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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潮-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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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菊心痛地问他:“你的伤能挺得住吗?”
  高天河说能行。说着,就抬头看满天的星星,星星很诡秘地眨着眼睛。
  四菊又用摩托车把高天河送回了海港指挥部。2在夜里的骚乱中,赵振涛随同盐化县委的领导做了一夜的工作。
  刚开始闹起来的时候,宾馆里潘书记与高焕章、盐化县委书记柴德发的谈话没有中止,潘书记仍然很平静地询问跨海大桥的情况。楼下维持现场的是县长白春元。
  赵振涛返回时,谁也不知道,他在人群里听着工人们的议论,从他们愤怒的谩骂声里感觉到了点什么。看着这些盐场的工人们,神态和打扮都像是农民,他知道晒盐是风吹日晒的苦差使,工人们说话跟渔民一样粗野。
  一个满脸黝黑的老工人骂道:“你们当官的都知道盐场是一块肥肉,都他娘的想吃一嘴!吃要看咋个吃法,这种吃法俺们不答应!”
  还有人喊:“好端端的一个盐场,愣让李大脑袋给糟蹋啦!跨海大桥就是他给弄塌的,撤了李大脑袋,法办李大脑袋!”
  赵振涛认识盐场场长李广汉,可他始终弄不明白,李广汉与跨海大桥有什么联系。再往下听,他终于听出点门道儿来了:建桥之初,县里到企业集资,当时的场长薄振良为了盐场的自身发展,只想象征性地少出一点,县里就撤了薄振良,换上了李广汉。李广汉拿出了盐场的二百万流动资金赞助大桥,而且还让他妻子的公司承揽了一部分大桥的工程。年初,北龙市召开全国残运会,县里又从盐场拿走了八十万元的赞助款。盐场没有了资金,就像人贫血一样,这一次风暴潮的袭击,盐场连买塑料布苫盐垛的钱都没有了,工人们眼睁睁地看着盐粒儿化为污水。盐场发不出工资,县里又没有资金投入,人们几乎是眼巴巴瞅着盐场死去,而李广汉却因为跟县里头头脑脑们温得铁,听说又要高升了,要当什么县物资局的局长了。在工人们的眼里,李广汉几乎就是个坏蛋。工人们的意思是:盐化县的领导跟李广汉穿一条裤子,他们非要见见省里的领导不可。而据赵振涛的了解,李广汉是省盐务系统的劳模,又是北龙市的先进工作者。
  赵振涛看见警察来了,白县长正躲在暗处跟公安局的头头嘀咕着,要警察去驱赶工人,有的警察甚至已经动了手脚。几个年轻工人气得把警察的摩托车车灯给砸了,警察嚷嚷着要用手铐去铐那些工人。愤怒的人群拥来拥去,警察在他们眼里,几乎就要像战场上的敌人一样了。赵振涛感到白县长是个很蠢的人,怎么能动用警察呢?同时他不解的是,这样乱哄哄的,高焕章和柴德发为什么还不出来呢?活书记又是怎样考虑的呢?无论如何,他已经感到事态的严重了,不是一般的严重。在潘书记的眼皮底下闹出人命来,那将是怎样的后果啊!
  就在警察要抓人的时候,他拼命挤到白县长的跟前,用十分严厉的口气骂道:“蠢,你们简直蠢到家啦!赶紧把人放喽!”
  白县长不认识赵振涛,但看他的架势和风度不一般,说话的口气也不一般,愣了愣,悄悄地问旁边的公安局长:“这人是谁?”公安局长摇了摇头。
  赵振涛大声说:“把话筒给我,给我!”
  白县长没好气地问:“你是谁?你能说服他们吗?”
  公安局长也急了,指着白县长瞪着赵振涛吼:“你,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县长!”
  赵振涛没理白县长,蹬在宾馆门口的台阶上,使劲挥着胳膊大喊:“盐场的工人同志们,我是咱北龙市新来的市长赵振涛,我受潘书记和高书记的委托,来跟大家谈谈。有问题,咱摆到桌面上来,这样闹,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又不能解决问题!”人群顿时静了下来。白县长和公安局长慌了,互相埋怨着。
  赵振涛接着道:“这次省领导来盐化,就是来现场办公的!我这个市长,也是老百姓的市长。我是咱盐化人,盐化这地方的根性就是信义!你们要是信我的,就这样办。”人们静静地望着他。赵振涛又说:“咱这对面就是县政府,你们派几十个代表到政府会议室,我跟你们开一个座谈会,我做记录,有来有往,可以通宵达旦地谈嘛!其余的同志就可以先回去了,怎么样?”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走吧,听新市长的!赵市长是蟹湾村大船师赵老巩的儿子,他不会糊弄俺们的!俺跟他爹是老哥们儿。”人们有了响应。
  赵振涛把头扭向白县长:“白县长,把那几个工人放唆!”
