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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冠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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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回答:“见了面,我就会告诉你我是谁。”
  罗纬芝追问:“我以前认识你吗?”
  男子答道:“不认识。但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有共同语言。”
  罗纬芝撇了一下嘴,如果对方能看到她的脸,那是一个不屑的表情。她说:“何以见得?”
  男子回答:“我了解你。你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早逝。你毕业于中国最著名的医学学府,但你不喜欢医学。后来,你读了法学的硕士和心理学的博士,至今未婚,你母亲患有重病。你明天早上就要参加特别采访团进驻抗疫第一线。你现在正靠在你家的落地窗前,用免提电话和我通话……”
  寒毛成片地直立起来,好像获得雨露滋润的旱草。好在罗纬芝并非置身旷野,而是站在自己家中,十步之内,有自己的母亲。母亲虽然重病,手无缚鸡之力,但她仍是女儿强大的后盾。罗纬芝稍微停顿了一下,把听筒离身边远一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害怕听筒收音太灵,把陡然加速的心跳声也传布出去。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网络时代,要想搜集一个人的资料,并不太难。”罗纬芝绝地反击。
  “你说得不错。搜集资料并不难,难的是为什么有人要搜集你的资料。”对方不疾不徐地点她的穴道。
  “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罗纬芝的声音里带出恼怒。
  “我会告诉你。”对方很肯定地回答。
  “那么,请说。”罗纬芝几乎有一点命令的口吻。
  “罗小姐不要动气。我既然告知了我对你的了解,我当然要把事情说清楚。
  咱们见个面吧。“
  罗纬芝是爱好挑战的人,回应道:“好啊。何时何地见面?”
  对方答:“此时此地。”
  罗纬芝笑起来了,虽然这有点不合时宜。她说:“此时,很好理解。此地,恐怕难以做到。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家楼下。你可以看到我,我在一辆银灰色汽车旁。”对方好像怕吓着罗纬芝,声音放轻。
  罗纬芝眺望窗外,她看到了一辆银灰色的高级轿车,在夕阳的照射下,窗玻璃反着光。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汉,拿着手机,对着她家的方向微笑。
  罗纬芝惊悚莫名,不过她骨子里不喜欢懦弱退却,咬紧后牙说:“好的,我看见你了。非常时期,我不能邀请您上楼来,谁知你是不是携带花冠病毒呢?我对你一无所知。”
  “哦,你说得对,我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李元。可以负责任地说,自从花冠病毒开始流行之后,我还没出过门呢,所以,我并没有携带病毒。”
  罗纬芝可不打算插科打诨,她保持着缄默,等待那男子继续说下去。
  “你不妨相信我。不然的话,自然界的病毒还没有杀死我们,彼此的不信任,已经足够杀死我们一百次了。罗纬芝小姐,我的命也是命,我并没有害怕见你啊。
  你可以料到,没有极其重要的理由,我不会在这个病毒肆虐的日子贸然上门。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有胆量、有良知的人,应该接见我。“李元的这番话,说得罗纬芝动了好奇心。仪表堂堂、口若悬河的陌生男人,到底要做什么?她决定冒着危险,和他一见。
  “好吧。我下去。但是,我不会离开家很远。”罗纬芝说。
  “当然。谢谢。我们就在你家楼下谈谈。”男子欣然答应。
  罗纬芝对百草说:“你穿好衣服,跟我下楼。”
  百草道:“奶奶醒来若是叫人,怎么办?”
  罗纬芝说:“咱们很快就会回来。最多十分钟。”
  两个女子下了楼。出门的时候,罗纬芝还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虽然天色渐渐昏暗,估计对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待字闺中的女子,在异性面前,仪表已成为身体的第五肢。不是为了悦人,习惯成自然。
  罗纬芝走出楼门,李元已经在楼下迎着。“你好。罗博士。”
  罗纬芝伸出手来,说:“您好。李侦探。”握手之中,罗纬芝感到他的手指很凉,手掌很大,骨骼坚硬。
  李元笑起来,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暮色中熠熠闪光。他说:“我不是侦探。”
  他眉目俊雅,皮肤是令人愉悦的麦黄色。
  罗纬芝说:“那就是中央情报局。”
  李元说:“也不是。”
  罗纬芝继续说:“一定是克格勃了。”
  李元说:“抱歉。不是。”
  罗纬芝还不放过,说:“摩萨德吧。”
  李元大笑,说:“罗博士对我了解您的历史,非常不满意。真是对不起,但这是我们工作的需要。不了解您,就无法寻求您的帮助。”
  罗纬芝翻翻眼白,说:“我能帮助你或是你们什么呢?”
