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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曲周郎-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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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动怒,否则箭疮破裂,性命危险,将军千万切记。”
  孙策全身无力,连嘴微微一张都牵连得痉挛般的剧痛,他勉强提起一口气,声音微弱的问道:“刺客是何人?”
  老臣张昭上前伏在榻边,看着这位既是他忘年之交也是他衷心敬佩辅佐的主公,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庞如今惨白一片,箭创触目惊心,一向稳重持成的张公也是眼中泛泪,哽咽回道:“刺客招供,说是许贡门客。”
  “臣擅作主张,严令军中不可造谣生事,而且封锁此事以免各地守将驻军不安,不过臣传信回了吴郡侯府,想必太夫人和大乔夫人已在赶来途中……”张昭絮絮说着,孙策却是没听进去,他胸中被怒气与不甘充满,一使狠劲撑起身,咬牙下榻扑到几案前,上面有勾勒北上路线的舆图、和各地将领联络的书信、还有吴侯的印绶……他剑眉紧蹙,手微微颤抖着抚上那幅舆图,上面勾画的是多么瑰丽的梦想啊,然而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触手可及时破灭,他现在的身体如何率军北上?袭许时机一失如何再逐鹿中原?万千将士的期望,他的凌云壮志都瞬间随此事化为泡影!
  他眼眶通红,侧头望向案边柜上放置的双夔纹铜镜,镜中人面容可怖,白色绷带上血迹斑斑,依旧掩不住血肉模糊的疮口,谁还认得出这就是美姿颜好笑语的孙郎?那眼神仿佛也在嘲讽他宏图伟业功亏一篑。
  孙策抓着舆图的手渐渐攥紧,狠狠嵌入掌心,愤恨懊恼一齐袭来,喉中血气翻涌,许贡死了这么久,他的门客哪有那么大的能耐?除了曹操那边,还会有何人?没想到,他孙策竟然败在了这一步……
  张昭满眼悯恤之色,上前劝道:“将军当安心休养,袭许之事虽然错失,但以后还有机会……”
  “还有什么机会。”孙策怆然的趔趄了一步,突然“砰”的一声,一拳猛砸在案上,再也压抑不住,愤然怒喊道:“事如此,尚能建功立业乎?!”
  多年谋划付诸东流,我孙策还有何颜面立于世上!他怒不可遏,连连用手猛击桌案。
  众人吓得跪倒惊呼:“将军!将军切勿动怒啊!”
  然而已然来不及,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孙策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支持不住跌倒在地,鲜血从迸裂的疮口中淌出,双目一阖彻底昏死过去。
  ————————————————————————
  日落时分,残阳如血,整个将军府中都弥漫着剪不断的哀伤。
  医士从孙策屋内退出来关上房门,张昭等在丹徒的文臣武将们一齐围上来目光期盼的望着他,然而医士已束手无策,只能沉痛的摇了摇头。
  众人哀痛不已,包括在场见惯生死的武将们,都是泪如泉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来没人敢想过,没有孙郎的江东将会怎样。
  他给了千万江东儿郎一个令人向往的梦,可是现在,这个一统天下的梦想还未实现,他却要先离江东而去。
  他不仅开辟了江东一个锐意热血的时代,他更是承载了太多将士文臣的梦想。若是没有他,江东将往何处去?
