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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道目光霎时在莱昂身上交汇，四五个骑士拔剑出鞘，互相使着眼色朝他围拢来。从胸前的纹章判断，其中甚至有一名星辰卫士。此人的铠甲与亚伦或者伊戈爵士不同，并非白色的板甲，而是黑色的底色上密布红色的花纹，头盔顶端、肩膀与手肘处有尖刺装饰，左臂系着一面黑色的圆盾，中央处绘有一头红色的猎犬。

　　　　反感油然而生。他放下薇妮，清清嗓子：“您这可是错怪我了，斯坦利大人。我叫莱昂，莱昂·米利安，昨天才来到普拉哈，今天是第一次与您照面，在此之前甚至都没听说过您。污蔑您？怎么可能！要污蔑某个混蛋，总得事先知道那混蛋是谁吧？”

　　　　耳中尽是窃窃私语，其中混含了惊愕、愤怒与鄙视。红黑铠甲的星辰卫士直走到莱昂跟前方才停下，怒气冲冲地斥道：“那你为何不下跪？”

　　　　“我又不是摄政王的狗。”

　　　　气氛骤然变了。“亚伦队长时常谈起你，”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面甲的缝隙中钻出，“但他显然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礼貌。我是‘正直的’嘉努爵士，现在就要在斯坦利大人面前替队长好好管教管教你。”

　　　　嘉努爵士的灵能开始缓缓提升，他身上的铠甲不住嗡嗡作响，一旁的薇妮抬起手护住脸，先倒退开两步，跟着又退开两步，就好像有狂风刮过，她站不定脚跟。

　　　　对小女孩而言，这份压迫感太过沉重，能担任星辰卫士的骑士，不管品性如何，实力是毋庸置疑的。赞叹的声浪在广场上扩散，骑士们的惊讶此起彼伏。莱昂朝平台望了眼，摄政王的口气倒很诚挚：“嘉努爵士，你有铠甲在身，还有一面圆盾，莱昂只有一柄剑。他是你的誓言兄弟，请你注意分寸。”

　　　　“分寸？”莱昂故作天真地问。

　　　　嘉努转向平台的方向，弯腰行了一礼，然后将手伸向腰间的剑鞘：“放心，看在大人和队长的份上，我不会让你——”他的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喘息，高涨的灵能也忽起忽落。

　　　　他的手在该碰到剑柄的地方捞了个空。

　　　　在嘉努转身行礼的瞬间，莱昂毫不费力便绕到他身侧，把剑从鞘中抽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对手根本无从查觉，连旁观者中也没人能注意到。他打量了下，这是柄华丽的好剑，剑柄乃是银铸，镶着许多细碎的红宝石、蓝宝石和钻石，用它来砍人多少有些不舍。

　　　　“不会让我怎样？”他握着剑，好整以暇地问道。灵能算是相当可观，临敌经验却太浅，水准只能算是中等，在心里面，他已经给嘉努爵士下了定论。

　　　　嘉努不出声，两只眼睛死死盯住莱昂持剑的手。死一般的沉默将广场笼罩。

　　　　看不见面甲后的表情，但莱昂知道一定很精彩。作为教训已经足够，本也不指望对方回答，他把剑抛下，然后一脚踢了回去。长剑在石板地上呛啷作响，最后停在嘉努的脚边。再为这种人纠缠下去不值得，他转过身去，示意薇妮带路出发。

　　　　“小心！”女孩惊呼。

　　　　无需她提醒，背后陡然暴涨的灵能足够说明问题。莱昂回头，嘉努爵士如同一头发怒的黑色公牛，举着盾牌向他直直撞来，脚下的青石板在踩踏下一一碎裂，溅起的石屑带着火星。受此惊吓，附近的士兵四散奔逃。

　　　　闪避轻而易举，但莱昂绝不会那么做。他大步迎上前去，挥拳击出，嘉努爵士举盾防守。莱昂不为所动，拳头砸向盾牌正中央，灵能在瞬间提升至极致。一声闷响，龟裂如蛛网般在圆盾上扩散，嘉努爵士连人带盾倒摔出去，喊叫也没发出便躺倒在地，不再动弹。

　　　　“他昏过去了！”半晌后，有人惊骇地喊。攻击的一方全无防护，防守者却穿着整套厚重铠甲，血肉竟然战胜了钢铁，不知有多少人被这闻所未闻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盾不错。”可人不行，莱昂省去了后半句。尽管技巧出类拔萃，他最喜欢的还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战斗方式。他对薇妮做了个请的手势：“耽搁了一点点时间，上路吧。”

