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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吉兰·纳洛兹随着他举起了酒杯，“希望他们不要令陛下太失望才好。”

　　　　尽管是个难以捉摸的怪人，哦不，该说怪精灵，但没有任何人会对赫里斯塔西亚的力量产生怀疑。在下来的行军过程中，莱昂时不时和队伍里的精灵攀谈，他发现精灵们也是同样的看法。没人感到焦虑，没人担心即将到来的战斗，没人在乎对手的情况，这不是出于盲目和自大，而是出于对他们女王绝对的信赖。

　　　　当然，若是谈起赫里斯塔西亚的轶事，大多数精灵三缄其口，少部分唉声叹气，没有任何精灵愿意进行哪怕稍稍深入的交流。

　　　　在舒适惬意、温馨宽松的气氛中行进了三天后，他们抵达彩虹门，但是没有作任何停留。守卫彩虹门的费穆拉诺·林歌将军为他们打开大门，队伍片刻不停地鱼贯而出，离开了德拉帕斯，踏上了属于人类的土地。

　　　　于情于理这都是正确又合适的做法，早一点出发，裘里就能早一点得到援助。莱昂觉得赫里斯塔西亚也并非完全的不近人情。她只是大多数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且女王的身份又足以令她无须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但这不意味着她不懂得为别人考虑。

　　　　在跨越裘里的边境时，吉兰·纳洛兹突然变得焦躁。他毫无风度与礼仪可言地将身子探出窗外，四下张望，无疑在寻找着什么。

　　　　半晌后他放弃了努力，坐回座位上，维洛迪好心地为他奉上一杯淡金色葡萄酒。“谢谢，”裘里人一口喝下大半杯，“可是真奇怪，竟然不在这儿。”

　　　　“什么不在这儿？”

　　　　“瞧，那边的岗哨。”吉兰手指窗外。

　　　　他所指的地方有一座塔楼，被低矮的白石砖墙环绕，墙外有零散的拒马和栅栏。莱昂记得这个岗哨，前往德拉帕斯时他们也曾经过，当时岗哨里有一位军官带着几个士兵驻守。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可能遭遇敌袭，所以那几个士兵显得百无聊赖，军官也没什么兴致。

　　　　如今，这些人统统不见，只留下空荡荡的塔楼。

　　　　“我父亲本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吉兰显得坐立不安，“带着军需和我们家族的士兵迎接诸位的到来。虽然我们的人手有限，但总不能看着德拉帕斯的朋友们为我们而战，自己却躲在安全的地方观望吧。是因为什么耽搁了吗……不可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啊……”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尽管未必感同身受，但每个人都明白吉兰的担忧。最后还是他自己舒了口气：“不过我想没什么好担心的。海盗们要的东西不外乎金子和酒，就算有不测，也就是收点赎金罢了。”

　　　　“说起来，抓到海盗通常该怎样处理？”维洛迪问。

　　　　“唔，呃，”吉兰支支吾吾，“这……”

　　　　大概他们从来也没，或者很少能抓到海盗吧，看着吉兰的窘境，莱昂如此猜想。

　　　　“莱昂，”伊芙琳的提问化解了裘里人的尴尬，“你不是在落锤港长大的吗？那里是怎样对付海盗的？”

第171章　在路上（6）（）　
哦，问得好，莱昂知道伊芙琳是有意在这个时候发问的。

　　　　“在落锤港，”他告诉他们，“塞勒斯公爵会把抓到的海盗统统带到最热闹的集市，然后在广场上绞死。仅有的例外是，有个海盗当时还只有十二岁，和亚伦相当，为此公爵赦免了他，要他当众宣誓悔过。”

　　　　“找人群聚集的地方绞死，”伊芙琳赞同地颔首，“对海盗，世上哪里的做法都差不多。也有把他们放在吊笼里直到死掉为止的，但是有人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残忍，所以后来废除了。不过要我说嘛，既然把人吊在桅杆上然后把船凿沉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什么样的刑罚都不过分吧。对海盗们仁慈的话，就是对无辜被害的人们残忍啊。”

　　　　“啊，啊，是的。”吉兰唯唯诺诺地附和。

　　　　“我父亲要是抓到海盗，也会用上吊笼，”薇妮说道，“不过是在把他们绞死或者斩首之后。他会把尸体放在吊笼里，悬挂在海边，直到被海鸟和风浪弄得不成样子。这种时候，就是最慈祥的修士也不会劝阻父亲。”

