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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一直活在春秋战国-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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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乱世之中的人都有一种警惕性。公孙楚听到公孙黑在门外求见,心里明白来者不善,他随手操起武器架上的一支长戈,快步走出来,还没等公孙黑开口,长戈已经刺出。

公孙黑也不是等闲之辈,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击。公孙楚一戈刺空,第二戈又至。公孙黑转身就跑,公孙楚紧追不舍,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上展开了追逐。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公孙黑被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挡了一下,公孙楚正好赶上,长戈出手,狠狠地扎进了公孙黑的左肩。他还想再来一下,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一把抓住他的戈柄,喝道:“叔父,你想犯死罪么?”

那个人正是游氏家族的族长子大叔。封建社会的宗法观念极强,公孙楚虽然是叔叔,在这个族长侄子面前还是得服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公孙黑逃跑。

公孙黑跑到宫中把这件事稍微改编了一下:“我好心好意去见他,想向他表示祝贺,没想到这个人误会了,还把我刺伤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子产想和稀泥都和不成。他将大夫们召集起来开会,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大夫们众说纷纭,同情公孙楚者居多,然而都害怕驷氏家族的权势,不敢明确表示支持。最后子产判决说:“各有道理,然而就伤人一事而言,公孙楚有罪。”于是命人将公孙楚抓来说:“国家的大原则有五条,你都触犯了。国君在朝,你擅用兵器,这是不畏惧君威;行凶伤人,触犯刑律,这是不听政令;子皙是上大夫,你是下大夫,却不甘居其下,这是不尊重贵人;你年纪不大,缺乏恭敬之情,这是不尊重长辈;拿着武器追逐堂兄(指公孙黑),这是不养亲。但是国君仍对你网开一面,说不忍心杀你,要你赶快离开郑国。你就赶快逃跑吧,逃得远远的,不要再因为违背君命而加重自己的罪过。”

后世有人认为,这次判决明显不公,倾向于权贵而不是正义,是子产执政期间的污点。但是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公孙黑想杀公孙楚,仅仅是一个念头,还没有付诸实施;公孙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刺伤公孙黑的左肩,确实应该负主要责任。

出于对游氏家族的尊重,子产在流放公孙楚之前,先向子大叔通报了有关情况,并且征询他的意见。子大叔说:“这件事情属于国政,不是私事,您为郑国打算,有利于郑国就可以了,有什么疑惑呢?当年周公诛杀管叔和蔡叔,难道不爱他们吗?但是为了巩固王室的地位,这又有什么办法?如果我本人犯了罪,您也要将我绳之以法,何必将游氏诸人放在心上!”

管叔和蔡叔是周公旦的兄弟。据《史记》记载,周朝初年,周公旦将他们封到商朝故地,要他们监视商朝的遗老遗少,他们却密谋造反,所以被周公旦杀死。听到子大叔这样表态,子产一方面如释重负,一方面又深感不安,不再说什么,只是向子大叔深深地作了一揖。

同年六月,郑简公和众卿在公孙段家里举行盟誓,对公孙楚的犯罪事实进行定性。罕虎、子产、公孙段、印段、子大叔和驷带参加了盟誓。公孙黑得到消息,硬是闯进来,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写进盟书,而且强迫太史在史书上记下来,称为“七子盟誓”。这是非常无礼的僭越行为。一来有驷氏家族的族长驷带在场,轮不到他发言;二来他的身份只是上大夫,却非要和众卿写到一起,而且号称“七子”,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在封建社会中,这两条罪名足可以让人一个毁灭。但是子产对此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默认了这一事实。

上帝要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在内部斗争中连续打败良霄和公孙楚的公孙黑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没有留意子产那看似沉默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凌厉的凶光。

【同床异梦的国际会盟】

公元前541年春天,楚国令尹王子围在伍举的陪同下对郑国进行国事访问,顺便迎娶公孙段的女儿为妻。

对于王子围这个人,中原各国并不陌生。

公元前544年,楚康王去世,郑简公和各国诸侯参加楚国新君熊麇的即位仪式,王子围的专横便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公孙挥当时就评论说:“令尹必定会取代楚王,因为松柏之下的小草是很难茂盛的。”

