其中一个，只要我还没看到弟弟的尸体，我就有理由相信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活在我心里，就像父亲一样。

　　“小福子，你又在发呆了。”来者尖锐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啧啧，你又在刷你师傅的马桶了，这次刷了几遍了？”

　　被他一说，我猛然惊醒，对呀，先前刷了几遍忘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挥动着手里的刷子。

　　“小福子，啧，也就只有你才能受得了那个老妖怪，你不知道，在你之前，被他折磨死的不下百人了。”小碌子越说越小声，最后完全附在我耳边说道。

　　“你这个不长眼的小东西。”那老妖怪不知从哪拿来的棍子，一下子打在小碌子身上，小碌子哇哇大叫起来，急忙逃窜到离他很远的地方。

　　“老妖怪，老妖怪——”小碌子痛得眼泪直打转，但仍口中无德，继续骂着福贵。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老妖怪追不到小碌子，气得直抖，手中的棍子不一会儿便朝我身上招呼。我一动也不动任凭他打，能咋样，小碌子不是他管的，他可以离他远远的，但我不行，只要我还想在这后宫里待下去，我就必须得听他的。

　　良久，他手中的棍子终于缓了下来，一屁股坐在石板上，直喘着气。

　　而我依旧头低低的，看也不看他一下，咬紧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终于他起身走了。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上、身上到处酸疼不已，具体哪个部位比较疼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全身火辣辣的，甚至有些麻麻的。

　　“小福子，小福子。”

　　是小桃的声音，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才刚哭过。

　　“你为什么不逃啊？”

　　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苦笑了一下，“逃，没用的。”

　　哇的一声，她由低泣改成大哭，好像被打的人是她不是我，“小福子，小福子。”她不停地低声叫唤着，仿佛这个名字能给她极大勇气似的。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的。再哭就不漂亮了。”我强忍着背上的疼痛，慢慢地站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小桃见我站了起来，一把扶住我，转身看到石板上放着的小瓷瓶，不由得暗暗吃惊，刚才谁放在这的，我们俩个竟然毫不知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04章　前尘往事（4）
我皱了皱眉，开口道：“应该是师傅打完我时，顺手放的。”

　　“这个该死的老妖怪。”小桃皱着眉道。

　　看着她满脸愤恨的表情，我不由得笑了。

　　福贵确实是挺变态的，打我的时候从不手软，但事后他总会放些疗伤的药，再则，看到其他人欺负我，他也总会站出来替我出口气，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疼惜我，而是他觉得，我是他的专属品，除了他，任谁也不可以任意打骂我。

　　一个人格被扭曲的老变态。在这皇宫中生活了三十多年，每天除了扫地还是扫地，据他自己说，他十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穷，为了养活弟弟妹妹，被父母卖进了宫，从此，他与扫帚为伍，这一扫就扫了三十多年。如今他四十多岁了，再过几年，如果没了干活的力气，就要被送出宫，老死宫外了。

　　每当他说起这段过往的时候，我总是充满同情地看着他，但有时想想，他或许只是为了留住我，才故意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如此凄惨，但那又如何呢，离了他，我只怕也难存于这后宫了，他虽没有多大用处，但他毕竟在这后宫里生活了三十多年，有些宫里的太监还是要给他些薄面的。

　　我曾亲眼看过几个与我一同进宫的小太监，刚开始大家都非常兴奋，一直在幻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干活，按照每月的月饷，很快，家中的父母弟弟妹妹不用再挨饿了，但没几天，他们全变成了一具具被白布裹着的尸体，在无人的夜晚悄悄地送出了宫。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我要活下去，虽然我孑然一身，但是我要活下去，我只要活下去。我紧紧地纂着拳头，一脸坚定。

　　“小福子，小福子。你怎么了？你刚才的神情好吓人。”小桃后怕地说道。

　　我回过神来，煽煽地笑了笑，“没什么。”

　　“要不，我帮你上药吧。”小桃羞涩的说道。

　　上药，我恍然回过神来，被小桃一说，全身痛楚的立刻袭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没事啦，还是让我帮你吧，反正你也不是……”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我扯了扯脸，苦笑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桃急急地道。

