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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蛇在野(更名为枯叶蝶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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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穿过长廊,一个老鸨子大惊小怪地跳出来,圈着方伐柯的臂弯儿,嚷嚷着。 

    “哎哟!看看谁来了,方大少爷!京都第一才子,天下第一才子。姑娘们,快来呀。我说方少爷,咱们可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您什么时候转了性,把金子银子都埋在自个儿家后院了,等着收庄稼呢。唷!这位威风凛凛的大爷是谁呀,可眼生得紧呐。” 

    方伐柯被一团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住,左拥右抱,不亦乐乎,说道:“这位是元大爷,有的是金子银子,可得招呼好了。对了,妈妈,金爷来了么?” 

    “金爷?可巧了,金爷在屋里呢,刚还说怎么老不见您了,手都生了,想着跟您耍骰子,输个万八千的。” 

    方伐柯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锭足赤黄金,递给老鸨,说道:“这是慰劳姑娘们的,叫她们不用陪我这闲人,各忙各的吧。思思呢?妈妈叫她来就行了。” 

    老鸨满脸为难神色,道:“不瞒方公子说,思思今儿一早就被一个外省来的大客人包了,晚上是陪那客人喝酒去了。谁叫您这么久不来,可赶上今儿这么巧。” 

    方伐柯也不在意,点点头,道:“也罢,那就算了。不必找人陪我了,我自去找金爷便是了。” 

    当下两人向花厅一角行去,元畏鲸叹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真不知你这等不能行房事的纯种龙子,怎么能在妓寮里面吃得开?!” 

    方伐柯嬉皮笑脸地答道:“有时候,一些事情可以使用变通手段的。啊?哈哈,哈哈。”说完大笑,半晌后,神情忽然落寞,漫声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人世间所有快乐,都是瞬间即逝的快感,何必事事这么认真呢?” 

    元畏鲸不禁感到落寞,也不说话,跟着方伐柯向里间走去,穿过了一条满是青铜仿古风灯的走廊,到了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谁?”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声问道。 

    方伐柯笑道:“是我,你个陈年的黄酒坛子,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过了半晌,里面人说道:“进来吧。” 

    两人推门而入,待到看清了屋中人时,不由得都是一怔。 

    只见屋中面对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相貌粗豪,身材魁梧,赤裸的手臂上肌肉遒结贲起,极是雄伟,浑身上下,连头顶都纹满了鬼面刺青,那鬼面嘴中叼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自然便是那金爷了。 

    他对面那人身穿官服,长手长脚,肤色焦黄,鹰鼻狮口,顾盼之间,凛凛生威,却不是邢峻又会是谁? 

    邢峻笑道:“人称方伐柯是京都第一大浪荡才子,要找这位超级花花公子,只能到‘如意坊’来,所以我就一路寻访而来,果然看见此处龙蛇混杂,气象不凡,又找到了你的老相识金爷,就在这儿守株待兔,你果然来了。” 

    方伐柯皱眉道:“你找我干什么?” 

    邢峻向元畏鲸点头微笑,便在一笑之间两人已经打过招呼,他们曾经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无须客套言语。 

    邢峻道:“正是为了京都干尸奇案而来,有一些话要问你和金爷。” 

    方伐柯笑道:“巧了,巧了,我也是为了干尸奇案来找金爷的。” 

    邢峻奇道:“怎么?你们有什么线索么?” 

    元畏鲸道:“是有一些没头没脑的线索无法串联,今晚巧遇邢二哥,也算机缘巧合了。呵呵。” 

    邢峻点点头,道:“很好,很好,金爷,你先出去一下,我们谈些事情,你就在门外守着,我唤你你就进来。” 

    金爷连忙答应了,显然对这位执掌天下刑狱、铁面无私的正义化身又敬又怕,忙不迭地出去,真的在门口一站,好像一座门神一般。 

    方伐柯关上门,不由好笑,道:“金爷是京都地下世界的总管,向来气使颐指,目中无人,今天却吓成这个样子,哈哈,哈哈,好笑,好笑。” 

    元畏鲸也不禁莞尔,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邢二哥今天是强龙就要压一压地头蛇,佩服佩服。” 

    邢峻傲然道:“天下所有手上带血腥味的人,想不怕我都不行。” 

    三人尽皆大笑,都坐定了,元畏鲸便详细给邢峻讲述了他们所经历的诸多怪事。邢峻听得眉头紧皱,不住发问。方、元二人都一一回答了。 

    最后,邢峻微闭双眼,陷入了沉思冥想之中。方、元两人都默不作声,等他定夺。 

    半晌,邢峻睁开眼,道:“奇怪!奇怪!莫非那来自闽南的棺材,真的与本案有莫大关联么?却也想不清楚,不过这‘颖园’确实大有可疑之处。” 

    “还有一事也是奇怪至极。”他又说道,“横死的一百多人身上,竟然没有伤口,也算奇哉怪也。我心里奇怪,便命令忤作详细验尸,你们猜怎么着!原来每一个人舌头上都留下两个细细的齿痕,被咬破吸尽血液而死的。这等怪事你们可遇见过么?” 

