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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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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谈不到。可是……可是他们一个个的都那么认真。〃
  隔了一会,她又问道:〃传庆,你嫌烦么?〃传庆摇摇头。丹朱道:〃我不知为什么,这些话我对谁也不说,除了你。〃传庆道:〃我也不懂为什么。〃丹朱道:〃我想是因为……因为我把你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传庆酸酸的笑了一声道:〃是吗?你的女朋友也多得很,怎么单拣中了我呢?〃丹朱道:〃因为只有你能够守秘密。〃传庆倒抽了一口冷气道:〃是的,因为我没有朋友,没有人可告诉。〃丹朱忙道:〃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
  两人半晌都没作声。丹朱叹了口气道:〃我说错了话,但是……但是,传庆,为什么你不试着交几个朋友?玩儿的时候,读书的时候,也有个伴。你为什么不邀我们上你家里去打网球?我知道你们有个网球场。〃传庆笑道:〃我们的网球场,很少有机会腾出来打网球。多半是晾满了衣裳,天暖的时候,他们在那里煮鸦片。〃丹朱顿住了口,说不下去了。
  传庆回过头去向着窗外。那公共汽车猛地转了一个弯,人手里的杜鹃花受了震,簌簌乱飞。传庆再看丹朱时,不禁咦了一声道:〃你哭了!〃丹朱道:〃我哭做什么?我从来不哭的!〃然而她终于凄哽地质问道:〃你……你老是使我觉得我犯了法……仿佛我没有权利这么快乐!其实,我快乐,又不碍着你什么!〃
  传庆取过她手里的书,把上面的水渍子擦了一擦,道:〃这是言教授新编的讲义吗?我还没有买呢。你想可笑么,我跟他念了半年书,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丹朱道:〃我喜欢他的名字。我常常告诉他,他的名字比人漂亮。〃传庆在书面上找到了,读出来道:〃言子夜……〃他把书搁了下来,偏着头想了一想,又拿起来念了一遍道:〃言子夜……〃这一次,他有点犹疑,仿佛不大认识这几个字。丹朱道:〃这名字取得不好么?〃传庆笑道:〃好,怎么不好!知道你有个好爸爸!什么都好,就是把你惯坏了!〃丹朱轻轻的啐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我该下去了。再见罢!〃
  她走了,传庆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又仿佛盹着了似的。前面站着的抱着杜鹃花的人也下去了,窗外少了杜鹃花,只剩下灰色的街。他的脸换了一幅背景,也似乎是黄了,暗了。
  车再转了个弯。棕榈树沙沙的擦着窗户,他跳起身来,拉了拉铃,车停了,他就下了车。
  他家是一座大宅。他们初从上海搬来的时候,满院子的花木,没两三年的工夫,枯的枯、死的死、砍掉的砍掉,太阳光晒着,满眼的荒凉。一个打杂的,在草地上拖翻了一张藤椅子,把一壶滚水浇了上去,杀臭蛊。
  屋子里面,黑沉沉的穿堂,只看见那朱漆楼梯的扶手上,一线流光,回环曲折,远远的上去了。传庆蹑手蹑脚上了楼,觑人不见,一溜向他的卧室里奔去。不料那陈旧的地板吱吱格格一阵响,让刘妈听见了,迎面拦住道:〃少爷回来了!见过了老爷太太没有?〃传庆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总要见到的,忙什么?〃刘妈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又来了!你别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鬼鬼祟祟的躲着人!趁早去罢,打个照面就完事了。不去,又是一场气!〃传庆忽然年纪小了七八岁,咬紧了牙,抵死不肯去。刘妈越是拉拉扯扯,他越是退退避避。
  刘妈是他母亲当初陪嫁的女佣。在家里,他憎厌刘妈,正如在学校憎厌言丹朱一般。寒天里,人冻得木木的,倒也罢了,一点点的微温,更使他觉得冷得彻骨酸心。
  他终于因为憎恶刘妈的缘故,只求脱身,答应去见他父亲与后母。他父亲聂介臣,汗衫外面罩着一件油渍斑斑的雪青软缎小背心。他后母蓬着头,一身黑,面对面躺在铺上。他上前招呼了:〃爸爸,妈!〃两人都似理非理的哼了一声。传庆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猜着今天大约没有事犯到他们手里。