　　　　女孩满脸难以言喻的崇拜。握住薇妮的手，莱昂环视了一周广场，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下意识地退后。他朝前迈步，一直线上的骑士们纷纷让开，人群中顷刻间现出一条路来，只有寥寥几个手持剑盾的士兵不知是不是该继续坚守职责。

　　　　莱昂拉起薇妮就走，完全不在意他们手中的利刃正反射着阳光。“打搅了，大人，”他不忘向平台上的人道别，“希望下次能有为您服务的机会。”

　　　　假如斯坦利大人在生气，至少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让开，为我们的星辰卫士让路，”他说，“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15章　女巫（1）（）　
“那个时候，我的心都不跳了，”走在林间的山道上，薇妮拍着胸脯，眼睛瞪得老大，“那可是斯坦利大人！”他们在半个小时前就从高耸的翼龙门出了城，进入都城东边的丘陵地带。每年秋天的丰收庆典都在此举行，所以附近的人称之为丰收陵。

　　　　“斯坦利又怎样？”莱昂揉了揉拳头，空手打裂盾牌，还是在对手灵能提升的情况下，他也不是一点事没有的。

　　　　薇妮四下望望，山道上空空荡荡，道路两边稀稀疏疏的紫衫树、白蜡树和旅人树也藏不下人。“我也只是听说，是听说啊，”她缩了缩脖子，“塞尔兹王国不过是斯坦利大人手中的玩物，安薇娜女王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傀儡。听说他有千万双眼睛，千万只耳朵，知晓王国，不，是整个大陆发生的一切。”

　　　　“那他的脑袋可真够大的，”莱昂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可我们都见过他，根本没这回事。”

　　　　“您还是小心些的好，”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被您打倒的嘉努爵士是在艾尔王子出逃后，由斯坦利大人指定为星辰卫士的。还有，斯坦利大人虽然看起来不在意，对您也客气，说不定心里正在想办法报复。”

　　　　“不用在意。我们现在是来找女巫的，斯坦利大人的报复以后再说吧。”论人品，嘉努爵士不过是摄政王的一条狗，论力量，自己一只手就能解决他，想到这样的家伙和自己竟然同为星辰卫士，莱昂觉得真是郁闷极了。

　　　　又前行了半个小时，随着地势抬升，视野渐渐开阔。视线穿过枝叶，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船舶如织。登上山顶，出现在眼前的是大片平坦的青草地，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点缀其间，一道小溪环绕着一座硕大的木屋，有几十号人在屋前排成长队。

　　　　“就是那儿？”

　　　　“是啊，”薇妮欢呼了声，“运气不坏，今天排队的人不多。”

　　　　这还叫不多？莱昂数了数，排队的男女老少至少有五十人，大多衣衫褴褛，但也有衣着精致的商人和贵族混在中间，每个人都是一副虔诚的模样。他想打退堂鼓，但薇妮兴冲冲地跑到队伍末尾排上了队，他也只能作陪。

　　　　队伍缓慢蠕动，不比太阳在天空中的移动快多少。女孩打开带来的皮囊，拿出用封口陶罐装的果子露与清水，吃的有蜂蜜棒、无花果、奶酪、培根和面包。难怪她路上一直没提起过里面装的是什么，要是事先知道，莱昂肯定就不来了。这小坏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起了惩罚她一下的念头。

　　　　好在山顶景色还算优美，排队的人群也颇为和善，善意的交谈与互相交换食物的行为极大地排遣了等候时的烦闷。尽管他们用培根换回来的只是些豌豆、小鱼和不新鲜的黄油，可有什么关系？莱昂乐在其中，重点在于交换本身，而不是换到了什么。

　　　　除了他和薇妮之外，其他人几乎全部是本地人，要不然就是周边村镇的居民。不需要任何引导，大家讨论的内容有一小半是关于女王的，偶尔谈起摄政王，立即会被岔开话题；剩下大半则集中在亚伦身上，无论是年幼的男孩还是老迈的贵族，对他这位朋友的评价都惊人的一致。

　　　　“千真万确，要没有亚伦大人给的银子和面包，”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道，“我们一家都饿死在普拉哈街头了。”

　　　　在她身后，一位穿着丝绸衬衣的绅士正在把烤好的兔子分给众人。“布施只能帮助一个人，”他用树枝叉起兔腿肉递给薇妮，“或者一家人……”