    方、元二人齐齐摇头。 

    邢峻沉思半晌,道:“事不宜迟,我点齐人马,咱们这就去‘颖园’!” 

    言罢,唤进来金爷,吩咐他立刻派人去查棺材一事,一有结果马上通知他,金爷答应了,手脚也真利索,顷刻之前便传来几个黑街大佬,命令他们立刻去办。 

    邢峻满意地点点头,当下三人离开“如意坊”,离开了那条荒唐、颓然与疯狂的黑街。一出巷口,便有人牵来马匹,递上缰绳。元畏鲸看去,只见光影浮动中,很多“人”一声不吭地拱卫着巷口,自然便是邢峻的贴身死士了。 

    三个人骑上马,一众人等立刻向“颖园”去了,一路上遇到执行宵禁的兵士官员,看见邢峻马头上的令牌,都一律放行。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突然间,猛听天空中一声尖利的长鸣,邢峻微微一笑,道:“金爷的动作真快呀,这么点时间就能把京都翻个底儿朝天,厉害!厉害!” 

    言罢伸出右臂,一团黑影倏然落下,确是一只神态威武的飞鹰。邢峻从鹰脚上取下小竹管,取出信来,方伐柯偷偷看了一眼,却都是用暗语密码写成的,一个字也看不懂。邢峻草草看了一遍,道:“果然!那棺材的确不同寻常。” 

    方、元两人不由齐声问道:“怎么?” 

    邢峻道:“金爷的手脚真是利索,片刻功夫已经把京都所有的棺材铺老板,还有脚夫、船夫行会的老大都召集了,殡葬业开始彻底巡查。果然!二十天前,一艘闽南来的客船上带了一口棺材。船帮老大说船是在羊城便雇下的,一路途经了羊城、闽南、江浙、山东、河北的内河航道,二十天前才到京都。卸船的脚夫说,船上除了一口棺材外什么都没有。接船的是一个看上去极有气势的人,说话带荆楚乡音。挑夫说,棺材运到的地方,正是我们现在要去的‘颖园’!!” 

    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自己接近了事件的核心。马在奔驰,大约又行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到了“颖园”。 

    三人甩蹬下马,邢峻呼哨一声,他的那些心腹死士顿时散开,悄无声息地潜入园中,动作干脆利索,整齐划一,可见平日里训练有素,久经大阵仗。 

    邢峻掏出旱烟管,用纸媒引燃了,深深吸了两口,半晌,抬头看看天色时辰,把烟管中的火灭掉了,说道:“咱们进去!” 

    三人进了园中,穿过青雾蒸腾的树林,不一会儿,便到了德酷王子那灯火辉煌的巨宅。他们缩在一丛灌木后,忽听“瑟瑟”声响,一个心腹潜过来,打了个手势,表示一切就位,万事俱备了。 

    邢峻点点头,站起身,快步走进了巨宅中,正好堵上了德酷王子要向苏度情下毒手之际,也算是巧上加巧了。 

    王子猛见一众人蜂拥而入,都携了明晃晃的兵刃,不由一怔,停住了脚步。吕无靥也是微微惊讶,但惊讶之色旋即隐去,点一点头,露出一抹笑容。 

    邢峻鹰眼如电,一扫中便已了然于胸,道:“吕家老夭,荆楚一别,咱们又见面了,你可一如昔日啊。这位绿眼睛、黄头发的朋友是谁?眼拙得很,一时瞧不出是那路的精灵,不过也是神通广大呀,搅得偌大京都天翻地覆。” 

    吕无靥笑道:“托你的福,我结实得很。这位从海外来的德酷王子,近日京都吸血大案的主犯,跟你我也算有缘,你们多亲近亲近。” 

    邢峻冷笑道:“死到临头,还要油嘴滑舌,真是佩服佩服。” 

    他脸色铁青,忽然大喝一声,道:“来人呀!都给我绑了!你们灭绝人伦,杀人无数,一个吃人,一个吸血,真是臭味相投得很呐。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就等着明天看你们被千刀万剐,否则不足以安王畿百姓民心,不足以正朝廷国法人伦!” 