　　　　“唔？”吉兰瞪着眼睛，大约是没想到薇妮这样的小女孩也会平静地说出这种话，“您父亲是……”

　　　　“家父是达纳安·克罗姆，为安薇娜女王管理贝特尔特地峡。”

　　　　“达纳安·克罗姆……龙喉堡公爵？”

　　　　“是的。”

　　　　“我真是孤陋寡闻，”裘里人躬身行礼，“我明明见过达纳安公爵几次，都没听说过他有子嗣。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小姐？”

　　　　薇妮绿色的双眸有一瞬的黯淡。“我叫薇妮，先生，现在是莱昂大人的侍从。”

　　　　吉兰又望向莱昂，一脸的不可思议。

　　　　一直安静听他们对话的布蕾这时做了个手势。“我不明白，”她咬着嘴唇，露出尖尖的虎牙，这又让吉兰吓了一跳，“既然任何地方都很残酷地对待海盗，那为何大海上还有这么多海盗在横行呢？”

　　　　“我想贪婪是个重要的原因，”裘里人的回答符合与他裘里的商业氛围十分相配，“见过成箱的金子、香料、丝绸和珠宝，并且大肆挥霍之后，许多人很难再回到平凡、勤恳又朴实的劳动中。他们会铤而走险，选择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方式，再用奢侈和疯狂来麻痹自己，好忘记必然的悲惨下场。”

　　　　“吟游诗人，”莱昂提出自己的看法，“吟游诗人也得负起责任来。他们格外清楚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最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为了这个目的，会把一部分海盗当成机智勇敢、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英雄来传唱。”

　　　　“我听过这样的故事，有一段时间，包括现在还很着迷呢。在那些故事中，难道就一点都没有真实的部分存在吗？”薇妮问。

　　　　“真实的部分？当然有，可是很稀罕，”他耸耸肩膀，若不是人太多，位置又不合适，一定又会抚弄薇妮的头发，“现实毕竟不是诗歌。魔王在动手之前绝不会满嘴废话，掉落悬崖只有死定了这一种结局，被一剑刺穿身体不可能坚持着把话说话，遇到危险时也不会有英雄来拯救弱小。所以，好心的、仁慈的、嫉恶如仇的海盗？”

　　　　“遇到危险时不会有英雄来拯救弱小？”小女孩仰头望着他，“谁说不会呢？我就是个例子啊。”

　　　　莱昂正要回答，伊芙琳却幽幽地开口了：“可是莱昂只有一个，世上的薇妮却有很多很多啊……”

　　　　布蕾居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呀……”

　　　　莱昂当然明白女巫的意思，可吉兰没有。裘里人歪过脑袋：“小姐的意思是，为了解决海盗的危机，我们需要许许多多的莱昂？”

　　　　这是个过于老实的伙计，莱昂心想。正思忖该如何向吉兰解释，布蕾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身为一条龙，她毕竟反应敏捷，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之后当即止住了笑，只是过程格外生硬。本来这小小的风波应该到此为止，可她又多此一举地解释道：“对不起，诸位，我，我突然觉得身上很痒，大概是虱子吧。我不是因为吉兰先生的话才笑的，真的。”

　　　　就是再迟钝，吉兰·纳洛兹也知道布蕾刚刚发笑的原因，他的脸不可避免地变得通红。打圆场的是伊芙琳：“这是当然的。吉兰先生是说，我们需要许许多多莱昂这样的骑士，对吧？”

　　　　“啊我懂了，”吉兰有一瞬的欣喜，随即努力镇定下来，“没错，这正是我的意思。”

　　　　好吧，好吧，莱昂心想，这下你们互相之间应该了解得比较充分了。

　　　　几天的行军之后，队伍逐渐接近寂静港。这天傍晚，大约离目的地还剩下一日的路程，当精灵们停止行进、开始扎营的时候，尼克来找莱昂，告诉他赫里斯塔西亚陛下召见。

　　　　两千人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是很小的规模，相应的，营地也不大，赫里斯塔西亚的帐篷就在营地正中央，片刻即到。精灵女王正站在帐前的空地上，除她之外，还有贝纳托大人和十来个精灵卫士。这些卫士的铠甲与大多数精灵的相同，只是在双肩上有额外的飞翼装饰，莱昂猜想他们该是军官或队长之类的角色。

