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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弦妃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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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归靡对长史说:「阁下可告诉吴将军,贵部午时启程。」
  就这样,当解忧终于踏上乘舆时,本来被安排在队伍中部的汉家送亲队,改走在大队人马的尾巴,当然,殿后的是翁归靡的蓝鹰部落。
  在她启程前,各位长老和贵族们,也陆续回到各自的族人中,只有翁归靡作为迎亲特使,始终伴随在她身侧。
  看到路途上不时有族人离开,解忧好奇地询问,翁归靡告诉她,因为冬季水草有限,所有牲畜不可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他们是转往各自的冬季牧场。
  山势越来越低、天空越来越高,解忧的心情却沉重起来。越往前走,赤谷城越近,距她尚未正式见面的「夫君」也越近,同时,离翁归靡会越远。
  注视着车窗外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翁归靡,她感到焦虑不安。
  过去两个月中,有他的陪伴,她对未来的生活并未感到惊慌,可现在,就要见到她的「夫婿」,并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她却忧虑起那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不久前她以为很有把握的问题,此刻纷纷跳出来困扰着她。
  乌孙王会像翁归靡那样和善好相处吗?如果他真的只喜欢匈奴公主,而将她置于「冷宫」该怎么办?还有,受他宠爱的匈奴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能够和平相处吗?
  虽然没有在皇宫里生活过,但身为皇孙,她知道皇室的后妃,常常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更明白要想在乌孙国平安度日,完成皇上交托的重任,就必须与乌孙王和左夫人好好相处;好在她心里只有汉乌联盟与翁归靡,绝不会与对方争风吃醋。
  车子突然停下,解忧惊讶地抓着窗棱,往外看了看——翁归靡策马走来。
  「为何停住?」她问。
  翁归靡咧咧嘴,却没笑开。「路窄,前面驼马正在改单列顺序入城。」
  「到了吗?」
  「嗯。」他注视着她,忽然轻抖缰绳,走到她面前,隔着小窗与她四目相望,皱眉问:「怎么啦?为何脸色这么苍白?」
  解忧深深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翁归靡知道她说的「他」是谁,不由脸色一变,沉默了好一会儿。「别担心,他是个好男人,而且公正无私。」
  他是在安慰她。解忧心想。此刻前面的人马开始缓慢移动,她努力撇开心中的不安,给他一个暖暖的笑容。「那就好,因为我也公正无私。」
  那笑容温暖了他,翁归靡深切地看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夕阳下的赤谷城红得像火,红褐色的石墙、高筑的吊桥、耸立在草原上的了望台和城墙上密集的箭孔,都突显了乌孙国雄踞草原的强悍之气。
  在连片的毡房中,乍见那座汉宫式的殿宇时,解忧明白,那就是细君的故居。
  城里的人们前呼后拥地,围聚在国王的毡房前,等待着大汉公主的到来。
  入城后,汉家乐队吹奏起喜气洋洋的乐曲,与乌孙人的角声遥相呼应,共同将绵长的送亲队带入起伏的草场;顿时,人们欢呼歌唱,赤谷城成了欢乐的海洋。
  然而,在公主由他们尊敬的相大禄引导,轻盈地步下马车的那一霎那,人们屏住了呼吸。
  早逝的汉家公主已经很美,可眼前这位公主更美。
  她娇美的容颜好似鲜艳的桃花,令晚霞羞惭地匆匆落下;她温柔的笑容如绽开的火焰,温暖了人的心房;她优雅的举止仿佛和煦的春风,娴静的神态宛若天鹅的娇容。
  「天鹅公主!」有人大喊,更多的人低吟。

  ☆、第5章(2)

  解忧其实并不像她的外表看起来那样鎭定,当翁归靡将她带到大王身前,放开她的手时,她感到一阵慌乱,随后,她看到他接过身后侍从递来的东西。
  那是她亲手缝制的皮革箭囊,和他与汉朝送亲使节,共同签署的婚书。
  只见翁归靡双手高举,单膝跪在军须靡面前,声音宏亮地说:「臣,翁归靡,奉吾王之令代娶大汉公主。婚典已由大法师主持,在众长老见证下完毕,此有两国婚书及公主所赠信物,请吾王陛下授公主后位。」
  「大禄辛苦了。」军须靡说着,对身边人挥手。「收下。」
  随后他长臂一伸,抓住解忧的手,将她拉至身旁,大声说:「承汉天子恩,以公主和亲,从今天起,大汉公主便是本王的右夫人!」
  号角再次响起,人们的笑声和歌声,与当初在特克斯城行礼时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手,被握在了她的夫君手中,今夜的婚礼,是真实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不是婚礼,乌孙人一生只行一次婚礼;她也不知道,今夜人们并不是为庆典而来,是为她而来。