  他父亲问道:〃学费付了?〃传庆在榻旁边一张沙发椅上坐下,答道:〃付了。〃他父亲道:〃选了几样什么?〃传庆道:〃英文历史,十九世纪英文散文──〃他父亲道:〃你那个英文──算了罢!跷腿驴子跟马跑,跑折了腿,也是空的!〃他继母笑道:〃人家是少爷脾气。大不了,家里请个补课先生,随时给他做枪手。〃他父亲道:〃我可没那个闲钱给他请家庭教师。还选了什么?〃传庆道:〃中国文学史。〃他父亲道:〃那可便宜了你!唐诗、宋词,你早读过了。〃他后母道:〃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偷懒!〃
  传庆把头低了又低,差一点垂到地上去。身子向前伛偻着,一只手握着鞋带的尖端的小铁管,在皮鞋上轻轻刮着。他父亲在炕上翻过身来,捏着一卷报纸,在他颈子上刷地敲了一下,喝道:〃一双手,闲着没事干,就会糟蹋东西!去,去,去罢!到那边去烧几个泡。〃
  传庆坐到墙角里一只小上,就着矮茶几烧。他后母今天却是特别的兴致好,拿起描金小茶壶喝了一口茶,抿着嘴笑道:〃传庆,你在学校里有女朋友没有?〃他父亲道:〃他呀,连男朋友都没有,也配交女朋友!〃他后母笑道:〃传庆,我问你,外面有人说,有个姓言的小姐,也是上海来的,在那儿追求你。有这话没有?〃传庆红了脸,道:〃言丹朱──她的朋友多着呢,哪儿就会看上了我?〃他父亲道:〃谁说她看上你来着?还不是看上了你的钱!看上你!就凭你?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传庆想道:〃我的钱?我的钱?〃
  总有一天罢,钱是他的,他可以任意的在支票簿上签字。他从十二三岁起就那么盼望着,并且他曾经提早练习过了,将他的名字歪歪斜斜,急如风雨地写在一张作废的支票上,左一个,右一个,〃聂传庆,聂传庆,〃英俊地,雄赳赳地,〃聂传庆,聂传庆。〃可是他爸爸重重的打了他一个嘴巴子,劈手将支票夺了过来搓成团,向他脸上抛去。为什么?因为那触动了他爸爸暗藏着的恐惧。钱到了他手里,他会发疯似的胡花么?这畏葸的阴沉的白痴似的孩子。他爸爸并不是有意把他训练成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他爸爸见了他,只感到愤怒与无可奈何,私下里又有点怕。他爸爸说过的:〃打了他,倒是不哭,就那么瞪大了眼睛朝人看着。我就顶恨他朝人瞪着眼看──见了就有气!〃这时候,传庆手里烧着,忍不住又睁大了那惶恐的眼睛,呆瞪瞪望着他父亲看。总有一天……那时候,是他的天下了,可是他已经被作践得不像人。奇异的胜利!
  签上的鸦片淋到灯里去。传庆吃了一惊,只怕被他们瞧见了,幸而老妈子进来报说许家二姑太太来了,一混就混了过去。他爸爸向他说道:〃你趁早给我出去罢!贼头鬼脑的,一点丈夫气也没有,让人家笑你,你不难为情,我还难为情呢!〃他后母道:〃这孩子,什么病也没有,就是骨瘦如柴,叫人家瞧着,还当我们亏待了他!成天也没有见他少吃少喝!〃
  传庆垂着头出了房,迎面来了女客。他一闪闪在阴影里,四顾无人,方才走进他自己的卧室,翻了一翻从学校里带回来的几本书。他记起了言丹朱屡次劝他用功的话,忽然兴起,一鼓作气的打算做点功课。满屋子雾腾腾的,是隔壁飘过来的鸦片香。他生在这空气里,长在这空气里,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闻了这气味就一阵阵的发晕,只想呕。还是楼底下客室里清净点。他夹了书向下跑,满心的烦躁。客室里有着淡淡的太阳与灰尘。霁红花瓶里插着鸡毛帚子。他在正中的红木方桌旁边坐下,伏在大理石桌面上。桌面冰凉的,像公共汽车上的玻璃窗。
  窗外的杜鹃花,窗里的言丹朱……丹朱的父亲是言子夜。那名字,他小时候,还不大识字,就见到了。在一本破旧的〃早潮〃杂志封里的空页上,他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着:〃碧落女史清玩。言子夜赠。〃他的母亲的名字叫冯碧落。
  他随手拖过一本教科书来,头枕在袖子上,看了几页。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从前不大识字的年龄,一个字一个字吃力地认,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忽见刘妈走了进来道:〃少爷,让开点。〃她取下肩上搭着的桌布,铺在桌上,桌脚上缚了带。传庆道:〃怎么?要打牌?〃刘妈道:〃三缺一,打了电话去请舅老爷去了。〃说着,又见打杂的进来提上一只一百支光的电灯泡子。传庆只得收拾了课本,依旧回到楼上来。