　　“没事。”我笑了笑，给小桃一个放心的表情，“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那次更惨，我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要不是你尽心照顾我，恐怖我早已……”

　　“别说了，小福子，我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在这后宫中，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这样我活着也才有个依靠。”小桃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像只蚊子在叫。我也懒得去细听，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

　　当初进宫当太监并非本意，全是被生活给逼出来的。赵婶家的粮食越来越少了，但她却不说，依旧想着法儿给我煮吃的，一次，趁着她不在，我拖着伤走到灶边揭开锅盖，发现她煮的竟然是草根和着米粒沙子，难怪我喝的米汤里沙子越来越多。我把锅盖放回原位，不吭一声，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第05章　前尘往事（5）
赵婶回来了，告诉我今天要加菜，芥菜烂叶子，还是她在大贵之家帮着做活计才能拿到的。

　　“孩子，晚上你要多吃点，这样伤才能好得快。”

　　“赵婶，我拖累你了。”木讷了很久，我还是说出了这话，我真的欠她太多太多了，明知道没吃的，还要费尽心思把最好的留给我。

　　“傻孩子，不拖累，不拖累。来，把这碗菜吃了吧。”

　　在这边远小城，我与赵婶苦熬了半年，终于等到我背部的伤结痂脱落，长出新的肉来。虽说我已十四岁了，但我的体形如同十岁孩童一般，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看起来极度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我吹倒一般。

　　“赵婶，我们去京城吧，听说新皇即位了，我们去那边或许就有好日子过了。”我央求着赵婶，说了不下百次。

　　“但是，这里是我的家呵。”赵婶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家，这个字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家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父亲、弟弟三个人就一直漂泊不定，好不容易在山寨里安了个身，但父亲、弟弟却……

　　“傻孩子，你怎么哭了？快别哭了。”赵婶一把抱住我，轻拍着我的头。我渐渐地止住了哭声，趴在她的怀里。她的怀好温暖啊，要是母亲在世的话，也肯定这般待我好。

　　几个月之后，生计越来越难了，连吃草根和土都成了奢侈，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这里，朝着梦想的京畿之地靠拢。也有一些人受不住饿，跑到军营里偷粮草，但结果可想而知。

　　有几次，我也有这种冲动，真的饿得不行了，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想死，而且我也不能连累赵婶，她待我一直像亲生孩子一般，要是我跑去偷粮草被打死的话，会连累她的。

　　终于有一天，赵婶同意了，我们俩个人相互搀和着，跟着大批大批的流民一直朝东方行进着。我仿佛看到了希望，但是这种希望似乎很难抓住，我很害怕，怕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就在阎王殿里。于是，我经常半夜惊醒，一直要抱着东西才能安心入睡，我害怕一醒来后，自己身边空空如此，什么都没有，只剩我一人。

　　饥饿、生病、抢匪，所有一切可预知、不可预知的因素一直在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原本非常多的流民慢慢地少了，但也不断有新的人面孔加入。就这样，我们一直走着，朝着自己心中神圣的京畿之地行进着。

　　多年以后，即使衣食无忧，但我还是会突然惊醒，然后不停地吃东西直到再次睡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赵婶死了。她临死之前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叫着李孝天，我不知道李孝天是谁，因为赵婶从来没说过，但是直觉告诉我，他跟救我的那个青衣背影是同一个人，但这种猜测未得赵婶的肯定之前，她便永远地合上了眼。

　　我依旧茫然地走着，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着自己不要再挨饿便好。

　　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的这后宫，只知道有人告诉我，只要进了这皇宫，以后一辈子再也不用愁吃愁喝了。为了这话，我义无返顾地走了进来。

　　“小福子，小福子。”

　　“哦。”我愣愣地应了一声，看着小桃满是担忧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第06章　粗使太监（1）
“你怎么了？怎么很容易就见你发呆呀？是不是被那个老妖怪打傻了？”说着小桃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把她的手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