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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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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棱角的面孔上却露出一丝年少的锋利与倔强,他看了一眼柳从之,神色出奇冷静道:“陛下,游九失礼。”
  薛寅微怔。
  小游九……是个十分清醒的孩子。
  柳从之闻言似乎并不惊诧,只是笑笑,深深看一眼游九,在小孩冷静却又隐约带一丝愤怒的神情里,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柳从之一生不知自己父亲是谁。
  如果当年他少年时,他的身生父亲露面,他会是什么反应?感恩戴德?庆幸终于有了靠山,不必再受人欺凌?
  柳从之眼角笑纹深了些许,摇了摇头。
  不可能。
  他早逝的娘亲未能予他庇护,却教会他一个道理,靠山山靠人人跑,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信得过的,人生一世,也唯有凭自己的本事才能出人头地,要想成大事,就得对自己狠一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世事如轮回,昔年的柳从之最终历尽坎坷,成了人上之人,这时回首往事,心情就多了一分唏嘘与释然。十数年征伐,风刀霜剑摧折,柳从之早非那个数着铜板过日子、竭力讨好所有能讨好的人、抓住一切机会想往上爬的野心勃勃的青涩少年,早已心坚如铁,然而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小家伙,心肠再是冷硬也不由动容。
  他一路走来无怨无悔,然而种种往事也是不足为外人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悲欢困苦,早已无从弥补,然而当年之事不可追,如今他却能庇佑眼前这个小家伙,让他今后的路少一分坎坷……
  “我是你父亲。”柳从之柔声道。
  他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他有了一个儿子。
  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儿子。
  尤其在他大病一场,几乎末路的时候,看着这么个活生生的小家伙,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原来这就是为人父母啊。
  柳从之微笑,目光淡而柔,接着微微放松,靠在马车壁上。
  马车不大,他身边就坐着小薛王爷,后者向来能靠着就不坐着,等坐得端正的柳陛下也靠了上去,两人就直接靠在了一处,柳从之稍微侧头,几乎已经凑近了薛寅的颈窝,他低笑一声,抬眸看薛寅。
  本在看热闹的薛寅不料这热闹竟是到了自己头上,浑身汗毛直竖,受惊之下差点攒起来,勉强冷静下来后转头看了一眼柳从之,心头却微微一动。
  柳从之似乎有些出神,眼神有些飘,并未落在实处。柳从之侧颜极其漂亮,眼睫极长,这么望过去,出奇俊美不说,整个人气质柔和而沉凝,神色……似哭似笑。
  他似乎陷在回忆里,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神情很平和,以至于薛寅也不自觉放松了下来,没再做出反应。
  对面的游九歪歪头看着靠得很近的两人,眼珠转了转,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然而聪明地什么也没说。
  过得片刻,柳从之回过神来,未语先笑,声音却是冷的:“有人忍不住了。”
  此言一出,薛游二人都是一怔。薛寅骤然反应过来,侧耳聆听,也终于听出了动静。
  有人往他们这个方向包抄过来,而且人数不少,所以才隐隐听得出动静。
  薛寅默不作声地坐正,身体绷紧,手按住了防身的匕首,神情却是冷静的,呼吸很平稳。
  游九未曾习武,耳力远不如薛柳二人,听不出什么名堂,但也很快察觉到氛围有变,于是也下意识戒备起来,嘴唇微抿。
  柳从之却抬手,揉了揉小孩的头。
  游九满心戒备不假,但柳从之出手,别说柳从之只是想摸他的头,就算柳从之想割他的脖子,他也是躲不过的,这下子游九彻底怔住了,愣愣地看着柳从之,连发怒也忘了。
  小游九漂泊太久,看他不顺眼的人很多,看他顺眼赏他一口饭吃的人也多,但能由着他撒娇,如此近乎宠溺地摸他的头的人却太少,简直是绝无仅有。
  游九眨巴眨巴眼睛,难得有些呆,就听柳从之笑道:“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有问题的?”
  游九愣愣点头。
  柳从之摸一摸他的头,低笑道:“多听,多看,多想。”
  “总有很多人会想让你相信各种各样不着边际的谎话。”柳从之淡淡道,“甚至你的眼睛也会骗你,但很多事情,只要你仔细想,就一定会露出破绽。你看这座山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么?”
