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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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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新皇帝打天下的袁大人还能有谁?不是袁承海还能是谁?
这位出身名门,前途大好,高官厚禄的袁大人竟然要在这等时刻迎娶一名青楼女子为正妻?
薛寅纵使脑子里一团浆糊,但神智还在,一时也是怔了,他低低叹了一声,慢吞吞抖着手给自己倒酒,醉醺醺道:“哦……袁大人啊……”
他酒气上脑,眼神显得极为水润,一双眼亮得惊人,让人几乎怀疑他一眨眼就能眨出泪来。黄莺看得微微出神,不料这位爷一杯酒下肚,绯红的脸色骤然白了下来,而后头一耷拉,直接趴倒在桌上,却是醉得人事不知了,留下黄莺哑然摇头,两名侍卫面面相觑,这位爷今儿个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是夜,降王薛寅流连青楼,夜宿楚楚阁,酩酊大醉,彻夜不归。
☆、20天命所归
那边薛寅大摇大摆逛西街,上青楼的时候,柳从之忙得一刻不得闲。新朝初定,事物仍是繁多,陆归拟定出征,需筹备的事宜仍是繁多,皇帝陛下能者多劳,自是忙碌非常,下了朝还有议事,议完事还有陆青徽求见,在他跟前毫不客气地和他辩了一个下午。
这位昔年敢上书痛骂华平的名臣对着柳从之可是一点儿不怵的,历来只见皇帝在臣子面前摔奏章,然而陆青徽却敢在皇帝老子面前摔奏章,所谓敢和天王老子叫板,大抵是如此了。
“陛下!皇商一事兹事体大,牵连甚广,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绝不可轻举妄动!”
陆青徽铁青着脸,一句话说完,柳从之叹了口气,稍微扬声:“来人,给陆大人奉茶。”而后和颜悦色对陆青徽道:“平气。我知此事不易行,你所说种种,我也必会考量,届时必定会以最稳妥的方法行事,不过皇商一事势在必行,这一点上,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柳从之笑着一句“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可谓断了任何商议的可能,陆青徽沉默半晌,长叹道:“陛下,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自古如是。行商者赚得金银满盆钵,却最是低贱,你可知为何?”
柳从之微微一叹,“只因商者囊中有金银。”
陆青徽面沉如水,“不错!商人富裕,虽地位低下,但仍然穿金戴银,强过普通农户不知几何,为富不仁者大有人在。每逢荒年,都有奸商肆意提高粮价,以至饥民遍地,逢丰年,又压价屯粮,谷贱伤农……如此种种,屡禁不止。商人逐利,无仁义道德可言,若准商人入仕,甚至赐封皇商,便是予他们富贵,又予他们权势……此举后患无穷!必将祸乱朝政!”
陆青徽说得斩钉截铁,柳从之抬了抬眉,微笑:“常言道无商不奸,你这话说得也在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一沉:“可正因如此,我必不能放任行商者如此作为,予他们以权势,便也是让他们受制于权势……若有人想只得好处却不做该做的事,那就得看他命够不够硬了。”
他含笑说完这一句,眉间无一星点的煞气,起身微一拂袖,一指身后墙上悬挂的地图,“陆卿请看,图上所绘乃是我朝疆土,不知你看到了什么?”
陆青徽沉声道:“幅员辽阔,疆域万里。”
“此话不假。”柳从之微微一叹,“可我每每看到这张图,却总能看到处处烽烟,处处饥贫。”他抬手在地图上轻点,“北疆苦寒,缺衣少食,辽城一带受月国侵扰,劫匪过处,不留寸瓦……南地富庶,可若天公不作美,仍是饥民遍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陆青徽肃容:“陛下心系民生,雄才大略,乃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并能一改先朝颓势,成千古盛世!”
“此言言之尚早,朕只愿在朕治下,百姓不必流离失所,不必忍饥挨饿。”柳从之淡淡一挑眉,“而国之命脉,民生之所系,都在商道!”
陆青徽挑眉,“尽在商道?”
柳从之点头,“北地饥寒,南地富庶,只需南货北调,北货南调,便能解两处忧患。荒年奸商大幅提高粮价,以致饥民遍地,但若能调控粮价,便能赈济饥民,消弭祸事于无形……故而民生之所系,尽在商道!”
