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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冠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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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公安部门的报告还不错:“也许是怕传染,小偷都回老家了,罪犯们深居简出,犯罪率下降。”
等大家都说完了,袁再春再次发言:“如果历史需要有谁来负责的话,那么所有的责任我一人承担。瞒报死亡人数,是我一个人做主的。”
陈宇雄不置可否,只是强调说:“我刚才已经讲过了保密的重要性。从现在开始,对外发布有关花冠病毒的信息,由袁总指挥一人负全责。全市一张嘴,其他人不要越俎代庖。”
这一天,燕市抗疫指挥部对外正式发布:本市3月2日死于花冠病毒感染的人数是25人,比前一日减少了10人。
百姓们奔走相告,士气大振,终于看到了战胜瘟疫的曙光。
Chapter1
你让我窃取花冠病毒株,还说它是莲花
你是谁?中情局?克格勃?抑或摩萨德?
罗纬芝抱着双肘,站在窗前,目光茫然地看着初春的城市。
救护车扯着裂帛般的鸣笛飞驰而过,所向披靡。其实是虚张声势,根本没有必要。街上空无一人,商铺大门紧闭,食坊没有一点热乎气,既没有食客,也没有厨师。只有盛开的花朵和甜美的香气依然开放与游荡,生机盎然地装点着冷寂的城市。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所有的人都选择龟缩在家里,此刻封闭自己是最大的安全。
电话铃响了。
罗纬芝吓了一跳。人在漫无边际遐想的时候,好似沉睡。
“你好。”她拿起电话,机械地应答。
“你好。罗纬芝吗?我是文艺家协会。”对方是个女子,恳切地说。
“哦,你们还在上班?”罗纬芝惊诧。瘟疫期间,除了那些为了维持国计民生必得坚持的部门仍在勉力运转,其他单位都处于半瘫痪状态。艺术家协会似乎不在重要机构之列吧?看来这个协会要么是极端敬业冒死上班,要么就是另有使命。
“在上班,但不是在班上,而是在家里。我是秘书蓝晚翠,有要事相商,不知道是否打扰?”对方声音甜美。
百无聊赖啊,有人来打扰,也是意外刺激。
“欢迎蓝秘书。瘟疫这样严重,你们还能做什么事儿呢?”
“听说它叫‘花冠病毒’。挺好听的名字,没想到这么残酷!死了这么多人,既没有特效药,也找不到传播途径。这样下去,事态也许会失控的。”蓝秘书回应。
两人议论了一会儿花冠病毒,都知道自己所说的,对方也明白。人们能获得信息的渠道,都来自抗疫发言人的讲话。不过,除此以外,还能谈论什么呢?传播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比如喝酱油可以防病,街上的酱油早就抢光了。想到这里,罗纬芝苦笑了一下,说:“我们家没抢到酱油,刚好常用的老抽也使光了,现在顿顿吃的菜容颜寡淡,好像久病不愈的结核脸一样毫无颜色。”
蓝晚翠叹道:“罗作家不愧有医学背景,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肺结核。”
罗纬芝纠正说:“不是肺结核。肺结核因为毒素的影响,脸蛋会有病态的红晕。我说的是其他的结核,比如骨或是子宫什么的。后者就是干血痨。你想啊,血都干了,还能有什么颜色啊。”话说到这里,罗纬芝觉得有点不妥,从酱油说到干血痨,够晦气了。
好在蓝秘书是通达之人,她很关切地说:“我家的酱油还有两瓶,要不然,我送您一瓶吧。吃菜总要有点颜色,不然没有食欲。”
罗纬芝有点感动,她不认识蓝秘书,瘟疫之时人家能出手相助,虽说家里还有足够的咸盐可以应对,总是心中温暖。不过危难时刻,突然打来电话,必有要事相商。闲言碎语铺垫得越长,越说明这事儿不同凡响。如果是熟人,她也许会说:“有什么事情就照直说吧,不用绕这么大的圈子。”因为生疏,没法单刀直入,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等待图穷匕首见。
终于,蓝秘书触到她的来意了。“这场瘟疫如此蹊跷,领导指示要组织一个特别采访团,亲临一线部门。这个团已经聚集了各路专家,马上出发。现在需要一名作家参加,有医学背景,还要有不错的文笔。协会的领导刚才通过电话讨论了此事,希望您能参加这个团。”蓝秘书明显心虚,听出来她咽了好几次唾沫。
罗纬芝像被抽了一鞭子,背脊兀地挺直了,手心的话筒变得滑腻,险些掉在地上。大疫之时,生死未卜,立即出发,亲临一线?!
