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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呲牙咧嘴地忍受着被拉扯的头发，一边跑向直升机一边大吼：“我开玩笑的，别抓我头发！”好不容易挤进直升机里，在其他人假装正经的表情中把她摔进座位里，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要是敢逃我们就玩完，我说正经的！”
　　认出他眼中的认真，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怎么一瞬间就变成这样的？怎么事情往着电视剧的方向急剧发展下去？他这是唱的哪出？
　　当直升机终于关起门，隔绝了嗓音之后，她才有空揪着他的衣领道：“你带我去见你父母干什么？”
　　他不屑一顾地道：“我说了开玩笑了，你至于怕成这样吗？”
　　“我不是怕你父母！”只是你这样叫我怎么向你坦白，这句话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她只得拼命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先跟我说说啊！”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光在驾驶员与助理的身上划了一圈，她便明白过来，有些事不方便讲。直升机座位狭小，她也只得闭上嘴巴。但是片刻后，她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恐高。
　　尚玫并未坐过飞机，至今为止到过最高的地方，恐怕就是租屋的六层楼。贫乏的人生使得她并没有机会测试对于高度的概念，尤其是这有着透明窗户的直升机里，只要一探脑袋，眼神便能看见那飘浮在周围的云朵，以及高空下如棋盘的城市。
　　她只觉得像坐在秋千上，忽高忽低的势头令她的胃也跟着像在坐翘翘板，心脏卟嗵的声音大得盖过螺旋浆声，脸色白如纸。当宋子午察觉到不对劲，拉过她的手时，她的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湿透。
　　“尚玫，尚玫，看着我。”这声音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带着温柔一双手扳过她的脸，“看着我，什么也不要想。你跟我在一起，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怕。”
　　“直、直升机是很安全的，飞机失事的机率比车祸还低。尤其是你的私人飞机，应该保养得比公用的好。你看起来很镇定，驾驶员看起来也很有经验，天气看起来也很平静。”尚玫已经完全陷入恐慌状态，一迭声的碎碎念与其说在安慰别人，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讲到后面，彻底变成了自言自语，“不会掉的不会掉的……”
　　蓦地，有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了她。这个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以及少许烟味的怀抱，紧紧地拥抱着她。人类皮肤温暖的触感抚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安慰又像是不断地向她保证，一切都没事的。
　　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着，持续到她的心跳逐渐慢了下来。只不过恐高的后果就是，她对于直升机上度过的那几个小时，以及怎样下了飞机，怎样一头栽倒在不知哪里的床上呼呼大睡，事后完全没有印象。这也是她醒来后，瞪着陌生房间发呆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则是窗外在无数媒体上看过的景色——中银大厦正在如丝绒的蓝色天空下熠熠生辉。
　　“起来了？”
　　她回过头去，望望门口换了衣服的宋子午，再看看自己身上，沉吟许久才说道：“我以为我们是要去欧美什么的……”
　　“坐直升机去欧美？你想找罪受吗？”他哭笑不得地道。
　　“不过是来个香港，有必要坐直升机吗？”
　　她的咕哝在寂静的房中显得份外大声，令他轻笑起来。离开门口走到房中的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说道：“过来，我们有些话要谈。”
　　她依言坐下，张望着这间朴素的房间。一张床，一组沙发，以及靠着窗户的矮桌和花瓶。她正猜想着这是哪里时，他解答了她的疑惑：“别看了，宾馆，不是我家。”
　　她这才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起来的？好像无论什么片里面，睡着的人只要一醒，别人就知道了。”
　　“我叫小王呆在门口的，你醒了就来叫我。”他好笑地看着她的脸，刚睡醒的她还未褪去迷糊，比之平时坚硬如铁多了几分柔软，“别打岔，我们有话要谈。”