  李元瞥了一眼百草,说:“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罗纬芝无可奈何道:“还说自己不是什么什么的,这可是越来越像了。”她转身对唐百草说:“你就在这附近走走。要能看得到我们,但听不到我们。”
  百草点点头,她年纪还小,成天待在家里,除了矜持的老姑娘罗纬芝,就是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总觉得压抑。虽说人们都在瘟疫的恐慌中,但少年不知愁滋味,现在能借机溜达一番,正中下怀,蹦蹦跳跳到一边去了。
  “现在可以说了吗?”罗纬芝半仰着脸问。李元很高,刚才在楼上俯瞰的时候,尚不大觉得,站在一处,就觉出对方的伟岸来了。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吧。”李元很体谅地低下头,温和地说。
  罗纬芝皱起眉头:“还挺长吗?我明天就要出征,电视里已经播出来了,你可能没看到。时间很紧张,有很多要安顿的事情。集合后,就封闭起来,不能自由活动。”
  李元说:“我尽量抓紧,简短地说。要是您的问题太多,这话题还真是需要时间。在哪里谈呢?”
  罗纬芝说:“小区附近有几家很好的咖啡馆和茶座……”
  李元迫不及待打断说:“好啊。请叫上家中的保姆,让她在一旁等着咱们就是。我来埋单。”
  罗纬芝说:“我说的是原来,现在没有顾客也没有服务员,都关闭了。没有地方可以闲谈,人们也不再闲谈。像您这样素不相识地来串门,绝无仅有。”
  李元说:“我倒忘了。因为自己不怕,以为别人也无所谓。那咱们不能总这样站着,话题沉重,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说,比较好。”
  罗纬芝说:“那边有个小花园。小唐,我们到那边去了,你跟着我啊。”说完,两人默默地走过去。
  一张汉白玉石桌,桌面上绘有“楚河汉界”的棋盘。以前成天被小区里的棋迷们霸占着,罗纬芝从没机会走近它,更不用说仔细地看过这棋盘。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红漆的棋盘显出深咖啡色,不很清晰了。
  四尊呈腰鼓状的石墩子,算是配套的凳子。罗纬芝刚要坐下,李元说:“且慢。”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垫在石墩子上,说:“春天石头凉,女生还是要多小心。一块手绢也管不了多少事,聊胜于无吧。”
  罗纬芝有了小小的感动,但不愿流露,淡淡地说:“谢谢。”
  两人面对面坐好,罗纬芝说:“进入正题吧。是谁指派你来的?有何见教?”
  李元说:“没有人派。是我自己来的。我是学化学的,希望你帮忙。”
  罗纬芝说:“风马牛不相及。我能帮上一名化学家什么忙呢?”
  李元不慌不忙道:“瘟疫大流行,临床使用的药品,基本上都含有化学成分。
  抗击瘟疫是我的工作。“
  罗纬芝知道,瘟疫正呈燎原之势蔓延,但药石罔效。尽管政府一再号召市民们要冷静,基本的生活秩序也还有保障,但如果没有特效药,每一个死去的病人都在削弱人们的信念,大崩溃是迟早的事儿。她说:“你在研究一种新的抗瘟疫化学药物吗?”