  她的美丽和勇敢早已在草原上传开,让赤谷城的人们仰慕不已。
  每个人都想亲眼看看,喜欢大草原、爱说乌孙语、会持弓射箭,敢与野马相争的天鹅公主,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如今,他们开心了、满足了,可解忧却感到失望。
  在出嫁两个月后,她终于在这座富丽堂皇的毡房前,见到了她的夫君军须靡;然而掠过她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诧异和不安。
  眼前的男人,与她印象中娶了堂姊的那个男人完全不同。
  那个男人笑声爽朗、满脸阳光,可这个男人却严肃冷漠、面露倦态,丝毫看不出当年的风采。
  尽管他的眼睛看着她,却不带任何情感;虽然他高声宣布她是他的夫人,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他紧握着她的手,而她感觉到的,却只是冷漠和无奈。
  她下意识地寻找最熟悉的人,却只看到翁归靡走向草原的孤独背影。
  也罢,只要乌孙王信守承诺,保持与大汉的联盟,她可以犠牲自己的幸福。
  怀着难言的伤痛,解忧跟随乌孙王走进华丽的毡房。
  看着解忧与他的王兄并肩走进毡房,对翁归靡而言,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天知道,那一刻他多么想冲过去将她带走,藏到无人找得到的地方。
  独自走在夕阳笼罩的辽阔草原上,遥望着天边的晚霞,倾听着族人们愉快的歌声,他内心的痛苦略有消退。
  只要堂兄对解忧好,让她在这里生活愉快、让他的族人在强大的汉朝与匈奴间获得平安,那么他,愿承受所有的伤痛。
  振作起精神,翁归靡唤来坐骑,往红石头城墙驰去;按往年转场的惯例,他得先巡视他的军队和城防,再去庭衙见护王守庭的左将军,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步入毡房的军须靡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解忧一眼,一进毡房就放开她的手,径自坐在上首铺垫在毛毡之上的位置。
  解忧站在门与火塘之间的空地上,打量着她的「新家」。
  这座毡房比她在夏都住的还要大,色彩鲜艳、有走兽飞禽图案的毛毡,将四壁装点得五彩斑烂;火塘四周没有毛毡,却铺设了光洁的石板,和供人坐卧的柔软皮革;其他地方则都铺着厚厚的毛皮毡子。
  可惜由于日暮,头顶敞开的穹庐无法提供足够的光线,她看不清床上的布置,只看到垂挂的帐幔,是十分华丽的锦缎。
  正当她东张西望时,忽见军须靡双掌一击,门帘立刻掀启,两个衣着鲜丽的女子走进来,点亮了放置在毡房两侧的灯火。
  「公主路上可还平顺?」等两个奴婢离开后,乌孙王以乌孙语问。
  见他终于开口,解忧心头暗喜,虽然他的声音冷淡而平直,但并无戾气。
  「谢大王关怀,臣妾受吾皇恩泽,有贵国迎亲使照顾,一路无事。」她答道。
  听到她说乌孙语,军须靡紧蹙的眉微微松开,似乎很满意。「公主聪慧敏达,本王深感欣慰。」
  他的赞美毫无热情,但解忧仍行了一个谢礼,谦恭地说:「谢大王夸奖,吾皇使我出塞前,已有多番教诲,臣妾自离乡之日起,便不敢或忘。日学语言,夜习方俗,只求能与大王及乌孙子民和融相处,共谋两国长久之和平。」
  注视着她刚毅明亮的目光,和温婉可人的笑容,乌孙王冷漠的脸色稍有改变,眼中也有了些许温度。「公主该是大汉最聪明伶俐的女子吧?」
  「不,大汉女子多的是聪明伶俐之人,臣妾并非佼佼者。」
  乌孙王定定地看着她,少顷,拍拍身边的毛毡。「过来,坐到本王身边来。」
  这仿佛是从冰块里发出的邀请,解忧想,只要可以,她愿意熔解那块冰。
  可就在她举步向前时,身后响起脆生生的笑声。「吾王今天迎接汉公主,怎么不给臣妾送个信呢?差点儿让臣妾错过这好日子!」
  一个身材丰满,宽额大眼的漂亮女人走进来,直奔乌孙王身边坐下,双臂还抱着他的胳膊妩媚地笑着;而她所坐的位置,正是乌孙王刚刚要解忧坐的地方。
  「桓宁,你回来了?」乌孙王搂住了她。
  很显然,这个女人正是左夫人——乌孙王喜欢的甸奴公主。
  看到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大王,此刻竟双眼发亮,脸上出现笑容,解忧很吃惊。
  有过与翁归靡的爱恋,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惊讶自己并不嫉妒。
  「再不回来,只怕大王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女人贴大王身上撒娇。
  解忧讶异她的大胆,而她说话的语速和语调,都比一般人快而高亢。
  乌孙王没说话,可一双充满喜悦和激情的黑眸,已给了她答案。
  这时的乌孙王,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解忧思忖着,并为自己被他们迅速遗忘而感到尴尬,犹豫着她是否可以不经大王许可就离开,还是该找个地方坐下,等他们亲热完了,想起她还在?