　　　　今天的精灵女王仍是出发当天那身浅绿色铠甲与黑色披风，戴着头盔，但没有拉下面甲，色泽令人想起月亮的长发从头盔下缘伸出，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与后背。无论以哪个时代、哪个地区的标准，赫里斯塔西亚都美得惊人，但是与奈瑟琳不同，她与她的精灵同伴们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是满地的温泉中出现了一大块冰块？莱昂刚准备行礼，她就以一道手势制止。“要打仗了。”她简短地说。

　　　　“是，陛下。”莱昂应了声。就这样吗？什么时间？在哪儿？

　　　　“莱昂大人似乎没听明白，”贝纳托·夜翼大人一躬身，“陛下，可否容许我来为他解释？”

　　　　“他要是能听明白才奇怪。你来告诉他吧。”

　　　　“遵命，”德拉帕斯的巡林者转向莱昂，“尽管有赫里斯塔西亚陛下在，胜利毫无问题，但是我想，对对手的了解愈多愈好。就在今天早些时候，斥候报告说，盘踞在寂静港的海盗们开始行动了。”

　　　　“开始行动？”莱昂同时想到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海盗们就一直待在寂静港，没四处活动活动吗？

　　　　“是的。总数大约三千，在今天正午时分从寂静港出发，朝我们的方向过来了。按双方的行军速度推算，战斗将在明天早上打响。”

第172章　接敌（1）（）　
听到贝纳托的话，莱昂浑身的皮肤都紧绷起来。再怎么胜券在握的战斗，亲身参加也不可能不感到紧张。

　　　　“明天早上吗？我该做些什么？”

　　　　“保护好吉兰先生以及你的同伴们。”

　　　　“还有吗？”

　　　　“没有了，莱昂先生。您一定渴望战斗，但区区几个海盗，实在不配成为您的对手，”巡林者笑道，“请您服从陛下的旨意，为孩子们做出榜样。在您担任代理骑士的那个早上，尼克的表现还有很多可以改进之处，不是吗？”

　　　　其实莱昂一点也不渴望战斗，但这点小事不值得费口舌解释。

　　　　下来的时间里，贝纳托向他，也向在场的各位精灵讲述战斗的要点。包括赫里斯塔西亚和莱昂在内，每人都从他的手上拿到了一份清单。不仅仅是人数这么简单，精灵的斥候们收集到的情报详细到令人望而生畏，精确到携带了几只钱袋、几瓶酒的程度。

　　　　海盗们拥有的包括四辆投石车，六十七具弩，十五把长弓，三十三把短弓，十六匹战马，七副全身板甲，一百二十柄长矛……莱昂越看越是惊奇。光凭手里这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薄薄纸片，明天的胜负就毫无悬念。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大部分海盗的装备仅仅是弯刀与皮甲，拥有锁子甲或板甲是极少数，盾牌也寥寥无几。凭这样的乌合之众，居然也能打赢裘里人光鲜夺目的卫队。

　　　　回到属于他们几个的帐篷，只有伊芙琳一个人在。莱昂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抢先说道：“明天的战斗不用担心，布蕾会保护我们的，你尽管冲锋陷阵好了。”

　　　　“你怎么知道战斗是在明天？”

　　　　“忘了吗？我可是女巫，所谓女巫，总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办法，”伊芙琳朝他走来，“好吧，这次没那么玄乎——营地里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啊。”

　　　　“是吗？不过你误会我了，我打算站在你们几个身前，好好欣赏一下海盗们的穷途末路。”

　　　　“咦？你不打算上阵吗？”

　　　　“不打算。老实说，”他向前两步，“真要参加战斗，我可没把握完好无损地回来。”

　　　　“堂堂星辰卫士，面对几个海盗也没有把握？”伊芙琳皱起眉头，凑到近前，狐疑地盯着他，“你比他们强得多了。是因为一直和奈瑟琳陛下呀布蕾呀他们在一起，所以太低估自己了吗？”

　　　　“不是几个，是整整三千。孤身进入混乱的战场总是危险的，即便是奈瑟琳陛下或者布蕾也一样，何况是我呢，”他顺势搂住了女巫的腰，哦，真是柔软，“我没有和精灵们一起训练过，他们的阵容里也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老老实实地看着就好。”

　　　　“是吗？但老老实实可不是莱昂的风格啊，”伊芙琳狡黠地笑了起来，“比如说，现在……”

　　　　“没错。”莱昂双手将她环抱住，感受着窈窕的身姿。稍稍停顿了片刻，他低头吻了下去。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后，精灵们背对着晨曦，在通往寂静港的大道上选择了一处开阔地开始列阵。他们的阵型与从艾瑞西亚出发当天在广场上呈现的完全一致，两千人远称不上是大军，何况还留下接近四分之一看守辎重，但是精灵们的从姿态到盔甲都整齐划一，活像是从一个模子出来的塑像，列成的方阵给人难以言喻的沉重压迫感。