  游九若有所思。
  不寻常的地方……他再次掀开马车车窗,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微微扬起眉。
  不寻常的地方,他似乎明白了。
  在小游九思索的当口,薛寅已经同柳从之一起出了马车,柳从之翻身上马,轻柔地拍一拍跨下坐骑,听着马儿嘶鸣一声,他抬起头眺望前方山谷,倏然露出一个笑容。
  笑容从容,神情冷静,眼神却极亮,也极锐利,面色虽苍白,气势却分毫不弱!
  
  ☆、第90章 掌中之花
  
  所谓埋伏,为的就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如若对方事先已有防备,这埋伏一说也成了笑话。
  黄坚没想明白柳从之是怎么识破自己在谷中设下兵力埋伏的。
  他是冯印心腹,昔年冯印举旗起义,自称元帅,那时黄坚便在冯印军中,称冯印一声大哥。后来冯印被柳从之降服,黄坚也仍然跟随,这人自始至终都是冯派的核心人物,冯印归顺他归顺,冯印反叛他反叛,出生入死,无一个不字。
  如今宣京情势复杂,冯印恐他一离开情况就会生变,故而派黄坚前来阻截柳从之。柳从之在北地行事可谓大张旗鼓,其行踪并不难知,黄坚见柳从之往宣京方向走,已知其人心里盘算,查探周围地形后,选在忘归谷设下伏兵,此地几乎是柳从之去往宣京的必经之路,地势特殊,适合埋伏,黄坚布兵于此,却是要叫柳从之有来无回!
  不错,此地名忘归谷。
  薛寅注视眼前深谷,若有所思。
  游九问:“这地方为什么有这么个名字?”
  柳从之笑了一笑,正待开口,却听薛寅沉沉一叹:“只因此地是个死地。”
  游九疑惑地看向他,柳从之笑道:“你也知此地典故?”
  薛寅点点头,“听家父提起过。”
  柳从之赞道:“老宁王果然见多识广。”
  二人一人一骑,一来一往,彼此俱都明白此地厉害,遥望忘归谷,一时都是叹息。柳从之一道道军令已经从容不迫地发下去,此刻就等鱼儿上钩,所以一点不焦急,老神在在,奈何薛柳两人语焉不详,可把旁边的游九等得心急,忍不住再问:“这里到底为什么叫忘忧谷啊?”
  小游九满面焦急,这小模样看着实在霎是好玩,薛寅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片刻,方才道:“这是一座坟谷。”
  “坟谷?”游九看着一派平静的山谷,稍微愕然。
  薛寅点头,眯着眼懒懒道:“此处是二百余年前的古战场所在,当时数万人在此厮杀,殒命于此。此地尸骨太多,大都就地掩埋,最后就渐渐成了一个坟谷,遍布尸冢。”
  他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下来,柳从之于是接口道:“后来,甚至无人敢来此地掩埋尸骨,只因百年前,此地传出一个邪门传说,进入此地之人都会莫名变得痴痴傻傻,在谷中游荡,再也不归。”他笑了笑,“所以此地名忘归谷。”
  游九转转眼珠,“那我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他听到这许多传说,心中倒是一点惧意也无,小游九笃信神鬼怕恶人,死人他见得多了,死人就算真的变成了妖魔鬼怪,那也是死干净了,死人不和活人争口粮,这年头最不易的便是活着。
  柳从之闻言,面上笑容忽然深了些许。薛寅开口解释:“忘归谷能让人忘归,只因谷中生满一种菇,能让人神智不清。”他说到此处,忽然伸了个懒腰,“十余年前,陛下率军经过此地,被敌人围困谷中。”
  “然后呢?”游九看一眼显然好端端的没疯没傻的柳陛下,亮着眼睛问。
  柳从之一言不发,只含笑看着薛寅。
  薛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开眼睛道:“当时陛下在谷中被困了整整三日,不知为何不疯不傻,三日之后,陛下率军突围,使计反歼敌军,大获全胜。”他遥望眼前山谷,“出谷之后,陛下派人放了一场大火,整整烧了几天几夜,把谷内毒菇烧了个干干净净。”
  “烧得好!”游九脱口赞道,“一把火烧个干净不就是了嘛。”
  柳从之莞尔,这小家伙和他当年一个脾气。
  薛寅却转头看他,诚心请教道:“不知陛下当年是怎么让所有人在谷中撑过整整三天的?”