他声音不大,然而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陆青徽闭目,叹道:“陛下可知,这是双刃剑?况且士农工商,自古如是。此事若要推行,必遭世家大族、文人士子的反对。臣不会是最后一个规劝陛下放弃此念的人。”
柳从之拂袖,从容微笑:“朕自是明白,此事不易做是不假,但朕说此事可为,此事就可为……陆卿可明白?”
陆青徽一怔,最终摇头长叹:“臣明白了。”
至此,辩无可辩。
陆青徽起身告辞,临行前问了一句,“陛下,恕臣唐突。陛下如此作为,可是为了袁承海袁大人?”
“越之?”柳从之讶然一抬眉,“陆卿何出此言?越之对此事定然会鼎力支持,然而皇商一事,朕着实已忖度良久,此番提出,便是势在必行。”
陆青徽摇头:“臣多言了,陛下恕罪。”
陆青徽终于退下,天色已然昏暗,柳从之揉揉眉心,神色带一丝疲倦,想起适才陆青徽所问,摇头一笑:“啧……越之啊。”
越之是袁承海的字,两年前,柳从之劝服当时在礼部为官的袁承海投入自己麾下,得袁承海鼎力相助,之后柳从之起兵,一路披靡,袁承海可说功不可没。昔日劝服袁承海之时,柳从之曾向其立下一个承诺,至如今,却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陆青徽说得不假,此举破除成规,允商人以权,必定引来诸多反对,陆青徽这等当着他的面摔奏章的尚好应付,只怕那些当面对他毕恭毕敬,背后恨他恨他牙痒的才会生事端……柳从之闭目养神,思绪一时繁杂,沉默不语。
半晌,有侍卫走进,跪地道:“陛下!”
柳从之睁开眼,“何事?”
侍卫凑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柳从之讶然一挑眉,“楚楚阁?”
不想今日朝中热闹,外面也那么热闹。降王爷大醉楚楚阁不说,袁承海痴恋名妓海日,欲为其赎身,迎娶这一届青楼女子为正妻……
“本当今日终能休息一会儿。”柳从之顿了一顿,摇头一笑:“也罢,既然这么热闹,那就去看看吧。戏台都搭好了,若是不去,岂不可惜?”
今夜的楚楚阁当真热闹得很。
前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亡国之君在此买醉,前途无量高官厚禄的袁承海袁大人在此求娶传奇名妓海日,至华灯初上,黑袍广袖,风度翩翩的新君也来了。老鸨只看他一眼,先是一惊,再是一喜,见柳从之一身便服,知他不欲声张,便笑得牙不见眼,态度热络至极:“柳爷里边请。”
今日楼里三个大人物,除却薛寅是生面孔,其余二人老鸨都是见过的。不过柳从之以前为官时也甚少来此风月之地,倒是袁承海乃是真正的此地熟客,甚至与老鸨交情也匪浅。
柳从之微笑着往里面走:“何姑姑好久不见,近来生意可好?”
“承蒙挂心,楼里这一个月来生意当真是越来越好了,现在生意能赶上以前最红火的时候。”何姑姑应了一句,观柳从之脸色,小心翼翼道:“不知柳爷可要与海日见一面?”
柳从之挑眉,“海日近来可好?”
何姑姑笑:“她哪能有不好的?就是今天可出了一桩事,袁大人前来予她赎身,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是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这等大事可不敢轻易应了。海日那丫头倒是向来主意正,但这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柳爷您来了,这事儿就好办了,要不我直接领您去见见海日?”
何姑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在看柳从之脸色,柳从之失笑:“我也许久未见她了,既然如此,自是得与她好好一叙。”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何姑姑这儿今天可是来了个醉鬼?”
何姑姑哪能不知他说的是谁,立马道:“是是,柳爷您这边请,不过那位爷可真是醉得厉害,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两人一路往二楼去,至薛寅所在房前,柳从之拒了何姑姑跟随,静立房前,首先听到了乐声。
一曲破阵乐,弦音铮铮,曲调入耳杀伐凶煞,又饱含苍凉。柳从之听得耳熟,一时稍微失神。数年之前,他在边关战场……尸山血海,死生无常,亘古寒风席卷过染血的古战场,他受重伤,呕血垂死,他的身边,有双手俱废,一息尚存的兵士,仰躺在地上,唱起一首流传北地的,堪称苍凉的战歌。
柳从之那时几近末路,听完一曲,几乎要落泪,然而不等他这泪落下来,这名同伴哈哈大笑,约是想拍一拍他的肩,然而双手俱废,不能成行,故而只是笑了一笑,便干脆利落地咬舌自尽,没了声息。于是柳从之不流泪了,他安安静静地咬牙,手废了就不能活?不,就算手脚都废了他都要活下去……事在人为,只要他能活,他就还没完,逆天命,篡皇位,夺天下,多少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他不也能做?他不也做成了?