    吕无靥奇道:“我本来就不是人,自然灭绝人伦了,你却说这等话,真是可笑。” 

    邢峻也不多话,当下绑了食人魔和吸血鬼,两“人”束手就擒,也不反抗。 

    方伐柯瞅见桌上已被凌迟肢解的华美女体,正是他的老相好思思,满脸怒气,蠢蠢欲动,便要向凶手扑去。 

    邢峻却拦住了他,道:“且慢。这两人是此案元凶,需要会同刑部、押狱和掌刑衙门三堂会审,定罪量刑,不可轻举妄动。” 

    方伐柯道:“这是你的正义,我的正义却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邢峻摇摇头,也不好说他,只能强行按住,回头看元畏鲸,正扶起已经吓得昏厥脱力的苏度情,死死盯着德酷,目光中也满是恨恨之色——须知吸血鬼正是元畏鲸的灭族大仇,没有这等有大威力的诡异妖邪,又如何引得出深海的怪鲸! 

    不过,元畏鲸还算理智,强自按捺心火,扶了苏度情,再也不愿看众人,生怕一时冲动,就此扑上去格毙了元凶,却看不到此二人于煌煌天日下受刑而死的大快事,势必成为终身遗憾,当下抑制怒火,转身大步出去了。 

    大奸授首!元凶归案!邢峻冷峻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大喝一声:“都押了,我们直接去皇宫面圣,请皇上定他们的罪!” 





第十一章 大戏 
在深深的昏厥沉睡中,苏度情作了一个荒诞的梦。 

    她梦见避尘针和火齐镜;梦见了朱鳖、极鳐和香茅酒;梦见了古琴和庭园;梦见了四桅船上的水手和没有白昼的天宇,梦见了海难、怪鲸和幽灵船;梦见了猫头鹰和鱼;梦见了佛陀和濒死的城市;梦见了思思;梦见了吸血蝙蝠和食人龙…… 

    但愿只是一场噩梦。出出冷汗,尖叫几声就会梦醒,然后一切就都过去,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梦罢了。 

    她出了一身冷汗,尖叫了好几声,然后从昏迷的梦境中苏醒。 

    首先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德酷王子的魔窟里,而是置身于一个不停颠簸起伏的马车车厢中。这让她稍微觉得有些安全感。 

    然后她看到了久违的元畏鲸,正自关切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让苏度情觉得安全。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可以想见他和其他人一夜奔波寻找她,终于及时赶到,把她从魔窟中救出来了。 

    一夜间由于经历太多恐怖事件,她所有的神经一直绷得死死的,这一刻忽然放松,便感到全身酸痛,四肢无力。 

    不过放松只是暂时的。片刻后,她忽然想到:如果吕无靥没有疯掉的话,那么元畏鲸、姜沣、诘忍等等所有人就都是同一类的异灵了,是一丘之貉,是怪物,是噩梦之源。此刻不一定比吸血鬼的魔窟更来得安全些。 

    她再次感觉到恐怖,拼命向后缩,眼睛瞪得大大的,弄得眼眶生疼。而喉咙里干冽冽的,像烧了一把火,什么话也说不来。只是感到无言的畏惧。 

    元畏鲸敏感地触摸到她的恐惧,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什么也不说。 

    这时候天亮了。漫长、黑暗、血腥、离奇的一夜终于过去。太阳即将出来! 

    太阳出来的时候,气温会回暖,冰雪将消融,宵禁将解除,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无辜枉死的人们会渐渐被人遗忘。生活重新纳入正轨,一切照旧,充满无聊的希望。 

    马车辚辚飞驰,元畏鲸在车厢中守护着苏度情。女人又昏过去了,也许是睡着了。就让她睡吧,她经历的恐怖事情太多了,居然没有崩溃,也算是一件奇迹。睡眠和忘却是女性特有的保护壳,梦能够医治她,也能够给她以抚慰。 

    那许多许多噩梦般的记忆,宛如烙印,恰似文身,缠绕了人的三生三世,从亘古到未来,又有多少人能够轻易去除掉呢? 