  柳从之微微一笑:“万物相生相克,这谷内有毒菇,也有能克这毒菇的草。只是当时军中大夫也认不出哪株草,只得一株一株地试,死马当活马医。”
  他说得轻描淡写,薛寅却知当时情况如此紧急,谷中既然有毒菇,肯定也不乏毒草,这种时候去试草药,实在危险至极,命在顷刻。
  忘忧谷毒物害人,也并非无人想过烧掉这些毒物,然而谷中地势复杂,毒物甚多,烧是能烧一时,但总是死灰复燃,杀之不尽,直到柳从之最后放火烧谷,才算是解了毒菇之患。柳从之于此地地形及其熟悉,故而此次回宣京也选了这一条路,黄坚选择此地设埋伏,恐怕正合柳从之的意,柳从之对忘忧谷如此熟悉,有任何风吹草动柳从之都能察觉。
  几句话说完,游九也安静了下来,无人说话,薛柳二人都能听到由远及近的动静,各自暗中戒备。
  薛寅沉默地握紧手中刀,柳从之却仍然气定神闲,唇角凝笑。
  薛寅将这一点看在眼中,柳从之最厉害的地方,恐怕莫过于他这无时无刻都面不改色冷静沉着的功夫,他似乎不会失控,不会恐惧,更不会放弃,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似乎都能活下去,这样的人,就算跌入阴曹地府,似乎也能从地狱里活着爬回来。
  姓柳的虽然很不要脸,但也确实很了不起。
  薛寅闭了闭眼又睁开,轻哼了一声,不过小爷也不差。
  柳从之看着眼前情形,微微笑了。
  柳军在谷前停滞不前,耽搁了许久,设伏的人情知计划暴露,又见柳军化整为零分拨上路,柳从之身边带的人数量并不多,登时不及多想,下令士兵放弃埋伏,直扑柳军!
  暮色正浓,寒风正啸,一场战斗拉开了帷幕。薛寅抬头,只听身边喊杀声震天,一抹灿烂的晚霞挂在天边,映衬得天边残阳艳丽如血。他嗅了嗅风中传来的血腥气,骤然冷了眼眸,眸中爆出骇人杀气,仿佛一只见血的兽。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月国都城苍合城。
  月国不似南朝富庶,作为南朝首都,宣京有入骨的雍容繁华,即便是战乱硝烟似也不能将这一点抹去,宣京是是非之地,也是人间至乐之地,千年古都,自有其风华。
  作为月国都城的苍合城却与宣京截然相反,此地不见宣京的繁华喧嚣,不见美轮美奂的楼宇屋舍,天气干冷,间或有风沙侵袭,然而这座城却是生机勃勃的。生机勃勃,却庄严肃穆,来往形形色色的人潮与庄严朴素的建筑,将这个本来的荒凉之地构筑成了一国的心脏。
  苍合城,皇宫之内,女王用作密议的静室之中,罕见地爆出了争吵。
  “纱兰,你听我说,现在南朝内斗正斗得你死我活,这是我们的绝好机会,如果现在不除柳从之,今后绝无此等机会。”如今能够直呼月国女王姓名的,恐怕除了厉明之外,也就是沙勿了,这名月国将军带伤回国,休养了许久,伤势好得差不多了,然而脸色仍然微微苍白,眼神却极亮,神采丁点不弱,语气恳切而柔和。
  他前方的软榻上靠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一袭华丽而厚重的金色长裙,其上有黑色的刺绣花纹,这一身庄严华贵、明显价值不菲的长裙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彻底展露出来,她栗色的长发被仔细地梳理过,柔顺的长发上并没有多少饰品,只额心坠有一颗色泽嫣红的宝石,映亮了她整张脸。
  这一身装束将女人如火的艳丽与高高在上的尊贵显示得淋漓尽致,女人是斜斜靠在软榻上的,沙勿只能看到她精致漂亮的侧颜,以及她微垂的长睫。沙勿的呼吸窒了窒,无论他看纱兰多少次,他似乎都会为这罕见的绝丽而动容,然而他看不清纱兰的眼神,也无从判断纱兰的态度,一时只得沉默。
  众所周知,月国大将军沙勿是纱兰登上皇位的唯一依仗,所以很多人由此猜测,沙勿是想借纱兰之手染指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可沙勿清楚,他是纱兰的依仗不假,然而纱兰……是他的女皇。
  室内静了一瞬,沙勿沉默。
  过了一会儿,纱兰轻轻叹了口气。
  这小女子叹气的姿态特别柔,神色稍微带一丝疲倦,举手投足都带一分娇柔,声音也颇柔,清脆动听,生硬拗口的月国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却像是一首自称韵律的歌谣,动听至极。
  可她薄薄的唇瓣里吐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至少,在沙勿听来是这样。
