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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流云-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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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若水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还不就是些琐事,弄得人心里头怪烦躁的。”
“别想那么多了,不是早就退了吗。有时间啊还不如陪着孩子多说说话,妹妹现在身子重,你也不去看看,她心里怪难受的。”禾雅嫁入庄家后未得一男半女,便劝说庄若水纳了她表妹为妾室,入庄五年,已育三女,如今又怀了身孕,平日里都在后院养胎。但庄若水并不经常探望,大部分时间都在禾雅这边。
庄若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闭上眼睛,柔声道:“累了,你帮我捶捶吧。”
禾雅摇摇头,伸手在他肩上拿捏起来。“对了,我听说连家老爷昨儿夜里里去了,也没见患什么病,怎么就突然走了。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真真可怜。”禾雅同情地叹气,低下头,发现庄若水忽然睁开了眼,那眼中一片痛苦绝望,吓得她手一抖,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庄若水静了会儿,笑笑,“没事儿,就是有些意外。前几日还在集市上见着他,精神抖擞得非要去喝花酒,没想到忽然就走了。”又闭上眼,再瞧不见他脸上表情。
禾雅若有所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料得到呢。你明儿还是去一趟连府吧,毕竟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他那孩子才五岁,夫人也是极年青的,怕是府里的下人都管不住。”
庄若水轻轻地应着,漫不经心地听禾雅叨叨续续地说着话,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又睁开眼,很认真地对她道:“雅儿聪明能干,非连夫人可比。若有一日我忽然走了,也不必太担心。”
禾雅闻言把手一推,恼道:“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去呀走的。若再胡言乱语,我可真要生气了。”头一垂,那眼眶儿就开始红起来庄若水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反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水气迷蒙的眼,“不说了不说了,都怪我,又惹雅儿生气了。”
第二日醒来已过了辰时,禾雅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却一片红晕。庄若水心中失笑,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才穿衣起身。刚吃罢早饭,就有人送了拜帖过来,庄若水打开一看,竟然是闽柔。想起那夜酒醉的荒唐,他心中对禾雅很愧疚。只是念及闽柔身世凄苦,又不忍任她在那烟花之地随波逐流。
犹豫间,禾雅已经红着脸出来,靠着他坐下,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庄若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这两日禾雅越发温柔美丽,简直让他爱煞了。
禾雅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这几日总是恶心呕吐,昨儿请了大夫过来看,说是诊出了喜脉。”
庄若水一愣,半天没说话。禾雅心中惊讶,担心地问道:“你不高兴么?”
庄若水终于回过神来,挤出大大的笑容,“高兴,当然高兴。我的雅儿有身孕了,我自然欣喜若狂。你看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说罢大笑几声,转过头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马上差人去请宫里的太医,不一会儿,庄子里就一派喜气。禾雅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初为人母的喜悦马上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再有三个月就是庄若水三十而立的生辰,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他默念着这个数字,心中一阵疼痛。
两个月前,他把闽柔迎进了门,虽然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但终究是孙家的小姐,不能不管的。如今他尚能保全,可再过几月,他走了,一个弱女子,身处那么复杂的环境,要如何才能生存。只是禾雅,虽然明事理,不吵不闹,但他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心。
骑马进了门,禾雅不在厅里,最近她总是躲着他,吃饭都不上同一张桌。庄若水心里又痛又苦,却又不敢把事情告诉她。最近这些日子,他开始感觉到体内蛊毒蠢蠢欲动,有时候头一昏,就不省人事。多少还活到了三十,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父亲和叔叔们发作得比他还要早许多呢。