公元前543年春天,熊麇派大夫薳罢访问鲁国,以示通好之意。叔孙豹在宴请薳罢的时候问起王子围执政的情况,回答是:“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过是听听使唤,混碗饭吃,成天害怕工作做不好挨批评,哪里知道什么政事?”叔孙豹以为这是客套话,一再追问,薳罢却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叔孙豹私下对人说:“楚国的令尹恐怕要谋反了,薳罢就是他的帮凶,否则何必支支吾吾,掩盖内情?”果然,这一年秋天,王子围找借口杀掉了大司马蒍掩,将他的家财和土地全部纳入囊中。

蒍掩是蒍子冯的儿子,于公元前548年接任大司马,以办事有条理而闻名,被公认为贤臣。他的死引起了楚国政坛的震动,朝野之间议论纷纷,对王子围的胆大妄为感到担忧。

公元前542年,卫襄公在北宫佗的陪同下出访楚国,也亲身感受到了王子围的霸道。北宫佗对卫襄公说:“这哪里是令尹?分明是国君的威仪!恐怕他已经有了异心,很快就要付诸行动了。”

可以说,王子围想当楚王,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郑国君臣对这位尊贵的客人没有任何好感,派公子挥到新郑城外接待他们,委婉地提出:“城内的宾馆正在修缮,能否请令尹就在城外安歇?”

这实际上是不打算让王子围入城。王子围很生气,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客随主便,听从了郑国人的安排。只不过在国事访问结束后,王子围提出,为了表示对丰氏家族的尊重(公孙段是丰氏族长),他将要带着全部随从入城迎娶新娘。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让人难以拒绝。郑国的大夫们凑到一起商议,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不能再给王子围难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子产坚持不同意,在他看来,王子围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如果让王子围带着数千名全副武装的随从进入新郑,很有可能会发生不测。他派公孙挥再度出城,对王子围说:“新郑是个小城,恐怕容纳不下您的随从。请允许我们清扫地面,就地筑坛,再听命于您。”

按照当时的礼节,迎亲之礼应当在新娘家的祖庙中举行。子产不想让王子围入城,所以提出就地筑坛,以取代丰氏家族的祖庙。楚国人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太宰伯州犁当场回答说:“承蒙贵国国君看得起我们的王子围,主动提出要将丰氏的女儿嫁给他做妻子。王子围十分看重这件事,出国之前,在楚庄王、楚共王的神庙中郑重告祭,然后才前来迎娶新娘。现在你们提出,就在野外将新娘交给我们,这是将贵国国君的恩惠扔在草丛里了,也是没把我们的王子围当作卿来看待,而且等于让王子围欺骗了先君,无脸回到楚国去。请您一定要慎重考虑。”

公孙挥说:“既然您这样说,那我也不绕来绕去了。小国本来没有罪过,但过于信赖大国而不设防备就是罪过。小国很想依靠大国获得安定,而大国却总是包藏祸心来打小国的主意,所以不得不有所防范。我们担心,一旦您的部队入了城,又发生了什么不测,会让诸侯们集体恐慌,全都对大国产生不信任的情绪,这种罪过我们可担当不起。否则的话,郑国就等于是贵国的宾馆,岂敢吝惜丰氏的祖庙?”等于把话挑明了:我们不让那么多人进来,就是担心你们趁机攻取新郑,因为类似的事情,你们楚国人不是没做过。

双方相持不下,最后伍举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人还是悉数入城,但是不携带任何武器,连弓箭袋子都口朝下,接受郑国人的检查。这个提议得到了郑国人的赞同。于是同年正月十五日,王子围板着脸进入了新郑,在丰氏祖庙迎娶了新娘,然后便退了出来。

王子围没有马上回国。他这次出行,除了访问郑国,迎娶新娘,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代表楚国与各诸侯国在郑国的虢地举行会盟,重温弭兵会盟的誓词,史称“虢(guó)之盟”。

虢之盟是卿大夫一级的会盟,与会人员包括晋国的赵武、楚国的王子围、齐国的国弱、宋国的向戌、卫国的齐恶、陈国的公子招、蔡国的公孙归生、郑国的罕虎以及许国、曹国的大夫。