　　她做出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听他说出令自己事后后悔去听的话：“首先，我得向你道歉，我以前的表白并非是百分百出于感情的考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话仍然让她的心扎了一下，“这其中有我的原因，也有部分是出于家庭的原因。选择你做我的女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想反抗我的家庭。说起来根本是孩子气的事，但恐怕是我的个性所致，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要对你道歉。对不起。”
　　尚玫第一次看见宋子午低头，正正经经地严肃地低头表达歉意。她心中却没有半分高兴，这时候道歉要让她怎样回复啊？她不得不打断他的话道：“你先别说这些，我有话……”
　　“那你是不接受我的道歉了？”
　　她只得严肃地道：“不是，我接受，只是……”
　　“那就好。”他的全身瞬间放松了下来，似乎卸下什么重担般。接触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他带着微笑道，“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紧张？”
　　“……是啊。”她只得暂时按下自己的事答道。
　　“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这回答令她眯起眼睛，条件反射地在心底模拟抽打他的场景，幸尔他很快苦笑道，“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做出需要道歉事的原因。”
　　阳光透过乳白色的薄窗帘照进房里，温暖却和蔼，他的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像是糖葫芦般散发出酸甜的气味：“像我们这种家庭，虽然没有严厉的家规，可是出于东方人的想法，肯定会培养一个继承人的，这个继承人一开始并不是我。不要以为我是什么家族斗争的胜利者，实际上我的父母挑选了大哥当继承人，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感激他们。正因为大哥的牺牲，我才能有自己的人生。他喜欢不喜欢当继承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不喜欢那样的人生。我最喜欢的是徒步旅行和探险，在二十五岁前都是打几个月的工，就用攒的钱去旅游。这样的生活可能在一般人眼中不正常，我却很喜欢。可是……”
　　他的声音伤感起来，预示着事情的转折：“可是这一切在我大哥死后就变了。飞机失事。”他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他死了，家族产业需要继承人，我虽然想过是不是就此逃跑，可还是回来了。没办法，这种时候实在做不到一走了之。回来后，自然就是开始熟悉家族产业，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我这时候才越来越佩服大哥，他怎么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那么井井有条，那么多的事情简直能让人半只脚踏进棺材。”他叹气道，“总之，我就这么硬学了半调子，然后被打包踢去了纽约之秋，算是锻炼吧。”
　　对于豪门内的秘闻，尚玫并不感兴趣，可是对于宋子午的过去，她却无法不支起耳朵听。
　　“只不过，你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继承人，无论我怎么努力，恐怕这辈子也无法让老头子满意。”他的眼神透过她，似乎在向一个幻影倾诉，“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大哥。他永远是父母心中最完美的儿子，最完美的继承人。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努力工作，勤能补拙，我能做的也只有那些了。”
　　他收回了看向虚无的眼光，落在她脸上：“直到我遇见了你。”
　　第七章　我们的未来（2）
　　尚玫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像是面对老师的小学生，紧张地聆听着。
　　“一开始是觉得，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人，肯定不可能。”宋子午忍着笑的嘴角弯成可爱的弧度，却让她满脸通红，“不过倒也没有故意去遇见你，想着如果你真有能耐的话，最后总会和我遇见的。只是没想到，我们会有缘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我曾经还很疑惑是不是你故意的，只不过后来明白了，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如果有正当的理由恐怕你会做，可是恐怕这辈子，你也找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来故意遇见我。”