    元畏鲸记得当龙还是长角、尖耳、兽足、蛇躯的形态时,他们的领袖蚩尤在涿鹿战败,从此人类统治了世界。人对龙进行大规模屠杀。后羿射死了九条火龙后,又杀死了巴龙;大禹毁灭了龙聚居的大城市“源泽”;皋藜灭掉了“三苕”,胶兖毁了“茺杓”……龙族元气大伤。 

    在人类之王大禹统治世界的时候,重整旗鼓的龙族决定反抗暴政,夺回自己对世界的统治权。那时候,整块大陆漂浮在一片茫茫大海之中,海底有一只巨龟,背起整个大陆。人类的世界就建立在巨龟的脊背上。 

    巨龟的名字叫“赑屃”,是龙在民间的私生子,品级最贱,喜欢背负重物,傻乎乎的,被贬到深海之底作背负大陆的勾当。于是龙族团结了它的这位远方亲戚,使人类世界陷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洪水中。 

    与此同时,北方的龙族领袖“共工”,靠神力撞塌了顶天的不周山,引起了天火。人类世界真是水深火热。 

    世界上到处是水,水多得好像汪洋大海。原先大片的国土在大水中成了岛屿、沙礁以及兀立于水面之上的山峰。最幸福的灵魂变成了飞鸟和鱼;其次的还留在可怜的陆地上惶惶不可终日;最不幸的灵魂成了粉瀣和泡沫。海水、江水和湖水日日夜夜地悲恸呼唤着,浸载无数可怜的灵魂冲击着陆地和山峰。那些灵魂的悲鸣日日夜夜地响彻天宇。 

    元畏鲸就出生在洪水泛滥到顶点的年月。他在水底出生,是龙族贵胄“蒲牢”一脉的王子。 

    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但是巨变对族人的影响并不大,每天都有无数的悲剧发生在陆地上。然而族人们一律视而不见,优哉游哉。 

    无数夭折的灵魂变成了泥土,泥土将大河都染黄了。从此以后,残存下来的人们就称之为黄河。在洪水稍微延缓一些的时候,黄河中的泥沙就团团虬结,几乎淤塞了整条黄河。河面上甚至浮积成了小岛。岛上经常会看到惨白的,被水泡的臃肿的人的肢体从黄泥中伸出来,就像一株一株惨白的小树。 

    然而洪水的延缓是暂时的,顷刻之间,数丈高的洪峰倾泻而下,势如破竹,奔泄千里。夹杂着野兽般的嗥叫,雷电般的轰鸣。黄河上的浮岛轻而易举地就被冲垮,水继续挟带着数以亿万的、不幸的灵魂奔流向东。 

    每一季,族群都要大规模地迁徙,从南方巡游到更南方去,或者从更南方回南方来,一路繁衍交配,寻找食物。当地的食物吃光后,再回初始点来。 

    水浸漫的黄黑色大陆,都有坚实的板块结构,仿佛一个憨厚麻木、饱经忧患的老男人,默默承载汪洋的恣意纵情。白天,强烈的阳光照在平静的水面上,水面变成一面炽热的镜子,倒映着飞龙族群前往战场时,飞掠而过所投下的巨幅黑影。到了晚上,又红又大的月亮高悬天上,月光下的水面汹涌翻滚,仿佛一锅煮沸的粥。仅有月光笼罩的一小片水域泛着粼粼的银光,其余的大片水域都漆黑一片。那一小片银光就好像海面的一枚独眼,随着飞龙们的飞过,这片银光的区域也随之移动,似乎在不知疲倦地照亮它们的旅程。 

    偶尔,有小块的陆地露出水面,仿佛银色的镜子上一块褐色的损伤。飞龙们会在这一小块损伤上着陆,休整后再开始旅程。停下来后就几乎没人还愿意起飞,因为战争让每条龙累得要死。夜晚的水面非常平静,可是到了黎明,大海根据亿万年从没有止息过的传统,开始潮汐。潮汐在月亮的诱惑下将亿万万吨的水推回陆地,于是暴露的陆地重新被淹没。飞龙不得不再次起飞。可是由于水倒漫的速度太快,岛屿很快就被淹没,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很多飞龙因为滑翔距离太短,再也无法起飞,成了被埋葬的悲哀的灵魂。 

    在末日般的世界中,飞龙们如同乌云般横掠天际。天际燃烧起来大火,荒古的火焰包裹太阳。有时候,火焰会从烧红的云层中激射而出,一条火龙划过长空,瞬间隐去,仅留下流萤般的、长长的轨迹在天空中。轨迹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被熔化,夜晚降临了就照亮水面,为冷月亮的青铜脸庞涂抹上一层害羞的红色胭脂。这场天火后来被龙族的叛徒——女娲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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