  就在这时,府门口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原来是太夫人等人已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此,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见一抹如兰如莲的柔弱身影飞奔而过,焦急地推门而入,此刻一向温柔端庄的大乔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态。
  殿内静得出奇,室内伺候的侍者仿佛也被这哀凉的气氛感染,全都跪地垂首静默不语,夕阳透过半掩的菱花窗投下昏黄的阴影,白色垂地帷幔轻轻飞舞,似在舞动一曲招魂的哀歌。大乔快步跑进,自听到孙策遇刺消息后就强力隐忍的泪水,在看见榻上昏迷的人后,瞬间奔涌而出,不久前,出征前的他还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而现在他竟然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哭泣着扑到他身畔,颤抖的唤道:“夫君。”
  孙策昏睡之中似乎感觉到清泪滴在他的颊边,耳边也似乎有熟悉的呼喊,那是深深的眷念带着无形的力量,即使他半只脚踏进鬼门也会将他拉回红尘再看一眼,孙策虚弱的睁开眼眸,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声音微弱沙哑道:“大乔,你来了。”他似乎是想起身,无奈没有力气反而牵动伤口剧痛,大乔咬牙逼回眼泪,连忙扶着他坐起来,在他身后垫高枕头让他靠的舒服一点,孙策寒冷的大掌握住了妻子纤细白皙的柔荑,一点一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抚去她眼角的泪水,目光中盛满的爱惜让人见了心之欲碎。
  “绍儿怎么样了。”他轻轻问道。
  “绍儿很可爱,长得很像你,等你好一点了我抱他来看你。”她回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
  孙策张口似要叹气,却蓦然变作几声剧咳,大乔泪水再次夺目而出,忙抽出手轻轻顺抚他的胸膛,好不容易缓过气后,他自嘲般的苦笑,“恐怕我没机会看见儿子的模样了。”
  “夫君!你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你会重新驰骋沙场的,你还有江东大业未完成呢!所以,你一定不会抛下这片土地,抛下这个家,抛下我们母子的,对不对?”她闭上眼睛,泪水依旧如断线珠子般不住的落下,飞快地说着,好像这样就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可他心里明白,他无法回答她说对,因为他自己都清晰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这时其余的人赶到,孙尚香哇哇大哭着扑到榻边,不住的哭喊着“大兄你怎么了?”吴夫人在乔薇的搀扶下进来,这个经历了无数磨难的妇人仿若在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策儿”就如鲠在喉说不出话了。乔薇也是一脸哀痛,强忍泪水。
  孙策疼惜的摸了摸尚香的头发,然后目光愧疚的望向太夫人,“母亲,孩儿不孝,寿命已尽,不能再侍奉母亲了。绍儿年纪太小,我准备将江东托付给权弟,恳请母亲朝夕训导他。”
  这个决定让众人都有些惊诧,自古以来权利的交接都是父死子替,就算因孙绍年幼孙策想传位于弟弟,那孙翊早已领兵打仗立下不少战功,相比之下,孙权的文武功绩并不怎么突出。
  张昭老泪纵横,出于对江东未来的考虑,深深的一揖,道:“将军,请恕老臣直言,三公子叔弼骁悍果烈,行军打仗有将军之风,将军何不传位于叔弼?”
  孙策深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意已决,天下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大可有为。祈望诸位尽心辅佐我弟弟。”
  众文武大臣哭拜,齐声答诺。
  “一切要以江东大局为重,因为江东是我的生命。”这句话说完,他越发感到无力,颓然的靠在枕上,目光却是望着身边的大乔,那眼神中带着坚定,又饱含歉意,仿佛告诉她希望她能理解。
  大乔与他心意相通,哭泣着连连点头。她知道夫君下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艰难,也是多么的无私,人都是自私的,自古以来为君者都想让权杖在自己的血脉中延续,但夫君为江东大业考虑,不惜放弃自己血脉的利益。马上江东面临的将会是风雨忧患的局面,绍儿尚在襁褓不能任事,叔弼骁勇冲动,与江东未来稳定为先的策略不符,所以他毅然传位于仲谋。
  就在这时,传讯兵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二公子回来了!”
