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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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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骞泽说:“怎么,你怕了?我记忆中的向远从来没有怕过山路和夜路。”
  向远依旧没有下车,“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的时间、体力都不想拿来做无用功。”
  “来。”他笑着伸手进车门去拉了她一把,“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到时你就不会觉得这是无用功了。”
  夜里走山路,对过去的向远来说是件平常的事情,但是她那时未穿着高跟鞋。也许叶昀说得也对,她在城市太久,连脚都在退化。
  天色变得漆黑之后,一路有惊无险全赖叶骞泽车上的一个聚光电筒,还有向远在夜间的好视力和在旷野中的本能。可那台阶仿佛永无终点,向远先叶骞泽一步到达山顶,不顾荒地野草扎脚,脱了高跟鞋,弯下腰来喘气。
  叶骞泽跌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静默之中只听见对方风箱一般的呼吸声,一时间谁都开不了口。
  向远缓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带我来这种杀人弃尸的好地方干什么?这鬼地方,晚上除了我们两个神经病,还有什么?”
  叶骞泽用手抚着胸口,“当然有,除了我们,还有月亮……”他忽然惊喜地站了起来,“你看啊,向远,月亮爬上来了。”
  向远自然而然地直起腰,终于知道叶骞泽为什么千辛万苦带她来到这个地方。逐渐清晰的月光下,不远处,一条小小的溪涧跳动着银光,想是刚才他们呼吸太过沉重,竟然连那泉水跃动的声音都盖过了。是的,无须描绘,这一切太过熟悉,熟悉到连心都扯得隐隐地疼。
  他们面朝着溪涧的方向,谁也不忍先开口说话,但回忆却不安分,那些沉睡多年的旧事都醒了过来,耳边仿佛还可以听到两人的笑闹声。
  “……怎么还没有一条鱼上钩?叶骞泽,我们今晚不会又空手而归吧?”
  “那也没有办法啊,钓鱼重在过程的乐趣。”
  “见鬼的乐趣,这里的溪鳗可以卖到十五块一斤……”
  “嘘,别说话,有鱼上钩了。”
  “喂喂,别溅我一身的水……喂。”
  “哈哈,向远,你的头发……”
  向远闭上眼睛,她不知道他是否也听到了,那一幕幕鲜活得好像就在眼前。她甚至记得他镀着月光的每一寸剪影,那样皎洁,隔着滴水的刘海,她才敢细看。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为什么就算是做梦,她也总醒得比别人早?即使在最好的梦境里,她也不过快乐地沉迷片刻,就会有个声音说:可惜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就像现在,当她睁开了眼,心中如此清楚,纵使再相似的场景,这不是家乡。就算故地重游,一样的月亮,想必已经不认识如今的她和他。站在高处,当年她只看见暮色中比山更远的山,然而现在,城市的灯火尽可遥遥俯瞰。
  叶骞泽和她并肩朝相同的方向眺望,“向远,你在想什么?”
