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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料峭-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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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寒只是稍微思忖,便明白了她话中的道理,他有百般担忧,却制之在心,一语不发地走回床前,凝神调息。
  骆乾怀见他如此,抿唇浅笑,目光继而又眺向门外。云雾愈浓,山间万象凝重,甫露的天光渐被水汽吞没,俨然是雨兆,恰如当年……
  ……
  真虚境内,仪萱紧握着镇神珠,看着那逼近的魔物。
  那魔物全是黑水凝就,粘稠液体如活物一般绞缠,涌起一片片凹凸。这番情状本就可怖,加之一双血眸,满带恶意,更叫人不寒而栗。
  魔物似乎察觉了她的恐惧,发出一阵阴森怪笑,愈发凑近了她,顺着之前的话,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抛下你师兄逃跑,当真是无情无义,他说不定早已恨上了你,又怎么会来救你。用你来诱他入境,说不定会失算呢。”
  现在的情势不可不说是万分危急,怎么也不是斗气辩驳的时机,但是仪萱却怎么也忍不住想要呛上几声,她心一横,道:“你当然希望我师兄恨我了,不然他来时,你有几条手臂都不够赔的!”
  先前那魔物被苍寒断去的手臂尚未再生,仪萱这句话似乎戳中了他的痛楚,引他猖狂笑起。“我会怕他?哈哈哈,你可知我是谁?”
  仪萱听他反驳,心里倒是高兴起来。若能多拖延一刻,苍寒的伤势便多好一分。她索性藐视道:“看你这副德性就知道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谁知道你是哪个!”
  “呵呵……”那魔物冷冷笑道,“昔日我为主上持剑,纵横睥睨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先前仪萱见过这魔物的能耐,已知他绝非寻常。如今听他说什么“主上”“持剑”,便确定了他的身份。她继续道:“哦,原来是殛天剑侍,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看来你被困在真虚境中,是不知天下之势了。你可听好了,殛天府早已被我九岳仙盟击溃!”
  “你说什么?”那魔物本还冷静,但听仪萱说起殛天府的事,竟骤然激动。
  “我说的不够清楚么?你们殛天府早已败亡,现在的你不过是丧家之犬!”
  仪萱一句说罢,周遭陡然安静,那魔物怔怔地望着她,竟是一动不动。仪萱看着那双血红的眸子,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已着实地动摇了这魔物的心。
  出乎意料的,那魔物缓缓开了口,声音淡而平静:“灭我殛天,哪里有这么容易?主上法力无边,自有东山再起之日。待我夺舍之后,便重回主上身边,助此大业……”他轻轻笑了笑,黑水凝就的手指捏上了仪萱的下巴,“所以你要好好地帮我哟……”
  肌肤被腐蚀的痛楚让仪萱皱起了眉来,但她知道,若是露了怯意自己就输了,她傲然直视着他,道:“别白日做梦了!什么殛天令主法力无边,告诉你,那魔头已经伏法。我师兄夺回肉身之时,就一并将他诛灭了!”
  “哈哈哈……”那魔物听了这话反倒欢笑起来,“你果然在骗我。除非你们有本事吞下主上的内丹,否则即便破了夺舍,主上依旧来去自如,绝不会伤损分毫。相反的,主上一旦脱离,那被夺舍之人则会丧去神识,侥幸不死,也终究是个废人。你那师兄,怎么看也是后者吧。真虚灵气允他回光返照,呵呵,终不长久啊,倒不如趁现在还有一口气,让我占了……”
  “呸!”仪萱打断他,“你困在这里多久?外头的事又知道多少?这些年来,我九岳人才辈出,早已知道夺舍之术的破解方法。我师兄不过是战斗之中受了点伤,才不是你口中那般!”
  “哦?是么?九岳已经如此厉害了么?”魔物越逼越近,血红的眸子直直地对着仪萱的眼睛,“那你试给我看看吧,哈哈,试试看救这里的人呀……”
  “这里的人?你什么意思?”仪萱不解。
  “哈哈哈,就是真虚境里的人呀。他们每一个都被我夺过舍了哟……”魔物叹了一声,“为了找到最合适的肉身,我真是费了好多功夫呢……”魔物的声音低而深沉,在仪萱的耳畔幽幽回荡,“每个晚上,在他们入睡之后,悄悄地将魔种植入他们的身体。藉着真虚灵气,那痛苦小到不可察觉……由男至女,自小到大……可惜,每一个都不合适啊。能完美纳化魔种之人何其稀少,他们甚至撑不到被我夺舍的那一刻。不过这地方还真是了不得呢,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呢……哈哈哈!!!啊,对了,你们九岳的几个弟子也在我手里呢。不过修仙之人,与我魔道相克,要植入魔种也麻烦许多。他们现在还没死哦,你想不想见见?”