只可怜了禾雅和那几个孩子,还有她腹中的孩儿,怕是连面都见不到了。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他能继续活下去,那定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这些天庄若水明里暗里一直在交待后事,禾雅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头,可偏偏就不问,冷眼看着他忙忙碌碌。这天晚上庄若水还是到她房里歇下的,一上床就从后面紧紧抱着她的腰,好像她突然会消失似的。
禾雅心里的气消了些,翻了个身,正对着缩在他怀里。明儿起就不跟他闹别扭了,她想。
但第二日他就没有再醒过来,发烧,咳血,连话也说不完整。邢城里大大小小的医生都请来了,可没有一个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禾雅的心像被几千根线牵扯着揪来拉去,疼得无以复加,原是不该跟他生气的,到最后连句贴心的话都没说上,竟然抱着遗撼就这么走了,扔下这么一大家子,和没有出生的孩子。
弥留之际他握着她的手,嘴一开一合的想说什么。禾雅忍住泪,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断断续续的,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几个字,“对……不……起。”禾雅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掉下来,一滴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对不起,让你一人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对不起,今后的路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对不起,在我临走之前仍让你伤心失望,对不起……
一想到要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一想到若干年后她还要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一想到那些没有解释清楚的误会,庄若水终于流下了人生中最后一滴泪。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血液流尽也不掉一滴眼泪,可是如今,看着她绝望痛苦的眼神,他终于落泪了。
你若不在,我要这句对不起又有何用。
离歌(三十一)
三十一
接下来几日,庄翼突然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坚持每天和流云用晚餐,脸上总是淡淡地笑着,让流云误以为还是在两年前的冷香园。总是有些消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原是郑军追过来了,人还不少。领兵的却是卫国将军,流云猜到那是易冲,想必陆谦也是跟了来的,心里有些期待。就是偶尔看到庄翼平和笑容下的淡淡焦虑,心又有些软了。
庄翼总说他们不是亲姐弟,但流云却不肯承认。她觉得,他们之间有种骨血相连的深刻联系,怎么剪也剪不断的那种,深深地浓入骨髓。这跟和陆子澹在一起时的心灵契合不一样,流云相信,那是亲情。所以,明明知道他有那么多的不对,却还是生不出怨恨的心,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恨不得哪天狠狠揍他一顿。可就是容不下别人来插手。
易冲以勇猛睿智而闻名,年纪虽轻,却从未落败,流云心里有些淡淡的担心。索罗娜那天莫名其妙的话仍不时地在她脑海里回荡,流云总觉得她会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如此一想,眼皮也开始跳得厉害,惶惶不可终日了。
陆子澹有时候来看她,都是避开人的。不知为何,他总能找到下人不在的最好时机溜进来,虽然只能短短地说上几句,却让流云心里特别踏实。
过了两日,仗就打起来了。流云坐在院子里,仍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鸣、惨叫……一阵阵像魔咒般渗入她的耳膜。不是第一次面对战争了,那次古浪守城之战中她还亲自上场,可就算亲历杀戮场也不如现在心情忐忑。若是郑军胜,那自然是好,但庄翼的性命怕是难保。若郑军败,那狼盗势必更加肆无忌惮,陆子澹和余生也早晚陷入危险。还有更可怕的,是白塔中的机关。流云一想到这么一座土城突然消失在沙漠中就觉得不寒而栗,吃人的沙漠啊!
一个人在屋子里长吁短叹着,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又是索罗娜。她换了身素净白衣,脂粉未施的脸上带着坚定而决绝的光芒,看得流云心跳得厉害。
“夫人你怎么——?”
“流云姑娘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的话?”索罗娜一进门就直接问道,急切的表情。
流云心中无数个念头不停流转,莫非土城守不住了,还是,索罗娜知道她与郑军关系密切?不然,为何要将勿正交给她。
“夫人为何觉得我能保护好小正?你知道,我只是个普通女子,若是城破,恐怕连自己都难保,何来本事照顾小正。”
“这个你不用管。”索罗娜一把拉起她的手,“你现在跟我走,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水,食物,还有银两。你们出城后就往东走,那里有一片绿洲,常有商人经过。你只需用几十两银子,他们就会带你去中原。”
“等一下!”流云心中一动,侧身躲开她的手,盯着她从头到脚的素衣看了几眼,长长吐了一口气,问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是不是?你要整座土城跟你一起陪葬是不是?”