  向远说:“我在想,我们脚下这个地方依山临江,视野开阔,又靠近外环,假如用于房产开发,总有一天是寸土寸金。”
  他愣了一下,摇头笑了起来,“你啊,我都搞不懂你脑子里整天想着的是什么。”
  “当然,因为你不是我。人和人是不同的,同一个角度,诗人看见秀丽河山,穷人只想着哪里去找一碗饭。就连感情也是有贵贱的,高高在上的悲伤,总比泥土里的挣扎要壮烈。”向远的笑容在夜色中弥漫,“其实你是想说我市侩是吧。”
  “不是的,你总是比我聪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人活一辈子,钱财、成就、虚名,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有良宅百顷,夜里也只能栖身在一张床上,山珍海味,或者粗茶淡饭,饱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只有你这样的大少爷才会说这些话。”
  “真的,向远,比起眼前我有的一切,我更羡慕你,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清醒笃定,不会迷路,也不会行差步错。”
   。。

第二十七章 日月之约(3)
向远看着远处的灯火,淡淡地自嘲,“是吗,可惜我们没法交换。”
  叶骞泽良久不语,向远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却听到他在身边说:“可以的,向远。”
  她微微惊讶地侧身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上多了个丝绒的盒子。他在她的视线中低头开启盒子,随即抓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向远,不如我们结婚吧。我有的,江源有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你,我换一个一辈子的伴侣。”
  向远用另一只手捏起盒子里的戒指,举高在眼前,月光下,切割完美的石头光芒流转,迷了人的眼。她吹了声口哨,赞道:“不下三克拉,骞泽,你出手还算大方。”
  他不语,静静等待她给出答案。
  然而向远欣赏过后,又小心地把戒指放回了他的手中,缓缓将他的手指合拢,包裹住掌心的盒子和钻戒。
  “为什么,向远?”他困惑道。
  “钻石美则美矣,不过我更爱现钱。”她笑着说。多谢钻石的华彩,可以盖过那一瞬间她眼里油然而生的失望和怅惘。
  滕云说,向远,叶秉文抓着我的疮疤对我颐指气使,你也试图用这个说服我,你和他有何区别?当时她说服了滕云,这一刻却说服不了自己。眼前手执戒指,一心一意等待她说“我愿意”的叶骞泽,和走道上狭路相逢,大言不惭地说“不如你跟了我”的叶秉文又有什么两样?在他们眼里,她是一枚分量不轻的筹码,是两军交战的兵家必争之地,是泥足深陷前一双救难的手,是迷路时的导航灯,唯独忘了,她也只不过是个女人。她可以原谅叶秉文的自不量力,却无法释怀叶骞泽的“交换”。
  “这戒指折成现金,至多不过几十万,叶骞泽,你用这个来换一个任劳任怨的‘伴侣’,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我不可能嫁给江源。”
  叶骞泽扳过她的肩膀,“是,你对江源很重要,这点我不否认。但同样的,对于我这个人,不是江源的副总经理,也不是叶秉林的儿子,而是叶骞泽,你也一样重要。向远,你为什么不信我们在一起是可以幸福的?你明明爱我。”
  向远扭过头,笑出声来,“是啊,你知道我爱你,谁不知道呢?除了爱你我还爱财,现在你把这两样都摆在我面前,我怎么能不心动?”她拉下叶骞泽置于她肩上的手,渐渐收敛了笑意,用前所未有的哀求的口吻低声说了句:“骞泽,你能不能抱我一下?”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用力地拥紧了她,如抱紧身边唯一真实的存在。向远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一秒,两秒……她只给了自己十秒钟,然后就要放开。
  “我不知道我爱的究竟是回忆里一起看月亮的男孩,还是你。骞泽,其实我更爱我自己。”
  她在自己软弱下来之前挣开他的手臂,背朝他大步往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一个电话,叶昀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来找她。所有的传说和寓言都已给了她足够的警示,回头会变成石柱,回头会被海浪吞没,回头会坠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她还是犯了和所有故事里可悲的主角同样的一个错误,错在脱身前回头贪看的那一眼,那一眼她看不清前尘后事,看不清对错是非,只看见了他,叶骞泽,还有他身后的似是而非的月光。
  那天晚上,向远在叶骞泽的车上接到叶昀的电话,已是凌晨时分,他的声音依旧精神抖擞,还有抑制不住的喜悦,“向远姐,我们四点就要出发,否则就赶不上明天早晨的太阳。我开了爸爸的车,在你楼下等着,车上准备了干粮、水、电筒,还有临时的帐篷。提前跟你说,太阳临出来之前的那一秒,你跟我一样,把眼睛闭上,然后再睁开,哇,霞光绽放……”
  她静静地听他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直到叶昀也察觉到异样。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啊?向远姐,你在听吗?”