“能不去吗?”她第一个回应来自下意识。
“您不愿意参加,没有任何法子强迫您去。”蓝秘书的声音透出失望。
罗纬芝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强迫她,她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你让她自己来决定,她就迟疑了。问:“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去?”
蓝秘书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线缝隙,说:“这个任务,很危险。现在参加的都是男人,没有一位女性。领导上研究,觉得还是要有女性参加。人类一场灾难,我们女子也不能袖手旁观……”
罗纬芝讨厌大道理,说:“那天下女子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让我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电话里的音效起了变化,声音好像被塑料薄膜裹了起来,遥远模糊。
“您能听清楚吗?”她问。
“很清楚啊。怎么啦?我这里很好的。”蓝秘书的声音细弱,凑合着能听清。
罗纬芝说:“我这里也好些啦。”其实对方的音质依然模糊,不过既然那边可以听清,谈话就能勉强进行下去。瘟疫流行期间,也许电线发生了某种异常。
算了,不管它吧。
“我们说到哪儿了?”罗纬芝恍惚。
“说到您可以不去。您问为什么是您。反正您不去,就不必问为什么了。”
蓝秘书把刚才罗纬芝因通话质量不佳引发的走题当成了推托,也没兴趣深谈了。
罗纬芝不高兴地说:“我想问清楚为什么。人是需要理由的,不管我去不去。”
“好,那么我告诉你。第一,你是医学院毕业的,之后你又修了法学的硕士和心理学的博士,属于内行,第二是你的身体素质好。瘟疫大流行时期,我们不能把一个病人派到第一线去。不要说采访第一线情况了,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第三,我就不多说了,大家觉得你文笔还行。就算前两条都具备,若是你写不出来,无论对眼前还是对历史,都是遗憾。怎么样?您是否满意了呢?如果您觉得这个答复可以过关的话,我就放下电话了。”蓝秘书的声音依然悦耳,但交替使用的“您”和“你”,已经透露出倦怠。
“您等等,我可以考虑一下吗?”罗纬芝从电话里听到了风声样的吹拂之音,她突然明白了通话质量不佳的原因。
“可以。不过时间要快,我至多等你一个小时。”蓝秘书不带感情地回答。
“为什么?”瘟疫期间,时间好像停滞了,大家龟缩在家,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那么紧急。
“这次特别采访团的名单已经交付电视台了,你的简介和图片也在其中。如果你拒绝,需要马上通知电视台撤换你的资料。一个小时之内,还来得及。晚了,就会全文播出。那时,你将没有退路。”
罗纬芝有点慌了,兵临城下。
“如果我同意了,会怎样?”罗纬芝问。
“明天早上将有车到您家门口,接上您直奔抗疫总指挥部。之后的事情,我就说不太清楚了。不过有一点我知道,那就是自您明天走出家门,就再也不能回家,将处于持续隔离状态。”蓝秘书说得很严肃、很流畅,像在背一篇事先写好的稿子。
“其他的人都答应了吗?”罗纬芝问。
“所有的人都答应了,没有人问这么多。”
罗纬芝看看表问:“可是,我妈妈有病啊,癌……我还有多少时间?”