  他的卧室的角落里堆着一只大藤箱,里面全是破烂的书。他记得有一叠〃早潮〃杂志在那儿。藤箱上面横缚着一根皮带,他太懒了,也不去褪掉它,就把箱子盖的一头撬了起来,把手伸进去,一阵乱掀乱翻。突然,他想了起来,〃早潮〃杂志在他们搬家的时候早已散失了,一本也不剩。
  他就让两只手夹在箱子里,被箱子盖紧紧压着。头垂着,颈骨仿佛折断了似的。蓝夹袍的领子竖着,太阳光暖烘烘的从领圈里一直晒进去,晒到颈窝里,可是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天快黑了──已经黑了。他一人守在窗子跟前,他心里的天也跟着黑下去。说不出来的昏暗的哀愁……像梦里面似的,那守在窗子前面的人,先是他自己,一刹那间,他看清楚了,那是他母亲。她的前刘海长长地垂着,俯着头,脸庞的尖尖的下半部只是一点白影子。至于那隐隐的眼与眉,那是像月亮里的黑影。然而他肯定地知道那是他死去的母亲冯碧落。
  他四岁上就没有了母亲,但是他认识她,从她的照片上。她婚前的照片只有一张,她穿着古式的摹本缎袄,有着小小的蝙蝠的暗花。现在,窗子前面的人像渐渐明晰,他可以看见她的秋香色摹本缎袄上的蝙蝠。她在那里等候一个人,一个消息。她明知道这消息是不会来的。她心里的天,迟迟地黑了下去。……传庆的身子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他母亲还是他自己。
  至于那无名的磨人的忧郁,他现在明白了,那就是爱──二十多年前的,绝望的爱。二十多年后,刀子生了锈了,然而还是刀。在他母亲心里的一把刀,又在他心里绞动了。
  传庆费了大劲,方始抬起头来。一切的幻像迅速地消灭了。刚才那一会儿,他仿佛是一个旧式的摄影师,钻在黑布里为人拍照片,在摄影机的镜子里瞥见了他母亲。他从箱子盖底下抽出他的手,把嘴射上去,怔怔地吮着手背上的红痕。
  关于他母亲,他知道得很少。他知道她没有爱过他父亲。就为了这个,他父亲恨她。她死了,就迁怒到她的孩子身上。要不然,虽说有后母挑拨着,他父亲对他不会这样刻毒。他母亲没有爱过他父亲──她爱过别人吗?……亲戚圈中恍惚有这么一个传说。他后母嫁到聂家来,是亲上加亲,因此他后母也有所风闻。她当然不肯让人们忘怀了这件事,当着传庆的面她也议论过他母亲。任何的话,到了她嘴里就不大好听。碧落的陪嫁的女佣刘妈就是为了不能忍耐她对于亡人的诬蔑,每每气急败坏地向其他的仆人辩白着。于是传庆有机会听到了一点他认为可靠的事实。
  用现代的眼光看来,那一点事实是平淡得可怜。冯碧落结婚的那年是十八岁,在定亲以前,她曾经有一个时期渴想着进学校读书。在冯家这样守旧的人家,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然而她还是和几个表姊妹背背地偷偷地计画着。表妹们因为年纪小得多,父母又放纵些,终于如愿以偿了。她们决定投考中西女塾,请了一个远房亲戚来补课。言子夜辈分比她们小,年纪却比她们长,在大学里已经读了两年书。碧落一面艳羡着表妹们的幸运,一面对于进学校的梦依旧不甘放弃,因此对于她们投考的一切仍然是非常的关心。在表妹那儿她遇见了言子夜几次。他们始终没有单独地谈过话。
  言家挽了人出来说亲。碧落的母亲还没有开口回答,她祖父丢下的老姨娘坐在一旁吸水,先格吱一笑,插嘴道:〃现在提这件事,可太早了一点!〃那媒人陪笑道:〃小姐年纪也不小了──〃老姨娘笑道:〃倒不是指她的年纪!常熟言家再强些也是个生意人家。他们少爷若是读书发达,再传个两三代,再到我们这儿来提亲,那还有个商量的余地。现在……可太早了!〃媒人见不是话,只得去回掉了言家。言子夜辗转听到了冯家的答覆,这一气非同小可,便将这事搁了下来。
  然而此后他们似乎还会面过一次。那绝对不能够是偶然的机缘,因为既经提过亲,双方都要避嫌疑了。最后的短短的会晤,大约是碧落的主动。碧落暗示子夜重新再托人在她父母跟前疏通,因为她父母并没有过斩钉截铁的拒绝的表示。但是子夜年少气盛,不愿意再三地被斥为〃高攀〃,使他的家庭蒙受更严重的侮辱。他告诉碧落,他不久就打算出国留学。她可以采取断然的行动,他们两个人一同走。可是碧落不能这样做。传庆回想到这一部份不能不恨他的母亲,但是他也承认,她有她的不得已。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前呵!她得顾全她的家声,她得顾全子夜的前途。