  正想着,忽听桓宁问:「她就是没用的大汉公主吗?」
  她语气里毫不掩饰的不屑与轻视,令解忧浑身一紧,可随即又想,草原人言行直率,也许她并不晓得自己听得懂乌孙语,才会说出这种侮辱人的话来。
  然而,她的自我安慰很快就被粉碎了。
  「公主听得懂,不许乱说话!」乌孙王提醒她。
  对方下巴一扬,斜眼瞅着解忧,轻蔑地说:「我知道她听得懂,草原上人人都在夸她,还叫她『天鹅公主』;可我看来,她和其他汉女一样弱不禁风!」
  喔,原来这女人是故意羞辱她,羞辱她的族人的!
  解忧对这绝不宽容,当即还击。「左夫人所言,恰似窥豹一斑。天下人事物均有强弱之分,并非我汉女必弱;夫人该广增见识,以免贻笑大方。」
  她容貌端庄,神态安详,语调也平静无波,可字字藏针,句句有力。
  桓宁面色骤变,怒气冲冲地说:「你怎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可是匈奴公主!」
  「那又如何?」解忧看着这个骄纵跋扈的女人,忽然想到含悲早逝的细君,一定也受过此女折磨,不由心生悲愤,但仍克制地说:「我乃大汉公主,受吾皇赐舆御服,领八百户,经风霜沙漠,历烈日戈壁,迢迢万里而来。此举世人皆知、有目共睹,夫人若以此为『弱』,那解忧不知何为『强』者,请夫人示下!」
  桓宁僵住,她没想到瘦弱苍白的解忧,不仅能说乌孙话,还敢训斥自己。
  她想发作,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仗着乌孙王的宠爱,摆出王后架势大嚷着:「我不跟你讲,你出去,这里是我与大王的寝宫,我不希望你站在这里!」
  原来这里并不是她的「家」!
  解忧心一沉,提醒自己,虽然她和眼前这个女人同属一个男人,但她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的政治「工具」,因此,没有必要跟左夫人争宠。
  她将目光转向半天没作声的军须靡,等待他的决定。
  军须靡双目注视前方,闪亮的眸光和笑容都没了,脸上仿佛套上面具般。
  「大王……」桓宁抱住他,娇媚地抚摩他的肩。
  「来人!」军须靡突然大吼一声。「送大汉公主去『飞雁宫』!」
  门帘开启,刚才那两个乌孙女人走了进来,门口伫立着几名士兵。
  解忧对他行了个礼,请求道:「请大王准我的侍女伴行。」
  「准!」军须靡很干脆。
  她也不纠缠,再行一礼。「谢大王。」
  跟随两女走出毡房,解忧看到夜幕已降临。
  草原上的篝火,仿佛星星般四处闪烁,歌声在各个篝火堆间传递。
  「公主!」冯嫽从毡房附近跑来,后面跟着芷芙。
  看见她们,解忧淡淡地说:「走吧,我们去祭拜细君。」
  然而她并没能走开,因为等待着她和大王的酒宴正要开始。
  一排形似匈奴高背鞍的木几,整齐地放置在草地上,已有不少人坐在那里,其中有她熟悉的贵族、长老和法师,也有相识的牧民,可是没有翁归靡。
  他到哪里去了?解忧焦虑地捜寻他,却见满脸笑容的山南翕侯走过来,手捧马奶对她说:「祝右夫人健康平安!」
  随即,所有人都手捧酒碗站起身,对她高喊:「祝右夫人!」
  解忧发现自己笑了。是的,再也没有什么比受到这样的祝福,更値得她高兴。
  她大步走过去,从送马奶的奴婢手中接过一碗马奶酒,高举过顶,用乌孙语大声说:「感谢上苍赐予我们群山、河流和草原,让我们的牛羊骏马茁壮成长;感谢你们赐予我珍贵的友谊和奶酒,让我的心不会孤独、让我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祈愿我们汉乌两国的子民,永世和平友好,永无战争!」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她按照乌孙人敬酒的习俗,一仰头,将整碗酒飮尽。