  白县长瞪眼熊着公安局长:“还愣着干啥?快快放人!”公安局长就让警察把人放了,人群也渐渐疏散了。
  赵振涛跟着工人代表走进县政府会议室一直谈到黎明时分,他整整记了半本子。记录这些问题的时候,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内心深处有一种从没有过的震惊。不管这些内容是否属实,是不是盐化问题的症结,最后是不是由他来解决,但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人民考验党和政府的时候到了。他预感到随着跨海大桥的倒塌,将有一场听不见声响的风暴潮席卷盐化,而且还会波及到北龙港并影响北龙的改革开放。
  眼瞅着天亮了,盐工们还有说不完的话,赵振涛摆摆手说:“我们找时间再谈。”盐工们答应了。黎明时分,赵振涛走出会议室,他看见潘书记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听老书记的秘书小张说,潘书记也是工作了整整一宿,最后是高焕章犯了胃病,支撑不住了,他这才被秘书扶到房间里去休息的。
  高焕章眯了一会儿,还是晕晕乎乎的。这些年来,在县委县政府门前上访、请愿、起哄的现象并不是稀罕事。可今天夜里几百人的盐场工人集中起来,而且选在省委潘书记来盐化视察灾情的日子,这在盐化还是头一回。这里一定有问题。而且是很大很大的问题,他还预感到有一个神秘人物在操纵着,要不盐工们怎么这样快就知道潘书记来到盐化的?
  走到窗前,他脑袋轰地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个洞,那些积存了很久的东西漫了上来:在北龙十县六区里,最有希望的是盐化,最令高焕章头痛的也是盐化。盐化是国家去年新增的渤海湾经济开放县,资源丰富,可是基础设施薄弱,交通不便,经济相对滞后。而且还有一个头痛的问题,盐化是革命老区,盐化自古出大官,不用说省里,就是中央各部委,盐化籍的领导也有十几位,盐化如果闹出屁大点的事情,都能捅到上面去。盐化的一把手很难当长久,经常是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都传说是盐化的干部不好当,其实岂止是盐化的干部,就连市里省里的头头,有时也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高焕章将自己的得意干将柴德发安排在盐化,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把小柴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夜里的事件是盐工冲着场长李广汉来的,据他了解李广汉可是柴德发的红人,这次上报的副县长候选人里就有李广汉,一旦李广汉落选,柴德发还为李广汉留了一个后路,让他去当物资局的局长。既然李广汉有这么大的民怨,小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高焕章记得柴德发带着李广汉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是从跨海大桥的建设开始的,跨海大桥是北龙港的前期工程,落得这样的局面,是高焕章始料不及的。昨天晚上的汇报,潘书记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可他从老书记的眼神里感到了一场风暴的来临——高焕章从窗子里看见了疲惫的赵振涛。
  赵振涛没有正式上任,就被迫进入角色了。他在走进宾馆楼梯的时候,脚步突然犹豫起来,脑子里高速旋转着:夜里处理这个事件的情况,先跟谁去说呢?他如果在没有跟高焕章书记碰头之前先讲给潘书记听了,高书记肯定要起疑心,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利于以后的工作。如果先跟高书记说了,潘书记那里肯定也就得不到真实的报告了,因为这些问题与柴德发有关,而柴德发的问题是最敏感的问题。他一时冲动,发誓要彻底解决盐化的问题,但就是他不在盐工面前表态,这个扎手的事情最后还是会落在他赵振涛身上的。最后他决定,谁也不见,吃早饭的时候再说,潘书记和高书记都在场的情况下,他可以见机行事。
  潘书记正在院里的假山旁散步,手里托着小收音机,一边听新闻一边踢腿。赵振涛本想绕开潘书记的视线,没想到被潘书记看见了。潘书记大声说:“小赵,你过来。”
  赵振涛笑着走过去:“潘书记,您这么早就起来啦?”
  潘书记关了收音机,郑重其事地说:“小赵哇,你先说说吧!”
  赵振涛装便充愣地问:“潘书记,说什么呀?”
  潘书记笑着:“你别给我装傻,昨晚上是你把乱子平息的。你一定还许了愿,不然他们能放你回来?”