  子夜单身出国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冯家早把碧落嫁给了聂介臣,子夜先后也有几段罗曼史。至于他怎样娶了丹朱的母亲,一个南国女郎,近年来怎样移家到香港,传庆却没有听见说过。
  关于碧落的嫁后生涯,传庆可不敢揣想。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锈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她死了,她完了,可是还有传庆呢?凭什么传庆要受这个罪?碧落嫁到聂家来,至少是清醒的牺牲。传庆生在聂家,可是一点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屏风上又添上了一只鸟,打死他也不能飞下屏风去。他跟着他父亲二十年,已经给制造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残废,即使给了他自由,他也跑不了。
  跑不了!跑不了!索性完全没有避免的希望,倒也死心塌地了。但是他现在初次把所有的零星的传闻与揣测,聚集在一起,拼凑成一段故事,他方才知道:二十多年前,他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他有脱逃的希望。他的母亲有嫁给言子夜的可能性,差一点,他就是言子夜的孩子,言丹朱的哥哥,也许他就是言丹朱。有了他,就没有她。
  第二天,在学校里,上到中国文学史那一课,传庆心里乱极了,他远远的看见言丹朱抱着厚沉沉的漆皮笔记夹子,悄悄的溜了进来,在前排的左偏,教授的眼光射不到的地方,拣了一个座位,大概是惟恐引起了她父亲的注意,分了他的心,她掉过头来,向传庆微微一笑。她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传庆隔壁的一个男学生便推了传庆一下,怂恿他去坐在她身旁。传庆摇摇头。那人笑道:〃就有你这样的傻子,你是怕折了你的福还是怎么着?你不去,我去!〃说罢,刚刚站起身来,另有几个学生早已一拥而前,其中有一个捷足先登,占了那座位。
  那时虽然还是晚春天气,业已暴热,丹朱在旗袍上加了一件长袖子的白纱外套。她侧过身来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的,一手托着腮。她那活泼的赤金色的脸和胳膊,在轻纱掩映中,像玻璃杯里滟滟的琥珀酒。然而她在传庆眼中,并不仅仅引起一种单纯的美感。他在那里想:她长得并不像言子夜。那么,她一定是像她的母亲,言子夜所娶的那南国姑娘。言子夜是苍白的,略微有点瘦削。大部份的男子的美,是要到三十岁以后方才更为显著,言子夜就是一个例子。算起来他该过了四十五岁吧?可是看上去要年轻得多。
  言子夜进来了,走上了讲台。传庆仿佛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传庆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中国长袍的一种特殊的萧条的美。传庆自己为了经济的缘故穿着袍褂,但是像一般的青年,他是喜欢西装的。然而那宽大的灰色绸袍,那松垂的衣褶,在言子夜身上,更加显出了身材的秀拔。传庆不由地幻想着:如果他是言子夜的孩子,他长得像言子夜么?十有八九是像的,因为他是男孩子,和丹朱不同。
  言子夜翻开了点名簿:〃李铭光、董德荃、王丽芬、王宗维、王孝贻、聂传庆……〃传庆答应了一声,自己疑心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先把脸急红了。然而言子夜继续叫了下去:〃秦德芬、张师贤……〃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悠闲地擎着点名簿──一个经过世道艰难,然而生命中并不缺少一些小小的快乐的人。
  传庆想着,在他的血管中,或许会流着这个人的血。呵,如果……如果该是什么样的果子呢?该是淡青色的晶莹多汁的果子,像荔枝而没有核,甜里面带着点辛酸。如果……如果他母亲当初略微任性、自私一点,和言子夜诀别的最后一分钟,在情感的支配下,她或者会改变了初衷,向他说:〃从前我的一切:都是爹妈做的主。现在你……你替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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