  “南朝的事不必再提,柳从之死也好,活也罢,都看他的命,与我大计无关。”纱兰在软榻上坐正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正而优雅,她细细柔柔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离开这里出征,你如果再被人找到可趁之机,我就完了。”
  沙勿沉默半晌,最终点头,“是。”
  纱兰满意地点一点头,“我知征南是你一生心愿,可我现在地位不稳,当务之急并非这个。征南乃是大计,今后慢慢图谋就是。”
  她说着,突然面上露出丁点笑意:“厉明快回来了。”
  沙勿皱眉:“敢问女王可有厉明行踪?我可……”
  他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只因纱兰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纱兰抬了抬眼帘,神情带一分慵懒,笑道:“我备了一份大礼等着他。我现在真是做梦都想让他回来,如今他真的乖乖回来了,实在是难得的好事。”
  沙勿道:“厉明狡诈狠毒,女王不可不防。”
  纱兰却只微笑,“我了解他。”
  她眉眼一弯,柔声道:“这孩子其实从小就不聪明,心里想什么都写脸上,他被父王宠得太厉害了。”她忽然顿了顿,摇头失笑,“不过我也很宠他……罢了,我等他许久了,上一次让他逃了,实在粗心大意,如今好不容易能逼得他回来,可不能再出差错,把他了结了,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她一番话仍然说得柔和至极,面上笑容柔和,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温良纯善的艳丽女子。沙勿静静地看着她绝美的丽颜,心头恍惚有一阵冰凉之感。
  这便是纱兰。
  妖娆艳丽却高贵端庄的掌中花,花色瑰丽,却常常引来毒蛇守护其侧,为其扑杀诸多猎物。美丽却狠毒。
  
  ☆、第91章 大局将定
  
  打仗这档子事,是柳陛下的拿手绝活。
  这人争来斗去,朝堂上的文斗与战场上的武斗,都不脱一个斗字,这斗之一字的精髓也简单——让别人做他不想做,你却想让他做的事,而柳陛下显然是个中高手,他似乎总有办法能让别人根据他的意思行事。
  哪怕是仇敌,也是如此。
  若不是仇敌,那岂非更加简单?
  忘忧谷是个狭长幽深的山谷,进出颇耗功夫。
  在此地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可比冲出来迎战聪明省力得多,虽然柳从之让大军在谷外止步,偏偏不进去,但绕路颇耗时间,唯有这个山谷才是捷径,哪怕埋伏已被识破,黄坚为何不仍在谷中布防,等柳从之闯进来,看谁耗得过谁?
  但他被识破多久就冲上来了,似乎急不可耐,失之莽撞,浑然不似一个同样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领。
  只有黄坚自己知道,他是不得不出来。
  忘忧谷虽有种种好处,然而此地环境到底莫测,柳从之一把火之后,毒菇之患是解了,但每每入夜便十有八九会起大雾,大雾中敌我难分情势混乱,他所占的地利便会荡然无存,而且如今天气仍凉,一旦起雾,凉寒入骨,他手下的兵恐怕难以消受。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退,而是选择迎战?
  黄坚受命阻截柳从之,手下士兵本是气势汹汹而来,他知自己手下的兵恐怕不如柳军能打,但战之一道,军心颇为重要,只要有这股气势在,便能与柳从之斗上一斗。柳从之走得大摇大摆,黄坚按其行走速度推算,判定柳从之大约会在今日正午过忘忧谷,故而早早布下伏兵,士兵也摩拳擦掌,欲大干一场,熟料行至今日,柳从之骤然放慢了行程,这么磨磨蹭蹭到了忘忧谷前,已是暮色正浓,夕阳西下。
  谷中已经起了薄薄雾气,黄坚看一眼自己手下的士兵,咬牙下令,冲!
  久等柳从之不至,士兵气势已经衰了一分,柳从之行至谷口却不落网,气势再衰一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他今日若退了,后面也再无此等地势可依,不如一鼓作气冲上去拼一番,也让对方尝尝厉害!
  黄坚的种种考量不足为外人道,然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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