  孙权尚穿着满是血污的盔甲,鬓发凌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本来孙策给他大军让他攻打广陵,是想好好历练他一番,结果他行军打仗的能力莫说赶得上孙策,就是比孙翊也远远不如,两个多月下来久围广陵不下,眼看他下定决心全举大军对广陵发动最后的进攻,却在这时晴天霹雳接到大兄遇刺的消息,顿失他慌乱无措,将士也士气顿失,反被陈登反攻,兵败如山倒。
  孙权像卸去所有力气一般猛地跪倒在榻前,败兵的屈辱和对孙策的担忧让他像个孩子似的泪流不止,轻轻地握住孙策的手,垂下头哽咽道:“大兄,我来了。”
  孙策疲惫的笑了笑,微微抬手示意侍者托着漆盘上前,那上面端正的摆放着江东的兵符和吴侯的印绶,“权弟,接下印绶,提领江东。”
  孙权眼眶通红,明显被这句话惊呆了,他怔忪机械的摇头,眼泪大可大可的往下掉,“不,大兄,你会好的,江东不能没有你啊,我怎能担如此重任。”
  “听令!”孙策语气突然严厉,瞬间恢复了小霸王的威严气度,却又在下一瞬变得更加惨白虚弱,一层层白布包裹下的伤口依旧不断往外渗血,他艰难的拿过印绶佩戴在孙权身上,孙权惊惧的想要后退,孙策紧紧的攥住他的手不许他逃避,因为用力带动全身的疼痛使他猛喘冷气,虚汗涔涔,屋内的哭嚎更加大声,所有人都明白孙策的死对江东来说意味着什么,而面对死亡一切都是那么无力,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令人窒息的绝望中。
  回光返照让孙策身体痛感渐渐散去,精神意识却异常清晰,“若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若论举贤任能,使各尽力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宜念父兄创业之艰难,善自图之。”
  一句“创业之艰难”让孙权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在所有人眼里孙策一直是张扬如火,如同耀眼的太阳一般,率领着江东将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好像所有困难遇见小霸王都会绕道,可十年征战,从寄人篱下忍辱负重到尽有江东威震四海,又有谁知道这荣耀光芒下的血泪艰辛?孙权很想说,他从来没想过提领江东,更不想当吴侯,他只想做小霸王的弟弟,有事时尽心辅助兄长,无事时打猎游玩,天塌了也有兄长顶着……可现在,顶起这片天的柱石要先倒下了,可江东不能乱,父兄基业不能毁,必须有人重新顶起来!
  孙权紧咬牙关,拜受印绶,头重重磕在地上,痛声道:“孙权……领命!”
  体内仅剩的余力毫不停息的一点一滴消散,痛感钝化,甚至所有感觉都在消逝,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费力的睁大双眼慢慢扫过他的妻子,他的母亲,他的弟妹,他的臣属,可惜一个个都看不清了。他笑喘了几口气,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艰难,也是无比果决,“权弟,你的才干胜我十倍,足当大任。还有一句话,你要谨记,倘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说到此,他遗憾的在心里道,可惜公瑾不在此……
  他挣扎的不让自己闭上双眼,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小乔……”
  乔薇明白他下面想说的话,心痛如刀绞,走上前跪在孙权身边,流泪道:“姊夫,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周郎?”
  “转致公瑾,剩下的路只能靠他替我完成了,勿忘昔日之誓,好好帮助仲谋……”无边无尽的黑暗逐渐吞噬他的意识,眼中的神采慢慢溃散,他的声音也渐渐低去,像流星划过黑夜尽头,最终归于无尽的寂灭,“结识公瑾是我……孙策毕生幸事……愿与君……世世为……兄弟。”
  戛然而止,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滞,随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响遍整个将军府。
  他呼出最后一口气,头微微一垂,在自己深爱的妻子怀里,永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十七岁丧父承继旧业,十九岁率千余旧部挥师东进,据丹杨,破横江、当利,占吴郡,下会稽,克庐江,得豫章、庐陵、鄱阳……攻无坚城之将,战无交锋之虏,数年间横扫江东,年纪轻轻就已成就一方霸业,他的崛起,点燃了江东锐意进取逐鹿天下的大火,他的死去,象征着一个时代的一去不复返。
  大江依旧东流,时间依然飞逝,江东仍在这里,只是小霸王不会再回来。
  哪怕后人无限惋惜哀叹,留在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建安五年,四月四日夜,孙策逝世,年止二十六岁。
  此后,江东再无双璧……
作者有话要说:  

  ☆、江东易主

  更漏已过卯时,黑夜快速散去,天际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然而那个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男子却再也看不见初升的朝阳。
  短短几个时辰内,吴侯伤重不治的消息就几乎传遍了丹徒,这无疑对城中的百姓和即将北上的士兵是巨大的晴空霹雳,恶意流言、不安恐惧疯狂的滋长蔓延,想必不久噩耗就会传遍江东,那时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不说以后,甚至在当下,驻扎在此的军营就有哗变之势。
  府外的天地已是一片风雨肃杀,府内,太夫人因悲伤过度身体不支,被孙翊孙尚香扶下去休息,乔颜一动不动的跪坐在旁,目光呆滞的望着夫君,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乔薇哀痛的搂着阿姊,可身体的温度温暖不了她也温暖不了自己,孙权跪在榻前泪流不止,虽然压抑着哭声,但背脊不住的颤抖,他一夕之间成为了江东之主,可到底,他还只是个不满弱冠的少年。
  倒是稳重严厉的张昭先冷静下来,明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必须马上将局势稳定下来,他努力压下悲痛,对孙权劝道:“孝廉,此刻是哭的时候吗?周公立法三年之丧,但当时徐戎作难,伯禽停止服丧而率兵征伐,不是伯禽故意违背父愿,而是时局紧迫不得不为。如今奸佞竞逐,豺狼满道,这时哀伤亲戚,顾全礼制,无异于开门揖盗,绝不是仁义理智之举!”