  赵振涛无奈地摇了摇头:“您瞧我这命,老爹没看成,跟盐工们咦了一宿!”
  潘书记见他不往正题上扯,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思,就哈哈笑着说:“小赵,你呀,鬼得很哩!根本不像你岳父大人说的那样遇事没经验。我也不多问了,你只回答我一句话,昨晚上的事件,与北龙港有没有联系?”
  赵振涛想了想说:“有,只是还不太明朗。”
  潘书记点点头说:“既然有,你就介入吧。昨天晚上我让你回家看看老爹,是想让你避开盐化的事,看来是我老头子太天真啦。”赵振涛恍然明白了什么,定定地瞅着潘书记。
  高焕章走过来了,跟潘书记打着招呼:“潘书记真是好精力呀!这么早就起来啦!”
  潘书记扭头问:“老高,你的胃怎么样啦?还那么痛吗?”
  高焕章走路脚底发飘,脸色也很难看。他摇摇头说:“胃痛不叫病,疼起来最要命。过那一阵儿就好了!”
  潘书记笑着说:“你抓空到医院看看,别老是挺着。咱可是丑话说前头,你就是把胃切除了,工作抓不上去,我也要批评你们!”
  高焕章低了头说:“我高焕章可是要脸的人,昨晚上的事,真是丢大人啦!潘书记您就批评我吧!要不是您给我派来了振涛市长,这场乱子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赵振涛说:“老高,我正想要跟你汇报昨夜的情况呢,恰好碰上了潘书记。”
  潘书记也听出了赵振诗话里的意思,笑笑说:“老高哇,盐化的事情你和振涛商量着解决。出了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把问题看成问题!没有问题还要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干部干什么?”高焕章和赵振涛郑重地点了点头。
  上午九点,北龙港副总指挥熊大进到来之后,潘书记在宾馆会议室做了重要讲话,主要是关于北龙港建设方面的。然后潘书记就被高焕章和赵振涛送到蟹湾乡政府,坐上自己的汽车走了。
  潘书记走后,高焕章长长出了一口气,对赵振涛说:“振涛啊,你可以去看老爹啦!”
  赵振涛说:“晚上再说。老高,盐化的事情怎么办?我是不是还要继续与盐工们对话?”
  高焕章摇摇头说:“不,盐化的事情还是由柴书记他们自己解决吧!眼下我们最急的就是北龙港!刚才熊总跟我说,港区几乎要停了,没有资金啦!”
  赵振涛焦急地问:“刚才为什么不跟潘书记说呢?”
  高焕章说:“说?说也没用,潘书记不会给钱的!”
  赵振涛说:“老高,北龙港是不是有停工的危险?”
  高焕章说:“不是危险,是非停不可啦!风暴潮到来之前,我们的大队人马去省城就是挖窟窿打地洞找钱!可是没弄到——”
  赵振涛骂道:“老高,你这不是给我赵振涛上眼药吗?我刚来,就把港口工程停啦,不能停,不能停!”
  高焕章说:“你的心情我懂,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振涛说:“不是心急,是心痛!”3赵振涛是坐盐化县委柴书记的专车来看老爹的,可是不凑巧,赵老巩不在家,看家的是三妹赵海英。海英很高兴地抱着儿子玩耍,赵振涛看见海英如愿以偿以及母子俩的亲热劲儿,心里很是宽慰。赵海英让儿子叫舅舅,还说:“大哥当市长了,就给齐少武提拔提拔吧!”
  赵振涛笑笑说:“齐少武这小子算是一脚踢屁股上了。”这场风暴潮里,他的表现突出,得到省委潘书记的表扬哪!估计没什么问题啦!“
  赵海英颇感动地说:“是少武亲自把孩子送来的,你当市长的好消息也是他说的。爹、四菊和小乐都欢喜坏啦!爹还叮嘱俺们往后谁也不能给大哥添乱!”说得赵振涛心里热乎乎的。赵海英又说:“大哥,你说俺跟少武复婚吗?”