蓝秘书说:“如果你拒绝,在30分钟内,必须给我通电话。超过了这个时间,就默认你已经同意参加特别采访团。电视台一小时后将播出新闻。”
蓝晚翠遵守一切指令。她是那种从一入职就听命于上级的优秀职员,不管领导发布什么指令,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凭着天生聪颖心领神会,并立刻调动一切行政资源和经验,将领导交办的事务处理得滴水不漏。她侃侃而谈又胸有成竹,这让初次接触她的人,感觉遭遇到一堵硅胶墙壁,柔软但不可穿越。你所有的来言她都有去语,围追堵截,引你入瓮。她擅长以柔克刚,也不乏妥协商量,总之是以上级的旨意为第一要素,她能察觉你的犹豫和迟疑,在第一时间揳入思维的空隙。
花冠病毒一泛滥,机关的事务工作转成了在家办公。蓝晚翠很不习惯,这不仅是因为她对病毒的恐惧,也因为没有了频繁的上级指示,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好了。家是人们最后的堡垒,她对家人说,谁也不许离开一步,一切出外的事儿,都由我承担。
瘟疫骤起,如果你一直待在家里,会感觉到并没有那么危险。家还是原来的家,小环境仍保持稳定。走到大街上,会深刻感到瘟疫剿灭了人们所有的娱乐,取消了工作的快感。
听到罗纬芝说母亲的病况,蓝晚翠很想对罗纬芝说,那就别答应!你可以不去!只要你不说去,没有任何人敢逼你去!可是,她不能这样说。她没有权力说和违背领导精神的话,不能把自己的好恶掺杂其中。所以,她不但不能劝罗纬芝不去,她还要反过来力劝罗纬芝速去。这是她的敬业。工作地点可以变更,但工作质量必须保持一流。
罗纬芝放下了电话。现在,她要拒绝采访团,只有28分钟了。她感觉自己身后有人,转头一看,是母亲。
母亲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穿着家常的暗灰色衣服,悄然走近,像一个影子。
她的头发很短,这使得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她像一个男孩。
“妈妈,你在听我的电话。”罗纬芝说。这不是一个问句,是陈述,而且不需要确认。她终于明白电话像中风一样的隔膜声,来自母亲的窃听。家中几间房子的电话彼此串联,只是母亲从来没有听过她的电话,这使得罗纬芝刚才一时没有想到这个原因。
“我想是公事,听听也无妨。如果是你的男朋友,妈是不会听的。”母亲说。
“您还是干涉了我的隐私。”罗纬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不想开这个先例。就算母亲说听到了私事,立马放下电话,也还是令人不安。有时候,一句话、一个称呼就泄露天机。
母亲说:“这个我懂。我从来没有听过你的电话,这一次觉得与我有关,才忍不住听听……”
“妈,这和您没关。”罗纬芝很干脆地说。
“你打算回了他们?”母亲刚才路过客厅的时候,听到片言只字,到卧室开始监听。她已然什么都清楚。
“是。”罗纬芝说。
“因为我?”母亲说。
罗纬芝愣了一下。她本不想说正是这个原因,母亲闻之会难过。但如果说不是因为母亲,那又是为什么呢?罗纬芝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况且在母亲眼里,孩子的谎话永远是拙劣的。与其让母亲猜测,还不如坦白。于是,罗纬芝点头。
“你不要为了我,就这样推脱责任。”母亲把眼光离开她。
“可是,妈妈,你知道,一进了特别采访团,就要进行持续隔离。我不能回家,直到……”说到这里,罗纬芝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问清蓝秘书什么时候可以解除隔离回家。转念一想,蓝秘书一定也不知道。可以想见的答案是:要么燕市取得了抗击瘟疫的胜利,要么就是全军覆没。这两种结局,都是没有时间表的。
母亲说:“我明白。可是,如果你不去,我心里会难过的。当大家需要你的时候,召唤你的时候,你不去,你是为了我。可你想过我心里的滋味吗?我肯定会死,即使不是因为这个癌症,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而死,我已经70多岁了。过去说古来稀,现在没有那么稀罕了,但我离死肯定越来越近,不会有错。这次你如果不去,我临死前一定会很内疚。我会想起这个事。所以,孩子,你还是去吧。
就算是一种特别的孝心吧。不必顾我……“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看着罗纬芝,她怕女儿看到自己眼眶中的眼泪。
罗纬芝沉默了,依偎着母亲,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放下电话之后的第30分钟,她说:“妈妈,那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
妈妈微笑着说:“我尽量等你,纬芝。可是,你知道,这个病是不由人的。
我若是实在等不了你了,你也别怨我。我会记挂你,保佑你。也许我真的死了,到了天堂,保佑你的力量会更大些呢!“
母女二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春花。时间过得很慢,又似乎很快。罗纬芝永远记得这一瞬来自母亲体温的和暖,只有很小的面积,母女肩胛相依的部分,但热力持久且源源不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者说罗纬芝非常清楚过了多长时间。她走过去,打开了电视机。燕市新闻报道,为了留下历史的记录,各方面组成了特别采访团,将深入一线,多角度采访,其后播出了参团人员的名单和简介。罗纬芝知道了将和自己共同奋斗的人员的名单,的确都是男性,包括经济专家、气象专家、药学家,等等。她看到了自己,很年轻的一张图片,好像刚出校门的学生。她排在最后,在七位男士之后。只要有男女一起出现的场合,女子总是排在后面的。她觉得自己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还关注这个排名,有点矫情。也许,是因为她最后才答应加入呢?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对于一个有高文化背景的女性来说,要是没有这种尊严敏感,那才不可思议。
明天一大早就出发,有很多事情要安排。特别是妈妈重病在身,此一别,不知何日能见,万千牵挂。罗纬芝把小保姆唐百草叫来,一一交代。
百草家人获知燕市有难,早就密令白草甩了雇主,火速回家。乡下人有什么?