　　他出了口气，歇了下，换了新奇的语调：“然后，就是觉得你很强，你有着与众不同的强韧。我一直在试探你，试图拔除你的这种强韧，但没有成功。你闯过来了，并且做得越来越好。我时常想，如果你是出生在我们家的话，恐怕会成长为和大哥比肩的完美继承人。”
　　宋子午说到这儿，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掐住般停了下来，沉重的气氛弥漫开。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和你大哥很像，所以你喜欢上我？”
　　“大概只是崇拜吧。小时候觉得强大的人，长大了不自觉地也会认同这类型的人。”他倒没有否认，淡淡的怀念爬上眉梢，片刻后又撑出笑意，“只不过我可不觉得你像男人，女人还是要有女人的样子，我没兴趣喜欢人妖。”
　　她有些不满地问道：“那你是喜欢我什么？”
　　“你直白的态度。”他沉吟着，“如果是一般的女人，大概是‘我喜欢你，愿意对你好，可是跟你的背景无关’，你却是‘我喜欢你，当然也包括你的背景’。明白这其中的差异吗？”见她问号写满脸，他不禁叹息道，“我问你，如果我是个身无长物的旅游者，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倒问住她了，在心中激烈地交战了片刻，她摇了摇头：“不会，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我对驴友并无兴趣。”
　　他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如果遇见了呢？”
　　“如果你的行为处事和现在并没有变化的话，那会的。”她仔细想了想答道，“可是我觉得你的行为举止不可能和现在一样。”
　　他笑起来：“所以说，你的话与你的行为并无差别，虽然这不一定是件好事，可是对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她立刻认真地辩解道：“如果有必要，我也会撒谎的。”
　　“重点就在于有没有必要。”他沉默片刻，带着苦恼的神情笑道，“其实真说起来，也未必仅仅是这个原因。不过我也没办法很好地描述出来，当我察觉到时，已经没办法不喜欢你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有某种东西钉进了心里，顺着血管一路滑进大脑，再轰地一声爆炸掉，把理智与自制炸得什么也不乘剩。血液一起涌上了脸，她眨巴着眼睛，条件反射地想找个地方躲藏，可是却立刻想起自己身处何方，只得僵直着背，期望他什么也没发现。
　　宋子午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她，这种表情可不常出现。他这次带她过来，仅仅是心血来潮而已，并不是预谋，也没什么确定的想法，只是觉得带她来见见父母似乎是件不错的事。
　　当然，父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也一清二楚。一方面来说他在期待着这样的反应，一方面又觉得不该如此。这是他基于个人与身份之间的对立，他自己也无法解开这个矛盾。
　　她在面对父母时，会有怎样的表现？
　　这想法一出现脑海里，就令他雀跃不已，无法忘怀。不得不说，他的血管里，遗传自母亲那冒险的血液仍然无法消失。那是来自于那个动乱年代，独自远渡重洋去到地球的另一边，只为了实践与心上人之约女子的豪气。如果说大哥是继承了父亲那边沉稳出世，精明坚韧的个性，他就继承了母亲这边勇于冒险，叛逆热血的基因。只不过时代与环境，要求他变成什么样的人而已。
　　“那你把我带来到底是为什么？”
　　尚玫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有些羞愧地道：“一开始并没有目的吧，只是想叫你陪我来玩玩。见父母也好，都不是最主要的。只不过希望你多陪陪我吧，你总是太忙，尤其是最近。”
　　这最后一句令尚玫心中一颤，猛然反应过来她是为什么去找的他。一想到这些，心中的恐惧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令她在柔软的沙发上都坐立不安。
　　“怎么了？”察觉出她异样的宋子午问道。
　　说出来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现在这种气氛，这种情况下，要她说出这事，似乎有千百只手扎着她的嘴，怎么也张不开口。这种情况下，敲门声反而救了她。
　　进来的人是宋子午的助理，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完全无视般：“少年，夫人叫您去。”
　　“要去见我的妈妈吗？”
　　宋子午问的这话，即是要了她的命，又是救了她。只不过该不该去，她还是清楚得很，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了，我害怕！”