这一年,距弭兵会盟已经有五年了。五年之中,各国基本能够遵守约定,没有重大战事发生,天下的百姓因此也度过了相对安定的五年。在这个时候重温誓词,再续前缘,应该说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会盟之前,晋国的大夫祁午向赵武建议:“当年在宋国举行弭兵会盟的时候,楚国人已经占了先。现在王子围不守信用,已经天下皆知,您如果不提早防范,恐怕又像在宋国一样,让他占了我们的便宜。屈建号称至诚君子,尚且那样做,何况现在这位是不守信用的惯犯呢?您辅佐国君当盟主,至今已经有七年了,期间两合诸侯,三合大夫,使得齐国和狄人都臣服于晋国,使得中原大地重获和平,军队不再疲于奔命,国家得以安宁,百姓没有怨言,诸侯没有意见,上天不降灾祸,这些都是您的功劳。您有这样的好名声,如果反而被王子围这样的人压住风头,那可就太不应该了,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赵武受教了。”赵武站起来,朝着祁午作了一个揖,然后说,“当年在宋国结盟,屈建有出头之意,而我有爱人之心,所以才让他占了先机。现在我还是这样的心,就算楚国人又干不守信用的事,也伤害不到我。我坚持以信用作为根本,按照这个去做。这就好比农民种田,只要勤于除草培土,虽然偶尔会有饥馑,最终还是会丰收的。”

祁午的担心不无道理。晋楚两国不相伯仲,弭兵会盟中楚国人率先歃血,这次该轮到晋国人在前。但是王子围是出了名的不守信用,很有可能耍花招,在诸侯面前占晋国的便宜。赵武的态度则显得很超脱:谁先谁后并不重要,只要晋国坚持诚信,诸侯终归还是会归附于晋国的。

果然,到了将要举行盟誓的时候,王子围提出要简化程序,改为宣读盟书,然后放在献祭的牲畜上面,不歃血。

不歃血就不分先后,对于那些对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企图通过歃血仪式寻回自尊的晋国人来说,这个提议很无赖。但是这一切已经在赵武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并未在意,同意了王子围的要求。

同年三月,盟誓仪式在虢地隆重举行。王子围一出场就给大伙带来一阵议论——他使用了整套的国君仪仗,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卫士手持长戈在前面替他开路。

按照周礼的规定,只有国君出行,才配使用两名执戈武士开路。王子围此举,无疑是大大地僭越了自己的身份。当时鲁国的叔孙豹就感慨道:“这人可真神气,好像个国君啊!”

“是啊!”郑国的罕虎也说,“两名执戈武士都站在他前面了。”

“我听说,令尹在楚国都已经住进了蒲宫(楚王的离宫),两名执戈武士又算得了什么?”说话的是蔡国的公孙归生。大伙听了,都低声哂笑。

伯州犁在一旁听到这样的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插嘴道:“这些东西是令尹这次出来的时候向楚王请求借出来的。”

“哦,是嘛?”郑国的公孙挥反应很快,“只怕他借了就不想还了哟!”

“这事不劳您操心。”伯州犁也不甘示弱,“依我之见,您还是担心一下你们的公孙黑是否想犯上作乱吧!”公孙黑桀骜不驯,也是举世皆知的事,所以伯州犁有此一说。

公孙挥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也奉劝您一句,贵国的当璧还在那里,借了国君的东西不还,您就不害怕吗?”

所谓“当璧”,有一段典故。

据《左传》记载:楚共王没有嫡长子,但是有五个宠爱的儿子,不知道应该立谁为继承人,于是拜祭名山大川之神,将一双玉璧埋在宗庙的院子里,祈祷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就是神明喜爱的,立他为储君。”然后叫儿子们进来拜祭祖先。结果楚康王两脚跨在了玉璧上,王子围的胳膊放在了玉璧上,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都离得很远。只有王子弃疾当时还小,被人抱进来,两次下拜都正好压在玉璧上。这个故事仅在楚国的显贵圈中流传,“当璧”也就是暗指王子弃疾。公孙挥善于收集外交情报,由此可见一斑。

听到公孙挥讲出“当璧”两个字,伯州犁着实愣了一下,气势上已经低了一截。确实,王子围想要当楚王,最大的障碍不是现在台上的侄子熊麇,而是潜在的竞争对手王子弃疾。这件事情,在楚国也是高度的机密,郑国人又如何得知呢?他心里暗自道:“郑国人不可小觑!”