  “对不起,叶昀。”
  向远终究没有看到叶昀描述的“霞光绽放”,事实上,当她和叶骞泽从山上下来后不久,浮云蔽月,眼看暴雨将至。然而这雨却连续几天都下不来,整个城市犹如真空,半丝风也没有,假如没有满街车辆和行人的漫游,只看那树木和天空,就像一幅凝固的、色调暗沉的油画。街心公园的地方,到处可见低空盘旋的蜻蜓,搅得人心烦意乱。空气稀薄而浓稠,每个人仿佛都在勉力地呼吸,那种憋闷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嘴,同样在苟延残喘。
  

第二十七章 日月之约(4)
向远不喜欢这种山雨欲来的天气,然而她只能等待,等待乌云散去,或是一场暴雨的到来。
  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叶昀跟他还在病床上的父亲大吵了一架。这个乖巧懂事、从小到大都没有要求过什么的孩子从未表现出那般的愤怒,他当着父亲的面将一张可怜的凳子踢得零散之后,绝望而去,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踏进家门。
  有一度,向远宁愿叶昀的火气直接冲着她来。他可以指责她不守信用,可以用任何莫须有的理由发泄不满,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未曾当着她的面抱怨,一句也没有。
  那天夜里,她说:“对不起,叶昀。”
  他年轻的声音是强作镇定的不安,“对不起什么啊,向远姐,你在说什么?”
  “我想我明天没有办法跟你去看日出了……叶昀,你哥哥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她想不出什么委婉而无害的方式,那么就不如说得更简单直接一些。
  叶昀回答得比她想象中的更快,他的沉默在她难以察觉的一声叹息后结束,“你没有对不起我,听见了吗,起风了,明天早上不会有日出了。向远姐,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
  向远收线匆忙,她宁愿他早一秒结束这太着痕迹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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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雨将至(1)
  “得到?过一百年,不,幸运的话只要几十年,或者更短,我们再说谁得到。”
  继子的喜讯并没有让叶太太的病情出现转机,化疗使她的身体状况益发急转直下,一直强装笑脸粉饰太平的叶骞泽再也没法瞒过他的父亲。叶秉林得知妻子的病情后,一个人把自己关在病房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睡。医生、护士、亲人,好像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不存在了,然而他必须接受现实。
  从起初的不愿接受和难以名状的沉痛中稍稍复苏后,叶秉林始终拒绝在这个时候去探望结婚二十载的妻子,对所有的家人也都只有一个要求——“别在她的病床前掉眼泪”。
  对于垂死的人而言,眼泪是无用而残忍的。
  饶是如此,叶秉林对于大儿子和向远的婚事依旧表现出莫大的欣慰。他没有同意叶骞泽因为继母病重婚期推后的提议,主张不但要越快越好,还要把这桩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他说,现在的叶家太需要这样的喜事了。
  这桩婚事在江源上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听说了,叶秉林送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不是珠宝也不是现金,而是广利数目可观的股份。
  向远和叶骞泽的婚姻虽来得突然,但意外之后,大多数江源的员工觉得在情理之中。他和她既是故交,又是事业上的良伴,天生一对,顺理成章,犹如写好的剧本,一切的情节发展只为了走到这一步。至于那些平淡章节后暗暗流动的波澜,在看客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颇值得玩味的是,对于他们的婚约,江源的员工却基本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那些陪着叶秉林打天下的老员工都在说,向远福气好,做了叶家的媳妇,攀上了高枝;而大多数年轻一代却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以向远的品貌才干,允婚无疑是下嫁。
  向远从滕云的玩笑话里听说了这些,也不禁莞尔。随着滕云正式接手温泉度假山庄的工作,他和叶秉文的决裂无可避免,昔日的伯乐和得力干将,如今成为陌路。向远一度担心盛怒之下的叶秉文会狗急跳墙,失去理智,下作地将滕云的私事传得人尽皆知,但从眼前来看,她还是把那个老公子哥低估了,他虽狠,这一次也算看清了局势,赤手空拳的时候他都未必能从向远那里讨到便宜,何况如今他哥哥叶秉林对向远的倚重是如此明显:她嫁入叶家,入股广利,哪一样不是对他强有力的牵制?他在完全劣势的情况下动滕云,除了出一口恶气外,只能说是自找麻烦。
  “我还是该说声恭喜吧,江源未来的老板娘。”滕云说。