  李元谦逊地说:“很多人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算是其中的一员吧。”
  罗纬芝说:“希望你能早点成功,解救黎民于水火。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元说:“我需要病毒株。就是指刚刚从病人体内分离出来的病毒,我们也可以叫它做老病毒。有一点像是发面的酵面,被称为第一代病毒。这种原生体,是做药品试验最宝贵的材料。打个比方:人是论个,熊猫是论只,蚯蚓是论条,白菜是论棵。病毒和细菌则是论株。毒株数量100,也就是说你拿到了100个病毒个体。”
  罗纬芝说:“这我懂。我曾经系统地学习过医学,你要的是病毒原生个体。”
  李元说:“对。我知道你,我是想把这件事说得更清楚一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灯亮起来了,它们藏在茂密的黄杨丛中,好像金黄色的小狐狸,发出荧荧的光。唐百草走过来,说:“姐,我现在是能听到却看不到你了。咱们出来这么长时间,奶奶在家里会着急的。”
  罗纬芝说:“百草,那你先回去吧,做好了饭,别等我,和奶奶先吃。我一会儿就回去。”
  百草走了。李元说:“谢谢你。”
  罗纬芝说:“谢什么?我并没有答应你任何事儿。”
  李元说:“谢谢你给我的信任。”
  罗纬芝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了。你想得到现在正在流行的这场大瘟疫的毒株。可是,我哪里有这东西?你找错人了。”
  李元说:“罗博士,您说得很对。在今天之前,我找您,就是找错人了。因为您和毒株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从明天开始,您就是可以接触到毒株的人了。
  拯救黎民于水火,您现在就承担着这个责任。这次流行的花冠病毒,是毒中之王,我们没有关于它的具体材料,这就使得所有的药物研究都是盲人摸象。“
  罗纬芝说:“你的意思是,我要为你们窃取毒株?”
  李元说:“是的。只是不要用窃取这个词吧。这不是偷盗,而是用于科学研究。”
  罗纬芝说:“好。就算我相信你是用于科学研究,但是,你为什么不利用正当的手段得到毒株呢?”
  李元一下子激动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花冠病毒的毒株吗?我做梦都想!如果要用我的一只胳膊来换到早一天得到毒株,我情愿抽刀断臂。但是,一定要是左臂,我的右臂还要用来拿试管,右手还要用来操纵电脑,书写报告。在第一时间拿到毒株,需要很多手续和审批条件的。因为害怕毒株传播到不法之徒手里,那会给人类造成巨大的灾难,接触到毒株的范围,控制得极端严格。时间上我们等不起,正确地说,不是我们,是无数病患等不起,是整个人类等不起。每一天都在死人,毒株都在肆无忌惮地繁殖和扩散。有些极少数得到毒株的人,壁垒森严,把它当成一个巨大的名利双收的机会,攫为己有。
  当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除外。“
  罗纬芝额头冷汗涔涔,结巴着说:“这……这个……我却不大明白。封锁病毒,在科研上可能先人一步得天独厚,抢得先机,能够出名是真,但这和财富有什么关系呢?”
  李元说:“罗博士这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得到了毒株,就可能研制出制伏毒株的药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毒株就是济世莲花。而这种药品蕴涵的巨大商机,不言而喻。”
  罗纬芝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汉白玉的桌面,现在它几乎变成了黑色,如同墨玉。
  远处的一盏孤寂的路灯,把金色的光辉泼洒过来,正好横在“楚河汉界”的位置,让这面桌子显得分外诡异而分明。罗纬芝略为思索,反戈一击道:“且不说我能不能搞到毒株,我又如何能判断你本人,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以天下灾难为自我暴富机会的人呢?在今天下午五点之前,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李元张口结舌,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哦……的确是过分了。”
  罗纬芝站起身来,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李元垂下英俊的头颅,沮丧地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拒绝。”
  罗纬芝干脆地说:“所有的人都会拒绝。”
  李元说:“你说所有的人都会拒绝,这不错。但我觉得——你不会。”