齐国的国弱站在后面,听到他们唇枪舌剑,互不相让,长叹了一声,对身边的公子招说:“说实话,我很替这两位操心呐!”他指了指王子围,又看了看伯州犁。

公子招说:“是啊,可那两位倒是不操心,似乎还很高兴呢!”

“如果他们事先知道,就算有危险也能化解吧?”说话的是卫国的齐恶。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宋国的向戌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台上,便推了推他,道:“您对此没什么看法吗?”

“您在说什么?”向戌一脸迷惑的样子,“我可是什么都没听到哟!我只知道,大国发号施令,小国恭敬服从。我保持恭敬的态度,服从领导就行了。”

齐恶心想,这都什么人嘛,一味装傻!顿时觉得无趣,又去找晋国的乐王鲋说话。

“您听过《小旻》这首诗的最后一章吧,我很喜欢。”乐王鲋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搭理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卖弄个啥啊?”齐恶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小旻》见于《诗经·小雅》,最后一章是: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翻译成现代文:不敢赤手打老虎,不敢徒步涉大河,人们只知道有一种危险,没有想到世道多艰难。还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吧,就好像站立在深渊旁边,就好像脚下踩着薄冰。

乐王鲋的意思很明白,世途险恶,不要只看到别人的危险,要时时警惕,管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要让别人抓着辫子就万幸啦!

散会之后,公孙挥跟罕虎谈起这件事,将各国大夫作了一番点评:“叔孙豹就事论事,言辞准确而委婉,向戌言简意赅,合于礼仪,乐王鲋洁身自爱而且谦恭有礼,您和公孙归生说话得体,都是有福之人。齐、卫、陈国那几位则恐怕不得善终:国弱替人忧虑,纯属瞎操心;公子招有点幸灾乐祸;齐恶知道忧患却不会引起重视。但凡喜欢杞人忧天的,人家有难而自己高兴的,明知忧患而无动于衷的,都不可避免招来忧患。这三位大夫有了招来忧患的先兆,忧患岂能不来?”

现在明白中国人为什么如此世故圆滑了。早在两千多前年的春秋时期,人们便已经熟知如何打官腔,如何把话说得天衣无缝,如何装傻让人家摸不清自己的真实意图……读史越深入,对我们的祖先的景仰之情便越滔滔不绝,唯一感到疑虑的是,如果所有人都像向戌们一般滴水不漏,这个世界岂不是变得很无趣?

虢之盟是继弭兵会盟之后的又一次重要国际活动。如前所述,虽然晋国和楚国各怀心思,暗中较劲,会议的主旋律仍然是好的。各国卿大夫会聚一堂,重温了誓词,交流了经验,增进了感情,大家纷纷表示,要在赵武元帅和王子围令尹的正确领导下,坚持弭兵会盟确定的各项原则,以务实的工作态度,将国际间的和平与协作不断推向深入。

该表的态表了,该喊的口号喊了,正当大伙儿打点行装,准备散会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山东的莒国派使者十万火急地赶到虢地,向大会报告,就在半个月前,鲁国的权臣季孙宿率领大军入侵莒国,攻占了郓城。

也就是说,这边厢叔孙豹代表鲁国宣誓和平,那边厢鲁国的军队正在攻打莒国的城池,抢占莒国的土地。这是典型的阳奉阴违!王子围得到这个消息,马上跑去找赵武商量,要给鲁国人一点惩罚。

“我们会还没开完,鲁国就侵略莒国,分明是亵渎盟约,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果不给他们惩罚,别的国家必然效尤,天下又要大乱了。”王子围气呼呼地说。

赵武也觉得鲁国人做得很过分。自古以来,顶风作案乃从政之大忌,那些饱读诗书的鲁国人怎么会不明白这点呢?他对王子围说:“我赞同您的意见,必须要给鲁国人一点惩罚,否则没办法给各国一个交代。”

“那好,就把鲁国派来参加会议的使者杀掉吧!”王子围很干脆地说,并且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赵武吓了一跳。他心里想,这惩罚也未免太重了。且不说叔孙豹是鲁国的“三桓”之一,位高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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