  说起来,这竟是向远听到的第一句心口如一的诚心祝贺。滕云是她在江源的最大惊喜,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
  她会心一笑,“多谢。度假山庄的审批差不多下来了,你的工作,只管放手去做。”
  叶骞泽和向远的婚期最终定在半年之后,实际上,从婚期倒计时起,整个江源都开始围绕着少东家的这桩婚事而转。向远是个凡事计划周详、井井有条的人,自己的人生大事更不能例外,她要求高,许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公事私事都在肩上,整个人忙得陀螺似的。在她的操持之下,叶骞泽这个准新郎就松了口气,得以把更多的精力用于陪伴医院里的双亲。
  闲暇的时候,向远也时常到医院去,看看叶秉林,或是叶太太。尤其对叶太太而言,大家心里都清楚,能够陪伴她的日子,是一天少过一天了。
  奇怪的是,叶太太对自己病情的恶化情况接受得远比其他人要坦然。在向远的记忆里,她是一个有着惶惑眼神的温婉妇人,但在这个时候,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却让人感觉到由心而发的平静。
  有几次,向远都在叶太太的病床前看到了叶昀,他对这个继母虽然没有办法像真正的母子那般亲密,但幼时她的关照却是无法忘记的。叶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坐在床边给叶太太读报纸,向远来了,就搬张凳子坐在他身边,听着他从娱乐版念到财经版。直到叶太太睡着了,他的眼睛里才会流露出些许的悲伤和怜悯,这样的神态,让向远忽然觉得他长大了许多。
  

第二十八章 大雨将至(2)
当着向远的面,叶昀依然绝口不提她的婚事,甚至也不提他和他爸爸的一场争吵。反倒是叶骞泽有一次对向远说:“阿昀他心里不好受。向远,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她低头一笑,轻轻回握他的手,“谁又不自私呢?”
  两个认识了二十几年的人即将成为夫妻,那种感觉是无法诉之于口的玄妙,就像两个无比熟悉的人,去走一段完全陌生的旅程,人还是那个人,路却不一样了,你不得不在新的风景里重新凝视一个旧人。
  叶骞泽是个好的朋友,当然也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无可挑剔。然而向远一直在等,等待他亲口对她说起叶灵的事情。他和所有叶家的人一样,仿佛集体失忆一般,就像那个苍白羸弱的,把她的兄长看成整个世界的女孩从未存在过。
  终于向远无法再忍受他的回避,主动问:“叶灵知道你要结婚的事吗?”
  叶骞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但就如你所说,世界上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可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打算跟她说清楚?”
  他蹙眉,“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好,那我来跟她说。”
  向远在叶骞泽眼里看到了熟悉的迟疑,她想,他或许就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每一个出发点都是善意的,但却无法控制结果。
  “还是那句话,你不想伤害任何人是吗?不管你对叶灵怎么样,她爱你,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从你决定要结婚开始,就应该知道她注定要失望。她迟早会知道的,同一个屋檐下,你能瞒多久?哪里有你要的事事圆满?”
  叶骞泽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叶灵那双眼睛,就没有办法把话说出口。其实,我有什么好?”
  “不是你好,是她没有办法。”向远说。
  然而何止是叶灵,无所不能的向远不也一样没有办法?
  叶秉林病后,向远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叶家。深秋,屋子外面攀着的爬山虎枯萎了大半,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只余褐色的藤蔓,远远看去,如无数纵横的裂隙。
  叶骞泽因为叶太太的一个紧急会诊而不得不留守在医院,电话是一早打回了家。自从知道向远和叶骞泽的婚事之后,老保姆杨阿姨对向远的态度客气了不少。原本在她看来,向远也许只是一个靠叶家吃饭的穷孩子,而现在,向远还没坐定,她已经端上了一杯热茶。
  向远无心久坐,寒暄了几句就问道:“叶灵这个时候在休息吗?”
  杨阿姨说:“她要是大白天也能休息就好了,向远……向小姐,你要找她说什么?她现在糊涂着……”
  “情绪不稳定吗?”说这话的时候,向远已经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杨阿姨跟上去几步,“那倒不会,她即使发病也很少吵嚷的,就像木头人一样,大半天可以连眼珠子都不动弹。”
  “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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