　　　　“瞎扯，”妇人打断他，“那次在老鼠广场，从大人手里拿到东西的可不止我一家！”

　　　　“一家，十家，或者上百家，都没什么区别，”绅士不在意地笑笑，“亚伦大人做的远不止这些。他说服教会，腾出不用的圣堂给无家可归的穷人居住；去年收成欠佳，粮价高涨，他说服斯坦利大人拿出军粮分给平民；费尼姆与裘里开战，他开放自家的牧场给逃荒的流民使用；他说服陛下开放御林，任何人都可以在其中狩猎，不需要交哪怕一个铜板的税——他帮助的何止成千上万家。”

　　　　绅士的发言得到了所有人赞同，连妇人也没话说。莱昂知道亚伦在都城百姓中声望极高，但从没想到会高成这样。混着海腥味的习习微风拂过，他心情舒畅，觉得光是这顿野餐就不虚此行。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仿佛眨眼的功夫，太阳便已西斜。一个又一个来寻求帮助的人面带笑容离开，队伍在不断缩短，在他们之前排队的最后一人也走进了木屋。

　　　　片刻，两个人一同从木屋里出来。莱昂正纳闷这多出的一人是哪来的，只听他大声道：“卡拉身体不适，今天到此结束，请各位明天再来。”

　　　　人群叹息着散去，咒骂和祈祷大致上一半对一半，听起来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薇妮眼圈顿时红了，莱昂为难地搔了搔头，求人不是他的风格，但为了她，他决定上前试一试。“这位大哥，”他的手伸进钱袋，拨弄得钱币叮当作响，“我们一早上就来了，在此等候已经整整一天……”

　　　　那位大哥：“不行，收起你的把戏。”

　　　　丝毫没有通融余地，没辙。他安慰地拍拍薇妮肩膀，正要离开，木屋中传来苍老的女人声音：“没关系，让他们进来吧。”

　　　　门前的那位大哥顿时愣住，好久才反应过来，躬身示意他们进去。擦身而过时，莱昂清楚地听到音调夸张的“怪了”从他嘴里蹦出。

　　　　走进木屋，门在背后轻轻关上。莱昂诧异地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满是油画、织锦和挂毯，一尊尊姿态各异的雕像顺着走廊排列。稍加留神就能发现，这些艺术品的年代千差万别，产地遍及大陆各地，人类、精灵、矮人的手笔都能在此找到，甚至还包括几件粗犷的兽骨雕刻，一望可知出自蛮族之手。屋子的主人显是有意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不伦不类的怪异氛围。

　　　　那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请向前走到头。”

第16章　女巫（2）（）　
莱昂照办了。如此大的屋子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与薇妮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越向前走，淡淡的熏香气味就越明显。没有贵族小姐们常用的香水那么浓烈，可是更加自然，使人心情舒畅，他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味道。

　　　　屋子似乎比外观看起来要大一些？他不敢肯定。走廊尽头是道木门，薇妮抢上一步为他把门推开，小声提醒：“卡拉就在里面。”

　　　　门后是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地板与窗框的木头看着年代久远。房间中央是张矮小的方桌，一个浅蓝色的水晶球置于其上，有个全身黑袍的家伙坐在桌后。

　　　　那个就是女巫卡拉？长长的兜帽遮住整张脸，双手笼在宽大的袍袖中，一寸皮肤都不示人，完全搞不清楚她的长相。今天的天气站着不动也叫人直往外冒汗，她却穿那么多。更夸张的是，她对他们的进入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抬一下，就像门外走廊上的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呃，”他决定先打个招呼，“您好，卡拉……女士。”当然不能称小姐，夫人也不合适，在他的印象中，没人愿意和女巫结婚，所以她们通常只能孤独终老。

　　　　待他说完，薇妮深深鞠了一躬。

　　　　对面终于有了动静，袍角在摆动，卡拉的身体好像在颤抖。之前招呼他们的声音苍老，女巫年事已高，想来行动困难。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出于礼貌他想开口询问，女巫却利索地起身，三两步走到墙角，解开黑袍，挂在衣架上。

　　　　袍子下的哪里是老女人，分明是个年轻女孩。“普拉哈的夏天真热，”她转过头来，完全不是刚刚那个嗓音，“辛苦你们久等了。”

　　　　“你，”准是认错了人，莱昂左顾右盼，“刚才的老太太呢？”

　　　　“老太太？”女孩的眼睛里满是洋溢的笑意。

　　　　“没错，我们听到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声音。对吧？”为了确认，他转而征询薇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你们听到的是这个吧？”苍老的女声从眼前女孩口中发出。