  仪萱只觉一股恐惧,由心而生,如蛇般绕上了手脚,绵延出令人战栗的寒冷,让她动弹不得。猛然间,她明白了什么,一腔激愤冲破了惧意。她咬牙切齿,厉声道:“所以陆小莺的身上会有魔气。她不是被云和所杀,你早就害死了她!”
  “是啊。”魔物笑答。
  “你说什么?”突然,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惊怒交加,更微微发着抖。
  仪萱慢慢回头,望向了那说话之人——
  陆信。                    
  


第三十二

    陆信。
  方才的对话陆信自然听见,此刻的他双目泛红,狠狠盯着那魔物,厉声道:“小莺是你杀的?!”
  那魔物事迹败露,却无半分动摇。面对陆信的质问,他只是回报以阴森笑声,道:“哟,陆镇长,看来你已经解决刘素心和圣师了啊,怎样,可有取得真虚天演心法?”
  陆信双拳握紧,一步步走近,道:“答我的话!小莺当真是你杀的?”
  魔物带着轻嘲,轻巧道:“不仅是她哟,你也已经死在我手上了呢,陆镇长。”
  陆信的理智霎那崩溃,飞身攻向了那魔物。但他这一击尚未发挥威力,便被那魔物制住。那黑浊液体有如毒蛇,将陆信死死缠住,腐蚀骨肉。
  魔物叹了一声,道:“陆镇长何苦呢?死者已矣。你报了仇又如何?倒不如你我继续合作。你不也知道么,只要吞下真虚天演心法,你兴许还能救回你的女儿呀。”
  “住口!!!你还我女儿命来!!!”陆信哪里还听他说,只是拼力挣扎,嘶声怒吼。
  那魔物冷冷一笑,抬手轻轻一握。黑水条条聚合,变作手腕般粗细,将陆信整个裹起,慢慢地,连同那魔物本身也附着上了陆信的身体。很快,黑水渐薄,由外看来,陆信的身上仿若披上了一层黑纱。
  “哈哈哈,果然是真虚天演心法!!!我终于得到真虚天演心法了!!!”陆信的声音忽然猖狂响起。
  夺舍?!——仪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与陆信合作拓展真虚境,只不过是幌子。由陆信夺得真虚天演心法,再夺陆信的肉身,才是这魔物的真正目的。但这魔物也说过,这些肉身并不合用,只怕夺舍陆信不过是权益,还有后招。然而,此刻的仪萱早已无法冷静地去思考这些因果缘由,心头的悲怆激愤,让她不可自已,这股义愤足以让她抛却私心。身为九岳弟子,哪怕抛弃性命,也绝不能再容这魔物作恶。若苍寒在此,必然也是这般抉择。
  一切由心,再无犹豫。仪萱起身扬臂,将那镇神珠子抛进了真虚法阵之中。
  只听一声细碎轻响,一股清气冲破法阵,席卷四周。仪萱只觉凉风扫过,方才觉得原本充斥在周围的真虚灵气是何等温暖浑浊。然而,她还未能完全领略这份清新畅快,剧痛不期然窜遍全身。她咬牙,醒了醒神。眼前,陆信依然被黑水包覆,但真虚法阵一破,愈伤之力消失,那魔物的法术似乎也受到了阻滞。黑水渐不能成形,颓然低落。死者之身,不可做夺舍之用——这个道理,仪萱明白。依那魔物之言,陆信早已身亡,夺舍之术必然会被破解。但那魔物若能纳化真虚天演心法,结局就难定。倒不如趁此机会灭了那魔物才好,可此刻的她哪里还有施法的能耐,甚至于连靠近那黑水都勉强。留给她的,只剩等待……
  这时,另一个念头缓缓浮上:她很快就要死了。
  是啊,这个感觉何等清晰。洁净清气,随着每一次呼吸涌入肺腑,一层层加重伤势。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气是如何点点流失。但比起疼痛,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难言的沉重。从身至心,都颓然无力起来。
  不行!现在还不到时候!——她强撑着,略微凝了凝神,继而转身往暗室里去。
  她方一进门,就见一地凤羽燃微微火焰,晃动明灭。云和躺在不远处,毫无动静。受伤的白凤正守在他身边,凄凄哀鸣。没想到,那陆信竟有如此能耐。她快步走到云和身边,伏下身子查看。云和尚有气息,但伤势也不容乐观。仪萱还记得陆信曾说过,若是用了那个能夺取真虚天演的术法,云和便与废人无异。她担忧不已,轻拍着云和的肩膀,唤道:“云和师伯,你怎么样了?你醒醒!”