不就是凭着一副好身板挣饭吃嘛!姑娘家还没出门子,哪儿能就此毁了身子骨!
他们不怕百草把病毒带回家,就是死,一家人也要抱成一团死在一处,死个团团圆圆。百草年龄不大,心却不小。当初就是因为厌烦了山沟里的天地,出来到大城市寻发展,这才初见眉目,期待风生水起,哪里就能让小小的病毒赶回家!
她并不怎么慌张害怕。
一是身在燕市,知道实情并不像老爸老妈想的那样尸横遍地、白骨森森。
二来她天性有点没心没肺,性格乐观,深信领头人能领着大家渡过难关。
再者,像罗纬芝这样的雇主并不多见,自己能碰上是好福气。条件舒适,住有单间,吃饭有荤有素,饭后还有水果,偷吃块点心什么的也没人管……并不是所有的保姆都有这样平等的待遇。
老太太还没到卧床不起的份儿上,活儿也不太多,无非是打扫一下卫生,做简单的饭食,十分轻巧。罗家母子都不是爱挑剔的人,待她不薄。若真是辞了工,将来再回来,没准儿就找不到这样活少钱多的主儿了。人处久了,产生感情。老太太喜欢百草,百草也报以真心。大难当头的时候弃人而去,善良的姑娘于心不忍。当然啦,罗纬芝为了留住百草,主动给她加了工资,也是重要筹码。
综上诸条因素,让小保姆唐白草大义凛然地回复家里人,自己响应政府的号召,留在燕市,与雇主家同生死、共存亡。加上此刻想离开燕市已经非常困难,出城的主要道路已经关闭,没有特殊渠道想走也走不了,也是原因。唐白草的父母家人,只能在远方的乡下,诅咒病毒还有扣住人不让离开的政策,祈求上苍保佑自家孩子平安。
傍晚,家事基本上安顿好了,罗纬芝深深出了一口长气,无限凄凉涌上心头。
母亲刚刚做完化疗,身体十分虚弱,女儿这个时刻离开,真是违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这一次虽说走得并不远,只在本市内,但隔离让这个距离相当于万水千山。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家园,多么想和母亲再依偎一下,但母亲累了,躺下了。
电话响起。暮色中,铃声的振荡好像有一种金黄的色泽萦绕。
罗纬芝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了电话。母亲小睡,罗纬芝特别不希望惊扰到母亲。
她觉得应该是蓝秘书。对方一开口,却是个动听的男声。
“您是罗纬芝小姐吗?”
“是的。您是……”罗纬芝拉长了声音,等待着对方自报家门。
“您不认识我。我的身份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我们需要面谈。”男子语速适中,话语中有着不可抗拒的磁力。
罗纬芝吃惊,瘟疫流行期间,所有的人都尽量停止外出,不与陌生人说话。
此人发了什么毛病,要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交谈,而且在这万物朦胧的傍晚?
她说:“你是谁?”
对方回答:“见了面,我就会告诉你我是谁。”
罗纬芝追问:“我以前认识你吗?”
男子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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