索罗娜眼中闪过厉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柔声细语地说道:“流云姑娘果然聪明,我早已在城中各处埋有炸药,等小正和你从秘道一走,这座土城就会全部毁掉。为了这一天,我一直在等待,我放下不下小正。求钥到底年纪小,不懂得照顾孩子。可是,这些年以来,我委身于杀夫仇人身边,忍受小正的指责和鄙夷,我就是要他们为于阊阖统统陪葬,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如今郑军攻城,他们无暇顾及我,所以才有机会。你赶紧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流云不解地摇头,妄图劝服她,“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丈夫死得很冤,但杀人凶手只有于邪一人,为什么要牵扯上这些无辜的人呢?”
“无辜?”索罗娜突然大笑起来,“流云啊流云,你还真是单纯,你以为这土城当中有一个无辜的人么?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好几条人命,他们都该死,除了我的小正,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流云见她状似疯狂,不欲再与她理论,就要冲出去,却被她一手拉住。
“你不要乱跑,现在就跟我走,不然来不及了。”索罗娜有些不耐烦了,“我早就安排好了,就算你现在去找庄翼也没用。只有一柱香的时间,所有的炸药都会爆炸,就算庄翼来了也不顶事。你还是赶紧跟我走,否则,连你也死在这里!”
“你这个疯子!”流云朝她大吼一声,吓得索罗娜后退几步,转身就朝陆子澹院子方向跑。刚到门口,又回转过来,抓住索罗娜的肩膀大声问道:“秘道口在哪里?”
“帐……帐篷里。”索罗娜似乎也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流云发起火来会有这么大的气势,居然愣住了。回过神来,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你说白塔那边会不会还有人在把守?”余生和陆子澹低着头,缓缓行进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刚刚击退了郑军的一次攻击,城里到处都是呻吟的伤兵,他们远远看见拓拔宏胯着匹黑马在路上狂奔,赶紧躲在墙边,把头压得更低。
“对了,要是城陷了,我们该怎么办?”余生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赶紧拉着陆子澹问道。
陆子澹淡淡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塔里有秘道通向城外,我已经查看过了。”说罢,又继续道:“我们先去塔里看看,然后我去找流云,你在塔里等着。”
余生眨眨眼睛,试探道:“你不怕我背叛你,先开动机关。”
陆子澹笑着瞥了他一眼,“你不会的。”笑得意味深长,看得余生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悄悄越过好几拨士兵,躲在墙边朝塔下看,“好像没有——”“啪——”余生猛地跳起来,手伸向腰间匕首,就要出鞘。
“严儿?”陆子澹握住她的手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来不及跟你们解释,总之快点跟我走。”流云又急又慌,几乎是跳着跑的。跑了两步,忽又停下,猛地一拍脑门,“不行,还有小翼。我不能扔下他!”
“到底怎么了?看你急成这样。”陆子澹心疼地擦擦她额头的汗,柔声安慰道:“不急,不急,静下来,慢慢说。”
“我——”流云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总算镇定不少,“索罗娜在城里放了炸药,只有一会儿就要爆炸了,我们赶紧从秘道逃走。”
余生与陆子澹面面相觑,俱是一愣。谁也没想到索罗娜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仇。
“秘道口就在勿正的帐篷里,你们现在快点去。”说罢,她把两人一推,自己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你去哪里?”陆子澹死死拉着她的手不放,脸上表情有些生气。
“我不能放下小翼不管。”生死关头,放不开的,仍然是她。
陆子澹慢慢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余生看着他们两个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真是疯了是不是?到底还要不要命,现在跑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还要去找那个瘟神。最笨就是你了,陆子澹,你是摔怀了脑袋的猪啊,你去找庄翼,他还会给你活路吗……”
眼看着流云和陆子澹越走越远,骂骂咧咧的余生越来越生气,气得直跺脚。最后恨恨地一咬牙,大声喊道:“喂,你们两个等一等!”