　　　　和加西瑞拉娅那些嘻嘻哈哈的猎手完全不同呀，莱昂暗暗惊叹。眼前的精灵方阵无论人马，没有动作，没有交谈，没有声响，塞尔兹可没有能做到这程度的精锐战士。他的位置在方阵的右后方，再往后就是营地，即便没有直接面对，还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轻易感受到精灵的静止与沉默中蕴含的力量。

　　　　只是有一点令他很在意——赫里斯塔西亚骑着她的公鹿，位于全军的最前方。

　　　　“陛下这副样子……不要紧么？”他忍不住问维洛迪，视线仍然落在精灵女王身上。明知稳操胜券，在敌人出现之前，莱昂仍旧感到心跳加快，手心里沁满了汗水。

　　　　半晌得不到回答，他转过身去，维洛迪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阳伞，又搬来桌椅，正坐在阳伞下读书读得出神。

　　　　这些精灵就完全没考虑过哪怕一丁点出意外的可能吗？不过，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倒令他镇定了不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伊芙琳和吉兰他们噤声，蹑手蹑脚地绕了个圈子，从背后靠近维洛迪。瞅准时机，他倏地将精灵侍女手中的书抽走。

　　　　“咦？”维洛迪怔了一怔，手上仍在做着翻动书页的动作，“怎么没有了……啊，莱昂先生！抱歉，”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我又失礼了。”

　　　　“人不应该因为喜欢读书而受到谴责，”这是塞勒斯公爵当年常说的话，“我想精灵也一样。”

　　　　“您真是宽宏大量。请问有何吩咐？”

　　　　莱昂指指阵线前方：“有个问题：陛下的位置，不嫌太危险了一点吗？”

　　　　精灵侍女连看都没朝那方向看一眼：“战场上最危险的位置本就属于女王，或者不如说，危险与地位是一对如影随形的兄弟，当你见到其中一个时，另一个跟着就也到了。在场的精灵中，赫里斯塔西亚陛下的地位最高，那最危险的位置当然就是她的。莱昂先生，难道你们打仗的时候不这样吗？”

　　　　并非绝对，但绝大多数时候不这样，莱昂完全无法想象安薇娜站在阵前的模样，换做是莱拉的国王阿普洛倒有几分可能。“不这样，”他说，“但是我又有个问题，难道……”

　　　　难道精灵每一位国王都有足够的力量，保证即便位于战场最前方也能安然无恙吗？德拉帕斯数千年的历史上，就从没出过一任手无缚鸡之力的统治者吗？

　　　　布蕾的一声闷哼打断了他的问题。“好难闻，”黑发的女护卫掩住鼻子，“和上次到寂静港时一样的气味。”

　　　　接着吉兰·纳洛兹大声叫嚷：“他们来了！”

　　　　大群飞鸟忽然自远方的树林惊起，莱昂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一个又一个海盗从林中钻出，出现在大道的彼端。起先零零散散，很快便越来越多，像汇入湖泊的溪流一样聚拢成了一大团，黑压压地向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靠近。

第173章　接敌（2）（）　
终于来了，多日的行进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明知不需要自己上阵，莱昂还是难以避免地开始颤栗。不是单纯因为紧张，更多的是对于即将发生的战斗的期待。有幸亲眼见过精灵王都艾瑞西亚的人类很少，亲眼旁观他们战斗的更是寥寥无几。

　　　　遮天蔽日的箭雨，优雅的战斗方式……莱昂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这些只在书本上流传过的东西。精灵们的生命对人类而言过于漫长，他们的历史也太过悠久，久到已经没有活着的人见识过他们参加的上一场战争。

　　　　空旷的地带，距离最难琢磨。离开树林的海盗们看起来转眼就到，可过去大半个小时，双方相距仍旧远远超过通常的交锋距离。这段时间里，赫里斯塔西亚与她身后的方阵纹丝不动，只有旗帜在随风飘扬，精灵们就像真正的塑像般沉稳而安静。

　　　　海盗与精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人数虽众，却毫无纪律可言，三三两两、不成队形地缓缓前进，有人策马来回奔驰，有人推着投石车前进，有人拖拽辎重，场面混乱不堪，推搡、谩骂甚至斗殴比比皆是，每个海盗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