　　　　主仆二人的下巴一齐掉到了地板上。没错，就是刚才请他们进来的声音，干枯得仿佛秋天在脚下踩碎的落叶。

　　　　女孩又恢复到年轻的嗓音，婉转悦耳，犹如夜莺在鸣叫：“没办法的事，大家都觉得女巫就该是那种又老又丑、满身疙疙瘩瘩干瘪老皮的女人，戴着尖顶傻瓜帽，穿一身几年不洗的脏衣服。要是换成其他的形象，比方说年轻又有活力，感觉就不那么可靠。我用那么难听的声音也是为了生意嘛。”

　　　　莱昂无话可说，他自己确实就是这种印象。

　　　　“还有那个水晶球也是，”女巫指指桌上，“其实根本没用，我从艺人广场上淘来的。卖我的老板后来还找我占卜，一点都没意识到这就是他那个便宜货呢。”

　　　　倒是个开朗又热情的女孩子，可为何向我坦白这些骗人的把戏？莱昂摸不着头脑。细细打量对方，他估计女巫的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到三岁，金色的长发，海水般湛蓝的眼睛，一身洁净的白色短衣。不算漂亮，可瞧着很舒服，莱昂盯着她瞧了好久，直到薇妮偷偷戳他腰际。

　　　　一定是她的巫术蛊惑了我，反应过来的他满面通红，给自己的失态找借口。“抱歉，”他咽了口口水，“我叫……”

　　　　“莱昂·米利安，”女巫顺口接下去，“她是你的侍从薇妮·克罗姆，达纳安公爵的长女，一个月前才来拜访过我。卡拉是我随便起的名字，我叫伊芙琳，你们叫我伊芙就好。”

　　　　“你认识我？”

　　　　伊芙琳不置可否，微笑着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玻璃瓶，拔出瓶塞，诱人的酒香顿时四溢。莱昂鼻翼微动，是琥珀酒，而且产自德拉帕斯，由精灵酿造。只要闻过一次那香气就不会弄错，口味绝对终生难忘。

　　　　年轻的女巫又拿出两只水晶杯，斟满其中一杯，另外一只杯子里则仅仅倒上半杯。她把杯子端到桌上，冲着两人眨眼：“喝吧。小薇妮只能喝半杯，虽然味道像是果汁，小孩子也不能喝太多。很多事情，只有长大才能做哦。”

　　　　“可是，”莱昂嘴角牵动，“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伊芙琳抓过他的手，纤细的指尖在他掌心描摹着某种线条，“在我这里，你什么怪声音都不会听到。放心喝吧。”

　　　　“不会听到？等等，”他悚然而惊，“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她，进入房间后薇妮也一直没机会吭声，可这位女巫竟然已经知晓他们是为何而来。

　　　　“我还知道更多事情，”伊芙琳拿起酒杯递给他，“比方说，你和星辰卫士的队长亚伦·希尔从小就是好朋友，你打十岁起一直住在他的家族城堡巨塔城里，那是座能俯瞰落锤港的漂亮城堡，因城外永不熄灭的灯塔而得名；你十岁前的经历很精彩，但不怎么合乎世俗的道德观念，以后我们有机会再详谈；还有你系在腰上的长剑，是你十五岁时，亚伦大人赠送的礼物，掺入龙银打造，你起名为‘沉默’；你几天前才来到普拉哈，由安薇娜女王赐予了星辰卫士身份，仪式之前你压根不知道那个自称艾娜的女孩就是女王；今天早上来我这里之前，你在龙堡的乌鸦回廊遇上了摄政王斯坦利大人，后者正在煽动……请原谅，我的意思是鼓舞，他在鼓舞即将出征讨伐南方叛逆的领主们，而你是现场唯一没下跪的人，还顺便揍了他的走狗，同为星辰卫士的嘉努·伯约尔爵士。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不需要。”莱昂惊讶到无以复加。

　　　　“那么，喝吧，美酒在面前却不能喝的痛苦，和吸血鬼面对新鲜纯洁的少女却不能在她脖子上来一口一样呢。”

　　　　说得没错。既然她知道那么多，应该没必要戏弄自己，莱昂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果然如伊芙琳保证的那样，耳边没有任何杂音，琥珀佳酿醇厚与清爽兼具，芬芳的酒香馥郁而浓烈，喝下去好久，他都舍不得呼一口气。

　　　　“怎么样？”女巫问。看她嘴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