　　他愣了一下，露出意外的表情道：“你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不过。”他拉起她的手，“你这样说，不是让我更想带你去吗？”
　　虽然有心挣扎逃走，可是在那位助理先生的注视下，尚玫也无法使出诸如锁臂杀之类的手段，只得扭曲着嘴角，被他拉着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一路上她的心脏几乎跳得停摆，曾经见过的影视剧中各种场面全部涌入她的脑海里，记忆中拼命挖掘着宋子午曾经说过的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可无论她怎样想，也没办法找出任何信息来。只不过由这点上她也能大概明白过来，宋子午与父母的关系看起来并不那么融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乘机逃掉这轮“酷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与宋子午的母亲见面都是件不容易的事。
　　宾馆的布局应该有一条长长的无窗走廊，两边面对面的房间，每间房间的门都一样。她是这样想的，只不过眼中所见的却不是如此。走廊一边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明亮的走廊漂亮舒适，走廊的尽头则是唯一的房门。
　　当她站在那间房门口时，敏锐地发现宋子午的手心开始出汗，挺拔的身形站得笔直，甚至显出几分僵硬来。自从他们相遇以来，她还真没有见过他这般紧张。
　　“你听话点就行。”
　　这样的嘱咐实在让她无法放心，那大门打开时，她甚至有股想要后退的**。只不过这样的想法在见着那位“母亲”时，便消退了许多。
　　即使年过六十，这位妈妈也比一般人要年轻。虽然说富贵人家保养得好是正常的事，可是亲眼见着“不老妖怪”还是件很震撼的事。仔细看看会发现她的脸上化着妆，可是细腻的双手却不是化妆能够粉饰出来的。
　　“小午，你来得真快。”尚玫面无表情地站着，凝视着她脸上的微笑，片刻后听见对方悻悻地道，“真没趣，怎么都不笑的。”
　　宋子午扑哧一声笑出来，走过去挨着宋妈妈坐下道：“这次您碰了钉子了吧，这种无聊的恶作剧能不能不要再做了。”
　　“可是很好玩嘛。”做妈妈的撇了撇嘴，一付不服气的模样，随即转头对尚玫道，“这位小姐难道不觉得好笑吗？你平时见到的小午肯定是一付黑脸的样子吧？难道不觉得小午这个称呼很好玩吗？”
　　尚玫眨巴下眼睛，看向宋子午道：“难道说这好笑吗？”
　　被这样一问，他错愕地顺口道：“一般来说第一次听到的人都会笑。”话音刚落，房间里便响起尚玫僵硬的三声笑，一声一声份外清晰，他哭笑不得地道，“你不用笑了。”
　　她不快地反问：“不是你说要我听话的吗？”
　　这次轮到做儿子的悻悻不已：“不要说了，你过来坐吧，别站着。”
　　做母亲的露出兴致勃勃的眼神，看尚玫就像在看一件稀罕物，发亮的双眼和儿子看起来非常相似：“尚小姐是吧？看起来很年轻，跟我们家小午相处不容易吧，他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人，你肯定费了不少心吧。”
　　“是啊。”
　　老实作答的尚玫令宋子午母亲微一错愕，这次轮到儿子幸灾乐祸起来：“你可不能把她当成一般人，不然我也不会带回来给你看。”
　　“这次真的比较特殊啊。”母子俩同时笑了起来，表情之间显出遗传的威力，“不过我还是不能同意，她不是我们圈子里的，没有背景与你不配。她是根本无法和你一起生活的，为了你们好，还是早早分手比较适合。”
　　宋妈妈在说这话时，脸上的微笑仍然没有哪怕丝毫的改变。
　　第七章　我们的未来（3）
　　“可是您原本也不是，现在不也好好的。”宋子午对母亲的突然袭击并没有吃惊，镇定自若地回击过去，“如果您可以，为什么不让她试试。”
　　母亲以温柔的眼神看向儿子，叹气道：“时代不同了，而且你也不想想，我三十岁才生你，可想当时的生活多艰难。之后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虽然平安过到了现在，可是我们夫妻都付出了代价。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让你过和我一样艰苦的生活？所以，我不能答应你和她有来往。”
　　虽然知道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尚玫却保持了沉默。她的内心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是不是他们的缘份就此打住好？这样她也不必对他交待自己私下的事，这不仅仅关于道德与法律，更关于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感情。
　　也许是她的沉默太显眼，不仅宋子午奇怪地看过来，就连宋妈妈也出言道：“尚小姐似乎对于我们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啊。”
　　被这么一问，尚玫也只得表态，只不过这表态的过程对她来说完全是煎熬：“就算我感兴趣，也没什么立场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