乐声骤停,柳从之回过神来,微微一叹。
前尘种种,数番生死起伏,如今想来,尽皆如梦。
柳从之静了一静,推开房门,第一眼,看见了垂头拨弄琵琶的薛寅。
小薛王爷摆弄琵琶的架势竟还真有那么点样子,貌似认真至极,指间音符流窜。听见门响,薛寅漫不经心地抬头,直直望入柳从之眼中,这么一对视,柳从之稍微挑了挑眉。
薛寅睁着一双朦胧的醉眼,黑眸水润,氤氲着雾气,神情倒是一味的慵懒,面色绯红。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地开口:“柳……从之?”
大约真是醉了,已经忘记了称谓。
柳从之定定看着他,莞尔一笑,微微摇头。
他有趣地发现,大薛的亡国少年皇帝,居然还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是那种男生女相的柔美,模样着实是不差,不过气质使然,不到这等时候,实在难让人看出他五官的漂亮,可这柔美终究仅是皮相而已,绝不代表此人柔弱可欺。柳从之对荒唐的薛氏皇族向来殊无好感,不过北化薛氏这一对被放逐的皇族子弟却算例外,这二人出身不毛之地,不享富贵,却反而得以保存薛氏一族骨子里的匪气与悍气。
遥想二百余年前,薛朝开国皇帝不过一届卑微乞丐之身,朝不保夕,命如野草,不适大字,不懂礼数,适逢乱世,竟也硬生生地拼出了一片天,由路边乞儿一路走到天下霸主,九死一生,烽烟喋血。二百余年后,薛氏一脉后辈凋零,薛朝风流云散,金戈铁马犹在,烽烟战火犹存,却已不是薛家天下……
柳从之微笑,好整以暇正了正衣冠。
如今,他是天命所归,如果天不允他,那他就让天只能允他!
☆、醉梦金戈
薛寅知道自己喝醉了。
这不稀奇,他是来买醉的,以他这等酒量,若是不醉,那楚楚阁的酒未免也兑太多水了。不过事实证明楚楚阁的酒非但没怎么兑水,酒劲还不小,初入口不觉得烈,实际上后劲极大,薛寅晕晕乎乎昏昏沉沉,隐约听到耳畔曲声婉转如流水,整个人如同浮在云端,惬意非常。
薛寅一点不羡慕薛明华那样千杯不醉的酒量,人生难得糊涂,更难得逍遥,酒是好物,一醉未必能解千愁,但也能得片刻糊涂,半梦半醒间,薛寅做了一个梦。
他人在软玉温柔乡,京华烟云里,却梦到朔风凛冽,森寒严霜——那是北化,凛冬时节的北化,处处被霜雪覆盖,滴水成冰,眼角一滴泪也能被凝成冰珠的北化。
薛寅生来畏寒,一到冬天就足不出户,然而到最冷的时候,再多火盆被褥似也无法驱散四面八方而来、堪称彻骨的寒意,实在冷得不想动,就只想睡觉,然而勉强睡下,一觉醒来,浑身上下仍然冰凉。他年幼时实在体弱,受了冻极易发热,有次烧得浑身滚烫,神智模糊,险些丧命。老宁王后怕之余,又实在担心养不活他,于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就给他喝酒。
烈酒入喉,一路从喉咙烧到心口,以其辛辣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意,年幼的薛寅醉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脸颊通红窝在父亲的怀抱里,老宁王轻柔地拍他的背,开嗓唱歌给他听。
南地的歌轻柔如水,婉转清丽,北地的歌却苍劲豪迈,老宁王一届武将,更是只会唱战歌,然而没有一首曲子比战歌更适合滴水成冰的凛冬——那是能够撕裂风雪,能够在呼啸狂风里远远传出去的狂曲,那是……北化的曲子。
似乎能觉察到呼啸的寒风,薛寅在梦中打了个寒颤,稍微清醒了些许,环目四顾,却看见一个小姑娘抱着琵琶,怯生生地看着他:“爷你没事吧?”