  她喜欢马奶酒,微酸辛辣的酒液滑下喉咙,令人微醺,却浑身暖洋洋的,所有的失望和郁闷都能随之消散。因此第一碗之后,她犹嫌不够,一连飮了三碗,才被侍女以烤肉、面饼取代。
  她的祝酒词和豪爽之举,令热情奔放的乌孙人十分欣赏,人们以独特的方式欢庆赞美、载歌载舞。
  阿肯唱道,今夜的狂欢属于美丽的大汉公主,通宵的篝火只为她一人点燃。
  解忧很诧异,直到看见有人将盛满美酒的皮囊,和装满肉食的托盘送入乌孙王的毡房时,她才明白,今夜她的夫君不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与左夫人狂欢的重要性,远胜过对她的相迎。
  解忧与大家同欢,心却被痛苦和焦虑一点一滴侵蚀。
  失去翁归靡,却换不来乌孙王的喜爱;失去乌孙王,则会危及汉乌联盟。
  她该如何履行她的和亲使命?
  眼前仿佛有层迷雾,可她不甘心被迷雾困住!站起身,解忧对围在她身边的汉朝使者们大声说:「来吧,我的乐师一起来,让我们今夜尽情狂欢!」
  说完,她拉起山南翕侯,跟随阿肯的歌声跳起了舞。
  陪嫁的汉宫乐师们拨弦鼓瑟,与乌孙的角声、胡琴混合成美妙的乐曲,人们在激昂的乐声中飮酒狂欢、纵情歌舞。
  当天边出现第一抹晨光时,激烈的赛马会开始了。
  这次,解忧主动要求参加比赛,因为参赛者必须捕到一件猎物,因此她让芷芙取来常惠送给她的弓箭,准备好好过把瘾。
  她的参与引来了更多参赛者,因为人人都想与天鹅公主并辔竞技,一展本领。
  最终,解忧在「火焰」的助威下夺得第二名;如果不是因为她缺乏「叼羊」技巧,无法从马背上直接取猎物而必须下马,她定是第一名。
  她精湛的骑射能力,令所有第一次见她骑马的人大开眼界。
  最后是放鹰比赛,此时太阳早已升起,湛蓝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杂色云彩。乌孙人不仅善骑马,还擅长捕猎。
  捕猎离不开猎鹰,所以驯鹰和放鹰,都是乌孙人的特殊技艺。
  放鹰前,所有猎物被重新送回草原上,然后由放鹰者将刚刚驯服的猎鹰放出,让它们将猎物找回来,以此检验驯鹰的成果。
  解忧没有放过鹰,很想试试,可当她打算伸手接鹰时,一只从身后探来的大手却挡住了她。「公主不可!」
  「为什么?」她不满地问,猛然回头,望入翁归靡布满血丝的眼。
  翁归靡指指其他人。「你看他们,每人都是放鹰高手,但仍需要做防护。」
  解忧刚才只想到放鹰好玩,没注意细节,此刻经他指点,才看到其他人大多在手臂或手掌上绑了皮革套子,让猎鹰站在其上,再抓住鹰脚上的细绳。
  「我想——」她刚要说话,放鹰开始了。
  一个男人率先扯掉蒙住鹰眼的布,将手臂往上一举,被困多日的鹰,立刻伸颈缩胸,扑着巨大的翅膀飞了出去,转眼间就用锋利的脚爪,抓回一只黄羊。
  「我也要放!」见放鹰过程迅速而刺激,鹰看起来也很听话,解忧急切地说。
  有人想给她鹰,但翁归靡坚决反对。「不行,大鹰不是小鸟,鹰凶猛好斗又非常机敏,驯服它不容易,放飞它更难。为了让它捕猎,第一次放飞的鹰是饥饿的,因此它的脾气很暴戾,甚至会粗鲁地伤害放鹰人。」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似的,有两只被拆除眼罩的鹰不飞向天空,却转而攻击放鹰者;它们沉重的翅膀搧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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