  孙权脑海里一片混乱,对于张昭引经据典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张昭长叹一声,只好亲自帮孙权改换吴侯的官服,扶他上马,列兵而出巡视军队,这才暂时稳住了局面。
  随后孙权下令拔营回吴,同时派人给各郡报丧。张昭担心各地驻军来吴郡奔丧会使盗贼蜂起,更加动荡不安,便建议给各属县发公文,让各个驻地将领太守各守其职,在当地服丧祭奠即可。
  孙策骤然逝世,本来被压制的江东错综复杂的势力又蠢蠢欲动,四面八方的威胁纷至沓来,孙氏惟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偏僻险要的地方犹未完全服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各个州郡,寄旅江东的宾客并没有结成君臣之固,对于去留还处于观望态度。江东陷入风雨飘摇中,吴郡城内更是暗流涌动,政局极为不稳,孙权年幼稚嫩,刚刚承继大业,并不为多数人所看好,朝中文武官吏隐约分为三个派别,一是支持孙策遗愿辅助少主孙权,二是支持颇有孙策风范的孙翊,三是支持父亡子替认为接人的该是孙绍,而孙绍尚在襁褓,应有大乔夫人代为执掌……但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为江东大业着想,有多少是衷心效忠孙氏,又有多少是想趁乱作祟危害江东基业?
  处于流言漩涡中的大乔心照不宣,她不管别人怎么看,依旧倔强又坚韧的在灵堂给孙策守灵,不管谁明里暗里劝她此事都以沉默相回,孙权自回吴以来几乎没合过眼,防范北方的曹操、西边的刘表趁火打劫,防止山越暴起作乱、部曲私逃、宾客流失,还有树立威信,稳定军民,镇住豪强等等,总之忙得是焦头烂额。
  这时,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掀起了不小波澜——
  中护军周瑜将兵赴丧。
  ———————————————————————————————
  在初夏蝉鸣的衬托下,午后的侯府后院越发显得寂静。
  乔薇站在廊下漆柱后的阴影里,本来她才安顿好前来奔丧的父亲,正准备回灵堂看阿姊,经过此处时却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远处湖岸边的绿茵草地,如镜湖面在明媚日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草丛间翩跹起舞,耳边似乎又响起上次宴会的欢声笑语,乔薇嘴角露出恍惚的微笑,风景依旧美如画,唯有人不似……去年时。
  婢女初云自画廊的一端走来,见她身形单薄,神色疲倦,竟是说不出的落寞寂寥,初云走至她身侧,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她一般道:“夫人,府里传来消息,将军马上就回吴了。”
  乔薇垂下目光,嘴角微笑消失,嗓音微哑道:“他还另外说了什么吗?”
  初云摇头,“没有。”
  乔薇闭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去无法缓和那如针刺般的心痛,孙策的去世,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弟妹、对他的老母、对他的臣属、对他的百姓、乃至对整个江东都是巨大的打击,然而还有一个人,他的心痛,绝对不比任何人少,那便是周郎。
  乔薇不敢想象周郎得知姊夫死讯时的情景,然而一想到他的痛苦悲伤,她就喉头一涩,眼角不可抑制的滑下一滴清泪。
  初云因外面的蜚短流长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她绞着衣角,缄默片刻,终是隐忍不住小心斟酌道:“外边都在传言……说将军带兵奔丧是想……”
  “谣言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乔薇果断地打断她,犹带泪痕面容微微露出一丝厉色,“周郎的为人如何?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绝不会有负于姊夫,更不会做危害江东的事。”
  初云自知失言,羞愧的咬了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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