  云和的眉睫微微一动,却无力睁开眼睛。仪萱心上正慌,却听旁边一阵响动。只见刘素心正倚墙坐着,亦是奄奄一息。见得仪萱,她强撑着一笑,缓缓抬起了手臂,指着一面墙壁。仪萱不知何意,正想问时,刘素心已然倒下,再无生息。
  仪萱带着不解站起身来,走到那堵墙壁前,推了一推。这堵墙壁以砖石砌就,凭她现在的身子,哪里能推动半分。她无奈一哂,心想到了这个时候,还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墙壁之后纵有再惊世骇俗之物,于此刻来说又有何助益?何必枉费了这个力气……
  她正要退开,却被细小的声音吸引了主意。墙壁之后传来潺潺声响,似是流水。如今他们身处密室之中,又有那魔物在外,若这墙后有流水,不正是出路?她兴许已无生机,但至少该救出云和才行。只要能打开墙壁……
  她正思索时,忽听得有人道:“你以为这样的小伎俩就能坏我大事么?”
  这声音,分明是陆信所出。仪萱知道事情不妙,忙回到云和身旁,权作护卫。魔物身影渐近,待火光映出他的形貌,若然是陆信之躯。只是那双眸子,依旧血红,望之生怖。
  “即然真虚天演心法已被我所夺,你即便解开了真虚法阵,又能怎么样?”魔物笑道,“来,还是跟我一起乖乖地等你师兄吧,说不定我兴致一起,倒能救你不死。”
  仪萱呸了一声,道:“做梦!”
  那魔物也不再多说,周身黑水盘桓凝聚,化作绳索一般,卷向仪萱去。仪萱心上焦急,拼力想要扶起云和一同闪避,可哪里扶得动。眼看着黑水临近,危急之时,白凤羽翼一展,起劲风将仪萱和云和推开一旁,自己迎上了攻击。
  这一推之力不弱,仪萱抱着云和着实撞上了墙壁。仪萱忍着痛楚抬头,就见那白凤已被黑水缠绕,羽翼翎翮,渐被腐蚀。
  这黑水能腐化万物,在这样下去,恐怕……
  突然,仪萱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墙壁。没错!腐蚀万物!
  她心一定,虚张声势道:“镜剑双解,神荒太虚!”
  那魔物先前吃过这招的亏,听仪萱这么一喊,顿生惶怒。先放下了白凤之事,引黑水如鞭,袭将而去。
  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这魔物断不会下杀手——仪萱早已料定这一点。而正如她所料,那黑水之鞭也未用全力,方向更是偏差了几分,只为威吓。
  眼见水鞭迫近,仪萱伏下身子,护着云和险险避开。身后一阵闷响,砖石厚墙受了这一击,已然崩裂。而后,黑水的腐蚀之力不负期望,将墙壁蚀出了一个缺口。
  水声,愈发清晰,让仪萱心头一阵畅快。墙后一片黑暗,不知水深,不见去路。可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仪萱一笑,抱着云和,倾身一倒,落进了缺口中。
  魔物愤怒地叫嚣只是一瞬,取而代之涌入耳中的,是迫压的水流。没想到,这墙后竟是一条伏流,水深丈余,湍急异常。不给仪萱任何应对的时间,汹涌水流便将她携起,疾奔而去。
  ……
  境外,雨势已疾,六虚圣上之上阴霾笼罩。便在真虚法阵解开的那一瞬,满山鸟兽皆收声响,唯余下一片阴沉死寂。
  永圣天宗的弟子察觉此状,正要举动。本在打坐的苍寒却倏忽起身,先众人一步,纵身凌空而去。
  骆乾怀见状,皱眉轻哼一声,对众人道:“还不走?自家的事倒叫外人抢先了不成?”