震天雷鸣,满天黄沙,轰隆中,地动山摇……
易冲和陆谦傻傻地望着面前弥漫的沙土,渐渐消散,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
泪,一滴滴滑落……
无语凝咽
离歌(三十二)
三十二
“噗——”余生狠狠吐出口中的沙子,摸了把脸,睁开眼睛,沮丧地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醒来的一个。陆子澹和流云手握在一起坐在身边望着他笑,不远处是庄翼别扭的背影。他们找到庄翼的时候西城已经开始爆炸,决计是赶不到帐篷的秘道了,只得退回白塔,狼狈地从那条秘道逃窜。
“索罗娜说往东走不远就有一片绿洲,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我们得马上赶路。”流云不待余生发表更多意见,就拉着陆子澹起身,拍拍衣服上的黄沙,作势要走。虚指朝庄翼后脑勺弹一劲风,笑嘻嘻地大声道,“快走了,还傻坐着做什?”
庄翼气恼地回头,却对着流云发不出火,只得把气撒到一旁微笑不语的陆子澹身上,狠狠地瞪他。陆子澹偏不生气,牵着流云的手更紧了些。
“眉来眼去。”余生蹭地跳起身,摇着头自言自语。
郑军走得太快,根本没有注意到数里之外的这几个人影,他们只得完全靠自己。如今虽从土城死里逃生,但接下来的道路并不轻松,若不是余生和陆子澹一向谨慎,随身带了些水和食物,他们怕是连走都走不动。
索罗娜所说的绿洲并不远,到月亮升到正天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片葱茏的阴影。流云身上披着陆子澹和庄翼的外衣仍冻得瑟瑟发抖。出来的时候正是太阳炙热的下午,大家穿的衣服都不多,可一到了夜间,那寒气简直要渗入骨髓。流云担心陆子澹的身体,本不愿要他的衣服,可陆子澹坚持,她也无奈。
可是并没有看到预想的商人,流云想起在古浪时曾听说,正是由于狼盗肆虐沙漠才导致商人不敢穿行,不由得对庄翼瞪起眼睛。几个人挤在背风的黄杨树后,砍了些树枝生堆火,这才暖了些。
流云靠在陆子澹肩上打盹,睡梦中隐隐听到驼铃声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突然惊醒,天边已经现出红色云彩,栽着人的骆驼披着淡淡金光,伴着叮当铃声缓缓走近。驼背上人影纤细,发长如丝,直垂腰际,是个高挑苗条的少女。渐渐近了,依稀可见秀丽端庄的眉眼,挺直的鼻,白皙的皮肤,光洁的额头,流云顿时愣在原地。
驼背上的少女也是错愕表情,有些不自然地拉住缰绳,立在十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发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流云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熟睡的陆子澹,很快的,一个接着一个,都陆续醒过来。
“飞儿”余生像做梦一般地轻吟少女的名字,有些手忙脚乱的走上前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停在原地。“飞儿,你好吗?”他咿咿呀呀了半天,终于问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让流云很不扫兴。她猜出面前这个与自己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女就是凌飞飞,当初被易冲错认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真见了她的面,才真正震憾。其实也不是一摸一样,五官气质亦有所出入,但看起来就是觉得神似,这让流云忽然有种自己还有个妹妹的感觉。
凌飞飞看看余生,脸上表情有些古怪,张张嘴还没说话,远处传来一声悠扬的呼唤。“飞飞——”男子的声音,晴朗得像碧蓝如洗的天,却让余生脸上顿时失了颜色。
“你叫魂啊,南宫俊。”凌飞飞朝追过来的俊朗男子飞了个白眼,嗔怪语气,脸上却不见怒意。
南宫俊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瞥见流云,也很是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凌飞飞,然后又转过头看流云。如此重复了好几遍,才指着流云问道:“飞飞,这是你姐吗?”
凌飞飞犹豫了一下,跳下驼背,一步步走到流云面前,仔细端详,看得流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忽然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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