  赵振涛笑着说:“你都少武少武地叫上了,还问我?”赵海英被说得脸蛋红红的。
  赵振涛问爹去哪里了。赵海英说爹跟葛老太太闹翻了,拉着几个徒弟另起炉灶啦。她让赵振涛在家里吃饭,说小乐打来了螃蟹,俺给你煳螃蟹。赵振涛说晚上再来,就吃小乐的螃蟹。说说笑笑地走了。
  走出小院,赵振涛让司机先回去了,他想自己到老河口上转转,看看老爹还是那样在造船吗?其实,赵老巩此时并没有在船场,而是在离船场很远的海汉子里跟朱全德摔跤呢。朱全德又请赵老巩喝了酒,朱朱与小乐退亲的仇结才算完事,两位老人在真正和解的宴席上,自然就都醉了。
  这个午后出奇地热,热出了一种烂鱼味。朱全德和赵老巩摇着大肚子女人模样的舢板船到了海汉子里,赵老巩不让摇了,因为他看见了被海港施工队炸掉的小岛,怕朱全德看见消失了的小岛伤心。其实朱全德早看见了,即使闭上眼睛,老朱也能感觉到小岛的存在,也能闻到那里的气味。老朱乍着蛤蟆腮,喷出嘴里的烟头骂道:“日他个奶奶!”烟头嗤一声落水,如消失了一颗流星。
  赵老巩没有搭理他,看着浑浊的老浪头翻着花样儿,他的眼里形成了极清晰极稳定的面画:辽阔而浩森的海。他重重地拍了朱全德的后脖子一下:“老朱头,今个就想随心事儿,你要是还苦着个蛤蟆脸,俺可就不跟你玩儿啦!”朱全德的老脸立时笑成了海螺纹。
  他们划到了一块泥岗子上,赵老巩率先跳上去,双脚刮刮喇喇撩得水响,他忘情地扑倒在泥滩上喘息。朱全德抖着一身胖肉跟了上来,拽着个酒瓶子比比划划,笑破天的嗓子嚷个没完。赵老巩听不清他嚷的是啥,可他胸腔堵的那块东西没有了。草叶、海带以及浅滩上泡肿了的烂虾死蟹,经过烈日的曝晒,冒着臭气,一股一股地冲他的脑浆子。赵老巩似乎就爱嗅这种潮乎乎的腐馊味。
  “老赵头,咋不起来?草鸡了吧?”朱全德红着脸说。
  赵老巩不回嘴,憨憨地笑着。双脚拍打着水,脚板处溅起了噗哒声。
  朱全德说:“老赵头,下回该你请俺喝酒了。别以为你儿子当市长了,你就扬蹦起来啦!你儿子的官越当越大,你这人可是越长越小了,不像俺的老哥啦!”
  赵老巩瞪圆了眼:“你损俺是不?俺儿子当市长,就要管你这样的鸟人,你个老东西服不服?”
  朱全德笑着说:“这个,俺不跟你争。当年你造船,张张扬扬地喊,谁不老实,回头让俺的振涛来整他!有你吹的,哈哈哈——”
  赵老巩说:“回家跟你的辣花娘们和朱朱说说,小乐他哥当市长了,朱朱是不是——”
  朱全德摇摇头说:“你看,你看,说不提这个,你又说上了。真是小肚鸡肠。这都是孩子的事,咱当不了这个家!”
  赵老巩叹道:“好好,等你们娘们儿吧嗒过味来,俺们可是不给你老朱家面子啦!”然后他就放开嗓子疯笑。
  朱全德撇着嘴说:“你牛个啥?振涛这孩子要人有人,要个有个,可不是你的种儿啊,就凭你这个屌样——”
  赵老巩站起来:“你个老朱头,狗眼看人低,咱个头小,可哪一回不摔倒你这个胖猪?”
  朱全德不服:“毬,咱比试比试!谁不敢是小姨子养的!”
  一句压一句,两人就往浅海里走。缓潮爬了半个滩,遍滩青光流溢,紫色的热雾大团大团朝老河口移去。赵老巩甩掉了蒜疙瘩背心,站成马步摆出柔道运动员的架势。朱全德瞅见赵老巩的样子就想笑,笑又笑不出来,在嗓子眼儿里打嗝。赵老巩故意弄出这个样子来分散朱全德的注意力,瞅冷子就扑过去,与朱全德胖身子撞出肉质的暗响。朱全德将赤脚深深扎进泥窝里,还是被赵老巩撞了个趔趄。他一转身躲过了,赵老巩小巧的身子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儿,又弹起来。他哼哧着立定,笑骂了一句:“老东西,老滑头!”就又扑过去,莽里莽撞地与朱全德扭在一起。
  朱全德把赵老巩夹着,赵老巩的双脚离了地踢腾着,朱全德哈哈地笑着。赵老巩用短而有力的腿别倒了朱全德,朱全德的大身坯子将泥水溅起很高。赵老巩率先从海水里跳起来,又将朱全德拖上了没水的泥滩。他看不清朱全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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