  众弟子得令,飞身紧随,在阴暗天宇中划出道道白影。
  苍寒并不理会他人,自行疾飞。待到真虚境前,他弃了贸然,飞身落地,小心步入。法阵解开后的真虚境,比别处更为死寂。原本的和暖,早被阴寒吞尽。树木花草,皆尽枯萎。繁荣熙和,囫囵湮灭。目光所及之处,唯有萧条。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安抚下自己开始焦躁的心绪,循着记忆里的路径,慢慢往前走。空气中,魔气隐约,萦绕纠缠,将他的心弦寸寸拉紧。
  他未走多远,忽听得隐约j□j,那声音带着几分熟稔,让他心头一悸。他随声而去,就见一片枯木从中,躺着一个小小身躯。他已然猜到是谁,几步过去,扶她在怀。
  这孩子,正是陆小莺。她已然垂死,原本染在肌肤上的粉嫩绯红被晦暗青灰替代,更有细细裂纹,狰狞满布。她双眼大睁,瞳孔扩散让她的双眸如夜深沉。她的脖颈上落着一道伤,深及寸余,但伤口处却苍白如纸,无半点鲜血。谁能想象,一个不久前还鲜活的性命,竟如风中残烛,无力回天。
  苍寒无语,只是紧了紧手臂。陆小莺似有察觉,目光一动,慢慢笑了出来。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却虚弱如无。苍寒蹙眉,开口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诚然,真虚法阵只是一时解除。只待时辰一过,法阵再起,这孩子仍可复生。但这“复生”何等虚伪,即便是他,也无法将这个当作一句宽慰说出口来。
  苍寒垂眸一叹,正要起身离开,怀中的陆小莺突然动了起来。那举动万分诡异,手臂弯折,腿脚反转,绝非常相。陆小莺的瞳孔瞬间收缩,喉中发出了可怖的“咯咯”之响。他立刻明白了过来,将陆小莺放下,退身到了一旁。
  沉沦在殛天府的时光,让他对这股异变再熟悉不过。那原本被真虚法阵掩盖的魔气,此刻正缓缓蔓延。没错,是魔种……
  转眼间,陆小莺已然褪去了人形。肌肤化为鳞甲,手脚变作足爪,眸若含血,口吐利齿,俨然是怪物。
  魔种入身,若无法纳化,身体承受不住魔力,便会发生异变。甚者,丧命也不过一瞬。无论怎么看,陆小莺都不像是能纳化魔种之人,何况她更是身死之躯,照理说不该还能举动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将魔种之力暂时唤醒,才会如此。莫非是魔障?难道那魔物已经找到了肉身不成?
  不料,便在苍寒移神思索之时,陆小莺化作的怪物迅猛攻来,那凶悍之色,早已没有半分人性。未等苍寒起招防御,一道白影飞纵而来,截下了怪物的攻击。细看时,那白影是一条彪猛白狼,正是黎睿座下。永圣天的众人已然赶到,见此异状,皆严阵以待。
  眼见得狼兽相斗,苍寒却开了口,道:“住手,别伤她。”
  黎睿闻言,眉头一皱,道:“你竟为魔物求情?”
  苍寒看她一眼,道:“她纵是魔物,也是你们害她如此。再不住手,我便亲自斩了你的白狼。”
  黎睿不悦,正要辩驳。骆乾怀踱步而上,道:“难得你有这样的慈悲之心,不过……”他言语间,抬眸轻轻一眺,“那魔物看来也早有准备,此地竟已生了魔障,想必这般魔物也不止一只。除恶务尽,你的恻隐,不过错付。”他勾起一抹冷笑,“说起来,你不会也被这魔障所惑,倒戈相向吧?”
  “防备我之前,倒不如先担心你们自己。魔障之中,仙道颓靡,比起真虚灵气,更为凶险。”苍寒冷眼望着骆乾怀,道,“我不让你们动手,不过一个道理:魔种入身,强其肉体。若有机缘,更可起死回生。”
  骆乾怀听得此话,抬眸看了一眼那化作怪物的陆小莺,神色里微有动摇,道:“虽身未死,人心已丧,与死何异?况且魔种不过允她片刻举动,终不长久。”
  “真虚灵气之中,他们的魔种并未发动,亦能保持清明。其中转机,骆掌门比我更清楚。仙道贵生,救人性命,更度人心。你是前辈,这些道理不必我说与你听。救或不救,一念而已。只有一事,你须看清……”苍寒微微停顿,再开口时,语带傲气,凛凛逼人,“我亦身具魔种,而我与你们并肩而战。”
  骆乾怀望着他,忽想起那莽撞无礼的女子,曾说过差不多的话——
  ……我本来就是俗人,拜入仙门也是为了治病。师门将我治愈,更教我贵生之道。我没有救世之才,但至少有恻隐之心。我忧心真虚境的存亡,是不想再见悲剧……
  ……我师兄志在千里,岂肯困居浅池?欲海沉浮、红尘辗转,亦不能折他傲骨、灭他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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