薛寅慢了一拍,才想起这姑娘是谁,晕乎乎的也懒于招呼,瞅一眼她手里的琵琶,挥了挥手:“琵琶给我。”
黄莺惊讶地把琵琶递给他,薛寅醉得厉害,看东西都是糊的,于是把琵琶抱在手中,闭着眼睛摸弦,慢吞吞弹起了梦中那首曲子。
曲声熟悉。
他是醒了,还是醉了?
他当然是醉了。
再无人会给他唱这首战歌,他甚至也回不去那等天寒地冻寒风凛冽的要命地界,他醉了,人在梦中。
一边的黄莺本还诧异这位醉得一塌糊涂的主儿要她的琵琶是做什么,听到乐声,却不吭声了,垂首倾听,小心地抬眼打量薛寅,见对方双颊通红,眼神迷离,不觉心头一跳,脸稍微一红。
一曲奏毕,黄莺怅然若失,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而入,她回过身,吃了一惊,气势好足的人!
柳从之相貌极佳,俊美英挺,强过薛寅,黄莺一瞥之下,心头却丁点绮思也无,柳从之周身气势太盛,虽然神情平和,但黄莺几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下意识地噤声,垂头,听身后薛寅迷迷糊糊叫出柳从之的名字,心头一惊,霎时更加紧张,垂着头一步也不敢动。
两名侍卫齐声道:“爷!”
柳从之一进来,门内神智仍正常的人俱是紧张,唯有薛寅眯着一双醉眼,深深皱起了眉。
他看人不太真切,恍恍惚惚觉得眼前这人应该就是柳从之,但神智不太清楚,自己做梦做得好好的,眼前怎么会出现姓柳的?这张俊脸他实在是看得印象深刻,故而一入眼就觉无比烦躁,忍不住伸手在眼前挥了挥,似乎要将眼前的人脸挥走,嘴里喃喃:“你怎么可能在这儿?”
他虽是自语,但屋子不大,其它人俱都听得清楚明白,两侍卫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柳从之面上含笑,本待开腔打个招呼,听见这一句,稍微扬了扬眉,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声音一入耳,薛寅这下不光眉头皱了,连脸也皱起来了,一脸苦恼地摇头:“我一定是看错了,怎么会这么倒霉?”他眼前晃得厉害,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困意涌起,打了个呵欠,索性把怀中琵琶往桌上一放,趴桌上睡了过去,还不忘用手把耳朵遮住,看上去一派闲适、十分满足地睡了过去。
屋内一片寂静。
两名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也不抬头去看一眼那一定笑得很温柔很好看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脸当然是赏心悦目的,奈何再赏心悦目也不是谁都能看的,当然,显然也不是谁都爱看。
柳从之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薛寅,摇头一笑:“看来我是来得不凑巧。”
没人吭声。
柳从之将视线转向黄莺,“这位姑娘是?”
黄莺小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黄莺姑娘是来陪他的吧?”柳从之微微一笑,“如今既然他已醉了……”他看一眼薛寅,话音忽然一顿,停了停,才道:“那姑娘先下去吧,告诉何姑姑,我会差人送他回去。”
黄莺垂头应下,柳从之转向两名侍卫,“你们二人送他回去。”侍卫应声,柳从之瞥一眼薛寅,见后者似乎仍然睡得香甜,于是加了一句:“不过也不急于一时,等他睡醒吧。”
两名侍卫再度应声。柳从之转身打算离开,一名侍卫忍不住问道:“爷什么时候回去?”
“我一人出行,反而方便,不必多虑。”柳从之脚步一停,“我去见一个故人,晚上自会回宫。”
故人?
怎样的故人?
薛寅仍旧闭目呼呼大睡,似乎对柳从之的离去毫无察觉。
他是听到了柳从之说话还是没听到?
当然是没听到,他还在梦里,梦里大雪纷飞,雪花冰凉,烈酒滚烫。
☆、□□
楚楚阁后院,有一处木楼,木楼只得二层,修得精巧雅致,乃是来往楚楚阁的风流客们艳羡之所在。一栋楼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楼内有佳人,分量自是大大的不一样。
纵观楚楚阁,有此等待遇的佳人,除海日以外,不做第二人想。
木楼之中。
天色已暗,楼中四处点着灯,飘忽烛影里,一女子端坐屋内,身前一张琴案,案上一架古琴,纤指扣于琴弦上,稍微拨弄。
她按着琴弦思忖了一会儿,忽地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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