  罗纬芝本来已经转过身去,她的心思都在马上就要分别的母亲身上,懊悔在出征的前夕搅到这样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里。不过,因为这个人作出罗纬芝应该与众不同的判断,让她愿意听个周详。
  “为什么我不会?”罗纬芝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元。那神气,李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李元拾起垫在石头墩子上的手帕,说:“很多年前,我看到过一首小诗,一个女子写的。那诗句我现在还会背——‘从此,素手广种莲花。今生,誓以女身成佛……’我觉得能写下这种文字的女子,心地必是美好。我把它抄下来了。今天我在电视里听到了她的名字,觉得耳熟,突然想起她的诗句。曾发誓要种莲花立志成佛的女子,是不该拒绝救人一命的。我本不想说起这件事,好像有点煽情。
  你既然问起,我就给你看。“李元说着,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果然是很多年前的式样,翻到其中一页,虽是灯光幽暗,罗纬芝还是认出了自己多年前的诗作。
  罗纬芝心中一颤。年少时,没有力量和耐心,缓缓等待爱与被爱。期待一触即发呼天抢地的邂逅,喜欢山崩地裂九死一生的曲折。一旦失去,捶胸顿足。年龄大了才知道,那种经验多和灾难相连。那时的诗作,也像化石了。浮想联翩万千沟壑,脸上依旧拒人千里的冷淡,说:“不错,那是我写的,谢谢你把它剪下来。年少时看到男友有了新欢,故作大度的呻吟。完全不必当真。抱歉,我并不信佛。”
  李元眼看攻心乏术,只得说:“既然这样,我告辞了。分手时,我想送你几样东西。”
  罗纬芝拒绝道:“无功不受禄。谢谢,我不要你的礼物。”
  李元坚持道:“你先看看是什么再说。”说着,他掏出了一些物件,叮当作响,间或有星芒般的闪烁。
  “水晶吗?”罗纬芝喜欢晶莹剔透的东西,从烧瓶到钻石。女人在珠宝面前不容易把持得住。
  “这是保存毒株的装置。”李元摆弄着他的瓶瓶罐罐。
  罗纬芝板起脸说:“我并没有答应你。”
  “我也并没有委托您。如果什么时候,您想起在地狱里种下一朵莲花,我怕您临时找不到花盆。”李元说着,拿着他的家伙,好像有点舍不得。
  罗纬芝边站起来边说:“我何以判断你真的是一名很有前途的化学家,而不是一个……骗子?”
  李元道:“这样吧,我给你一种药,请你一定保存好。即使你不去搜集毒株,你们所要进入的工作地点也相当危险,有可能感染病毒。万一你出现了最初的症状,记得在第一时间服下这些药粉。它就是我研究抗疫药物的初步成果。”说着,他拨拉出一个极小的蓝盖小瓶子,说:“它可以救你。”
  罗纬芝不由得笑起来,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刚才还说连毒株都没有,现在居然就把能抵抗毒株的解药给我了,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若是你的药这么灵,为什么不贡献出来,让那些被瘟疫折磨得危在旦夕的人转危为安呢?你这药,要么是虚晃一枪吹吹牛,要么就是安慰剂。”她说着,不屑地推了一下那只小瓶,差点把它拱到大理石桌子下边。
  李元的剑眉拧在一起,好像痉挛的毛虫,沉默半晌,说:“不管你怎么认为,请把这只小瓶子收好。需要的时候,只须吃一个黄米大小就足够了。一天之内,最多只能吃两次。记住了,千万不可多吃。”
  罗纬芝看他这样一本正经,不忍再开玩笑,但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出于礼貌,勉强收起蓝盖小瓶子,说:“谢谢了。但愿我这次一帆风顺不被感染,根本用不上你这个解药。”她看看表,时间实在不早了,必须回家。她伸出手,对李元说:“希望我的不配合,不会影响你的心情。毕竟,我们是在瘟疫时结识的朋友。”
  李元用温和而宽厚的声音说:“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见。”顺手把装满瓶瓶罐罐的袋子硬塞给罗纬芝。
  罗纬芝不好意思完全拒绝,只得接下来,敷衍道:“如果我真的栽下莲花,到哪里可以找到你?”
  李元看到一丝希望,说:“我既然今天能找到您,就能继续联系到您。这一点,我虽然不是中情局、克格勃、摩萨德什么的,也做得到。”两人走到了李元的车子前,李元突然说:“我知道你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罗纬芝说:“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她从窗户已经依稀看到妈妈的身影,心想,一进门妈就要问自己为什么耽搁得这样晚?然后就是吃饭了。
  李元说:“你会在门口的垃圾箱前,把我给你的这些东西扔了。”
  罗纬芝愣了一下,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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